蕭英紹滿意地笑了,離去時的神情帶有勝利示威之感,看得穆舜竹牙癢癢的,轉身馬上如法炮制︰「鳶鳶姑娘,你可以喚我穆舜竹。」
「將軍大人,您就別說笑了。」她沒好氣地。
「不然,就叫穆大哥吧。」
她覺得這兩人八成是串通好要尋她開心的,一前一後一搭一唱,肉麻當有趣;于是她正色道︰「將軍大人,我要開始忙活兒了,您要是沒別的事的話,請回吧。我保證不會動您的馬一根寒毛的。」
「……」穆舜竹踫了一鼻子灰,面露不豫之色。
她一看,心頭一驚,想到自己又不小心犯了同樣的錯,頂撞了穆將軍,慌忙頂禮賠罪︰「將軍大人,小女子態度不恭,有失禮節,還望乞饒恕。」
「你怕我?」看到她微有退怯的模樣,他顯得十分失落。
「威鎮八方的大將軍讓人敬畏是理所當然的,要是兵士們不怕您的話,就不會听您的話,那您要如何領軍作戰呢?」
「領軍是手腕,兵士听我的話應該是因為信服我,而不是因為怕我。」
「將軍的形象也是很重要的。您很有氣勢,天生的領袖風範,不怒而威,怒而懾人,這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氣質。」
這贊譽的話語,听在穆舜竹耳里卻是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將軍大人,小女子為昨晚與今晨的失禮向您道歉,我對您那樣說話太失禮了,而且未用膳就離席也很不識抬舉。」她正式道歉了。
「其實我並不是因為你失禮而生氣,而是擔心你餓壞了。來者是客,堂堂一個將軍,竟然連招待來客吃一頓飽飯都做不到,我真是個失敗的主家。」他神色黯然。
「我昨夜沒吃,您也沒說什麼;今晨不吃,您就動怒了。所以是餓一頓沒關系,餓兩頓就不行?」這是她覺得不解的地方。
「昨夜只有你跟我,今晨還有蕭英紹在。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你愛怎麼撒潑我都不在意,但是有第三人在時,就不能放任你任性妄為,好歹我也是個將軍,你要說這是男人無謂的自尊心在作祟也罷。總之……我不希望你怕我。」
說完,便轉身離開馬廄。她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有點不舍。
一個手握兵權、霸氣無邊的男人,為何此刻看起來卻是如此的……孤獨?
那之後,穆將軍就不曾再去找過鳶鳶了。
鳴兒做修蹄工作做得上手之後,速度也快多了,姊弟倆合作,活兒進行得很順利。她盤算著,或許不需要待到兩個月便能完成這次任務,那麼就可以提早回家了。
這日,她听到外頭有整齊劃一的吆喝聲,好奇地走出馬廄張望聲音的來處。
結果發現大草原那兒有大批兵士排列著,到處跑來跑去,再仔細一看,才發覺他們並不是在亂跑,而是有規律地移動、交錯,改變陣形、擺動旗幟。
她猜測這應該是在操練。
領頭的當然是穆將軍,他駕著野馬,聲如洪鐘,或左翼或右翼地來回奔馳,兵士們依令行動,龐大陣仗隨著他的指揮,毫無錯列或落隊,非常的壯觀,氣勢磅礡。
尤其是他的馬上英姿,奪人目光得緊,感覺即使他混在千萬人之中,依然能夠輕易發現他的所在。
鳶鳶看著看著竟忘了要做事,連鳴兒都跟著看得入了迷。
「姊姊,將軍大人好厲害喔,我長大也想從軍,當一個威風凜凜的將士,光宗耀祖。」鳴兒把將軍當成憧憬的對象了。
「鳴兒,你在胡說些什麼!咱們谷家駔儈還得靠你繼承,谷家就只有你一條血脈,你怎麼能從軍呢。」
「姊姊比我能干,給姊姊繼承不是更好嗎?」
「姊姊是女兒,遲早要嫁出去的。你是男孩子,將來要像爹爹一樣撐起這個家的。這些軍人是很威風,但真正上戰場沖鋒陷陣時,是要拿命去拼搏的,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你以為戰無不勝是誰都行的嗎!像將軍大人這樣功勛彪炳的,可是千萬人里才有一個的將才。」
其實穆將軍的威名在民間是眾所皆知的,說書人尤其愛拿穆將軍的事跡來當段子說唱。
我國若不是因為有穆將軍鎮守邊防,那老是蠢蠢欲動的胡夷國又豈肯如此安分,百姓又如何能安居樂業。
就在她義正辭嚴地教訓鳴兒時,外頭已操練結束,穆舜竹騎著馬回到馬廄前,一躍下馬,把野馬牽了進去。
鳶鳶臉兒發紅,心想︰剛剛說的話,不曉得有沒有被穆將軍听了去。
拴好了野馬,穆舜竹步出馬廄,才剛要抬手抹汗,旁邊伸出了一雙小手,拿著裝了水的竹筒。「不嫌棄的話,請喝口水吧。」
穆舜竹的目光轉向她,她馬上垂下頭。他拿過她遞上的竹筒,並沒有馬上喝,只是默默地走出去。她隨之追了出去,等著他喝完水後把竹筒還她。
他走到馬廄外頭的一棵大樹下坐了下來,打開竹筒,一口氣灌完,然後就這樣閉上眼,頭往後靠在樹干上,貌似在做片刻的休憩。
她站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看著他,又看著他拿在手上的竹筒,心里盤算著該要怎麼開口……
是要等他還給她嗎?若是他就這樣忘了要還給她,她該怎麼辦呢?
雖然只是個竹筒,但那是她最愛用的,還特意在上頭刻了幾朵小花呢,每次出遠門總會帶著它。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楮了,卻僅是望著遠方不動。涼風習習,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時間緩慢地流逝。
她突然覺得有點冷,打了個哆嗦,心想,再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只好鼓起勇氣開口了。
「那個……竹——」
她「筒」字都還沒來得及說出,他就驀地轉過頭來,與她四目相交,讓她霎時噤聲。
她不安地想,怎麼了?他干嘛這樣盯著人家?我不能要回我的東西嗎?還是我又不小心做了什麼失禮的事?啊,是我沒先尊稱一聲將軍大人嗎?
他刷地站起身,雙眸睜大,有如猛虎看到小兔兒般地目露光芒,正準備朝她走去。
她一驚,本能地轉身就跑,邊跑邊回頭看他;但他並沒有追上來,只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遠去。
當晚,穆舜竹又把蕭英紹叫到將軍營寨里用晚膳。
蕭英紹注意他好一會兒了。穆舜竹那表情非常微妙,好似很高興,又好似很糾結,一副就是有什麼事很想說,但又不想主動說,等著要人問他。
但蕭英紹偏偏不想開口問他,就等著看穆舜竹的內心戲要演到什麼時候。
蕭英紹用完膳後,起身。「將軍大人,我用完膳了,先告退回帳休息了。」
「喂,要我講幾次,私底下叫我名字。」穆舜竹喊住他。
蕭英紹站在原地不動,背剪著雙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心想︰終于忍不住了是吧,我倒要看看你要說些什麼。
「你知道的,稱呼是很重要的,可以看出人與人之間的交情。距離愈遠的人,稱呼就愈客氣;愈親近的人,稱呼就愈親昵。」穆舜竹開始講開場白。
「嗯哼,所以呢?」蕭英紹挑眉。
「今兒個下午,鳶鳶姑娘遞水給我喝……」他轉過身,背對著蕭英紹說話,像是怕自己的表情會泄露什麼內心秘密似的。
「嗯哼,然後呢?」
「她喚我……『竹』。」說完,他覺得自個兒耳根子有點發燙。
蕭英紹眯眼盯著他,看他那逸散著不知道該說是扭捏、還是尷尬、或是害羞的背影。
「她喚你蕭大哥,卻喚我單一個『竹』字。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吧?」他轉過身,神情里有著宣告勝利的驕傲感。
「不可能。」蕭英紹心想︰說不定她是在罵你「豬」,是你自己听錯了吧。
「我知道你一定很難接受,但事實就是如此。當然,有其他人在時,她還是會稱呼我將軍大人,只叫一個字的,是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
蕭英紹翻著白眼離開將軍營寨,穆舜竹自顧自把玩著小花竹筒,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下去了。
此時鳶鳶正在馬廄里與御馬監穹錦彰討論事情。
「鳶鳶姑娘,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是這樣子的,我們營里是輪著排假回鄉的,每半年可以回老家一個月,我打算趁你在這兒的時候告假回去,有你照管著馬兒,我也比較放心,你應該有注意到吧?有一頭牝馬快生了。」
「穹大人,這當然沒問題。您要回去就趁早,否則我這兒的活兒若做完了,也是得回去的。」
「你說過要留兩個月的不是嗎,還早吧。」
「鳴兒學得好,托他手腳伶俐的福,進度比預想的要快呢。」她笑盈盈地。鳴兒做得好,最高興的要屬她這個教他的「師傅」了。
「啊呀呀,那我明天就起程好了,免得耽誤到你們回去的時程。」
「您就安心歸鄉吧,等您回來,包準可以看到可愛的小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