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那個女人要回來了是不是,還有她生的孽種!」真討厭,為什麼要回來,有好東西不能再一人獨佔。
穿著紅衫裙的小泵娘氣沖沖的跑過來,發上的緞帶隨風飄動煞是好看,可白淨的小臉上卻布滿怒氣。
她長得不像生父,幾乎無一處相像,卻和其母如出一轍,五官輪廓和一雙眼角上勾的媚眼簡直一模一樣,尚未長開的小身板已有女子風情,眼兒一勾還真像她生母。
「仙仙,不可造次,我不是告訴你要守規矩嗎?不能再大呼小叫的失了體統,要有世族小姐的風采和度量,還有,你以後不能再喊娘了,你要叫姨娘,知曉不?」自稱姨娘的秦婉兒心口一痛,她壓根不喜歡這兩字,偏又不得不接受。
誰叫她就是個姨娘呢!用盡心機也無法扶正,狠心的表哥對她視若無睹,只在意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成了笑話,一頂小轎從後門抬入,獨守空閨不見良人身影。
可是她不甘心,事情不應該這麼發展,妻不如妾,照理來說她應該更得寵,丈夫是表哥,應該更為親近她這個表妹,丈夫再不喜她也得做做表面功夫,對她憐愛有加。
但是什麼也沒有,除了被下藥的那一夜,兩人再也沒親近過,他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的處處閃躲,從入門到敬茶全無出現,更甚者拒她于門外,連她一面也不肯見。
要不是她有個女兒仙仙,她都要懷疑那晚的抵死纏綿是出自她的幻覺,她忘不了他的味道,他強而有力的撞擊,以及壓在她身上的雄軀,每每叫她一想起來就渾身發熱……
素婉兒想男人了,雙腿夾緊,輕輕磨蹭,她常用這種方式自我撫慰,渡過冷床冷枕的漫漫長夜。
「我不、我不,你是我娘,我就要喊你娘,誰也不準不許我喊,我是你生的!」
長得艷麗嬌俏的黎玉仙嬌蠻地投入生母懷中,打斷她腦中的旖旎,回神輕摟女兒。
「乖,听話,不要胡鬧,二房夫人要回來了,她才是發妻,我雖生了你卻只是小妾,妾在妻面前什麼都不是,她可以任意打罵,甚至發賣,你不喊我姨娘反而是害了我。」為什麼她生的孩子不能喊她娘,她也不想為妾呀!
「娘,我不要,我不要,你趕他們走,別讓他們進府,我不要爹了,只要娘!」憑什麼搶走她的一切,二房的東西都是她的,她娘說的,等她出嫁那一日全是她的嫁牧。
黎玉仙想的是黎仲華重鎖一扣,鎖在庫房的二房私產及張蔓月的妝奩。
秦婉兒早就打起那批財物的主意,多次向老夫人試探,試圖取出庫房對象為己所用,再慢慢地侵佔。
但姑佷倆試了幾回都打不開鎖,還被黎仲華的人當賊看,一狀告到大理寺,兩人才歇了心思不敢妄動。
如果張蔓月母子幾人無法回府,甚至死在莊子上,二房的私產不是落在她手中又有何人能得?
這便是秦婉兒告訴女兒的話,一直以來二房的子嗣唯有黎玉仙一人,黎玉笛、黎玉簫早已出黎府,眾人的記憶,除了生父黎仲華還掛念不已外,其他人早將這幾人拋諸腦後。
老夫人和秦婉兒心中已把張蔓月等人視同死人了,不聞不問地等他們自絕生機,黎仲華再長情能等上二十年嗎?那時還不是她們姑佷說了算。
誰知張家人又重獲聖寵,不日舉家回京,慌了手腳的兩人連忙派人去莊子,將她們最不願見到的人接回。
心腸惡毒的秦家姑佷更希望他們病死在半途,因此囑咐下人連夜趕路,一下子乘車,一下子坐船,將一干婦孺折騰得夠嗆,到時不死也去半條命了,再在湯藥中動點手腳。
可惜千算萬算也算不到幾人紅光滿面的出現,有一些疲相並無病色,硬生生地打亂安排好的計劃。
听到一心念著爹爹的女兒哭喊不要爹,秦婉兒心口有點發酸,「姨娘不能趕他們走,因為他們才是二房的主母和嫡子、嫡女,你姊姊還是府里的嫡長女,誰也取代不了。」
大老爺黎仲漢頭兩個生的是兒子,分別是大少爺黎玉塵、二少爺黎玉業,按照年紀,接著便是二房的龍鳳胎,黎玉笛為嫡長女,黎玉簫則為三少爺。
三房的黎玉棠和龍鳳胎同年生,但小一個月,故而是四少爺,大房的黎玉鸞為二小姐,今年十一歲,而後是三小姐黎玉仙。
按排行,黎玉笙為六少爺,但他還不是最小的,三房的庶女黎玉燕為五小姐,嫡女黎玉真為六小姐,庶子黎玉敬為五少爺。
很熱鬧的黎府,黎太傅有六名孫子、六名孫女,兒孫齊聚一堂,三張桌子都坐不下。
「我們去找祖母,祖母最疼我了,她一定舍不得我受委屈,咱們一家人不要有外人介入。」
被寵壞的黎玉仙拉著秦婉兒的手,任性地要找老夫人做主,她認為祖母是最大的靠山,誰也大不過。
其實她這麼想也是對的,惜花憐盆,因為秦婉兒是老夫人親兄長的女兒,偏著娘家的老夫人對佷女的寵愛有目共睹,還想讓她過門為媳。
此事雖不能如願,但秦婉兒還是入府了,覺得愧對兄長的老夫人更將那份難以言說的內疚放在自家佷女身上,憐愛有加不說,還偏寵她生的女兒,當成嫡出般給予最好的一切,把黎玉仙寵上天了。
十二個孫子孫女當中,黎玉仙最為受寵,寵到長孫都吃味了,但老夫人不以為然,認為有娘生沒爹疼的小仙兒最可憐了,她多疼一點有什麼關系,當作是彌補。
秦婉兒苦笑,拉住女兒,「沒有用的,這一回你祖母也無能為力,她沒法子……」
若能阻止,她們還用得著坐困愁城嗎?忍著莫大的羞辱眼看著別人揚眉吐氣,將她們母女踩在腳下。
「為什麼?」黎玉仙不懂。
原本笑臉迎人的娘和祖母為何愁眉苦臉,整天在生氣,下人看她的眼神也很奇怪,不若以往的畢恭畢敬,變得有點敷衍,好像她是冒牌的小姐,如今正主要歸巢,曾經的理所當然都要還回去。
「因為人家有一群不講理的娘家人,我們黎府世代書香,筆桿打不過拳頭,祖母她也怕……」
要不是張家人打敗蠻夷,戴罪立功且屢立奇功,奪回往日的榮光,她們也不會被逼到退無可退,顫著心房唯恐張家人上門討公道。
相到不久前收到張家人的信件,信中有雲不日抵京,將闔家上門拜望,探視自家閨女、女婿和一對雙生子,秦婉兒心中的恨意與日俱增,恨到把信燒成灰燼仍不解恨。
他們為什麼要回來,怎麼沒死在敵人的馬蹄下?
為了這封信,全黎府心驚膽顫,雞飛狗跳,無人敢反對二房正室的回歸,甚至還出言催促,在張家人返京前趕緊將人接回。
他們忘了張蔓月「偷人」的那件事,也不記得自己曾經是逼迫的一分子,一遇到張家那群莽夫,個個驚魂未定,唯恐再被打上門,自欺欺人的想把事情給圓了,張家人也就不計較了。
「娘,你沒娘家嗎?」她明明有舅舅、姥姥、姥爺,還有很多表姊、表妹、表兄弟,人數眾多。
有,她有娘家,但是群大腿沒人胳臂粗的文弱書生能比得過膀大腰圓的壯漢嗎?人家一拳能打倒十個。
「你知道什麼叫拳頭沒人家硬嗎?姨娘的娘家全是中看不中用的男人,要不是靠著你祖父,早就沒落了。」
背靠大樹好乘涼,若非老夫人不遺余力的扶持,有黎府銀子、人脈的支持,十幾年沒出讀收人的秦家恐怕已經敗落了,他們文不成、武不就的仰人鼻息,沒什麼大出息。
這也是秦婉兒底氣不足的原因之一,遲遲無法上位,娘家又不夠硬氣為她撐腰——張家大郎虎吼一聲,居然嚇得抱頭鼠竄,直言出嫁女與娘家無關,秦家人不出手,張家請便。
娘家的軟弱把老夫人、秦婉兒氣到不行,但是她們又不能說娘家人不好,畢竟當年的張家實力強大,連皇子都忌憚,好不容易藉著一兩場敗仗將其打壓至谷底,這才滅了張家氣焰。
「那咱們找祖父出面,他是太子的老師。」說到不苟言笑的祖父,黎玉仙還是有一點敬畏。
黎太傅?秦婉兒的嘴角更為苦澀,「找誰都沒用,仙仙,我們要認命,你不再是二房唯一的孩子,你嫡母那邊有哥哥姊姊,還有個八歲的弟弟,你要好好地和他們相處。」
他們並未落得下風,有姑母在,張蔓月身為二房主母也得晨昏定省,要整治她的機會還多得是。
「我不要。」黎玉仙噘著嘴。
「仙仙,不許使性子,忍一時之氣不見得就是吃虧,只要你爹肯回府,還怕留不住他的人嗎?一旦他的心傾向我們母女,其他人就不算什麼了。」留人先留心。
秦婉兒對自己的容貌和勾引男人的本事自視甚高,渾然忘卻她已經不是當年十六、七歲貌美如花的小泵娘,多年的不得寵早已讓她的容顏老去,多了蒼桑和歲月的刻痕。
反觀張蔓月早年生了黎玉笙後雖傷了身體,可是有女兒黎玉笛的精心調理,幾年下來耗損的身子補得珠圓玉潤,面色紅潤有光澤,一身原本暗沉的肌膚彷佛珍珠似的,鮮得白里透紅。
夫妻分隔幾年,黎仲華之所以能遠遠就認出妻子,是因為她的變化不大,還比以前更美,美得讓人失神。
「真的嗎?」黎玉仙對親爹還是有孺慕之情,看到三堂姊對著大伯撒嬌,她心中渴望自己的爹也能一臉笑地拍拍她的頭。
秦婉兒不知哪來的自信,輕撫女兒柔細青絲,「姨娘什麼時候騙過你,二夫人回來了也好,正好一勞永逸,是你的沒人搶得走,離得近才好下手,永絕後患。」
「永絕後患」四個字一出,黎玉仙心頭一陣狂跳,雖然她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但她容貌心性皆肖似其母,同樣有著不肯屈于人下的心思,她還是懂得生母一、兩分的想法。
而她樂見其成。
只是世事能盡如人意嗎?
「二弟,大哥我說得口都渴了,你怎麼還冥頑不靈?母子間哪有什麼隔夜仇,母親做了什麼都是為了你好,你可別曲解了,壞了母子情。」這書生意氣真是要不得,一鬧起來沒完沒了。
「大哥,喝茶。」來者是客,黎仲華也不藏私的泡了女兒揉制的桑葉茶,茶味不濃,貴在清甜養身。
沒好氣的黎仲漢睨了一眼,意思意思地抿了一口,但是……
「咦!這茶的味道……不太一樣?」
不澀口,入口回甘,還有一絲桑椹子的酸甜。
「我家笛姐兒長年住在莊子里沒見過什麼好茶,自個琢磨的山里野樹應應景,貪個解渴消暑——」他不無得意的炫耀,又故作謙虛不好太張狂,說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胡鬧。
「不錯,好喝。」說不出的滋味,但順喉,一喝下去清香撲鼻,有股舒暢感從胸口升起,火氣全消。
「不能熱茶,只能溫飲,我家笛姐兒說的,能凊肝明目,潤肺止咳,還能疏風清熱呢,多喝還能防鬢發早白。」他模了模鬢角一撮銀絲,感覺黑了些,沒那麼白。
黎仲漢訝然地哂笑,「小佷女懂得還真多呀!她不是住在鄉下的莊子里,哪懂這些醫理。」
他不相信鄉下小泵娘懂醫,猜測是誤打誤撞朦的,雖然是黎府子孫,但自幼流落在外頭的莊子,缺衣少食的,也許字都識不全,還說什麼學識,他打心底是有點輕視二弟這幾個嫡子嫡女的。
不說禮、樂、詩、藝、書、數,光是琴、棋、書、畫都有專人教導,大房、三房的孩子打小就得學,個個底子夠,二房的除了一個黎玉仙外,其他三個看過《三學經》、《百家姓》、《千字文》嗎?那些還只是入門。
想到二房的孩子和自家兒女的差距,黎仲漢心里有幾分自傲,得意洋洋高人一等,二弟的娃兒拍馬也趕不及。
黎玉笛直接接話,「鄉下也有書肆呀!大伯父不會以為我和兩個弟弟都是睜眼瞎吧?只要識字都看得懂書,我娘教了我們一些,雖然府里沒有給我們銀子花用,存心餓死我們,可是天無絕人之路,我們還是得天疼惜,挖了山里的草藥賣錢,存了銀子買書。」想嘲笑他們?他憑什麼!
听到女兒說沒錢可用,還得上山挖草藥才活得下去,知道妻小餅得苫的黎仲華還是忍不住眼泛淚光,感覺到張蔓月輕拍他的手才勉強忍住鼻間的酸意,更覺得對不起娘四個,這要多艱難才讓孩子負擔生計?
而黎仲漢則一臉尷尬之色,有種被人在臉上狠摑一巴掌的羞惱,他是曉得二房妻小被送往何處的,可是身為長子的他不好插手母親掌理的內院事,因此也沒想過做什麼。
母親做的決定誰敢反對,不就一個女人和兩個孩子罷了,哪天人沒了再娶再生就是,哪需要放在在心上?
男子太重情不好,他一直認為二弟太兒女情長,為了妻子和親娘反目成仇真不像話,簡直入魔了。何況二弟自小有出息,把他跟三弟壓得死死,那時有機會看他笑話哪會放過。
可是小佷女的一番話真的把人打得魂魄出竅,句句誅心呀!好像黎府合謀要害人性命似的,不給吃、不給穿、不給活路,這心得多狠呀!連幾個稚齡小童都不放過,跟狼心狗肺有何兩樣?
此時,他臊紅了臉,為自己的事不關己而羞愧。
「你祖母是偷偷送走你們,未告知我們任何人去處,要不大伯怎會任你們孤苦無依呢!你問問你爹是不是也找不到,府里大佛想辦的事就沒有不成的,我們做兒女的有什麼辦法。」他表面話說得漂亮,心里還是偏向自個的親娘。生恩大過天,兄弟放一邊。
「嗯!爹找了很多地方,可是都石沉大海,一點消息也沒有。」他不敢逼問母親,怕以她的烈性會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讓人魂歸離恨天,從此陰陽兩相隔。
黎仲漢的話說中了黎仲華的傷心處,讓他疼痛不已,熱淚盈眶的附和著。
這個爹也太軟弱了,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老實得叫人恨。「可見祖母有多恨我們,恨到巴不得我們去死,所以我們怎麼能回府呢?萬一她一時心血來潮在我們吃食里下藥,大伯敢打包票能把我們救回來?」
「啊!這……」他是不是說太多了,反而弄巧成拙。
懊惱不已的黎仲漢十分後悔把母親說得像毒婦,讓孩子心生不安,他只是奉母命來走個過場,以為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婦孺會賣他一點面子,沒想到反被套話了。
二弟這個女兒可真牙尖嘴利,一點也不好應付,一雙透澈的盈盈水眸朝人一瞅,讓人不自覺心虛,似乎她看透他每一句言不由衷的話,冷眼看他上戲台在關公面前耍大刀。
「我們也不是不能回府,畢竟那是我爹的家,尚未分家前還是一家人,可是你們總要讓我們感覺到性命無虞,在自家府里還要防東防西實在太可悲了,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听說祖父還是太子的夫子……」她暗示堂堂太傅連妻子都管不了,悍妻不賢不慈,怎能為人師表,當不貽笑朝堂。
「你……」黎仲漢震驚了,也暗暗心驚,這女娃兒的口才足以舌戰群雄,話里有話暗藏機鋒,比她爹還強,若為男子定能安邦傳世,流芳萬古。
「大哥,我家笛姐兒說得沒錯,我真的怕了娘那個人,為達目的她沒什麼事做不出來,爹也不管她,放任她殘害黎府子嗣,你看我這小兒子才八歲,當年他差一點沒法出生。」拉過一兒一女,長子立于身後,黎仲華黯然神傷。
看到二弟兒女成雙,一家子和樂的合力向外,黎仲漢很不是滋味,他兩子兩女養在跟前也沒他們這般親昵。
「那你說你想要府里怎麼做,能辦到的大哥盡量替你說和。」
成不成要看娘,他只是傳話的人。
看了女兒一眼,見她輕點下顎,黎仲華喝了口茶,輕咳一聲,「我們也不想為難主持中饋的大嫂,也就是我們住的清風齋外要在牆上開個小門方便進出,平日公中撥款讓我們直行外理切庶務,什麼衣服、百飾、三餐都不用府里操心,月初連同月銀一並送來。」
聞言,黎仲漢眉頭一蹙,「這不是分家嗎?太胡鬧。」
「不是分家,我們還住在一起,我這不是擔心母親下藥嗎?畢竟我是吃過一次虧的人,母親那性子我心有余悸。」誰敢說不會有第二回,老夫人一拗起來誰也擋不住。
一听當事人大吐苦水,黎仲漢真不好說,他防心重有什麼錯處,為了佷女算計兒子的作法太匪夷所思,都要讓人懷疑兒子不是親生的,是和佷女抱錯了。
「我提提看。」
黎仲華拱手一楫,「多謝大哥了,還有一事,我媳婦不得母親所喜,日後的晨昏定省就免了,逢五再去請安,免得再起風波。」
「啊!這……」黎仲漢笑不出來了,二弟著實給了他一個大難題,母親就等著磋磨二房媳婦,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唉!難呀,難呀!天大的難事!
「有多難,她打斷牙齒也得和血吞,她敢做初一,就連十五的菩薩也拜了吧!咱們在這吃了十天的素是拜誰所賜?她不出點血佛祖都看不過去。」黎玉笛嘴里淡得沒有味道,好想吃肉。
在他們最難的日子,也沒有超過十日未食葷食,那時身板才三四歲的她就會模蝦捉魚,拾野雞蛋、野鴨蛋,還設陷阱捉兔子、山雞,連肉少的松鼠也沒放過,最慘的時候還啃過蛇、地里的田鼠。
除非天候不佳,否則她天天上山找吃食,簫哥兒便留在莊子里照顧娘和剛出生的幼弟,為了填飽肚子他們什麼都吃。
後來進了藥王谷,她開始認識草藥,開始挖藥草賣錢,局促的生活才慢好起來,飲食上也變好了。
「噗哧。」這孩子呀!太記恨了。
忍不住笑出聲的張蔓月輕撫女兒的細發,「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喜悅讓她多了一分疼惜。
「娘,你別笑,我說的話你牢記心頭,日後我們回黎府,不論誰想見你,你想見才見,不想見就裝病,不用管什麼孝不孝道,大不了我們家再搬出府,城西、城東相隔二十里,她想刁難你也要有力氣走到咱們府邸。」不看人臉色。
「又說什麼傻話了,哪來的城東城西,京城居大不易,三進宅子就要五、六千兩銀子,而且還在偏遠地帶……不是買不起,而是沒必要,她存下銀子給兒子、女兒添嫁妝、置聘禮,眼著看都快十三歲,是該議親了。
十三、四歲議親,走完六禮約十五、六歲,最遲十七歲就得成親了,他們都是這樣過來的。
「娘,我也不瞞你了,我已在城西買了一間五進宅子,用的是你的名字,日後旁人問起,就說你用嫁妝銀子買的。」非公中出銀子便是二房私產,誰眼紅也沒用,搶不走。
「什麼?」張蔓月大驚,女兒哪來的銀子?
「娘,你以為有老夫人這個大刺頭在,我們在黎府能住得久嗎?」她先上點眼藥,讓母親心里有數。
「這……」她遲疑了一下。
黎玉笛不在意地揮手,「搬出來是遲早的事,就要看是心平氣和的分家,或是撕破臉被轟出來。老夫人的性格是眼里容不下沙子,你就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她忍著忍著就把你除了。」
聞言,張蔓月想笑,說女兒杞人憂天,可那抹笑到了嘴邊成了苦澀,笛姐兒看得比她明白。「你怎麼有銀子?」
這篇翻過去了,她知道心思細密的女兒全為她著想,貼心的小棉襖不忍心親娘遭受惡意對待。
「你不知道有些藥草很值錢嗎?我不過挖到兩根五百年的人參、十來朵巴掌大的血靈芝、和一株三百年的何首烏,我賣了一些就有銀子了。」她不提皇甫小侯爺的一萬兩診金,那是她的私房。
張蔓月听得目瞪口呆,難以置信,「那麼值錢?」
「人參吶!能救命的,還是五百年的,你說有沒有人搶著要?」她把藥王谷鎮谷的藥王千年人參都給挖了,這些算什麼
張蔓月直點頭的想著,若她手中有銀子也會買,「娘曉得你學醫,可是給自家人看診就好,別胡亂開藥。」
曉得和明了有一段很大的差距,張蔓月知曉女兒和人學習醫術,她當是一般的游方大夫,能看幾種小病,所以也就沒在意,由著女兒治治風邪、頭熱、月復瀉、胃漲氣之類。
黎玉笛自個也沒說穿,就讓母親繼續誤會下去,反正她不是治病的大夫,能讓她出手的機會少之又少。
「好的,娘,我是你最听話的女兒。」只要她師父不給她招麻煩,否則普天之下有幾人知道她懂醫術,而且醫毒無雙,醫術之出神入化連藥王谷谷主也比不上。
「好了,去休息吧!初來癸水會不太舒服,以後就習慣了,等那邊的牆築好了再搬回去。」暫時還要住寺里幾天。
「娘!我後面沒沾上什麼吧?」感覺量滿多的,古代的草木灰月事帶真不好用,她得弄些棉花來。
她看了一下。「沒事,干干淨淨。」
「嗯!我回廂房了。」她鼻頭一擰,只覺有淡淡的血腥味。
身為女人的成長過程,黎玉笛也莫可奈何,她的另一世好像也是快十三歲時,那時她的酗酒媽剛過世,死于酒精中毒,大人們忙著辦喪事,根本沒人發現角落旁血流如注的她。
不過回想起過去的種種,倒像一部可歌可泣的勵志史,她是爺爺女乃女乃養大的,母親是舞廳上班的小姐,父親是混黑道的角頭大哥,她剛出生那幾年他還挺照顧她的,什麼昂貴的玩具都肯下重本買。
後來父親被砍死于街頭,母親回舞廳重操舊業,兩人干的都不是正途,但留給她不少身故保險金,因為一直到她從樓梯口失足摔落致死前,她的生活過得相當富裕。
當古畫修復師是興趣,同時也是收入頗豐的行業。
山泉寺位于半山腰,桃花盛開後的五、月正是桃子成熟期,走著走著有點失神的黎玉笛被撞落的桃子砸到頭,她回過神來,腦子里昔日的景象瞬間煙消雲散,她又是黎府的大小姐,一個行不搖裙,笑不露齒的名門閨秀。
「兩眼無神,印堂發黑,走路無精打采……唔,你有血光之災……」
啊!恩將仇報,居然用石頭砸他。投桃報李不是這麼用的,下回找出《詩經•大雅篇》讓她好看看,,反省反省,不讀書,面目可憎。
「去你的,你才有血光之災,少來觸我楣頭,你的毒不是解了,怎麼還在這里?」簡直陰魂不散。
黎玉笛四下張望著,喜兒在不在,讓她來趕狗……呃,趕人,他勉強算是個人。可左瞧右瞧沒瞧見,才想起她跟東子去給簫哥兒當幫手了,封閉了九年的清風齋要重新啟用,身為二房的長子要負責監工,以免有人偷工減料。
兩人高的牆隔開清風齋和黎府內院,同時一扇紅木拉門由側邊開,自此進出不走大門,皆由此門來去。
原本老夫人極力反對,揚言二房敢築牆就一頭撞死在牆上,二房也很簡單的回道——「無牆不回府,您自個看著辦。」
如此霸氣的回話肯定出自二房長女,老夫人聞言氣得臥床三天,哼哼啊啊的申吟,等人來磕頭認錯。
可是等呀等,等到的不是黎仲華率妻小來探病,而是張家人已到了五十里外的周家渡口,最多五日就會抵達。
老夫人一個激靈,嚇得從床上跳起來,病一下子全好了,立即讓人買磚砌牆,另開側門。
這時候二房的人說什麼都成,就連不用日日請安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也陰沉著點頭應了,還先送上半年的月銀「求」他們快點回府,一定要趕在張家莽夫們進京前。
實打實的欺善怕惡,老夫人也沒她自個認為的硬氣,遇到真正的鐵板還是會低頭,她也怕以卵擊石。
「給你送禮來,省得你饞死。」桃上躍下一名穿著張揚紅衣的少年,嘴里叼著麥桿,一臉邪氣。
「什麼禮?」一听到「饞」字,她知道是吃食,兩眼亮得照人。
「紅燒蹄膀。」油亮油亮的大肘子包在油紙里,一打開,濃郁的醬香味和噴香的豬油味飄散。
「就這個?」看起來好好吃。
「還有黃山炖鴿、毛峰雞絲羹、三鮮鴨子……」他一口氣念了十幾道葷食。
等了一會兒,黎玉笛面前卻只有一包醬燒肘子,讓口水直流的她差點做道叉燒永樂小侯爺肉。
「你耍我吧!小侯爺,引人垂涎三尺有意思嗎?」他念的吃食她一樣沒吃到,她鐵定非常樂意剝了他的皮。
「你要在這兒吃?」他挑眉。
見皇甫少杭一臉「你這吃貨膽大包天,佛門聖地也破戒食葷?好歹藏一點別讓佛也跳牆,和尚們想吃肉,不要引誘他們破戒。」
「擱哪里了?」快點,她快饞死了。
黎玉笛口氣凶惡,活似下山搶糧的女土匪,除了肉她全看不上眼,金銀珠寶沒有肉來得實際。
「廂房……」咦!她……也太快了。
皇甫少杭傻眼,他話剛落下,花朵似的小佳人如急奔的狂牛,一下子不見人影,叫人好不佩服,為了吃不顧一切,跋山涉水勇往直行。
先是一怔,而後失笑皇甫少杭沒發覺在一臉嫌棄的嘴角邊,多了一抹名為「寵溺」的笑意。
「小師妹,你有那麼渴肉嗎?」才一眨眼,廂房的桌子上多了肉已啃光的雞骨架,連雞軟骨也不見了。
滿嘴油的黎玉笛橫了他一眼,「你試試十天內都是青菜豆芽,雖然山泉寺的素齋還不錯,可味道淡了些,天天清湯掛面再加幾片燙青菜,我不信你吃不膩。」
爾吃一兩回山泉寺的素齋還是滿可口的,口味清淡卻煮出原食材的鮮味,胃口不好時嘗兩口十分對味。可是每天都是菜、菜、菜……再好吃也會倒胃口,讓她格外想念肉的嚼勁,一口肉,美味妙無窮。
「嘖!真會吃。」看得他也想大快朵頤。
說吃就吃的皇甫少杭以手當筷,夾起一片鴨肉往嘴放,跟人搶食的確美味。
「滾開。」小偷!
皇甫少杭就她的手搶過半顆四喜內子,「你一個人吃得完?別給我吃撐了再叫人揉肚子。」
丸子上有黎玉笛的口水,畢竟是「半顆」,但小侯爺搶得不亦樂乎。
「吃不完你干麼準備這麼多?」當耗子搬大米呀!有多少搬多少,看到大米不搬,耗子難受——貪多。
他抹了抹鼻子,直笑,「你食量很大。」
她爹偷偷塞給她十顆大菜包,他以為是他們姊弟三人的夜宵,誰知她轉身吃個精光,還不太飽足的拍拍肚子,小聲的咕噥,只有七分飽,還能再吃五顆白菜包子。
當時他驚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她怎麼能吃這麼多?在這之前她已經吃了兩碗冒尖的白米飯、五顆夾菜大饅頭、二大碗蔬菜湯,再幾盤配菜,十幾顆白菜餃子。
以他的飯量是飽到不行了,而她還吃得下。
再看看風吹楊柳動的小身板,平坦的小肚子,他懷疑她吃到哪去,該不會真是妖精變的?
「我想知道你有多能吃。」以後她得嫁個家底厚的,不然光是吃就把人家吃垮了,貪嘴的媳婦。
皇甫少杭又想,他家挺有錢的,他娘大長公主的封邑就有三千戶,他爹駙馬爺的稟米,以及永樂侯的俸祿和來自皇家的賞賜,身為獨生子的他,這些都是他的,養活一城的百姓綽綽有余,多一個她不過是蚊子肉而已,他還養得起。
黎玉笛沒好氣的擰鼻,「現在看到了,你可以滾得遠遠的,我自個還不夠吃,你少來搶食。」
「還不夠?」驚恐的笑聲流泄而出。
「怎樣。」她哼了一聲,不因他的尊貴身分而生出半絲敬意。
她是不小心瞧見的luo背,風太太,吹起了簾子,剛泡完藥浴的皇甫少杭起身著衣,頭昏沉沉的他沒發現被偷窺了。
暗衛九泉自是提也不提,這種事吃虧的多是女子,主子被偷看幾眼也不會少塊肉,不痛不癢。
「過河拆橋。」吃干抹淨便無視送肉人。
「那也要有河才行,你得先搭橋。」她這小辦臂肯定拆不了橋,放火燒橋比較快。
看她油光滿面,皇甫少杭遞了條只繡一頭雲豹的素面錦帕過去。「喏,擦嘴。」
「謝了。」她不客氣地搶來一用。
「還真簡潔有力。」不多話,知其意即可。
「三師哥還有事?」吃飽喝足,她這是送客的意思。
沒見過這般現實的,皇甫少杭被氣到了。「給你。」他也懶得開口多說,免得被沒心沒肺的小師妹氣死。
「玉佩?」拿在手中很沉手,四爪龍形玉。
「你們二房和那位老夫人的過節我稍有耳聞,以後若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事,就持此物到護國長公主府找庇護,即使我不在,我爹我娘也會代為出面,這是我的身分象征。」他一向玉佩不離身,誰想踫一下都不行。
黎玉笛小有感動的垂目,「下次把雞頭、雞瓜、雞屁|股留給你,我還是很夠意思的。」
不吃獨食。
「是呀!還、真、好!」他臉黑了,又被氣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