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王嬤嬤端著一盆水進來,準備替陳紫萁淨面。
「姑娘,您醒了。」王嬤嬤一臉激動,忙放下盆子,走上前,「昨兒張大夫便說姑娘今日會醒過來。對了,您可覺得身子有什麼不適?要不要叫張大夫過來瞧瞧?」
陳紫萁在王嬤嬤的幫扶下坐了起來,「我這會兒除了覺得渾身有些無力外,倒沒有其他不舒服。對了,蘭草呢?可也醒過來了?」
「張大夫說蘭草比姑娘吸入的毒煙多,加之身體底子沒有姑娘好,可能要醒得晚些。」略微放下心來,她又問起另一件事,「那晚是你幫著銀皓一起將父親移走的嗎?」
王嬤嬤搖了搖頭,「那晚老爺睡下,姑娘離開不久,我就突然犯起困來,等到我醒來時,人已在船上了,隨後張大夫只簡單說了下突然離開的原因,詳細情況說是等姑娘醒來再說。另外,說是為著老爺的身子考慮,也不知張大夫給老爺服了什麼藥,導致老爺一直昏睡著。」
「好,我明白了。」陳紫萁點點頭,有些有氣無力。
王嬤嬤瞧著她蒼白的臉色,實在不放心,忙起身去請張天澤過來。
張天澤把了把脈,才道︰「雖及時解了毒,但因這毒性太大,身子不免受到損傷。不過你不用擔心,這幾日你暫時服用我這秘制的補氣養生丸,等到了杭州再給你開幾服滋補的方子,不出幾日就能讓你恢復健康。」
「那就有勞張大夫了。」陳紫萁忙感謝道。
「應該的。既然你醒了,那我這就去喚醒陳老弟。」
張天澤站起身,瞧了眼站在旁邊的銀皓,便走了出去。
見銀皓沒有跟著張天澤一同離開,知道他必定是有話要對自己說,而她正好想了解那晚的詳情。
于是她朝王嬤嬤點點頭,王嬤嬤會意,遂也跟著離開。
陳紫萁靠坐在床頭,仰著頭望著站在幾步外的銀皓,扯出一抹淡淡笑意。
「想必銀公子是有話要與我細談,只是我這會實在沒有力氣下得床來,所以能否請公子坐下來,不然我這脖子可受不住。」
銀皓瞧著她慘白的臉色,心里很是愧疚,听到她這話,忙上前坐到剛才義父坐過的那張凳子上,結果坐下了才發覺離她實在太近,忙不著痕跡將凳子朝後推離了幾步。
陳紫萁其實也被他嚇了一跳,見他退開幾分,這才暗呼一口氣。
「實在抱歉,連累姑娘受傷。」雖然離了幾步,但一抬眼,目光便直直與她那雙清澈明亮的陣子對上,這令他莫名有些不自在。
「公子這話的意思是,那晚放火下毒的人本是沖著你來的?」難道是她猜錯了不成?銀皓略將目光偏離了幾分,才道︰「雖是沖著我而來,但,同時也是沖著姑娘。」
「是汪家對嗎?」
銀皓點了點頭。
「汪家對我家下手的原因,我大概已經想明白了,只是我不解的是為何也對公子下手?是因為公子三番兩次出手相助于我家,才招得汪家仇視?還是因為公子本就與汪家有著什麼恩怨?」
「與相助姑娘無關,是我與汪家有著深仇大恨,但汪家暫時不知道此事,只當我是競爭對手。」銀皓凝視著她,面帶歉意,坦然道︰「不過請陳姑娘放心,我雖是故意接近你家,但我的目的只是想讓你家看清汪家的真面目後,不再供應草藥給汪家。其次,將來若陳姑娘願意供應草藥給我,我自是感激不盡。至于要如何對付汪家,請陳姑娘不用擔心,我從沒打算要你家與我聯手。」
听著他的話,她心底的確有那麼一瞬間擔心他會不會拿這幾次的救命之恩,來要求自家與他一起聯手對付汪家。
「公子放心,汪家圖謀我家藥田,三番兩次置我父親于死地,若不是多虧公子一再出手相救,只怕我與父親早已喪命,所以就算公子不提出這要求,我家也絕不會再供應藥材給汪家。至于銀公子到時需要什麼藥材,只管寫張單子來就是。」
「多謝陳姑娘大量,不計較我欺瞞之事。在此我也向姑娘鄭重保證,到時汪家若因你家斷藥一事而找你家麻煩,我一定不會坐視不理。」
「那我在此先謝過銀公子。」陳紫萁忙感激道。
「陳姑娘客氣。若沒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好,公子慢走。」
銀皓剛離開,王嬤嬤就進來了,說陳世忠已經清醒過來,由張天澤在旁陪著。
陳紫萁雖想立即去見父親,但身子實在有些無力,決定先休息會兒,晚點再去見父親。
簡單用過午飯,在王嬤嬤的攙扶下,陳紫萁來到隔壁船艙。
陳世忠已從張天澤口中得知了那晚發生的事,此時又听女兒說起自己親眼瞧見汪東陽與那晚劫持她的水匪在一起,進而猜出他中毒的真正原因,以及銀皓接近他們的真實目的。
他听得心驚膽顫,後怕不已,沉默半晌,才嘆道︰「與汪建業相交的這些年,其實我一直小心翼翼,就怕他對咱們家的藥田起歹心,不想他還真起了這份心思。這次若不是正好銀公子沖著汪家而去,引著咱們上京,只怕我真就這麼糊里糊涂被他給毒死了。」
突然想到自他病後,汪家每回來探病,總在他面前提出結親的意思,後來他見自己的病越來越重,也曾動搖餅,「幸虧當時你堅持不肯嫁,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當時陳紫萁拒絕汪家的提親,一是因為她真不願意嫁進汪家,在外人看來她與汪東陽算是青梅竹馬,而且汪東陽性子溫和有禮,全然不似他父親那般心狠手辣,且人才出眾。但這樣優秀的男子,她卻始終動心不起來,只把他當大哥哥般看待。
二是她已做了最壞的打算,若是父親真就此病筆,那她得替父親撐起家業,照顧母親和小弟,直到弟弟長大成人後,她才考慮嫁人。
頓了下,他又說道︰「萁兒,你做得對,就算咱們不計較汪家的算計,但也絕不能再為他家供應藥材,至于銀公子所求,就是要咱們白送也心甘情願。」
陳紫萁點點頭,安慰道︰「事已至此,爹也別太擔心了,至于銀公子,雖然不知道他與汪家到底有何恩怨,但通過這幾次他從汪家手中將咱們順利救下,顯然絕非等閑之輩,再加上他也言明並不需要咱們相助,那咱們就先靜觀其變。」
「嗯,暫時也只能如此了,不過我眼下最擔心你娘和斌兒的安危。」
「爹不用擔心,銀公子說已將鄭峰留在京城暗中監視著汪東陽,在咱們到達杭州之前,汪建業是收不到關于京城的任何消息。」
聞言,陳世忠不禁松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傍晚左右,蘭草也清醒了過來,陳紫萁忙趕過來探望。
蘭草本就膽子小,這回又差點喪命,一瞧見陳紫萁,當即拉著她的手哇哇哭了起來,由著陳紫萁哄了好半晌,她才平復下來,連忙追問道︰「到底是誰,又是放火又是下毒地害咱們?」
陳紫萁想著她遲早會知道,也就不瞞她。
「汪家?」沒想蘭草只震驚了短短一瞬,便一臉了然道︰「姑娘,您這回該相信我的話了吧?其實汪東陽跟他父親一樣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只不過他隱藏得深些。」
陳紫萁听她這話,不禁想起上次她警告自己的話,「蘭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蘭草點了點頭,一臉憤恨道︰「大概是兩年前,有一次我去城外的藥田探望娘時,無意中听到我娘與嫂子閑聊,說汪東陽與從小侍候他的一名丫鬟有染,還讓那丫鬟懷上了孩子,
他父親汪建業得知後,立即請大夫開了藥將孩子打掉,並將那丫鬟發賣。據說汪東陽得知後,壓根沒為那丫鬟求半句情,任由他父親發落。」
她頓了頓才又說道︰「我听完這事後,本想立即回來告訴姑娘,可我娘一個勁勸我不要,說大戶人家的公子都會犯這樣的錯。而汪家既已將人悄悄處理掉了,也算是給姑娘留了體面,所以叫我不要告訴姑娘。」
陳紫萁怔了怔,心里雖有些吃驚,但想到汪東陽畢竟比自己長六歲,其他男子在他這個年紀大都娶妻生子了,而他為了打動她,一再在她面前表白說自己此生只喜歡她一個人,也算十分能忍。
見陳紫萁怔怔出神,蘭草不由擔心道︰「姑娘可是覺得難過?」
「這倒沒有,不過是替那丫鬟感到可憐。只是我雖不完全了解汪東陽,卻覺得他不會真的這般絕情,就算不在意那丫鬟,多少也會在乎她肚子里的親生骨肉。」
蘭草冷哼道︰「姑娘不必為那丫鬟可憐,她如今正好好的住在梧桐巷子里,帶著孩子呢!」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
「姑娘猜對了,那汪東陽還算有點良心,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將那丫鬟和孩子救了下來,並將她藏在梧桐巷子里。」
「這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我無意中發現的,有一次我瞧見汪東陽的小廝在一家布莊買了好幾匹綢緞以及女人和孩子用的物品,朝梧桐巷走去,我一時好奇便悄悄跟了過去,然後就發現了這事,只是沒想到離開時,居然與汪東陽撞個正著。」
「什麼,竟被他發現?他沒對你做什麼吧?」陳紫萁忙緊張追問道。
蘭草呼了口氣,咬牙道︰「沒有,他先是利誘我說,只要我不將此事告訴姑娘,等將來他娶了姑娘過門,就抬我當姨娘,我當即拒絕了。于是他又威脅我,說我敢將此事向外透露半個字,就會要了我全家人的性命,我……我當時真被他給嚇住了,所以回來後真沒敢告訴姑娘……」
「所以從那以後,你就變著法子在我面前說他的壞話,借此提醒我小心他?」
蘭草郁悶地點了點頭,「汪建業的為人杭州城誰人不知,所以我真怕汪東陽會對我家人不利——」
「唉,攤上我這麼個笨主子,也真是辛苦你了。」陳紫萁打斷她的話,輕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姑娘快別這麼說,是我膽子小……」
「這事不怪你,是我自己太笨,竟沒察覺出你話中的暗示我,我也會跟你一樣為了保護家人,選擇不說。」
「多謝姑娘體諒。」蘭草紅著眼眶,回握著她的手。
而且你做得對,若換成是船只日夜不停地朝杭州駛去,因此比去時縮短了整整一半的時間。
第四日傍晚時分,正在屋中做繡活的許氏見到管家急匆匆地跑進來說老爺和姑娘回來了,她還以為自己听錯了,慌忙丟下繡品,走出屋子,就瞧見女兒攙扶著丈夫朝自己走來。「你們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風疾真讓那張神醫給徹底治好了?」為了不讓許氏擔心,陳紫萁前幾日寫信回家時並沒有提及父親中毒一事。
陳世忠瞧著妻子激動且憔悴的面容,心疼地點點頭,「張大夫真不愧是神醫,將我的風疾治好了。」
「真是菩薩保佑啊!明兒我就上靈隱寺燒香還願……」許氏聞言雙手合十,忙朝靈隱寺的方向拜了拜。
「斌兒呢?」
「剛放學回來,這會兒正在書房看書呢!」許氏以為丈夫是思念兒子,忙吩咐管家去書房叫兒子。
「在家就好。」
許氏听到這話不禁一怔,見丈夫和女兒臉上雖掛著笑,但眉目間卻都帶著幾分沉重,于是緊張地問道︰「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陳世忠點點頭,「咱們進屋再說。」
「對了,一听說你們半道遭遇水匪打劫,東陽就立即趕去京城探望你們,他可是跟你們一起回來了?」
陳世忠與陳紫萁聞言臉色是一沉。
許氏覺得更加奇怪,「怎麼了?難道你們沒見著他?還是有什麼……」
許氏的話還沒說完,就听見兒子歡快喊道——
「爹、姊姊,你們終于回來啦!」
陳斌朝他們跑來,到得跟前,揚起頭,一臉認真地上下打量著父親,然後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問道︰「爹爹,您的病真的給那張神醫治好了嗎?以後不會再犯了吧?」
陳斌雖然才十歲左右,但從小身子好,又好動,瞧著比一般十歲孩童要高出許多,一身青布綢衫,眉目清秀俊朗。
陳世忠瞧著兒子一臉擔憂的樣子,心里感慨萬千,忙蹲,一把摟住兒子的小身子,「爹的病真的被治好了,以後也不會再犯,等到爹爹徹底養好身子,就陪你上山抓野兔去。」
「真的?那太好了。」一向身強體健的父親突然間就病倒了,當時真是把他給嚇壞了。
「斌兒,快放開你爹,外面風大,咱們到屋里去聊。」許氏上前將兒子拉開,扶著丈夫進到大廳上首坐下。
「爹爹,听說東陽哥哥去京城探望你,這次也回來了嗎?」陳斌不肯到旁邊坐,緊貼著站在父親旁邊。
陳世忠端著茶碗的手突然一頓,慈愛地看著兒子,「嗯,來探望過我幾回。」在回來的路上,他與女兒商量決定暫時不將汪家的事告訴妻兒,免得他們跟著擔憂,可此時見妻子和兒子先後提起汪東陽,心里不禁猶豫起來。
這些年來,汪東陽是他們家中常客,也算是兒子的啟蒙老師,兒子對他很是尊敬、喜愛。
「爹,斌兒雖只有十歲,但也懂得是非黑白,咱們還是不要瞞他,早些告訴他為好。」陳紫萁想了想,朝父親開口道。
陳世忠點了點頭,隨即將他們半道遇劫以及在京城的遭遇輕描淡寫地說了一遍。
許氏與陳斌听了之後,都被震驚得好半晌沒回過神來。
陳紫萁理解娘听到這消息會有多震驚,這些年娘見汪東陽對她溫柔體貼,而汪家又有意與她家結親,雖然汪建業為人霸道心狠,但汪東陽的性子卻不隨他,溫文隨和,每次來她家做客,對娘和小弟都非常親切有禮,所以娘心里早將他當成半個女婿看待,上回父親病重,汪家提出結親,被她拒絕了,娘還在旁邊勸說了半天。
許氏回想這些年來汪東陽對自家女兒處處溫柔體貼,原來竟是沖著自家藥田而來,只覺心驚膽顫,又想到上回若不是女兒拒絕汪家提親,只怕後果不堪設想,真是越想越覺得後怕。
她瞧著丈夫和女兒好端端坐在這里,驚慌的心才慢慢平靜下來,但臉色仍然慘白,顫抖著嘴唇,艱難啟口道︰「那咱們以後與汪家該如何……」
「咱們與汪家從今以後恩斷義絕,再不往來。」
「如此一來,今後咱們的草藥該怎麼辦?」許氏滿臉著急問道。
「我已答應供應草藥給銀公子,娘不必擔心。」
「可是汪建業手中還握著太醫院供藥之權,到時咱們家不再提供草藥給他,他豈不正好借著此事為難咱們家?」
「如今距離采收今秋草藥還有三個月,只希望銀公子能在此期間將汪家擊敗。」
這才是她答應供應草藥給他的最大原因,並非只是為了報恩。
她不追究汪家謀害父親一事,不是她不想追究,而是汪家這些年的所作所為讓人懼怕,她不能拿整個陳家跟汪家硬拼。
不過,她答應提供藥材給銀皓,只怕在汪家看來,是她家與銀皓聯手來對付他。但就算如此,她還是決定為銀皓供藥。
「那銀公子真有這麼厲害?」許氏忐忑問道。
陳紫萁點了點頭,她並不是為安母親的心才如此肯定,而是從這兩次劫難中,看出他的實力與汪家不相上下。
「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娘和弟弟近來沒什麼事,還是少出門。」
許氏應下,瞧兒子握著拳頭,一臉氣憤不平,忙道︰「斌兒,以後見著汪東陽……」
「娘,我知道怎麼做。」說完,他便跑了出去。
陳紫萁見狀追了出去,見他朝著書房跑去,忙跟了過去,等走到房間,便見他將以往汪東陽送給他的書籍和筆墨翻了出來。
他一邊收拾著,一邊抬手抹著眼楮,「我要將這些東西通通還給他。」
「好,等他回來,到時我陪你一起。」瞧著弟弟紅通通的眼楮,她心里也很不好受。
陳斌悶悶地點了點頭,「姊姊也別傷心,以後一定會遇到比他更好的人。」
「嗯。」說實話,在看清汪東陽的真面目時,她心里除了深深的震驚外,倒沒有覺得有多傷心。
想必是因為不曾動情,所以才不覺得失望傷心。
好幾日沒收到京城傳來的消息,汪建業心里隱隱感覺不妙,連傳了幾封急信前去詢問,也不見回信,正準備派親信坐船上京去瞧瞧情況,就收到陳家父女與銀皓毫發無傷回來的消息。
「看來我真是低估了這個銀皓的本事,竟讓羅勇兩次都敗在他手中。」
羅勇手下那幫水匪的武藝雖不高,但都是亡命之徒,真要跟誰拼起命來,絕對是不死不休,這些年全靠這些人暗中幫他將難對付的競爭對手一一除掉,且從沒失過手。
汪建業端坐在書房的檀木椅中,目光陰鷙地看向窗外漆黑的天空,緊握著拳頭,「對了,關于他的背景調查,可有新進展?」
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回道︰「據我派去遼東的人傳回的消息說,他並非遼東人氏,但具體是哪里人,暫時還沒查出來,只知道五前年他開了一家小山貨鋪,生意一步步壯大起來,三年時間竟成為遼東一帶最大的山貨老板。兩年前他突然將自己大部分的生意轉到京城,來京城只用了短短一年左右就開了十幾家山貨鋪子。」
「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迅速崛起,必是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可有從中查出點什麼來?」
「暫時沒有,只查出他手頭山貨廣且足,品質優良,卻以薄利銷售,因此贏得眾多百姓光顧。」
「單靠這薄利多銷的手段,便在短短幾年內壯大起來?」汪建業不屑地冷哼道︰「我絕不相信,你繼續給我查。」
「是。」
「對了,他一口氣便準備開十幾家藥鋪,所需要的藥材單從杭州城里的藥商和藥農處購買,是遠遠不夠的,他一定會從外地購買藥材運來,你也去查查。」
「是。」
回到家,休養了幾日後,陳紫萁與蘭草的身子徹底恢復健康。
蘭草見陳紫萁將十幾種寧神安眠的草藥裝進剛裁制好的白色枕套里,擔憂地問道︰「可是姑娘晚上睡不好嗎?」
「沒有。」
「那您做這個藥枕給誰用?」
「準備送給銀公子,听張大夫說他最近夜夜被噩夢驚擾,喝了安神湯藥也不怎麼管用,所以我就想做個藥枕給他試試看。」
雖然銀皓相助她家是為對付汪家,可也是多虧他及時出現,不但幫她解了父親身上的毒,還阻止汪家對自家下黑手,否則就算父親不明不白被汪家害死,她堅持不嫁入汪家,以汪家的為人,也絕不會就此擺手,還會再想其他法子謀奪藥田。
「咦,無緣無故的,銀公子怎麼會作起噩夢?」蘭草不禁好奇道。
「我在船上偶然听到張大夫說他對火似乎有些畏懼,那晚汪東陽放火投毒,因此勾起他壓在心底的恐懼。」
「懼火?」蘭草腦海中突然想到什麼,忙一臉神秘地說道︰「對了,銀公子懼火,會不會是因為小時候被火燒傷或是被困在火中過?所以才會對火產生恐懼,如此也就解釋了他為何戴著面具示人,只怕是左臉上有什麼傷疤?」
陳紫萁想了想,點點頭,「有這可能。對了,我還準備給他繡個香包隨身佩帶,你去母親那里給我找幾條素雅一點的繡線來。」
「姑娘,您送藥枕給銀公子情有可原,可若再送他香包,讓外人瞧見會不會有所誤會?」
「誤會什麼?我只是想……」說著,陳紫萁腦海不由浮現起銀皓佩帶上自己送的香包的情景,莫名地臉上突然一熱。
「那晚他不顧自身危險,闖進毒火救咱們,我繡個藥枕、香包給他,只是想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你可別亂想。」
「我當然不會亂想,可萬一別人想岔了呢?」蘭草有些奇怪地瞧著姑娘為何突然臉紅起來,是她說錯話了嗎?
「別人怎麼想,我管不著。好了,快去幫我找繡線來。」陳紫萁忙垂下頭,發覺自己不但臉發熱,心也莫名地咚咚快速跳起來,好似她做了什麼心虛的事。
「哦,好。」蘭草點點頭,忙走了出去。
原本打算做好藥枕和香包後,親自給銀皓送過去,可經昨日蘭草那麼一說,也的確有理。
于是等到第二日,張天澤上門替陳世忠針灸完,準備離開時,陳紫萁便將裝著藥枕和香包的包袱遞到他手中。
「這是什麼?」
「這是我為銀公子配制的有助安神入眠的藥枕和香包。」
「咦,丫頭,你是怎麼知道他近來睡不好,還老是作噩夢的?」張天澤接過包袱,放在鼻尖嗅了嗅,贊賞地點點頭,「這幾種草藥配在一起,的確能產生安神的作用,用量也抓得剛剛好。」
「實在抱歉,那晚在船上,我半夜醒來,無意中听到您與陳軒的對話。」陳紫萁有些不好意思道。
「這有什麼好道歉的,那我就先替那小子謝過丫頭了。」張天澤微微一笑。
「只是一個藥枕,用不著道謝。」
「怎麼不用,這可是丫頭的一片心意,改日等那小子有空了,再親自上門向你道謝。」
「張大夫,真不用……」陳紫萁本還沒覺得什麼,被他這麼一說,臉上一熱,心又莫名慌亂起來,于是忙擺手拒絕。
張天澤瞧她那慌亂的樣子,倒不好再打趣,笑道︰「那老夫就先走了。」
「好,張大夫慢走。」瞧著張天澤遠去的身影,陳紫萁慌亂的心才慢慢平靜下來,暗自奇怪自己為何會感到心虛。
銀皓的宅子離陳家並不遠,只隔了一條街道,張天澤坐著馬車回到家中,才端起茶喝了兩口,就見銀皓回來了,遂笑著指了指桌上的包袱。
「這是什麼東西?」銀皓瞧著包袱,揚眉問道。
「是陳丫頭要我帶給你的,你自個兒打開看看。」張天澤端著茶碗,抬了抬下巴。
銀皓聞言眉頭一挑,有幾分好奇里面會是什麼東西,抬手幾下將包袱打開,只見是一個白色枕頭和一個小巧而繡著一株蘭草的淡青色香包。
他眉頭不由一蹙,隨手拿起香包放在鼻尖嗅了嗅,「里面放有提神的草藥。」
「那晚她無意中听到我和陳軒討論你懼火一事,沒想到她一回來就忙著替你做了這藥枕和香包,看來是真心不計較你當初欺瞞利用一事了。」張天澤瞧他听了之後依舊一臉淡然,不禁咳了聲,再道︰「那陳丫頭是個不錯的小泵娘,人長得清清秀秀,性子溫和開朗,有主見、有孝心。」
銀皓默默听完後,將那香包放下就準備往外走。
「喂,你這才剛回來,又準備去哪?」張天澤見他對自己的話半點反應也沒有,還打算走人,忙喝問道。
「月底十幾家鋪子就要一起開張,昨日收到消息說從雲南購買的藥材,有一批中途被山匪劫走,如今若重新再訂購一批,只怕趕不上開業,所以正讓人到其他藥商那里高價購買一批。」
「是汪家干的?」
銀皓點了點頭,握緊拳頭,看來他還是低估了汪建業,不但與水匪勾結,竟與山匪也有聯系,這次是他失算了。
「當初我勸你別一口氣拿下十幾家藥鋪,先開幾家再慢慢擴展,你卻不肯听。」
「汪家不同于其他商人,我不能給他半點喘氣的機會,而且我也不想再等了。」銀皓一臉淡然,幽深的陣中突地閃過一絲深沉的恨意。
張天澤不由嘆了口氣,道︰「如今只怕你出再高的價,也難在周圍的藥商那里購買到藥材了。」
銀皓目光冷沉了幾分,的確,昨日他一收到藥材被劫的消息,就立即派人去城里其他藥商那購買藥材,不料大家似約定好一般,都說沒有他要的藥材數量。
他一听到這話便明白過來,不是他們沒有自己要的數量,而是汪家已暗中打過招呼,不許他們賣藥材給他。
瞧他不回答,張天澤明白自己猜中了,「對了,我听陳老弟說他家去年草藥大豐收,至今家中還存有不少藥材,要不你上他家瞧瞧有沒有需要的藥材。」
「不用,我自會想法子到別處購買。」
見他竟然拒絕,張天澤一愣,疑惑地瞧著他,「咦,你這是怎麼了?你不是說已跟陳丫頭全坦白了,而她也答應提供藥材給你,這會兒你正好需要藥材,為何卻又拒絕?」
「我原本就沒打算將陳家牽扯進來,如今成功破壞陳家與汪家的關系,如此就足夠了。」
一年前他就已開始籌備在杭州開藥鋪,直到兩個月前,他派去暗中監視汪家的手下回報,說汪家竟暗中下毒謀害陳世忠,目的是為了得到陳家的藥田,所以他才稍微改變了下原本的計劃。
既然順利完成,他不想再將陳家牽扯進他今後的計劃中,至于他突然改變的原因……
他下意識看向桌上那藥枕和香包。
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想陳紫萁為了報答他的救命之恩,才不得不答應提供藥材給他,還有就是不希望她再受到傷害。
那晚的事,全因他一時輕敵,沒料到汪東陽手中藏有毒藥煙球,還如此膽大妄為地在京城使用。
若不是義父手中恰好有它的解藥,只怕後果不堪設想,不僅害死自個兒眾多屬下,也連帶著害得陳紫萁喪命。
與汪家的這場戰爭,他雖暗中準備充分,但難保期間不會再出現這樣的意外。
張天澤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頓時明白過來,嘆了口氣,才道︰「我早就說過,這是你與汪家的恩怨,不應該將其他人牽扯進來,如今你這樣決定是對的。只是藥材的事……」
「義父不用擔心,我一定會趕在開業前籌齊藥材。」他就不信汪家真能只手遮天,杭州城沒有藥商敢賣藥材給他,難不成其他城鎮的藥商也都听他號令?
「好,到時若實在找不到藥材,就提前告訴我,我不是給你提過,我有一個師弟在太醫院當太醫,他手頭有的是藥源。」
銀皓點點頭,「義父若沒別的事,那我就先去忙了。」
張天澤望著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想著此時他就算不再將陳家牽扯進來,汪家也不會因此就斷絕覬覦陳家藥田的念頭。
而陳家不計較汪家下毒之事,可依汪建業的為人,卻不會因此感激陳家的大量。
晚間,銀皓一身疲憊地回到房里,瞧著床頭放著的藥枕,幽深的目光一閃,隨即月兌下外衣躺下。
幾種寧神安眠的草藥香氣鑽進鼻尖,進入心肺,他只覺緊繃了一天的情緒終于放松。
當他緩緩閉上眼,陳紫萁那清秀俏麗的容貌猛地浮現在眼前,特別是那雙清澈明媚的眸子,每次望向他,都彷佛能瞧進他心底最深處似的。
莫名地,他感覺心跳加快,不禁睜開眼來。
好半晌,才平復慌亂的心緒,皺眉暗自不解自己最近為何總是想起她,就連作噩夢夢到最後瞧見的竟也是她。
當年他為了克服噩夢,只得故意將那一段悲痛的記憶努力遺忘,如今算起來離母親亡故已過去整整十年,對母親的容貌早已記不清楚了,是否因為如此,夢到最後腦中才會浮現陳紫萁的面容來?
每每看清楚是她後,他就會被驚出一身冷汗,人也立即清醒過來。
與陳紫萁這些日子的相處,能看出她的確如義父所說是個溫柔善良的好姑娘,因此他更不能讓她再次受到傷害。再者,她選擇不追究汪家,不是不想替父親報仇,而是懼于汪家的權勢。
而她之所以答應提供草藥給他,只是為了報答他的恩情,如果自己接受了,那與汪家有何不同?一樣是趁人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