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把眼楮打開了。」步孤城的聲音和之前並沒有什麼不一樣。
溫寧寧睜眼,見到地上一片狼藉,三人七橫八豎的躺著,其中一個眼楮瞪得通紅,顯然被步孤城點了穴道
他看著步孤城的時候,眼里浮現的全是不甘和懼怕。
步孤城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往前一步,迅速的卸了王森的下顎,如此一來,那人就算想咬舌自盡也無能為力了。
「主子,屬下來遲。」吳喬終于帶著一群黑衣人趕到,單膝跪在步孤城面前。
「撬開他的嘴,回到王府之前我要知道主使者是誰?」步孤城的眸子滲出陰冷和嗜血之色。
「是!」從人犯的口中拷問出事實是他的強項。
黑衣人來得像潮水一樣,退得也快,一群人和趕到的綠雀、阿武錯身而過。
綠雀沖到溫寧寧身邊,把她上上下下看了個仔細,「小姐……那些人可對您做了什麼?
啊,小姐您受傷了,這麼長一道口子,疼不疼?要不要緊?我去給您請大夫!」
溫寧寧揮揮手,寬慰著已經巴不得一頭撞死的丫頭。「我剛剛止了血,現在只是有點頭暈。」
綠雀偎過去,「那綠雀給小姐當枕頭,這樣還暈嗎?小姐的臉也腫了,是哪個王八蛋動的手?綠雀去為您討回來!」她想動,又想到小姐暈得厲害,左右為難的捏緊了拳頭,捏得喀啦作響。
主子凶悍,丫頭也不差。步孤城如是想。
溫寧寧閉上眼。
「都是婢子無用。」綠雀很是自責。
步孤城看著仍舊昏迷不醒的步窈,以及臉色比白紙還要白的溫寧寧,他喚來天字號,「安全無虞的將郡主送回府,要有個差池,自己提頭來見!」
「還是回王府嗎?」天字號的圓圓臉看著有幾分憨厚,但在步孤城的親衛中卻是辦事成熟穩健的。
「送回我的私宅。」他不會再把步窈單獨留在王府里,「回去後,讓常嬤嬤去侍候著,該怎麼做,你心里清楚吧?」
常嬤嬤是私宅里的管家嬤嬤,也是吳喬的母親。
天字號躬身行禮,隨後招招手,他的手下不知從哪里尋來一頂小轎,又配了四個粗壯婆子將步窈抬進了轎里,隨即離開。
步孤城來到溫寧寧跟前停下腳步,看著她那一動也不動的虛弱模樣、紅腫的半邊臉和雪白頸上的駭人掐痕,視線跟著溜到她無力下垂的胳臂,眼楮瞬間蒙上一層足以噬人的寒霜。
都怪他粗心,方才一心撲在妹妹身上,擔心她的安危,卻疏忽了這丫頭傷得如此重,他想捅自己一刀的心都有了。「溫七姑娘?」
溫寧寧勉力睜開了一只眼,沒法子,她的頭實在暈得可以,眼前晃蕩著無數的星星。
「我送你回府。」
看起來也只能這樣了,溫寧寧搭著綠雀的手試圖起身,誰知道她的頭竟越發暈眩,身子才動了動,便覺得眼前一黑,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在綠雀的驚叫中,溫寧寧倒入了步孤城及時伸出來的臂膀。
溫家亂成了一鍋粥。
妹子好端端的出去玩耍,卻耍了個狼狽回來!
兩房全被驚動,溫侯爺、溫二爺還有四個佷子,告假的告假,逃課的逃課,溜班的溜班,疾風勁馬的直往家里趕,跳下馬背,正好遇上看診出來欲告辭的梁太醫,一個兩個殺氣騰騰的把仙風道骨的梁太醫嗆得縮小了好幾寸。
梁太醫再三保證溫七姑娘雖然刀傷看著可怖,幸未傷筋動骨,只要施以外傷藥和內服湯藥,好生調養個把月,便能恢復如初。
安下半顆心的同時,得知步孤城還在府中,溫侯爺這才有心思找人算賬,呃,不,是問清楚緣由,為什麼妹妹出門逛個街卻踫上了他,還受了傷回來?
這些一定要追根究底問個明白。
對于意圖叼走他親愛妹子的狼,他一點好感也沒有,因此口氣上也沒了客氣,看著步孤城的目光連和善都談不上。
步孤城也不急著替自己分辯,他細細把整件事情分說了,溫侯爺听完步孤城的解釋,整個鼓起來的氣沒來由的消了大半。
他的妹子居然是因為救人受的傷,搭救的人還是將來夫君的妹子,也就是未來的小泵子,他要敢說出個錯字,便是不近人情,可要說對,妹子受傷,據說胳臂上好長一條疤,他心疼得都要喘不過氣了。
因著心里矛盾得很,即使氣消了一半,卻還有一半是憋的,話說起來便格外酸溜溜,「看起來世子爺的武藝也不怎麼著,連自己的未婚妻都護不住。」
「侯爺說的是,若是沒有溫七姑娘,舍妹這回就要吃大虧,無論如何,這恩情是一定要還的。」沒半點敷衍,他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救人嘛,看見不仗義的事出頭,妹妹是承襲了侯府的優良俠義血統,既然怪罪不了,人家又一直好聲好氣的,溫紫簫只能瞪他一眼,甕聲甕氣道︰「沒人要你還什麼,寧寧自己愛管閑事,受了傷只能說她學藝不精,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你回去吧,我的妹子我自會看顧。」
步孤城不敢堅持要求留下,抱了拳,又往韶華院的方向覷了眼,這才告辭離開。
不說溫家人如何精心看顧昏迷不醒的溫寧寧,她下半夜發起了高燒,梁太醫又急急趕來,看診、開方子,煎湯藥,忙得又是一個人仰馬翻。
這夜的溫侯府徹夜通明。
至于出了溫家大門的步孤城在听過吳喬的稟報之後,沉著臉打馬去了皇宮。
明康帝正在太極殿議事,步孤城便在殿外等到朝臣散了,皇帝才把他召進去。
一群朝臣,還未散盡,幾個耳尖的听見皇帝召見步孤城,便留了心眼。
而太極殿上明康帝听完了他的請求,捋著須,瞧著跪在下方的步孤城,沉吟半晌,「你確定要這麼做?朕的旨意要是下了,你這均王世子之位和將來承爵的地位可就化為烏有了。」
此等傷人一千,自損八百的爛法子,也只有眼皮子淺薄的婦人才想得出來,這孩子是氣昏頭了,打算來個破釜沉舟?
均王府的爵位已經承襲三代,到了步孤城這一代,要是沒有特殊的功勛,也只能沒落下去,這是時勢。
他不同于一般只等著蔭官的皇室子弟,權貴門閥,他拼搏建功,一心向前,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留住均王府的榮耀,發揚光大嗎?
可嘆的是他的努力和拼命沒有人看在眼里,只為了微小的個人恩怨,想置他兄妹于死地,又或者踢他出家門。
明康帝看著自小看大的孩子,眼神莫測。「你可知你說的是什麼?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可別後悔了。」
「微臣,不悔!微臣想要的,自會建功立業靠自己的能力得到,將來陛下有什麼吩咐,微臣萬死不辭!所以就算沒了均王世子的頭餃,微臣也不在乎,只求陛下答應微臣的懇求。」步孤城字字鏗鏘。
皇帝見把頭磕在漢白玉地磚上的步孤城,見他那蕭瑟的身軀,閉了閉眼,投生在那樣的家庭,瞧著錦玉堆里長大的,其實是個苦命的孩子。
他揮手讓步孤城起身,吩咐內侍擬旨。
那道聖旨革除了步軒一字王的親王爵位,眨為二字王爵,另外,罰俸一年。
一字王和二字王雖然只有一字之差,兩者地位卻很懸殊,爵祿、封地、待遇都大大的縮水,完全不能比擬。
再則,著令改封號為中山王的步軒全家遷出王府,限期一月,因為他身為二字王已經不配住在一字王的府邸,更絕的是皇帝轉手將均王府改為大將軍府,賜給了被加封大將軍的步孤城。
他告訴步孤城那是他應得的。
不管是步孤城為他鞍前馬後、流血流汗的辛苦,或是他為皇朝鏟奸除惡、克敵制勝的功勞,一直以來他做得太多,得到的太少,他給的賞賜只是恰恰好而已。
步孤城磕頭謝恩而去。
當消息傳到飲酒作樂的步軒耳里,他起初還哈哈大笑,以為是雅社里哪個社友惡作劇,只不過這玩笑過火了些,可家里的小廝驚慌的說來宣旨的內侍還在府里,他才如遭雷擊,在一屋子文人雅士不可置信和議論紛紛的眼光中趕回王府。
昔日處處講究氣派的王府如今一片愁雲慘霧,他先听了錢氏一番哭訴,又見了還未供上祠堂香案的聖旨,一個氣沖腦頂,便令人把步孤城叫來,父子見面,什麼也沒問,不分青紅皂白的就狠狠用了他一個耳光。
那耳刮子是步軒使盡了力氣甩上去的,步孤城再皮粗肉糙,半邊臉很快也腫了起來,步孤城嘴角泌了血,但他仍吃立如山,只是拳頭捏了起來。
步軒還不甘心,他拿了家法,劈頭便打,甚至破口大罵他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居然陷全家人于水深火熱之中,因為氣沖牛斗,竟連皇帝也怪上了,責怪皇帝只听一面之詞,小人之言豈能輕易采信!
「本王會被你這逆子氣死!」
眼見步孤城挨了打,錢氏心里十分解氣,見縫插針,對著步軒一通安慰,痛心疾首嗚咽哭道︰「都怪妾身不好,全是妾身的錯,妾身不該嫁給王爺,奪了您對如霜姊姊的愛,城兒不滿意我這母親,就連窈姐兒也不待見我,可妾身能麼辦,妾身愛慘了王爺,也將他兄妹一視同仁,好不容易將他倆拉拔長大,想不到卻是養了兩只白眼狼!」
事已至此,還不忘要扮小白花,但楚楚可憐這招對均王爺來說就是屢試不爽,方才對兒子的狠戾瞬間從臉上褪得一干二淨,拉著錢氏的手溫言的安慰著,兩人深情款款說著話,彷佛步孤城才是那個惡人。
錢氏抹干根本不存在的眼淚,嬌滴滴的對著步軒柔笑,偏過頭,朝著步孤城一副兒子不爭氣,惹得母親萬分心碎的神情,「城兒,你對母親有任何的不滿都可以沖著我來,但請旨將你爹降級,還要收回王府一事,實在是太亂來了,你也想想咱們府中兩百多號人,這下該如何安置?再說罰了你爹一年的俸祿,咱們可都要喝西北風了呀,無論如何,這禍你闖的,你得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錢氏心里急得直跳腳。她雖說是繼王妃,好歹也是一府的當家主母,不論是公中花銷還是私人開支,因為有步孤城這個冤大頭,向來走的都是他的帳,她和兒子們就是坐享其成習慣的,如今天大的禍事掉到頭上,她對朝堂政治雖然不敏感,卻也知道王爺從一字王貶成了二字王,以前的好處譬如俸金、祿米、封地,絕不會剩下多少,別說像以前那樣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了,收入或許還不夠他們母子幾次大手大腳的花銷,往後怕是要束起腰帶來過日子了。
步孤城聞言卻是滿臉冷誚。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不管那恩是不是你想要的,上頭賜下來,也只能受下謝恩,妄想與君上討價還價,把聖旨當什麼了?
「你沒有半句辯解的話要說?」步軒在大怒之後忽然想起這兒子並不是行事莽撞,不知輕重的人,要是老二、老三還有可能做這種沒腦的事,也就是說有誰踫觸到了大兒子的底限?
他雖然貴為王爺,可在皇上面前早就說不上話了,這些年均王府還能這般風光,靠的就是老大的軍功和皇帝的愛重。
他忽然有了從頭涼到腳板的不好預感。
步孤城抱拳往皇宮的方向一揖。「陛下的旨意要是能朝令夕改還稱聖旨嗎?父親對我的作為不滿之前,可以先問問母親她對我和妹妹這對前妻子女做了多少好事,再發火吧。」
步軒將目光投向妻子,卻見她先是有些吶吶,接著腰桿一挺,花言巧語的開始推卸責任,以她慣用的技倆指桑罵槐,責怪步孤城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又淚眼朦的自怨自艾,試圖要倒打步孤城一把……
步孤城環顧這兩個他所謂的家人,眼眸里是一片淡漠。「你做了什麼好事,不用我在這里重復,我今日所為,已經是看在兩個弟弟的分上,」他長指一伸,冷若冰霜的道︰「沒要你的命已經是寬厚。」
步孤城氣勢凜然,錢氏一來心里有鬼,二來心里還是有鬼,她被步孤城那種「你干了什麼好事我都知道,我只是不說穿」的神情給駭得腿軟,便想往步軒身上跌過去,可惜每次都能得逞的招數,這次卻未能如願,要不是婆子反應快扶了她一把,這下就糗大了。
步軒目光灼灼的盯著步孤城,「你說!」
步孤城一徑冷笑。
錢氏心中驚疑,這才意識到莫非事情暴露了?
她把絲帕捏得死緊。不可能,那件事她做得非常隱密,消息送回來也說他們的確綁走了那丫頭。
這臭賤種一定是在詐她,她不能自亂陣腳,對,一定是這樣!
步軒在感情上仍是相信自己青梅竹馬的妻子,他幾步來到步孤城面前,「你無憑無據,這般抹黑對你一片苦心的母親,實在是大不敬!」錢氏是他自己看上的女子,他相信她的人。
「我說了什麼嗎?父親何必這麼緊張。」步孤城忽然覺得厭倦極了,厭倦和這樣的家人糾纏,厭倦這里的一切,他整顆心都涼透了。
「天字號,把人帶過來,別忘了畫了押的口供證詞。」他最後看了步軒一眼,滿眼的心灰意冷。「父親,有了新人忘舊人,身為兒子的我不怪你,可是,原本我心目中那麼明辨是非、威武勇猛的父親,也隨著娘親的過世忘了你還有我和妹妹這雙兒女了嗎?」
身為父親的人,只要多看他們一眼就會知道他們受到了什樣的待遇,但是沒有,他裝聾作啞,只為了維持王府表面上可笑的平靜與和諧。
父親想要的平靜,他給了他,從此,大將軍府與中山王府便是兩家人,再無關聯。
「你這不肖子給本王站住!」步軒咆哮。
步孤城的腳步停都不停一下。
這些人、這些事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了,他大步流星的離開正廳,跨出大門,小廝替他牽來坐騎,他跨上馬兒,雪驄馬仰天發出一聲嘶鳴,如疾風般飛馳出去,炎熱的日光從後面射過來,籠罩金光的一人一馬看似風光無限,卻又顯得無比淒清。
步孤城不知道自己恣意縱橫的奔馳了多久,東城望先門、崇明門,再穿過無數的街坊。他能上哪去?哪里是他可以喘息安歇的地方?
行人只看見一匹毛色青白相間的駿駒風馳電掣,自長街上一掠而過,它一直跑到東城溫家門前,威風凜凜地轉了個圈,昂首嘶鳴,听到動靜的溫家門子出來一看,卻只見一匹無人乘騎的玉花驄正大口的嚼著他們家石墩前的女敕草。
此時的溫寧寧正就著浣花的手在喝藥,藥汁一入口,苦得她眉頭和小臉都皺成一團。
冷不丁,一只大手覆上她的額。「敢情好,這是退燒了?」
靠在迎枕上的溫寧寧一下沒回過神來,愣愣的用苦瓜臉瞧著那只手的主人。「你怎麼會在這兒?」
一小碟蜜餞來到她面前,「瞧你喝個藥苦成這樣,這是伽羅齋出了名的陳皮咸金棗,你吃上一顆甜甜嘴。」
溫寧寧看著那金黃、金黃的陳皮咸金棗,乖乖的張了嘴,一入喉,果然生津止苦,整個人都清爽了起來。
「我是被賊人砍了一刀,看起來不好,怎麼你的樣子看起來也像被人砍了一刀?」向來干淨整潔的人,下巴的青髭沒刮,眼下還帶著想掩飾卻掩飾不了的疲憊,這人是都不睡覺的嗎?還是心里有事?
她把碟子接過去,放在被褥上,一粒粒揀著吃,眼角余光卻沒漏掉步孤城蹙起的眉峰。這人以前就冷,這會兒根本就是個移動的大冰窖,誰看誰躲,難怪她屋里的幾個丫頭一看見他來,全都躲個精光了。
「不是不讓你吃,吃多了,要是克化了藥效就不好了。」步孤城見她小臉上除了少些血色,眼楮亮晶晶的,不知為什麼看著心里就敞亮了些。
「你一個大男人還懂這些?」這陳皮咸金棗真好吃,要能配上咸甜的霜瓜子就更妙了。
「我從小和妹妹相依為命,什麼都得懂上一些,就算不懂的也要設法弄明白。」
相依為命,听起來很是辛苦的味道。「說到令妹,她可還好?堂堂一個郡主怎麼會讓那些賊人給拐了?拐帶郡主,是嫌命不夠長還是腦袋叫驢子給踢了?再說王府的護衛小廝丫鬟婆子都躺著領工錢不干活的嗎?居然就讓幾個賊人把人給擄了?」隨便想想都是破綻啊。
步孤城露出溫寧寧從未在他臉上看過的苦澀。「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王府里當家作主的是我繼母。」
「哦……」溫寧寧哦了好長的音,「我懂。」
權貴世家後宅的骯髒事從來沒少過,身分地位越高的人家只會更慘烈,何況她前世還曾嫁入均王府。
「你所謂的『懂』是什麼意思?」他笑問,只是眼光黯淡。
一個被兄嫂捧在手掌心上的人兒能明白什麼?接著他便看進了溫寧寧溫柔又充滿真摯的水眸里。
是的,原本的溫寧寧應該不懂才對,但是上輩子的葉曼曼卻是非常明白,那種把你當眼中釘,肉中剌,非拔除而後快的人和態度,掩蓋在算計、自私自利面具下所謂的家人,會讓人覺得非常空虛,有時候空虛得都想死掉。
可是你又死不了,不得不活在那樣的氛圍里,日日謹小慎微,恐怕行差踏錯,被人抓到小辮子,又得來莫須有的罪名和懲處,那種委屈和憤怒,無處可說,無處可逃。
溫寧寧緊緊的看著他,手里下意識的理著衣襟,「你知道葉家大姑娘吧?她親娘早逝,是後母當的家,她從小到大吃的苦頭、受的委屈,想必不會比你少,差別在于你是男子,你在外頭可以海闊天空,到處任你遨游,可她一個姑娘屈居內宅,連要出個門,沒有後娘的同意,哪里也去不了,這般的憋屈和苦楚,將心比心,所以我說我懂。」
一種安靜卻溫柔的默然涌了上來。
他有些明白她為什麼和葉家大姑娘親近了,她有顆體貼又溫暖的心。
這樣的溫暖他很少感受到。
有種甜甜的氣息在空氣中流動,他忽然笑了,表情那樣哀傷而溫柔,「……謝謝你的理解,你是第一個真正懂我的人。」
溫寧寧淡淡一笑,一個外表堅強如鐵甲的男人卻也是個飽受親情傷痛的男人,真是讓人心疼啊。
步孤城並沒有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氛圍里太久。「你能出門嗎?」
「有什麼不能的,我傷的只有胳臂,腿可是好得很。」她挑眉。
步孤城被她逗笑了。「那出去走走?」
「好哇,我們找曼曼出來吃茶聊天,一起去?」出門就想到葉曼曼,人多有伴嘛。
「也行。」去哪里不是去,何況他並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當時只是想離開那個家,那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然而在他還沒理清思緒時,就已經來到這小泵娘的面前了。
溫寧寧怔了下。這麼好商量?這人第一次見面時的軟硬不吃,跟糞坑里的臭石頭有得比,這會兒倒有了天淵之別。
原來人跟人之間需要相處,只靠第一個印象評判這個人,實在作不得準。
看著積極起身的她,步孤城忍不住調侃道︰「你這哪里像一個受了傷的姑娘家?」
誰家姑娘不是破點油皮就唉唉慘叫,她居然還說自己受傷的地方只有胳臂,其他都不礙事?因為這樣,他竟然覺得她可愛極了。
不曾相處過,不知她的性子如何,可真正被觸動的那一剎那,他也具體說不上什麼感受,只覺得心里有一股浪潮翻涌著,推撞得他暈眩。
而眼前這姑娘像一團雲,將他裹在半空,讓他暈乎乎的,卻一點都不覺得反感,甚至有些陶然。
「咱們一起去吃神仙肉吧。」她已經趿拉上繡鞋。
「京享齋的神仙肉?為什麼?」
「我看你心情不好,吃了好東西心情自然就會變好。」這是她奉行的人生哲學,遇到一時不能解決的事,那就大吃一頓,到時便能百憂全消。
「還有這個理?」
「就是這個理。」
用食物來安慰心情,這是歪理吧?他從未被這樣安慰過,無論心情還是胃腸。
從來沒有人想到他也是人,而且年紀還不大,當他找不到發泄出口的時候,沒有人想到他也需要慰藉。
但眼前這小泵娘卻什麼都想到了。
「那走吧。」他伸出胳臂。
「從牆頭出去?」偷渡啊,這可有趣了。
「有何不可?只要讓你院子的丫頭把嘴管好,有人尋你,多加掩飾就是。」
這人很有做壞事的潛力。
幾個丫頭見她家未來姑爺潛進小姐香闉,本來是睜只眼閉只眼當作沒這回事的,可這會兒要帶著受了傷的小姐出門去?
這怎麼可以!
只是幾個丫頭很快就蔫了,不說未來姑爺的氣勢太駭人,單單站在那,什麼都沒做也能把人嚇得半死,她們沒膽子去挑戰他的威嚴,再則,她們是小姐的丫頭,不听小姐的話,听誰的?
說到底,只有點頭的分了。
溫寧寧被裹得嚴嚴實實,由步孤城抱著躍上高牆,足點瓦片,輕車熟路的往溫家大門而去。
溫寧寧被斗篷遮掩得只剩下兩只眼珠子骨碌碌的轉著,忍不住贊嘆,「想不到你的輕功這麼好。」
「功夫可以不好,輕功用來逃命的,自然得用心學了,還得學得爐火純青,才不會跑輸別人。」
溫寧寧噗哧笑了出來,「你可是堂堂的大將軍,凡事得身先士卒,按你這等方正不阿的性格,怕是所有的人都逃光了,你也要忠于職守,恪遵使命,叫你逃,難。」
「想不到你知我甚深,不把你引為知己,好像說不過去。」
「這倒不用,那些個什麼紅粉知己、紅袖添香夜讀書的我可不會,往後你少繃著臉罵我就行,其他的我不要求。」
「我幾時罵過你了?」步孤城腳不沾地的飛身上馬,將溫寧寧放在馬背上,從頭到尾避開她受傷的那只胳臂,待她坐穩,提起韁繩,用馬蹬踢了下馬月復,馬兒嘶鳴一聲,飛快的把侯府的牌匾甩在後面了。
「你自己憑良心說,心里都不曾排揎過我?」她不依不饒。
「你真要听實話?」他的聲音有些飄。
馬蹄噠噠,微風徐徐,溫寧寧被風吹亂的發絲輕輕飄在空中,拂上了步孤城的下巴和薄唇,他覺得有微微的癢意,卻一點都不覺得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