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王嬷嬷端着一盆水进来,准备替陈紫萁净面。
“姑娘,您醒了。”王嬷嬷一脸激动,忙放下盆子,走上前,“昨儿张大夫便说姑娘今日会醒过来。对了,您可觉得身子有什么不适?要不要叫张大夫过来瞧瞧?”
陈紫萁在王嬷嬷的帮扶下坐了起来,“我这会儿除了觉得浑身有些无力外,倒没有其他不舒服。对了,兰草呢?可也醒过来了?”
“张大夫说兰草比姑娘吸入的毒烟多,加之身体底子没有姑娘好,可能要醒得晚些。”略微放下心来,她又问起另一件事,“那晚是你帮着银皓一起将父亲移走的吗?”
王嬷嬷摇了摇头,“那晚老爷睡下,姑娘离开不久,我就突然犯起困来,等到我醒来时,人已在船上了,随后张大夫只简单说了下突然离开的原因,详细情况说是等姑娘醒来再说。另外,说是为着老爷的身子考虑,也不知张大夫给老爷服了什么药,导致老爷一直昏睡着。”
“好,我明白了。”陈紫萁点点头,有些有气无力。
王嬷嬷瞧着她苍白的脸色,实在不放心,忙起身去请张天泽过来。
张天泽把了把脉,才道:“虽及时解了毒,但因这毒性太大,身子不免受到损伤。不过你不用担心,这几日你暂时服用我这秘制的补气养生丸,等到了杭州再给你开几服滋补的方子,不出几日就能让你恢复健康。”
“那就有劳张大夫了。”陈紫萁忙感谢道。
“应该的。既然你醒了,那我这就去唤醒陈老弟。”
张天泽站起身,瞧了眼站在旁边的银皓,便走了出去。
见银皓没有跟着张天泽一同离开,知道他必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而她正好想了解那晚的详情。
于是她朝王嬷嬷点点头,王嬷嬷会意,遂也跟着离开。
陈紫萁靠坐在床头,仰着头望着站在几步外的银皓,扯出一抹淡淡笑意。
“想必银公子是有话要与我细谈,只是我这会实在没有力气下得床来,所以能否请公子坐下来,不然我这脖子可受不住。”
银皓瞧着她惨白的脸色,心里很是愧疚,听到她这话,忙上前坐到刚才义父坐过的那张凳子上,结果坐下了才发觉离她实在太近,忙不着痕迹将凳子朝后推离了几步。
陈紫萁其实也被他吓了一跳,见他退开几分,这才暗呼一口气。
“实在抱歉,连累姑娘受伤。”虽然离了几步,但一抬眼,目光便直直与她那双清澈明亮的阵子对上,这令他莫名有些不自在。
“公子这话的意思是,那晚放火下毒的人本是冲着你来的?”难道是她猜错了不成?银皓略将目光偏离了几分,才道:“虽是冲着我而来,但,同时也是冲着姑娘。”
“是汪家对吗?”
银皓点了点头。
“汪家对我家下手的原因,我大概已经想明白了,只是我不解的是为何也对公子下手?是因为公子三番两次出手相助于我家,才招得汪家仇视?还是因为公子本就与汪家有着什么恩怨?”
“与相助姑娘无关,是我与汪家有着深仇大恨,但汪家暂时不知道此事,只当我是竞争对手。”银皓凝视着她,面带歉意,坦然道:“不过请陈姑娘放心,我虽是故意接近你家,但我的目的只是想让你家看清汪家的真面目后,不再供应草药给汪家。其次,将来若陈姑娘愿意供应草药给我,我自是感激不尽。至于要如何对付汪家,请陈姑娘不用担心,我从没打算要你家与我联手。”
听着他的话,她心底的确有那么一瞬间担心他会不会拿这几次的救命之恩,来要求自家与他一起联手对付汪家。
“公子放心,汪家图谋我家药田,三番两次置我父亲于死地,若不是多亏公子一再出手相救,只怕我与父亲早已丧命,所以就算公子不提出这要求,我家也绝不会再供应药材给汪家。至于银公子到时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写张单子来就是。”
“多谢陈姑娘大量,不计较我欺瞒之事。在此我也向姑娘郑重保证,到时汪家若因你家断药一事而找你家麻烦,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那我在此先谢过银公子。”陈紫萁忙感激道。
“陈姑娘客气。若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好,公子慢走。”
银皓刚离开,王嬷嬷就进来了,说陈世忠已经清醒过来,由张天泽在旁陪着。
陈紫萁虽想立即去见父亲,但身子实在有些无力,决定先休息会儿,晚点再去见父亲。
简单用过午饭,在王嬷嬷的搀扶下,陈紫萁来到隔壁船舱。
陈世忠已从张天泽口中得知了那晚发生的事,此时又听女儿说起自己亲眼瞧见汪东阳与那晚劫持她的水匪在一起,进而猜出他中毒的真正原因,以及银皓接近他们的真实目的。
他听得心惊胆颤,后怕不已,沉默半晌,才叹道:“与汪建业相交的这些年,其实我一直小心翼翼,就怕他对咱们家的药田起歹心,不想他还真起了这份心思。这次若不是正好银公子冲着汪家而去,引着咱们上京,只怕我真就这么糊里糊涂被他给毒死了。”
突然想到自他病后,汪家每回来探病,总在他面前提出结亲的意思,后来他见自己的病越来越重,也曾动摇饼,“幸亏当时你坚持不肯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当时陈紫萁拒绝汪家的提亲,一是因为她真不愿意嫁进汪家,在外人看来她与汪东阳算是青梅竹马,而且汪东阳性子温和有礼,全然不似他父亲那般心狠手辣,且人才出众。但这样优秀的男子,她却始终动心不起来,只把他当大哥哥般看待。
二是她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父亲真就此病笔,那她得替父亲撑起家业,照顾母亲和小弟,直到弟弟长大成人后,她才考虑嫁人。
顿了下,他又说道:“萁儿,你做得对,就算咱们不计较汪家的算计,但也绝不能再为他家供应药材,至于银公子所求,就是要咱们白送也心甘情愿。”
陈紫萁点点头,安慰道:“事已至此,爹也别太担心了,至于银公子,虽然不知道他与汪家到底有何恩怨,但通过这几次他从汪家手中将咱们顺利救下,显然绝非等闲之辈,再加上他也言明并不需要咱们相助,那咱们就先静观其变。”
“嗯,暂时也只能如此了,不过我眼下最担心你娘和斌儿的安危。”
“爹不用担心,银公子说已将郑峰留在京城暗中监视着汪东阳,在咱们到达杭州之前,汪建业是收不到关于京城的任何消息。”
闻言,陈世忠不禁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傍晚左右,兰草也清醒了过来,陈紫萁忙赶过来探望。
兰草本就胆子小,这回又差点丧命,一瞧见陈紫萁,当即拉着她的手哇哇哭了起来,由着陈紫萁哄了好半晌,她才平复下来,连忙追问道:“到底是谁,又是放火又是下毒地害咱们?”
陈紫萁想着她迟早会知道,也就不瞒她。
“汪家?”没想兰草只震惊了短短一瞬,便一脸了然道:“姑娘,您这回该相信我的话了吧?其实汪东阳跟他父亲一样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只不过他隐藏得深些。”
陈紫萁听她这话,不禁想起上次她警告自己的话,“兰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兰草点了点头,一脸愤恨道:“大概是两年前,有一次我去城外的药田探望娘时,无意中听到我娘与嫂子闲聊,说汪东阳与从小侍候他的一名丫鬟有染,还让那丫鬟怀上了孩子,
他父亲汪建业得知后,立即请大夫开了药将孩子打掉,并将那丫鬟发卖。据说汪东阳得知后,压根没为那丫鬟求半句情,任由他父亲发落。”
她顿了顿才又说道:“我听完这事后,本想立即回来告诉姑娘,可我娘一个劲劝我不要,说大户人家的公子都会犯这样的错。而汪家既已将人悄悄处理掉了,也算是给姑娘留了体面,所以叫我不要告诉姑娘。”
陈紫萁怔了怔,心里虽有些吃惊,但想到汪东阳毕竟比自己长六岁,其他男子在他这个年纪大都娶妻生子了,而他为了打动她,一再在她面前表白说自己此生只喜欢她一个人,也算十分能忍。
见陈紫萁怔怔出神,兰草不由担心道:“姑娘可是觉得难过?”
“这倒没有,不过是替那丫鬟感到可怜。只是我虽不完全了解汪东阳,却觉得他不会真的这般绝情,就算不在意那丫鬟,多少也会在乎她肚子里的亲生骨肉。”
兰草冷哼道:“姑娘不必为那丫鬟可怜,她如今正好好的住在梧桐巷子里,带着孩子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
“姑娘猜对了,那汪东阳还算有点良心,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那丫鬟和孩子救了下来,并将她藏在梧桐巷子里。”
“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我无意中发现的,有一次我瞧见汪东阳的小厮在一家布庄买了好几匹绸缎以及女人和孩子用的物品,朝梧桐巷走去,我一时好奇便悄悄跟了过去,然后就发现了这事,只是没想到离开时,居然与汪东阳撞个正着。”
“什么,竟被他发现?他没对你做什么吧?”陈紫萁忙紧张追问道。
兰草呼了口气,咬牙道:“没有,他先是利诱我说,只要我不将此事告诉姑娘,等将来他娶了姑娘过门,就抬我当姨娘,我当即拒绝了。于是他又威胁我,说我敢将此事向外透露半个字,就会要了我全家人的性命,我……我当时真被他给吓住了,所以回来后真没敢告诉姑娘……”
“所以从那以后,你就变着法子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借此提醒我小心他?”
兰草郁闷地点了点头,“汪建业的为人杭州城谁人不知,所以我真怕汪东阳会对我家人不利——”
“唉,摊上我这么个笨主子,也真是辛苦你了。”陈紫萁打断她的话,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姑娘快别这么说,是我胆子小……”
“这事不怪你,是我自己太笨,竟没察觉出你话中的暗示我,我也会跟你一样为了保护家人,选择不说。”
“多谢姑娘体谅。”兰草红着眼眶,回握着她的手。
而且你做得对,若换成是船只日夜不停地朝杭州驶去,因此比去时缩短了整整一半的时间。
第四日傍晚时分,正在屋中做绣活的许氏见到管家急匆匆地跑进来说老爷和姑娘回来了,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慌忙丢下绣品,走出屋子,就瞧见女儿搀扶着丈夫朝自己走来。“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风疾真让那张神医给彻底治好了?”为了不让许氏担心,陈紫萁前几日写信回家时并没有提及父亲中毒一事。
陈世忠瞧着妻子激动且憔悴的面容,心疼地点点头,“张大夫真不愧是神医,将我的风疾治好了。”
“真是菩萨保佑啊!明儿我就上灵隐寺烧香还愿……”许氏闻言双手合十,忙朝灵隐寺的方向拜了拜。
“斌儿呢?”
“刚放学回来,这会儿正在书房看书呢!”许氏以为丈夫是思念儿子,忙吩咐管家去书房叫儿子。
“在家就好。”
许氏听到这话不禁一怔,见丈夫和女儿脸上虽挂着笑,但眉目间却都带着几分沉重,于是紧张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陈世忠点点头,“咱们进屋再说。”
“对了,一听说你们半道遭遇水匪打劫,东阳就立即赶去京城探望你们,他可是跟你们一起回来了?”
陈世忠与陈紫萁闻言脸色倶是一沉。
许氏觉得更加奇怪,“怎么了?难道你们没见着他?还是有什么……”
许氏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儿子欢快喊道——
“爹、姊姊,你们终于回来啦!”
陈斌朝他们跑来,到得跟前,扬起头,一脸认真地上下打量着父亲,然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问道:“爹爹,您的病真的给那张神医治好了吗?以后不会再犯了吧?”
陈斌虽然才十岁左右,但从小身子好,又好动,瞧着比一般十岁孩童要高出许多,一身青布绸衫,眉目清秀俊朗。
陈世忠瞧着儿子一脸担忧的样子,心里感慨万千,忙蹲,一把搂住儿子的小身子,“爹的病真的被治好了,以后也不会再犯,等到爹爹彻底养好身子,就陪你上山抓野兔去。”
“真的?那太好了。”一向身强体健的父亲突然间就病倒了,当时真是把他给吓坏了。
“斌儿,快放开你爹,外面风大,咱们到屋里去聊。”许氏上前将儿子拉开,扶着丈夫进到大厅上首坐下。
“爹爹,听说东阳哥哥去京城探望你,这次也回来了吗?”陈斌不肯到旁边坐,紧贴着站在父亲旁边。
陈世忠端着茶碗的手突然一顿,慈爱地看着儿子,“嗯,来探望过我几回。”在回来的路上,他与女儿商量决定暂时不将汪家的事告诉妻儿,免得他们跟着担忧,可此时见妻子和儿子先后提起汪东阳,心里不禁犹豫起来。
这些年来,汪东阳是他们家中常客,也算是儿子的启蒙老师,儿子对他很是尊敬、喜爱。
“爹,斌儿虽只有十岁,但也懂得是非黑白,咱们还是不要瞒他,早些告诉他为好。”陈紫萁想了想,朝父亲开口道。
陈世忠点了点头,随即将他们半道遇劫以及在京城的遭遇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
许氏与陈斌听了之后,都被震惊得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陈紫萁理解娘听到这消息会有多震惊,这些年娘见汪东阳对她温柔体贴,而汪家又有意与她家结亲,虽然汪建业为人霸道心狠,但汪东阳的性子却不随他,温文随和,每次来她家做客,对娘和小弟都非常亲切有礼,所以娘心里早将他当成半个女婿看待,上回父亲病重,汪家提出结亲,被她拒绝了,娘还在旁边劝说了半天。
许氏回想这些年来汪东阳对自家女儿处处温柔体贴,原来竟是冲着自家药田而来,只觉心惊胆颤,又想到上回若不是女儿拒绝汪家提亲,只怕后果不堪设想,真是越想越觉得后怕。
她瞧着丈夫和女儿好端端坐在这里,惊慌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但脸色仍然惨白,颤抖着嘴唇,艰难启口道:“那咱们以后与汪家该如何……”
“咱们与汪家从今以后恩断义绝,再不往来。”
“如此一来,今后咱们的草药该怎么办?”许氏满脸着急问道。
“我已答应供应草药给银公子,娘不必担心。”
“可是汪建业手中还握着太医院供药之权,到时咱们家不再提供草药给他,他岂不正好借着此事为难咱们家?”
“如今距离采收今秋草药还有三个月,只希望银公子能在此期间将汪家击败。”
这才是她答应供应草药给他的最大原因,并非只是为了报恩。
她不追究汪家谋害父亲一事,不是她不想追究,而是汪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让人惧怕,她不能拿整个陈家跟汪家硬拼。
不过,她答应提供药材给银皓,只怕在汪家看来,是她家与银皓联手来对付他。但就算如此,她还是决定为银皓供药。
“那银公子真有这么厉害?”许氏忐忑问道。
陈紫萁点了点头,她并不是为安母亲的心才如此肯定,而是从这两次劫难中,看出他的实力与汪家不相上下。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娘和弟弟近来没什么事,还是少出门。”
许氏应下,瞧儿子握着拳头,一脸气愤不平,忙道:“斌儿,以后见着汪东阳……”
“娘,我知道怎么做。”说完,他便跑了出去。
陈紫萁见状追了出去,见他朝着书房跑去,忙跟了过去,等走到房间,便见他将以往汪东阳送给他的书籍和笔墨翻了出来。
他一边收拾着,一边抬手抹着眼睛,“我要将这些东西通通还给他。”
“好,等他回来,到时我陪你一起。”瞧着弟弟红通通的眼睛,她心里也很不好受。
陈斌闷闷地点了点头,“姊姊也别伤心,以后一定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
“嗯。”说实话,在看清汪东阳的真面目时,她心里除了深深的震惊外,倒没有觉得有多伤心。
想必是因为不曾动情,所以才不觉得失望伤心。
好几日没收到京城传来的消息,汪建业心里隐隐感觉不妙,连传了几封急信前去询问,也不见回信,正准备派亲信坐船上京去瞧瞧情况,就收到陈家父女与银皓毫发无伤回来的消息。
“看来我真是低估了这个银皓的本事,竟让罗勇两次都败在他手中。”
罗勇手下那帮水匪的武艺虽不高,但都是亡命之徒,真要跟谁拼起命来,绝对是不死不休,这些年全靠这些人暗中帮他将难对付的竞争对手一一除掉,且从没失过手。
汪建业端坐在书房的檀木椅中,目光阴鸷地看向窗外漆黑的天空,紧握着拳头,“对了,关于他的背景调查,可有新进展?”
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回道:“据我派去辽东的人传回的消息说,他并非辽东人氏,但具体是哪里人,暂时还没查出来,只知道五前年他开了一家小山货铺,生意一步步壮大起来,三年时间竟成为辽东一带最大的山货老板。两年前他突然将自己大部分的生意转到京城,来京城只用了短短一年左右就开了十几家山货铺子。”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迅速崛起,必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可有从中查出点什么来?”
“暂时没有,只查出他手头山货广且足,品质优良,却以薄利销售,因此赢得众多百姓光顾。”
“单靠这薄利多销的手段,便在短短几年内壮大起来?”汪建业不屑地冷哼道:“我绝不相信,你继续给我查。”
“是。”
“对了,他一口气便准备开十几家药铺,所需要的药材单从杭州城里的药商和药农处购买,是远远不够的,他一定会从外地购买药材运来,你也去查查。”
“是。”
回到家,休养了几日后,陈紫萁与兰草的身子彻底恢复健康。
兰草见陈紫萁将十几种宁神安眠的草药装进刚裁制好的白色枕套里,担忧地问道:“可是姑娘晚上睡不好吗?”
“没有。”
“那您做这个药枕给谁用?”
“准备送给银公子,听张大夫说他最近夜夜被噩梦惊扰,喝了安神汤药也不怎么管用,所以我就想做个药枕给他试试看。”
虽然银皓相助她家是为对付汪家,可也是多亏他及时出现,不但帮她解了父亲身上的毒,还阻止汪家对自家下黑手,否则就算父亲不明不白被汪家害死,她坚持不嫁入汪家,以汪家的为人,也绝不会就此摆手,还会再想其他法子谋夺药田。
“咦,无缘无故的,银公子怎么会作起噩梦?”兰草不禁好奇道。
“我在船上偶然听到张大夫说他对火似乎有些畏惧,那晚汪东阳放火投毒,因此勾起他压在心底的恐惧。”
“惧火?”兰草脑海中突然想到什么,忙一脸神秘地说道:“对了,银公子惧火,会不会是因为小时候被火烧伤或是被困在火中过?所以才会对火产生恐惧,如此也就解释了他为何戴着面具示人,只怕是左脸上有什么伤疤?”
陈紫萁想了想,点点头,“有这可能。对了,我还准备给他绣个香包随身佩带,你去母亲那里给我找几条素雅一点的绣线来。”
“姑娘,您送药枕给银公子情有可原,可若再送他香包,让外人瞧见会不会有所误会?”
“误会什么?我只是想……”说着,陈紫萁脑海不由浮现起银皓佩带上自己送的香包的情景,莫名地脸上突然一热。
“那晚他不顾自身危险,闯进毒火救咱们,我绣个药枕、香包给他,只是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你可别乱想。”
“我当然不会乱想,可万一别人想岔了呢?”兰草有些奇怪地瞧着姑娘为何突然脸红起来,是她说错话了吗?
“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好了,快去帮我找绣线来。”陈紫萁忙垂下头,发觉自己不但脸发热,心也莫名地咚咚快速跳起来,好似她做了什么心虚的事。
“哦,好。”兰草点点头,忙走了出去。
原本打算做好药枕和香包后,亲自给银皓送过去,可经昨日兰草那么一说,也的确有理。
于是等到第二日,张天泽上门替陈世忠针灸完,准备离开时,陈紫萁便将装着药枕和香包的包袱递到他手中。
“这是什么?”
“这是我为银公子配制的有助安神入眠的药枕和香包。”
“咦,丫头,你是怎么知道他近来睡不好,还老是作噩梦的?”张天泽接过包袱,放在鼻尖嗅了嗅,赞赏地点点头,“这几种草药配在一起,的确能产生安神的作用,用量也抓得刚刚好。”
“实在抱歉,那晚在船上,我半夜醒来,无意中听到您与陈轩的对话。”陈紫萁有些不好意思道。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那我就先替那小子谢过丫头了。”张天泽微微一笑。
“只是一个药枕,用不着道谢。”
“怎么不用,这可是丫头的一片心意,改日等那小子有空了,再亲自上门向你道谢。”
“张大夫,真不用……”陈紫萁本还没觉得什么,被他这么一说,脸上一热,心又莫名慌乱起来,于是忙摆手拒绝。
张天泽瞧她那慌乱的样子,倒不好再打趣,笑道:“那老夫就先走了。”
“好,张大夫慢走。”瞧着张天泽远去的身影,陈紫萁慌乱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暗自奇怪自己为何会感到心虚。
银皓的宅子离陈家并不远,只隔了一条街道,张天泽坐着马车回到家中,才端起茶喝了两口,就见银皓回来了,遂笑着指了指桌上的包袱。
“这是什么东西?”银皓瞧着包袱,扬眉问道。
“是陈丫头要我带给你的,你自个儿打开看看。”张天泽端着茶碗,抬了抬下巴。
银皓闻言眉头一挑,有几分好奇里面会是什么东西,抬手几下将包袱打开,只见是一个白色枕头和一个小巧而绣着一株兰草的淡青色香包。
他眉头不由一蹙,随手拿起香包放在鼻尖嗅了嗅,“里面放有提神的草药。”
“那晚她无意中听到我和陈轩讨论你惧火一事,没想到她一回来就忙着替你做了这药枕和香包,看来是真心不计较你当初欺瞒利用一事了。”张天泽瞧他听了之后依旧一脸淡然,不禁咳了声,再道:“那陈丫头是个不错的小泵娘,人长得清清秀秀,性子温和开朗,有主见、有孝心。”
银皓默默听完后,将那香包放下就准备往外走。
“喂,你这才刚回来,又准备去哪?”张天泽见他对自己的话半点反应也没有,还打算走人,忙喝问道。
“月底十几家铺子就要一起开张,昨日收到消息说从云南购买的药材,有一批中途被山匪劫走,如今若重新再订购一批,只怕赶不上开业,所以正让人到其他药商那里高价购买一批。”
“是汪家干的?”
银皓点了点头,握紧拳头,看来他还是低估了汪建业,不但与水匪勾结,竟与山匪也有联系,这次是他失算了。
“当初我劝你别一口气拿下十几家药铺,先开几家再慢慢扩展,你却不肯听。”
“汪家不同于其他商人,我不能给他半点喘气的机会,而且我也不想再等了。”银皓一脸淡然,幽深的阵中突地闪过一丝深沉的恨意。
张天泽不由叹了口气,道:“如今只怕你出再高的价,也难在周围的药商那里购买到药材了。”
银皓目光冷沉了几分,的确,昨日他一收到药材被劫的消息,就立即派人去城里其他药商那购买药材,不料大家似约定好一般,都说没有他要的药材数量。
他一听到这话便明白过来,不是他们没有自己要的数量,而是汪家已暗中打过招呼,不许他们卖药材给他。
瞧他不回答,张天泽明白自己猜中了,“对了,我听陈老弟说他家去年草药大丰收,至今家中还存有不少药材,要不你上他家瞧瞧有没有需要的药材。”
“不用,我自会想法子到别处购买。”
见他竟然拒绝,张天泽一愣,疑惑地瞧着他,“咦,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说已跟陈丫头全坦白了,而她也答应提供药材给你,这会儿你正好需要药材,为何却又拒绝?”
“我原本就没打算将陈家牵扯进来,如今成功破坏陈家与汪家的关系,如此就足够了。”
一年前他就已开始筹备在杭州开药铺,直到两个月前,他派去暗中监视汪家的手下回报,说汪家竟暗中下毒谋害陈世忠,目的是为了得到陈家的药田,所以他才稍微改变了下原本的计划。
既然顺利完成,他不想再将陈家牵扯进他今后的计划中,至于他突然改变的原因……
他下意识看向桌上那药枕和香包。
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想陈紫萁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才不得不答应提供药材给他,还有就是不希望她再受到伤害。
那晚的事,全因他一时轻敌,没料到汪东阳手中藏有毒药烟球,还如此胆大妄为地在京城使用。
若不是义父手中恰好有它的解药,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不仅害死自个儿众多属下,也连带着害得陈紫萁丧命。
与汪家的这场战争,他虽暗中准备充分,但难保期间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意外。
张天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明白过来,叹了口气,才道:“我早就说过,这是你与汪家的恩怨,不应该将其他人牵扯进来,如今你这样决定是对的。只是药材的事……”
“义父不用担心,我一定会赶在开业前筹齐药材。”他就不信汪家真能只手遮天,杭州城没有药商敢卖药材给他,难不成其他城镇的药商也都听他号令?
“好,到时若实在找不到药材,就提前告诉我,我不是给你提过,我有一个师弟在太医院当太医,他手头有的是药源。”
银皓点点头,“义父若没别的事,那我就先去忙了。”
张天泽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想着此时他就算不再将陈家牵扯进来,汪家也不会因此就断绝觊觎陈家药田的念头。
而陈家不计较汪家下毒之事,可依汪建业的为人,却不会因此感激陈家的大量。
晚间,银皓一身疲惫地回到房里,瞧着床头放着的药枕,幽深的目光一闪,随即月兑下外衣躺下。
几种宁神安眠的草药香气钻进鼻尖,进入心肺,他只觉紧绷了一天的情绪终于放松。
当他缓缓闭上眼,陈紫萁那清秀俏丽的容貌猛地浮现在眼前,特别是那双清澈明媚的眸子,每次望向他,都彷佛能瞧进他心底最深处似的。
莫名地,他感觉心跳加快,不禁睁开眼来。
好半晌,才平复慌乱的心绪,皱眉暗自不解自己最近为何总是想起她,就连作噩梦梦到最后瞧见的竟也是她。
当年他为了克服噩梦,只得故意将那一段悲痛的记忆努力遗忘,如今算起来离母亲亡故已过去整整十年,对母亲的容貌早已记不清楚了,是否因为如此,梦到最后脑中才会浮现陈紫萁的面容来?
每每看清楚是她后,他就会被惊出一身冷汗,人也立即清醒过来。
与陈紫萁这些日子的相处,能看出她的确如义父所说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姑娘,因此他更不能让她再次受到伤害。再者,她选择不追究汪家,不是不想替父亲报仇,而是惧于汪家的权势。
而她之所以答应提供草药给他,只是为了报答他的恩情,如果自己接受了,那与汪家有何不同?一样是趁人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