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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卷一) 第二十章

作者︰黑潔明類別︰言情小說

夏日炎炎,冰冰涼涼的綠豆豆花消暑退火。

阿澪坐回門廊上,看著前方青竹,手微抖。

風颯颯吹拂而過,她一口接一口的吃著。

雷冬冬跟著坐在她身邊,又開始說起易家少爺昨天教她寫了什麼字,那字的由來又是什麼,易少爺聰明又多厲害,整本書都記得熟爛,倒背如流,問他什麼他都知道呢。

一邊說,她還一邊畫腳的,說得興高采烈。

結果她太過興奮,一不小心竟扯裂了雷風送她的新衣衣袖。

那丫頭驚叫一聲,為此沮喪萬分,瞬間安靜了下來。

阿澪沒有理會她,她不想多管閑事,只裝沒看到。

那天雷冬冬垂頭喪氣的回家了。

幾日後,那孩子再來,阿澪看見她仍穿著同一件新衣,原本扯破的衣袖,讓人以針線縫補了起來,只是那針腳實在有夠丑,那夏衣是淺粉色的,卻用了又粗又黑的線去縫接,而且針腳又大又松,雖然拉得很緊,但也只是讓縫接處的布料糾結皺在一起。

更慘的是,那縫衣的人,不只起針的線頭是留在外頭的,收線的結和線頭也在外頭,非但完全沒有藏線,還垂了一大段在那里,活像那兒長了兩根毛似的。

那教整件原本粉女敕可愛的夏衣,變得萬般慘不忍睹,讓穿著它的丫頭,看起來就像是被扯斷了手,又讓人硬接回去的破布女圭女圭。

那一日,丫頭安靜得很。

空氣中,更是充滿了女人的不舍。

沒看到,她沒看到,她什麼都沒看到,沒感覺到。

她裝作不知,反正白露若見了,八成是會出手幫忙的。

誰知又幾日,丫頭再來,情況卻變得更糟,那衣袖大概不知何時又被扯破,又讓人粗魯的縫接了回去,可夏衣布料本就很薄,這樣來回折騰,讓扯破的邊緣早月兌了線,那奇差無比的針線功夫只讓一切看來更加悲慘。

女人無言的傷心,淡淡飄蕩在空氣中。

她忍了一整個下午,終于受不了那女人無言的不舍和心疼,更難以忍受那礙眼的衣袖,開口問那丫頭。

「白露呢?這陣子怎不見她?」

丫頭沒有反應,阿澪才想起她是聾的。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伸了手,輕觸了那丫頭肩頭。

丫頭一怔,回過頭來,阿澪這才看見她眼眶紅紅的,看起來像是哭過的樣子。

沒有想,她反射性的就讀了她的心。

一幕幕的畫面掠過,全是這孩子被人欺負嘲笑的景象,其他的孩子笑她衣丑,還會故意圍住她對她指指點點的。

未細想,話已月兌口。

「這衣都破了,為何不換一件穿?」

「爹爹有補好了。」冬冬看著她說︰「他半夜好認真的補好的。」

阿澪瞪著她︰「他傻,你也跟著他傻嗎?這衣丑死了。」

「才不丑!才不丑——」聞言,冬冬難得的惱了,她漲紅了小臉,緊握著小拳頭,瞪著她大聲說︰「這衣是爹爹送我的,爹爹幫我補好的!它才不丑——」

這丫頭是那麼激動,大眼里冒出了淚光,下一剎,豆大的淚珠就驀然滾落她的小臉。

委屈、難過、思念、生氣、丟臉、愧疚,各種復雜又矛盾的情緒都從的身子傳來。

阿澪看著那丫頭,抽回了手。

可那些情緒,仍佔據著心頭。

冬冬撇開了臉,阿澪瞪著那倔強的孩子,起身走開。

她一路走到宋應天的房里,看也沒看那個側躺在地上看書的男人一眼,只是徑自翻開他的衣箱,翻出了白露收在其中的小木盒。

宋應天抬眼看她,卻沒阻止她。

阿澪拿了小木盒,又翻出了一把剪刀,這才轉身走開。

對她這樣當面不告而取,那男人從頭到尾沒吭一句,甚至沒問她拿剪刀這種利器要干嘛。

算他識相。

她想著,臨到門口,又想起一事,這才停下腳步,回頭問。

「白露呢?」

宋應天以手撐著自己的腦袋瓜,瞅著她,微微一笑。

「蘇爺前些日子受了傷,白露在照顧他。不過你放心,蘇爺身強體健,再休養些時日就會康復,不礙事的,你別擔心。」

她聞言,冷冷的道。

「蘇小魅就是被人剝皮拆骨都不干我事。」

說著,她舉步走出門去。

冬冬仍坐在門廊上掉淚。

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覺得自己又笨又呆又沒用,而且她好想娘,好想好想。

可一想到爹爹這麼辛苦、那麼努力的照顧她,自己還這麼這麼的想娘,她就覺得自己好糟、好對不起忙了一整天,大半夜還在燈下小心幫她縫補衣服的爹爹。

為了幫她補衣服,爹爹的指頭都被針戳了好幾個澗,還是堅持的拿著那個小小的銀針幫她把袖子接了起來。

可大家看了,都指著她的衣袖,笑她衣丑,笑她是沒娘的小孩。

她的衣才不丑,是爹爹買來送她的,是爹爹辛苦縫補的,才不丑呢!

才不丑……

她一邊想著,熱淚卻再次滾滾而下。

她擦了又擦,擦了再擦,結果因為一再抬手,本就已經月兌線松散的衣袖又再次裂了開來,她見狀更難過,哭得更加傷心。

就在這時,眼前被淚水模糊的景物,突然被一件衣衫遮住。

她一楞,抬眼只見原本已經走開的阿澪,不知怎竟又回來了。

阿澪手里拿著那件衣衫,淡淡說。

「到屏風後把這換上。」

冬冬眨巴著淚眼,呆看著她。

以為她沒看清,阿澪張嘴重復,「把衣服月兌了,到屏風後把這換上。」

冬冬楞了一楞,這才接過衣服,到屏風後把阿澪給的衣衫換上。

那衣衫是阿澪的,她穿在身上還有些寬大,冬冬擦去淚水,從屏風後出來時,只見阿澪仍坐在門廊上,身旁放了一個打開的小木盒和一把剪刀。

冬冬遲疑的抱著自己殘破的衣,走了過去,才看見木盒里有好多不同顏色的線,七彩的線讓人纏捆在不同的竹片上,一旁還有一些銀針,插在針包上。

阿澪朝她伸出手,冬冬乖乖的把被自己扯裂的衣遞了上去。

那不苟言笑的女人接過了手,翻找出最相近顏色的線,抽了一段起來,拿剪刀剪斷,拿了根針,在午後的天光下穿針引線。

然後,她將那件衣由里而外翻了過來,拆掉了那縫得亂七八糟的舊線,拿剪刀剪去衣袖月兌線的邊緣,將它們剪得整整齊齊的,再將衣袖重新縫接而上,打結,藏線,剪去線頭。

冬冬看得目瞪口呆,本以為這就好了,沒想到阿澪卻把另一只沒壞掉的袖子也拆了,剪去了多余的長度,再將袖子以相同的方法接了回去。

等阿澪把那件夏衣再翻回來還給她時,冬冬根本就看不出曾經有過破損的地方。

「好了,去換回來吧。」阿澪說。

冬冬喉微哽,淚又上涌,她萬分珍惜的捧著那件衣,回屏風後換上,發現袖子雖然短了一些,卻是一模一樣的長度,沒有一長一短,而且因為裁剪去的部分不多,看起來一點也不奇怪,就像一件完整的新衣一樣。

冬冬萬般感動,抹去淚水,抱著阿澪的衣衫走出來。

那女人還是坐在原位,看著不知何時,已被夕陽染紅的滿天雪彩。

當風徐來,冬冬可以聞到阿澪身上那淡淡的香味,就和她手里抱著的衣一樣。

爹曾要她不要一直來找阿澪,怕阿澪傷害她,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阿澪不會真的傷害她,她說不出個原由來,但她就是知道。

或許,是因為她身上的味道,總是讓她想起娘。

冬冬的把阿澪的衣折好,放在一旁,這才慢慢的走回阿身邊坐下。

「謝謝……」

她小聲的說,身旁的女人沒有應,也沒有回,就只是斜倚著廊柱,看著遠方彩霞。

冬冬吸吸鼻子,偷看她一眼,然後鼓起勇氣,小聲的說。

「阿澪,你可不可以教我……」

那面如冰霜的女人,將眼從滿天雲彩上拉了回來,斜睨著她。

冬冬滿臉通紅,兩只小手在身前緊緊交握,雖然萬般緊張,她仍張嘴把話說完。

「教我縫衣?」

阿澪用那雙黑眸,冷冷的看著她,看得冬冬一顆心都快跳了出來,還以為她不想教她,可下一剎,阿澪張嘴吐出了一句。

「我要吃豆腐瓖肉。」

本來緊張得要命的冬冬一听,知道她答應了,雙眼一亮,露出了開心的笑,立刻道。

「那我下次帶來。」

阿澪還是沒回,不過也沒對她皺眉,只再次挪開了眼,看著天上的彩霞。

雖然她臉上還是沒有表情,可冬冬看著,只覺得此時此刻,在夕陽余暉下的阿澪,看起來好美好美,就像天仙一樣的美,就像娘一樣的美。

冬冬幾日後再來時,帶了豆腐瓖肉,還有另一件破掉的舊衣。

阿澪吃了豆腐瓖肉,教她怎麼修理縫補舊衣,那看似簡單的針線活,卻耗了她一整個下午,而且還沒做得很好。

但阿澪沒有生氣,淡淡告訴她,她哪里做錯了,哪里又該注意什麼地方。

當她第一次把舊衣縫補好時,她真的好開心好開心,忍不住坐在阿澪身邊一直傻笑,有那麼一瞬間,她發誓她看到阿澪也揚起了嘴角。

阿澪笑起來好美好美的,讓冬冬心頭都快快跳了一下,不知為何紅了臉。

可那好美好美的笑一閃而逝,阿澪不知看見了什麼,臉上的笑容驀然消失,冬冬回頭看去,看見阿澪微笑消失的原因。

少爺不知何時,站在天井里,透過敞開的門窗,看著這兒。

或者該說,看著阿澪。

秋風吹揚起了少爺烏黑的發,和他身上的衣衫,還有不知何時落在他發與肩上的葉。

少爺一動不動的站著,只有衣發與葉隨風飄動,然後她才領悟到,少爺一定已經在那兒站了好一陣子了,才會有不止一片的葉子落在他身上,又被風吹揚起。

那一瞬間,時間好像停止了一般。

而她從小就認識的少爺臉上,有一種她從來不曾見過,也不知該如何形容的表情。

為了她也不知道的原因,冬冬屏住了氣息,只覺得自己好像不應該在這兒,可她不敢動,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跟著,少爺扯了下嘴角,轉身走開了。

凝結的空氣與時間,瞬間開始流動,冬冬喘了口氣,轉頭看向阿澪,才發現阿澪不知何時早走了。

後來,她越來越喜歡來找阿澪,總是在這兒待到爹爹來找她,帶她回家,她才依依不舍的和阿澪說再見。

每回她和阿澪道別,阿澪從來沒有回頭,沒有理會她,可冬冬知道她听見了。

就像她知道,雖然看似心不在焉,可阿澪一直有在听她說話。

她會听她說話,就像少爺會听她說話一樣。

她喜歡阿澪,喜歡少爺。

夏去秋來,她漸漸發現,少爺常常會看著阿澪,阿澪也總會在以為沒人注意到時,尋著少爺,看著他。

阿澪與少爺,總是知道對方在哪。

他倆共處一室時,從不會主動看向對方,與到必要,也不對眼。

但若對上了眼,世界就會再次好像停了下來一般。

每當那時,她總會屏住氣息,等著什麼事會發生,等著誰會打破這寂靜,打破那個好像好近好近卻又好遠好遠的距離。

可一年又一年過去了,什麼事也沒發生,只有那無形的緊張,無聲的凝望,越來越強。

很久很久以後,她才終于了解,慢慢明白,少爺和阿澪之間,為何總是如此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