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應天從他身後偷襲,以一條不知哪來的長鞭捆住了雷風的腳踝,阻止了他。
可那掌風已出,襲向她心口,讓她氣一窒,她咬牙忍痛,等著肋骨斷裂的疼痛襲來,可就在這時,那股凶猛的壓力忽地消散,一股溫暖的氣息入了身,替她化去了那一記掌風。
這一剎,千萬畫面與情緒蜂擁而至,什麼也上心頭。
那強烈的思念和心疼,佔據了她的腦海,充塞四肢百骸,比方才那短短的接觸感受到的更多、更深、更濃。
一行清淚涌出眼眶,讓她極怒。
更讓她怒的,是那女人竟然用她的眼,萬般深情的看著眼前那個男人,用她的嘴,說了一句她絕不會說的話。
「我很抱歉……」
什麼東西?!
她怒到不行,握拳低咆喝斥。
「滾出我的身體!」
剎那間,她黑發齊揚,體內的女人被她強行趕了出去。
她喘了一口氣,因為過度耗費心力而暈眩,冬冬在這時受驚醒了過來,睡眼惺忪的爬坐起身,一邊揉著眼。
雷風伸手將睡迷糊的女兒抱了起來,卻沒有就此轉身離開,只是臉色蒼白的瞪著她。
阿澪跪坐在原地,怒瞪著那抱著女兒的男人,冷聲道。
「你也給我滾。」
他還是沒走,一雙黑眸里透著驚疑不定,還有她看過太多太多掩不住的希冀與期望。
「這種事不會再發生。」她冷著臉,惱怒的說︰「我不會通靈,那女人也不是鬼!你若想見,就去找那搞出這些事來的宋家少爺——」
雷風聞言,抱著冬冬飛快轉身,朝身後那家伙看去。
宋應天見狀,好氣又好笑的朝她看了一眼。
「怎麼?」她譏諷的張嘴戳刺他︰「你敢做卻不敢說嗎?」
這話,教雷風氣勢騰騰的又朝他逼近一步。
雖然沒開口,可他知雷風是什麼意思,只能看著那男人,微笑道。
「雷大哥,冬冬累了,要不你先帶她回去休息,等十五月圓時再來。屆時,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雷風沉著臉,沒有動,可宋應天沒有因此退縮,只是眼神堅定的看著他。
最終,那男人因為感覺到懷中女兒的不安,這才抱著她轉身離開。
宋應天抬眼再朝她看來,微笑開口。
「滿意了?」
阿澪冷哼一聲,將拉門砰地拉上。
她不想再理會雷家父女和那女人的事,她不喜歡那個女人竟然可以控制她的身體,即便只是一瞬間的事,也讓她毛骨悚然。
她不喜歡滿月,十五月圓那日,她獨自一人待在房里,只听見雷風進了宋應天的房里,待了大半夜才出來。
宋應天那家伙不知和雷風說了什麼,雷風後來竟沒再來找他麻煩,甚至依然會帶冬冬上島,那丫頭不知怎地,每回上島,總喜歡跑來找她,同她說話。
剛開始那孩子還會怕她,可知她會吃豆腐,雷冬冬總也會帶著各種豆腐料理給她。
見她會吃,每次都有吃完,那孩子漸漸也不怕了,開始會和她東拉西扯的,報告她自個兒遇見的大小事。
即便她從來不回話,那丫頭還是能自顧自的說得很開心。
她說易家少爺教她寫字,說早上的客人稱贊她很乖,說白露為她納了一雙鞋,說蘇小魅晚上會到家里同爹爹喝酒聊天,說爹爹帶她去城里買豆子,還買了一件新衣裳給她,說城里悅來客棧來了一個長得好漂亮、好漂亮,穿得如天仙一般的姑娘,那姑娘對她笑了呢,還同她一塊兒玩了一會兒,可惜她只是來探親的,不是要搬來這兒住……
雷冬冬說話時,有些怪腔怪調,阿澪知那是因為她很少和人說話,外面的人會笑她,孩子們會笑她。
這丫頭喜歡找她說話,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她從來沒有打斷這傻丫頭說話。
有時,那丫頭坐在她身邊說著說著,自己還就睡著了。
每當那時,她總能感覺到那個女人就在身邊,守在那丫頭身旁。
那女人沒再試圖佔據她的身體,即便阿澪知她很想,很想藉由她的手,觸踫擁抱那孩子,那女人也沒有再試。
蟬鳴唧唧。
夏日微風襲來,帶來湖水與青竹的味道,消去了些許暑氣。
蜷縮在一旁的丫頭在夏蟬的鳴叫聲中熟睡,她知這孩子天未亮就起床幫忙她爹做豆漿、賣豆腐,忙了大半天之後,來到這兒總是昏昏欲睡,話說沒幾句就會睡著。
女人心疼自己的女兒,卻依然沒有改變當年做下的決定。
即便沒有觸踫到那女人,阿澪依然能清楚感覺那無盡的溫柔與不舍。
不知為何,那讓她莫名的煩躁。
她故意重重放下手里湯碗,讓睡著的丫頭驚醒過來。
「啊,阿澪吃完了嗎?」冬冬爬坐起身,見她碗空了,也沒多想,只伸手拿起那空碗,道︰
「抱歉,我不小心睡著了,這兒好涼快喔。」
冬冬說著打了個呵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邊眯著眼,笑問︰「你要不要再喝一碗?爹說天氣熱,吃加了綠豆的豆花最消暑了,所以我們今天有多帶一些來喔。」
阿澪冷冷看著那蠢孩子,本想開口要她滾,那傻丫頭卻沒等她回,只興沖沖的帶著空碗,咚咚咚的跑去廚房了。
女人本也要走的,跟著那個孩子,阿澪能感覺到,可下一瞬間,她停了下來。
阿澪抬眼看去,看見雷風不知何時走出了林子,看見她,他停下了腳步,用那雙深邃的黑眸看著坐在門廊上的她。
濃烈不舍的情更加強烈,瞬間充塞空氣中。
差不多在這時,阿澪才知道之前宋應天同她叨念雷風不肯再娶是為何,那家伙根本不是說給她听的,是說給這女人听的。
可惡,說到底,那姓宋的搞不好早想讓雷風知道這女人沒死,卻礙于應承過這女人,所以才沒開口,那日她戳破他,他八成開心得很,才會那麼爽快的給了雷風答案。
瞧著眼前那痴情種,又感覺到身旁那女人動搖的心。
她眉一擰,眼一翻,只覺煩,干脆起身走開,誰知下一剎,那男人就已到眼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阿澪冷冷瞪者他。
「干嘛?又想殺我?」
他黑臉一僵,但仍杵著沒走,只握緊了拳,嗄聲道︰「那日不察,誤會阿澪姑娘欲傷小女冬冬,是在下的錯。」
沒想到會听見這男人道歉,她一楞。
「在下能做到的事不多。」雷風直視著她,說︰「但若只是跑跑腿,帶點小東西,還是可以的,阿澪姑娘若是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告知在下。」
「我需要的東西,只有一個,就是離開這里。」
雷風眼也不眨,只說︰「在下只是一介武夫,實難破解宋兄法陣。」
她早已料到,冷冷一笑。
「那你可以滾了。」
雷風听了也不憎,只朝她一頷首,轉身走了。
這男人走得如此爽快,讓她又一愣。
她還以為他有求于她,想見他那頑固的妻,可顯然這男人還是有些骨氣,也夠聰明。
又或者宋應天允諾了他什麼?
看著那男人的背影,她眯起了眼,壞心的同那無形的女人開口。
「我還以為他想見你,還是他知你那般欺瞞他,終于死心?」
身旁的女人,沒有動靜。
她冷冷一笑,再道︰「他是人,你不是,終是不可能一生一世,他越早認清,對他越好。」
女人收壓著情緒,卻更加顯示此地無銀三百兩。
「哼,你族人若真奉你為主,听你號令,宋應天還需要那般偷雞模狗嗎?」
女人還是沉默,讓阿澪中一陣煩躁。
「你這般委曲求全,你以為他們會感激你嗎?」她譏誚的道︰「我告訴你,他們不會,沒有人會!等時候一到,等著你的,只會是自私自利貪婪背叛。屆時,就連宋應天也保不了你,說不得,到時最先出賣你的,就是他——」
他不會,少爺不會。
突如其來的聲音回蕩在腦海,讓她更怒。
「你以為他幫你是為你嗎?他只是為了他自己,不是為了你!人們總是害怕比自己強大的力是,若能利用就用,若不能為己所用,便殺之、便獻之!你若以為人性本善你就太愚蠢了!這自以為是的盲目,只會讓你被人利用,成為他人拿來獻祭的犧牲——」
她鏗鏘有力、無比憤恨的話語,充斥著怒氣,回蕩在空氣中。
話月兌口的瞬間,她就後悔自己透露了太多,可怒氣如浪濤洶涌,叫她想止也止不住。
女人沉默著,就在她想掉頭走開時,女人伸出了雙手,擁抱著她。
那無形的雙手,讓阿澪一僵,她怎樣也沒想到這女人會這麼做,更沒想到的,是她在她腦海里吐出的字句。
我很抱歉你遇到的事。
剎那間,羞怒上腦,那女人沒有試圖再佔據她的身體,可她仍握拳將她彈開了。
幾乎在同時,雷冬冬氣喘吁吁、咚咚咚的捧著一碗豆花跑了回來。
「阿澪,阿澪,你看,還有一碗,我本來以為還有好多的,可少爺和蘇爺一下子就把它吃得鍋底朝天,我好不容易才搶到最後一碗呢,你快吃快吃,要不一會兒少爺就來搶了。」
冬冬邊說邊把那碗豆花高高的舉起,還一邊緊張的回頭張望,怕那貪嘴的少爺追了上來。
阿澪反手就想將那碗豆花給撥開,卻見那丫頭轉頭用那雙烏黑澄清的眼看著她,對著她直笑,一瞬間,竟像是看到多年前急著同她獻寶的雲夢,她心頭一顫,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沒就此落下。
「阿澪?」見她臉色蒼白,就連唇也失去了血色,冬冬仰望著她,擔心的問︰「你還好嗎?哪兒不舒服嗎?我去幫你找少爺來——」
說著,冬冬就要轉頭跑去叫人,阿澪忙伸手抓住了那丫頭,教她手中還捧著的豆花都灑了些出來。
冬冬一怔,捧著那碗豆花,驚訝的抬眼看著她。
無法再看著那清澈的眼,她撇開眼,卻在這時,看見宋應天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天井那兒,身子瞬間又一僵。
那男人看著她,臉上沒有表情。
一時間,臉更白,不知他在那兒站了多久,不知他究竟听到多少?
不會太多,不可能太多,冬冬才從那兒過來,他不可能在那兒站上太久。
就算他听到了又如何?就算他同那女人一般,猜到了她的遭遇又如何?她不需要他的同情,不需要他的憐憫。
不想讓他過來,她壓下胸中萬般情緒,伸手接過了丫頭手上那碗豆花,冷聲道。
「我只是餓了。」
他仍看著她,教她莫名惱火,隔著一整個房間,她佯裝無事,只刻意舀起一調羹的豆花,送進嘴里。
他挑眉,她甜笑再吃一口。
他勾起嘴角,沒有上前,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