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翌日,白萱綾起床下樓,餐桌上又像以往已經準備好香噴噴的早餐了。
瞥了眼對面那個吃飯配iPad的男人,不曉得他在看什麼,她也懶得問,可是經過一晚,人冷靜了些後,她有點後悔昨天的沖動了。
萬一他真的去跟父親解除合作,拿回資金,怎麼辦?
她真怕父親又會鬧自殺啊。
回想那日的千鈞一發,仍是余悸猶存,實在很不想被看扁,可迫于現實,她早已不能隨心所欲過日子了。
芳唇動了動,知道自己應該先道歉、先示弱,就算滿心不願。
「我……」
正定楮于iPad上的男人抬起眼來了。
瞧見他幽沉帶著讓人心懼的銳利視線,本來就猶豫不決的白萱綾這下更不知該怎麼啟齒了。
「沒事。」她低頭專心吃飯。
餐桌上的氣氛尷尬又冰冷,餐點再好吃,白萱綾仍是吃得不是滋味。
吃完早餐上樓整理了一下,他開車送她去上學,車廂內延續著餐桌上的氣氛,白萱綾知道只有自己先道歉才能打破這氛圍,小手用力抓著包包。
就只是句「對不起,我錯了」,就只是句「我昨天不該那樣沖撞你,是我一時沖動不好,請不要退出我爸公司」,這有什麼困難的呢?
凡事要往大方向看嘛,要戒急用忍啊,逞一時口舌之快,根本不會有好處啊!
可是真的很不甘願嘛。
為什麼他要選擇她?
為什麼她得過這種身不由己的日子?
而且還要過上兩年。
這才不過幾天她就覺得好痛苦、好難受,難以想象後面還有七百多天類似的日子,是要怎麼熬?
當車子在校門口停妥,男人拉起手剎車的聲音響起,她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轉過頭。
「對不……」
一只信封袋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她詫異地瞪著那不知道裝了什麼的信封,縴軀因為恐懼而顫抖。
那信封里不會是裝著解除合作的契約書,要她親自帶給父親,告知因為她一時沖動,犯下大錯,父親的公司完蛋了,沒有人能解救了嗎?
怎麼辦?
她驚惶的瞳孔顫動,小臉發白。
她完了,她毀了爸的公司,還可能害父親跳樓,她如果跪下來拜托他會不會有用呢?
會的吧?
他好像也不是那麼絕情的人,這幾天嚴格來講,除了他老是不回答她的問題,解答困惑以外,他對她是很不錯的啊,還會在床前照顧不舒服的她,反而是發脾氣的她顯得驕縱不講理了。
也許他就是有難言之隱,也許他就是忘不了前女友,她跟他計較這個干嘛,弄得好像在跟前女友吃醋似的。
淚花在眼眶打轉,她收起小腿準備跪在椅子上了……
「唱完歌坐出租車回來,或是打電話叫我去載你,不要坐公交車。」他覺得坐公交車太浪費時間了。
欸……這是什麼意思?
她的腦袋頓時失去作用。
見她遲遲沒動作,眼神呆滯地看著他,八成是沒听清楚他的意思。
他把信封袋塞到她手中。
「陸瓊璽的女人不需要為了錢去工作。」
白萱綾愣了愣,忽爾明白信封內裝的是什麼了。
她迅速打開,果然看到里頭裝了錢,一迭藍色紙鈔在里頭,厚厚的很有分量。
難道……難道他以為她想繼續當瑜伽老師,是因為沒錢?
她之前去兼差,的確是為了舒緩家計,至少自己的生活費用還有學雜費,不要勞煩到父母,畢竟公司的窘況她也很清楚,她沒有經營生意的天分,沒有辦法幫父親,至少不要成了負擔。
他該不會是知道這件事,所以才這麼「誤會」了吧?
「下車吧。」
他轉過頭,視線調往前方,雖然只是一剎那,白萱綾似乎在他眼中捕捉到一絲窘迫。
他覺得不自在?
她忍不住傾身想看得仔細些,意外發現他的耳朵是紅的。
「還不下車?」
他的語氣有些凶狠,把白萱綾嚇了一跳,急急忙忙開了車門下車。
站在路邊目送車子離開的她,手中握著信封袋,腦子還是有點恍惚。
「萱綾!」突然有人拍上她的肩,把她嚇得整個人幾乎跳起來。
「干嘛,這樣依依不舍的?」同學于雅先故意揶揄。
「什、什麼?」講什麼依依不舍?
「那是你男友喔?」曾上瑜興致勃勃地問,「長得帥不帥?那隔熱紙太黑了,我看不清楚臉。」
「就一般人啦。」不想跟同學談起陸琮璽,以免還要交代其他事情,譬如怎麼認識之類的,增添困擾,所以白萱綾隨口敷衍,把信封袋隨意塞進包包里,走往學校。
「開賓利還一般人?」曾上瑜雙眼閃亮亮,「就算長得一般,但是個有錢人沒錯吧?」
「沒有啦,不是男朋友啦。」白萱綾有些煩躁的回,「他是……是叔叔啦!」
「叔叔?」兩人詫異瞠目。
「因為順路就載我來學校了。」
「是喔。」沒了八卦可听的兩人失落的垮肩。
「那你的衣服不會是叔叔買的吧?」于雅先捏著她的袖子問,「你這幾天穿的衣服都好漂亮,跟以前風格差很多耶。」
「沒有啦,這是……這是嬸嬸的舊衣服。」
「啊?嬸嬸?」兩人均傻眼,「什麼時候跑出這麼好的叔叔嬸嬸?」
「一直都有啦,就是……就是最近他們搬來我家附近,然後……然後整理衣服時,把這些送給我啦。」
「那你嬸嬸一定衣服很多,這衣服看起來好新。」于雅先面帶欣羨。
「就是衣服太多了,所以淘汰一些給我。」白萱綾笑得很是尷尬。
「我也想要這樣的叔叔嬸嬸。」曾上瑜一臉神往。「開賓利送我上學,還給我這麼漂亮的衣服。」
「別管他們了,你們要不要唱歌?」白萱綾趕忙轉移話題,別讓她們持續將焦點放在陸琮璽身上。
「什麼時候?」于雅先問。
「放學啊。」
「好啊,」于雅先點頭,「上瑜呢?」
「我也可以啊,再找其他人一起去。」
「好!」
「我最近練了首新歌,到時你們別跟我搶麥克風……」
約好的三人開開心心的進了學校。
白萱綾下課去上廁所的時候,突然想起了那個信封袋,拿起來一數,竟然有三萬塊。
她傻眼呆愣。
她之前當瑜伽老師時,兼差的費用也不過這的一半,他竟然一下子給了她這麼多錢……
陸綜璽的女人不需要為了錢去工作。
腦子里突然浮起這句話,當下一陣莫名臉紅耳熱。
這句話可以拆解為若是她想工作不需要是為了錢的因素嗎?
還是說,因為有他豢養著,所以她根本不用出門上班?
她捏著信封袋,頓時有種左右為難的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是模不透那個男人啊!
不讓她出去上班,然後發出那種豪語,以為他會限制她的行動,結果又願意讓她跟朋友去唱歌……
是因為昨天罵了他的關系嗎?
所以他有把她的話放心上,不僅沒有因此動怒跟父親解約,還給了她自由?
或是他本來就是這樣的性子,就看她敢不敢說而已,只要提出來他就會答應嗎?
「啊……好煩啊!」白萱綾煩躁的抓頭,梳理整齊的長發頓時被她抓亂了。
話說,他講那句「甜言蜜語」的時候,耳朵是不是紅了?
她應該沒看錯吧?
原來他也會害羞難為情啊,還以為他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鐵錚錚漢子,字典里根本沒有軟弱、害羞之類的形容詞存在呢。
這樣感覺比較像個有情緒起伏的普通人了。
回想起他紅紅的耳朵,發窘別開的眼,她忍俊不住笑了。
真可愛。
難得的自由時光,白萱綾和同學先去逛街吃東西,然後才去KTV唱歌,一唱就是三小時,結束時都快十點了。
這段時間,她不知怎地,一有機會就拿起手機來瞧,次數多到于雅先好奇的問是否在等誰的電話。
一語驚醒夢中人。
她不會是在等他的電話吧?
等著他詢問怎麼這麼晚還不回家?
以前住在家里時,約莫過八點,母親就會打電話來詢問什麼時候回去了,可直到歌都唱完了,時針離「S」不過是一格之距,那個男人卻還是靜悄悄的。
這感覺不太對。
該不會他趁她唱歌的時候做了什麼吧?譬如趁這個機會跟父親解約之類的……
「我先走了!」滿心擔憂的她跳上KTV大門口排班的出租車,報出了老家的住址。
匆匆忙忙回到家,大門深鎖,里頭未聞電視聲,沒有帶鑰匙的她急忙按了門鈴,緊接著又敲門,就怕陸瓊璽就在屋子里,或者已經來過了,說出了解約的意思。
「誰啊?」周娟葦的聲音傳來,有些懶懶的,像是已經睡著被吵醒。
「媽,是我。」
「萱綾?」周娟葦立刻打開門,面露驚喜,「你可以回來了?」
白萱綾急急踏入屋子,左顧右盼,「陸琮璽有來過嗎?」
「沒有啊,怎麼了?」周娟葦滿頭霧水。
「萱綾,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會是偷跑回來的吧?」從房間走出來的白堯仁面露憂色,「你可不要隨便亂跑回來,讓陸琮璽生氣就不好了。」
听到父親這麼忌憚陸琮璽,讓白萱綾有些生氣,可想想她不也是這樣?他們一家人的生死都操捏在他手上,她不過說了些氣話,就擔心引來災禍,而無法安心。
「陸琮璽沒有來過喔?」白萱綾不放心的再問一遍。
「他為什麼要來?」白堯仁跨前站在女兒面前,「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他生氣了?」
「沒有啦!」她回得有些心虛,畢竟她也不知道昨天的情緒失控是否引發了他的怒氣。
「他不在家嗎?」周娟葦問。
「沒事啦,是我想太多了。」白萱綾拉拉母親的手。「媽,這幾天好嗎?」
「很好,有陸琮璽投資,加上他又請了經營顧問過來幫忙管理,制定了一些財務規劃跟經營目標,感覺還滿有模有樣的。」
「他不是只出錢而已喔?」她以為他就撒錢而已,沒想到還費了一番心思幫忙重建父親的公司?
周娟葦瞥了一旁的丈夫,干笑,「他說如果只出錢不插手經營,怕你爸又會重蹈覆轍,把資金給花光了。」
「我也是有想法有計劃的啊。」白堯仁瞪大眼,一臉不予認同。
「你有什麼計劃?」周娟葦吐槽,「賣女兒計劃嗎?」
「你干嘛又翻舊帳?」白堯仁聞言翻臉,「說好不提的,我也很努力的在上班啊。」
「媽,你們不要吵架,」白萱綾連忙勸阻,「公司有越來越好就好。」
「那你在那邊過得好嗎?他對你好不好?」周娟葦關心的問。
周娟葦到現在還沒看過陸琮璽本人,所有公司相關的事都是秘書出面處理,本尊到底長得是圓是扁都不清楚。
「嗯,很好。」白萱綾點頭,毫不遲疑。
「真的嗎?」周娟葦盯著女兒的眼,就怕她只是說給他們安心的。
「是真的好。」白萱綾點得更用力,為加強可信度,她拉了拉身上的衣服。「這他買給我的。」
「還會買衣服給你啊?」周娟葦認同的點頭。「那至少沒有虧待你。」
周娟葦想了想又問,「那他是不是個滿腦腸肥的中年男子?」
「呃,不是。」白萱綾搖頭,「他其實長得還滿年輕的,不過是有三十歲男人的成熟感了。」
「有沒有什麼缺陷?」
「他身體健康、四肢健全。」
「真假?」周娟葦錯愕,「那干嘛要用這樣的方式找你幫他生孩子?」
白萱綾心想她跟周娟葦真不愧是母女,想法都湊到一塊兒了。
「我也不知道。」白萱綾聳肩。
「你沒問他喔?」
「問是有問,但他沒回我。」抿起的嘴角浮現一絲無奈。「他個性還滿沉默的,不太愛講話。」
「那不就很無聊?」天生愛說話的白堯仁插嘴。
「對女兒好比較重要,多話是能吃飯喔?」周娟葦白了丈夫一眼。
「干嘛這樣尖酸刻薄?」被老婆吐槽的白堯仁覺得面上有點掛不住的動了氣。
「時間有點晚,我得回去了。」白萱綾看了下手表,都十點半了。
「你怎麼來的?」周娟葦關心的問。
「我搭出租車。」
「那我陪你下去叫車。」周娟葦急忙回房拿了件薄外套套在睡衣外頭。
在周娟葦回房拿衣服時,白堯仁不忘叮囑女兒,「我知道你很委屈,不過陸琮璽應該不是什麼壞人,你要好好待他,不要惹他生氣,趕快生個孩子,就可以名正言順跟他結婚了。」
白萱綾咬著唇,而僅是點了下頭。
周娟葦送白萱綾去搭車,臨上車前一樣叮囑,但與父親的不同,是要她委屈別忍著,真不行就讓公司倒吧,父親那邊再想辦法。
白萱綾猜母親是怕她隱瞞,不敢說出委屈,只好安撫母親說,那人對她真的不錯,不用擔心,她還把信封袋拿出來,告知是他給的零用錢。
母親這才放下心來。
「媽,你那邊錢夠用嗎?我這錢給你。」
「有啦!」周娟葦笑著將信封袋推回去,「你爸公司有了轉機,現在家中寬裕了,你不用擔心,自己留著。」
「好。」
周娟葦不忘叮囑錢要省著用,他給的盡量存起來,預防將來若是有什麼萬一,至少身邊還有點錢。
「我知道了。」白萱綾把信封袋放回包包。
叫的出租車來了,白萱綾上了車後仍頻頻回首,周娟葦一直等到車子彎過路口,方才轉身上樓。
白萱綾回到家已經快十一點了。
到了家門口才發現自己沒帶鑰匙,畢竟之前都是他接送的,有沒有帶鑰匙無所謂。
按了門鈴,卻發現沒有人應門,屋內裝的又是遮光窗簾,看不清楚里頭動靜。
她拿出手機撥打電話,直到第二通才有人接。
「我到家了,你在哪?」
「我在外頭。」
「我沒帶鑰匙。」
話機沉默了,害她以為斷訊了。
「喂?你有听到嗎?」
「我大概還要半小時,你先去附近找咖啡店坐一下。」
「在忙什麼?」她難掩好奇的問。
「沒什麼。」
又不肯告訴她了。
「那我在門口等你吧,只有半小時,找到咖啡店也差不多了。」畢竟她對這一帶不熟。
「嗯。」
白萱綾坐在大門口滑著手機,半小時後,果然听到車子聲音停在後院,她立刻跳起來等待。
須臾,他前來開門。
「謝謝。」
擦肩而過之際,她察覺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混著食物味道的花香味。
那不是他慣用的古龍水味,而是屬于女人的香水味。
他剛剛跟其他女人在一起,而且親密到染上對方的味道?
她不自覺握緊拳頭,背脊生寒。
陸琮璽見她突然站住不動,納悶的問,「怎了?」
「沒事。」
原來他另外還有女人。
會不會是……會不會是那個女人沒法生孩子,所以才找了她來生?
什麼等懷孕才登記也是假的,等她真生了孩子,就會被趕走了吧,然後她的孩子會由另外一個女人扶養。
陸琮璽關妥門後,繞過她率先上了樓。
白萱綾跟在他後面默默上樓。
看著前方高大的背影,腦子里想到他與其他女人抱在一起的樣子,眼眶莫名的發酸。
「我……我今天跟朋友去逛街唱歌。」
「我知道。」
「我還有回我家。」
「嗯。」
還是這麼冷淡的反應。
他跟那個女人至少也會像研曦那樣有說有笑的吧?
她就只是一個負責生育的機器,所以不用把笑容浪費在她身上嗎?連跟她說話都覺得多余嗎?
什麼都不用跟她解釋,不用跟她說明白,是因為她不配嗎?
「你身上有香水味。」
白萱綾從來就不是能把話藏太久的人,是故她還是直言說了。
「我剛去了妍曦那。」
竟然就是妍曦?
是跟妍曦抱在一塊兒才染上她的味道嗎?
「你是不是喜歡妍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