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
「還加呀!」
「加。」一釘一鋪,不二話。
「小姐,再加下去人就給蒸熟了。」那沸騰的水都滿出來了,光是蒸出來的熱氣她就快受不了。
「要把他的身子蒸得像蝦子那麼紅,不然毒性排不出來。」不想受罪就得下死命的蒸,水冷了效果會變差。
「小姐,會不會把人蒸死了……」救人變殺人,她夜里會作惡夢啦!一只蝦子……一個紅通通的人跑來嚇她。
「毒發身亡和熱到死,你問他要哪一樣。」一樣是死,挑個輕省的,收尸也是件麻煩的事。
「小姐……」她怎麼能冷靜地像無事人似的,一條人命咧!看得人驚心動魄,不忍直視。
隔著一條布簾子,一邊是吃著糕點、翻看游記的貌美小泵娘,一邊是全身月兌個精光、泡著藥浴直冒汗的俊俏兒郎,正在生死間徘徊,原本淺褐色的湯藥漸漸染上胭脂色澤。
萬一被人捉個正著,一男一女無婚配卻獨處一屋,一人還月兌得赤luo,瓜田李下哪有清白可言?
一塊布隔開兩種心情,一個眼眯嘴翹的帶笑,偷得浮生半日閑,一個煎熬不已,全身火熱卻心口凝霜,一陣冷一陣熱的交互攻擊,流絲似的紅從皮膚沁出。
「加。」沙啞的嗓音忍著痛苦,從皇甫少杭抿緊的牙關溢出,低沉且飽含一絲不易察覺的肅殺。
「听到沒,人家小侯爺可是一名硬漢,你別小瞧了他。」瘋師叔教出的徒弟能差到哪去,那些听到耳不長繭的贊語總不會是假,她看好他。
黎玉笛確實在拔毒,同時也在試驗皇甫少杭的耐毒性,她想著哪一天弄出個新毒,正好拿他們師徒二人來試試。
什麼醫者父母心,這些老掉牙的觀念都落俗套了,她不是大夫,只是會些能嘩眾取寵的醫術,用藥、用毒全看她一時喜怒,能救人也能讓人一命嗚呼,說真的,有病別找她治。
「小師妹,爺……我不記得幾時和你結仇了。」不過是矮不隆冬的小丫頭,也敢在他面前擺臉色。
「無仇呀!三師哥,我這不是乖巧溫順的給你拔毒,大氣都不敢喘聲嗎。」天底下找不到比她更貼心的小師妹,處處為他設想,無微不至。
「你乖巧溫順?」她說這話時臉不臉紅?他都替她害臊了,哪來的臉撒下彌天大謊。
「三師哥若覺得我服侍的不夠周全,你隨時可以換人。」她不介意,很好商量,人各有天命不強求。
黎玉笛不喊三師兄,這讓她想到《西游記》中的沙悟淨,傻愣愣地被好吃懶做的豬八戒欺負。
皇甫少杭無言,要是能換人他何必找上她?同門師兄妹不見得有同門情誼,她和師父中形容的一模一樣——嘴毒、心毒、手更毒,毒起來尸骨無存。
「我不怕燙,再來。」
他頭一回遇到令他氣到牙癢癢的對手,真如師父所言,打不得,罵不得,還得好言哄之,簡直能當祖宗了。
「好氣魄,三師哥,你是個真男兒。」看著書,她唇角微翹,笑話著他的不經激。
黎玉笛一家人已經在山泉寺住了三天,黎府那邊尚未有動靜,並未派人來傳訊可以回府,因此他們樂得輕松繼續住,捐了兩百兩香油錢打算住到月底,若再無消息便搬到靈海書院的山長院子,住處小了點也擠得下去。
而皇甫少杭也泡第二回藥浴了,再泡一次毒便能拔除大半,余下的殘毒對身體無礙,會慢慢地自行排除掉。
「不用激將,我撐得住。」他用真氣調整身上的冷熱感覺,配合藥浴滲入身體的藥力,將毒排出。
桶子內的藥湯轉為暗紅色,他唇上的艷紅色澤也越來越淡。
她輕笑,又拈了一塊栗子糕放在嘴邊,「不是激,而是我要的熱度得適中,再熱反而逼不出毒,你還會虛月兌昏厥。」
黎玉笛比了比桌上一壺加了鹽的溫水,讓喜兒倒了一杯喂給失水頗多的皇甫少杭。
過和不及皆非醫道,適度為佳。
「你確定不是想把我煮熟了?」桶子底下再添點柴,溫水煮青蛙,慢慢熬炖成人肉湯。
「煮熟了能吃嗎?」她反諷。
他一噎。
「三師哥,你是怎麼中毒的。」她好奇的跟他閑聊,畢竟西域的毒並不常見,而他有幸中招。
「不小心遭人暗算。」他沒料到他布下的點會被人發現,對方利用一個賣花女娃將毒下在花中。
狠栽了一個跟頭的皇甫少杭學了一回教訓,下次他會記得不可掉以輕心,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
「還真是不小心呀,以你的身手還逃不開,我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要當心了。」多備點毒藥有備無患,一察覺不對先毒了再說,毒錯了只能說對方倒霉,誰叫他沒燒好香撞上來了。
听著她有意無意的諷刺,皇甫少杭氣血上涌。「你還想干什麼,直接了當的說了。」
陰陽怪氣的拐彎抹角,任誰听了都不舒坦。
「三師哥真坦率,小師妹也不跟你藏著掖著,你診金什麼時候要給我?」她也需要銀子過日子。
他一怔,「診金?」
「看病是要付銀子的,親兄弟明算帳,你不會以為我白給你治病吧!」那些藥材可不便宜,有些是她從藥王谷帶出來的,有錢也買不到。
皇甫少杭臉一黑,再一次被打擊,「多少?」
「一萬兩。」
這時候還嫌開價高的黎玉笛日後得知這位三師哥的家世,懊惱得直想把一萬兩銀票吃掉,她還是吃虧了,堂堂皇上的親外甥至少要十萬兩起跳,不然他多掉價呀!血統純正的皇親居然只值一萬兩,賠本了。
「一萬兩……你怎麼不去搶?」更符合她土匪本色。
她大言不慚,「我不是正在打劫你嗎?劫富濟貧,小師妹我很缺銀子,你當師哥也好意思坑師妹。」
到底誰坑誰?他無語問蒼天。「等我解了毒再說。」
不想讓她太舒心,皇甫少杭使出拖字訣。
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腦子比誰都靈活的黎玉笛縴指一指。「叫倒掛屋檐下那只黑蝙蝠去取來,日夜守在那里很辛苦吧?有個不省事的主子,做下屬的也得多費心了。」
黑蝙蝠……不,暗衛九泉差點腳一滑,從檐下橫梁往下掉,他隱藏功夫一向了得,從未被人發現。
「你怎麼知道……」皇甫少杭大為驚訝。
「藏要藏好,地上有影子,誰見過跟人一樣大的夜蝠?」小細節容易疏忽,以為穿了一身黑衣便能朦蔽他人雙眼。
黎玉笛也是無意中瞧見的,她看書看得累了,便推開窗戶看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眺望遠處的山景。
殊不知地面的陰影似乎顏色對比有異,她看了好一會兒才確定不是眼花,又屏氣凝神听了一下,的確有輕到幾乎無的呼息。
她也不揭穿,由著人耍猴戲,人家愛吊就吊吧,也許在練蝙蝠功呢!是青翼蝠王的傳人,哪天出現個張無忌和趙敏她也不意外,天下事無奇不有,誰敢打包票說不可能。
皇甫少杭有種被打臉的羞意,怒目一瞪屋外的九泉,「去取一萬兩的銀票給小師妹進診金。」
「是。」
一抹黑影飛天而去。
「三師哥銀子真多。」看來家底挺厚,腰纏萬貫,唉!真叫人羨慕,一句話就取銀萬兩不講價。
「命比銀子重要。」她根本是挖坑讓他跳,錢再多也不及她多挖幾次坑,一個填不滿的錢坑。
「說得也是,三師哥以後要謹慎點,人心險惡,像我這樣人善心美、慧質蘭心的小師妹可不多見。」她從不輕易出手救人,難得發一回善心他得珍惜,一條人命千金萬金也買不回。
听到自我吹捧的話,皇甫少杭索性裝死,把身子浸在藥湯中,只露出黑色頭顱,,耳不听為淨。
過了一會兒,身穿玄衣的九泉取來一萬兩銀票,他並未現身,只以內勁擲到黎玉笛面前,再度隱身。
她不疾不徐的收起,把幾盤糕點吃得渣也不剩,干干淨淨不用洗盤子,光可鑒人呀!又過一盞茶功夫,浴桶內的藥湯已呈現一片通紅,又喝了一杯溫鹽水的皇甫少杭才緩緩起身,清洗過後穿上單衣在她床上躺平,神色略顯疲憊的閉上眼,略作休息平息氣息。
「你那臂釧有什麼玄妙處?」他開口閑聊道。
她眼神一有不安就不自覺撫模,好像能起保護作用。
她訝然,縴手往臂上一放。「這是改良過的臂弩,里面有十二支連發的短箭,能制敵機先。」
他一听,倏地兩眼睜開,眸光熠熠,「十二連發的臂弩?你怎麼想到的,誰制的……」
「去問瘋師叔,我替他治癲狂引發的頭痛,他便依我畫的圖做了幾副,不過別開口跟我要,我給人了。」她娘、簫哥兒、東叔各一副,但他們是六連發的,以防被人搶走照樣鑄造,唯有她的是十二連發。
黎玉笛讓杜了塵制作臂弩是為了防身,因為她不信任人,也以防老夫人或婉姨娘再起殺心,他們至少有自救武器。
其實她對臂弩的構造印象不深,花了一年才畫出大約的平面圖,再和瘋師叔反復的實驗不下上百回,兩人邊做邊拆才做出合用的臂駑。
不過說是臂弩更像是暗器,只比一般的鐲子偏平及寬了些,短箭真的很短,小指長而已,比穿鞋針略粗大,若未抹上麻藥,打在人身不會致命,功夫高的人還能自行取出,恫嚇性較高。
「我師父做的?」皇甫少杭目光一閃。
「是。」她一攤兩甩手,讓杜了塵去頭痛。
「我……」他本想說讓他看看她的臂弩,廂房外忽然傳來奔跑的腳步聲,他閃身一晃,失去了蹤影。
「姊、姊,你快收拾行李,祖母派人來接我們了,他們催得緊……」唔,怎麼有濃濃的藥味?
「人來了?」還真急呀!
黎玉笛沒讓喜兒整理箱籠,她反手拉著弟弟往爹娘的廂房走去。
「姊,你不回府嗎?」祖母又要跳腳了,氣急敗壞的指桑罵槐,讓他們一家背「不孝」的罪名。
「我不回,你也不回,時機未到,」以為還會任她擺布嗎?想送走就送走,想接回就接回。
「咦!什麼意思?」他一臉迷惘。
「一會兒別多嘴,順著我的話語應和就成。」該給老夫人一個很痛的教訓了,讓她知曉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好。」黎玉簫向來听長姊的話,不听話的下場很慘,雖然他們是同日生的龍鳳胎,可長姊令人心生敬畏。
「嗯,乖。」她順手模了模他的頭,不高興他居然長高了,比她高兩寸,讓她有點恨天高。
兩人走得不算慢了,但是一到爹娘的廂房門口,還是听見一婦人罵罵咧咧的高聲,牙尖嘴利的說著刻薄話,不斷數落他們的娘。
在她身側是事不關己的蘇嬤嬤,眼觀鼻鼻觀心的不出聲,任由婦人口不擇言,惡奴欺主。
「若是府里不希望我們回府直言即可,我們大不了不回去了。」黎玉笛涼涼的說。她娘不回嘴是當瘋狗在吠,狗奴才還上臉了。
「笛姐兒,你還沒收拾好,娘叫東嬸去幫把手……」疼女兒的張蔓月拉著女兒的手,唯恐她受到驚嚇。
「收什麼收,咱們不是住得好好嗎?寺里清靜,沒有烏煙瘴氣的聒嗓聲,咱們多住幾日吧,給祖母抄部經書,求佛祖保佑她長命百歲,順心如意。」黎玉笛捏捏母親手心,要她一切听她的。
「笛姐兒你……」女兒向來比她有主見,想必已有應對方法,做母親的不能扯她後腿。
「娘,安心,咱們不能一直被人按著頭。」一說完,她面色柔如水的嬌語,「蘇嬤嬤,這人是誰,佛門聖地不好高聲喧嘩,這要是佛祖降罪下來,你們誰要擔責?」
「大小姐請恕罪,她是在老夫人院子听差的王婆子,奉老夫人之命來接二夫人和各位小姐少爺。」蘇嬤嬤面不改色,聲音不高不低,好像她就是來傳話的,旁的事一概不理。
「喔!我還以為她是我祖宗,黎府先人顯靈了,見了小輩還念上幾句。」她話里藏鋒,句句見血。
故作和氣人的蘇嬤嬤和氣焰高漲的王婆子臉色同時一變,看向黎玉笛的眼神中多了一分心驚,「老奴不敢。」
「不敢也做了,接著是不是一人給我們一刀,送我們到老祖宗面前盡孝。」
她笑得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惡意,但兩個人莫名地寒毛直豎。
「大小姐此話言重了,老奴們只是听從老夫人的意思,想你們住在寺里多有不便,特來相迎,早日回府一家團聚。」蘇嬤嬤說得冠墨堂皇,話全讓她一人給圓了。
「是這樣嗎?」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是的,老夫人甚為想念小姐少爺們,還常想得夜里睡不著。」她假意拭淚,一副感觸良多的模樣。
黎玉笛眼中無笑意的面露微笑,「是心中有鬼睡不著呢?還是虧心事做多了怕人找上門?」
「大小姐,你怎麼能如此說老夫人,自古孝字為先,你太令人失望了。」蘇嬤嬤忍不住喝斥她,在府里作威作福慣了,不把自個當下人看待,還當是老夫人的同輩人。
「你以什麼身分斥責我?」黎玉笛繼續笑著。
「老奴……」
黎玉笛沒讓她說完,「沒錯,你就是個奴才,不管在府中的地位有多高,奴才還是個奴才,你想越過主子去?」
「老夫人……」蘇嬤嬤想搬出老夫人來說嘴,壓壓不知輕重的小丫頭,叫她一聲大小姐是抬舉她,真當自己是人物了?
「不要抬老夫人來壓我,我不吃這一套,祖母養的狗也想咬主人,你這條老狗膽子太大了,宰了煮成一鍋狗肉也是臭的。」趁她爹不在才來冒頭,她猜都不用猜那個老女人又使了什麼陰招。
一早靈海書院的一名學生來請山長,滿臉慌亂的指稱書院事了,不疑有他的黎仲華便匆匆趕回書院處理。
誰知他前腳剛走沒多久,黎府下人就來了,一行十余人像押犯人似的左催右趕,要一群婦孺立即離寺。
趕著投胎也不用這麼催,其中沒有陰謀誰會相信?老夫人的伎倆也就那兩套,翻來覆去用不膩,老是將男人調開再來欺辱女人小孩,認為他們毫無反擊能力由人搓圓搓扁,任意屈辱打壓,滿足高高在上的。
「大小姐,打狗也要看主人,縱使老奴是狗,也是養在老夫人跟前……」蘇嬤嬤滿臉憤慨。
「怎麼,奴才也要和我這主人比身分嗎?」她潔白下巴一揚,神情鄙視。
「大小姐……」蘇嬤嬤雙手悄悄一握,有一股惡氣在胸口沖撞,自從她陪老夫人嫁進黎府,還沒受過這樣的窩囊氣。
黎玉笛扶著額,往黎玉簫肩頭一靠。「哎呀!我好像生病了,快請大夫來,蘇嬤嬤怕是白跑一趟,為了不把病氣過到府中眾人身上,我們暫時不能回府,以免傳給祖母。」
「你……」好生狡滑的小妮子,竟用他們先前的話,反過來堵住他們的嘴巴。
「不行,怎麼能不回府?老夫人說了今日一定要見到人,你們別給我裝死,快動起來,別逼我動手!」想表現一番的王婆子大聲嚷嚷,粗黑的大手伸過來就要捉人。
「還敢動手,本小姐就先動你!東嬸捉住她,喜兒掌嘴,我沒喊停不許停。」白米飯中嗑到硬石子的滋味如何?
「是。」
東嬸捉人,喜兒摑掌,響亮的巴掌聲一聲又一聲,把前一刻還張狂不已的王婆子打懵了,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覺得痛,兩頰很快高高腫起,一顆牙甚至被打落了。
一旁的蘇嬤嬤臉色發白,被黎玉笛悍然的氣勢震懾住,竟一動也不敢亂動的僵著身子,唯恐那巴掌落在她臉上。
其他來接人的下人面面相覷,噤若寒蟬。
「笛姐兒,我們真的不回府嗎?」看著女兒尚未長開的面龐,黎仲華既憐惜又心疼,他這個父親太沒用了,護不住妻小,讓年紀小小的她為家人承受著來自親人的傷害。
「是的,爹,暫時不用想這些,不管別人說什麼都不要相信。」他們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泥,要強硬起來。
「為什麼?」放在眼前的機會為何不把握,錯過這一回,他娘不知又要使出什麼手段刁難。
「我們要等他們來求。」老夫人不能不低頭。
「求?」
听到這字眼,眾人露出「見鬼」的神情,以老夫人的行事作風不可能求人,她會直接綁人。
「娘,你知道嗎?舅舅他們要回來了。」底氣足就不用懼怕山有多高,爬不過去就鏟了。
「什麼?」聞言,張蔓月激動地站起身。
「這就是我們的依仗,我們可以拖,拖到老夫人沉不住氣自亂陣腳,她不能想讓我們做什麼就做什麼。」一言堂該關閉了,老夫人也不是那麼無堅不摧,很快就矛折盾穿。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黎仲華失神的喃喃自語,眉間似乎多了幾分沉痛,他以為母親釋然了,肯敞開胸懷接納妻子和孩子,結果是空歡喜一場,她強勢得只看得見自己的性子還是沒變。
說不出是失望還心痛,老人的作為又再一次傷了兒子的心,黎仲華對母親的母子情徹底瓦解崩裂,在他心中,她不再是他的娘,而是仇人,想逼死他。
「爹,這是我們的優勢,我們可以以此和老夫人談條件,雖然住在同一座府邸卻形同分家,公中給我們的分例一文錢不能少,但我們有自的采買和下人,不再跟老夫人、大房、三房在一起。」各過各的日子,互不干擾。
「笛姐兒,你怎麼說怎麼做,爹……六神無主……」他像一下子老了十歲,萎靡得提不起勁。
親生母親呀!為什麼這麼心狠,為了爭口氣連兒子都能舍棄,無所不用其極的只想爭強好勝,全然沒想過所做所為有多傷人,弄得母子親情蕩然無存,他……心寒了。
「笛姐兒,你說你舅舅們要回來的事是真的嗎?你不能糊弄娘,娘這心……抽著疼……」突然哭出聲的張蔓月捉住女兒的細胳臂,淚如雨下止不住,流了滿面。
夫妻情深,見狀黎仲華將妻子擁入懷中,輕輕撫拍她的背。舅兄能回京他歡喜不已,縱使自己有個虐心的娘。
「娘,我沒事騙你們干什麼,要不然祖母怎麼火燒眉毛似的派人去莊子接我們,她原打算讓我們老死在鄉下地方。」沒送銀兩也沒讓人探視,想活活的熬死他們。
「你舅舅他們要回來了、我……我該做什麼?我……心好亂,華哥,我太不孝了,一直沒在爹娘面前盡孝……」她說得是親生爹娘,心亂如麻慌了手腳。
「別慌,別亂,岳父、岳母不會怪罪你的。」比起他的娘,他們才是親的。
「是呀!娘,你別自個嚇自個,我們先讓人去打理封了數年的張家老宅,這樣他們回來才有地方住,然後買幾個下人,不用多,看門、打雜、廚房大娘,起碼有人開門,有口熱湯,至于要不要添人就由他們自己決定,咱們不插手。」管太多反而遭嫌,適當即可。
「好,听女兒的,我們家笛姐兒長大了……」是個能獨當一面的大姑娘了,她不用發愁沒能好好照顧她。
黎仲華和妻子一樣滿臉欣慰。「女兒真好,乖巧又伶俐,瞧她多聰慧呀!幫我們解決多少煩心事。」
黎玉笛在心里翻白眼,這對父母有多感性跟柔弱呀!居然把女兒當依靠,也不看看她那副小身板多薄弱。
「爹、娘,你們只看到姊姊,我的心受傷了。」黎玉簫捂著胸,佯被傷了心。
「還有我、還有我,我心痛,我以後會孝順爹娘,當個听話的笙哥兒。」跳上跳下的黎玉笙揮著手,深怕大家沒瞧見他。
一群人哄堂大笑,將他圍在中間擰他鼻頭。
「好、好,都是爹娘的好兒好女,我們等著享福就好,你別再跳了,跳得我眼花。」
樂呵呵的黎仲華望著圍繞在身邊的兒女,親娘冷漠無情帶來的心寒消弭了不少,他覺得自己還是有福之人,妻賢子孝,女兒嬌順。
「好了好了,別鬧了,既然決定不回去了,咱們找個空到附近晃晃,當是踏青,輕松輕松,這些年大家都不好過,趁著這機會一家子出游。」他們也該松口氣了,不用再掛心生死兩茫茫,一覺黃梁夢。
張蔓月的提議獲得大家的贊同,每一張神似的面容上都堆滿了笑。
相較于黎府二房家和樂融融,父慈子孝的手牽手漫步山郊野道,共享天倫之樂,黎府宅子里的敬賢堂中,一名五旬老婦鐵青著臉,神情陰鷙地將茶幾上的茶具一把掃落在地,碎瓷的聲響十分扎心。
「反了反了,居然連我的話也不听了,翅膀硬了想飛了是不是,沒有我點頭,他以為他們能飛得多遠?」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喝著黎府的水,吃著黎府的糧,用著黎府的銀兩,到頭來羽翼一豐便將黎府一腳踢開!
氣沖斗牛的老夫人怒色滿面,一雙氣紅的眼死命瞪著,但她要瞪的人並不在眼前,她手背上的青筋因滿月復怒氣卻無處發泄而漲紫,一條條密布如青蟲,甚為怵目驚心。
她剛甩了一套茶具,馬上有人遞補上新茶縣,地上的茶水碎片也收拾整齊,看不到一絲水漬和茶葉渣子。
由此可見她治家之嚴謹,下人們被管得戰戰兢兢,沒人敢有半絲懈怠,動作飛快僅在眨眼間,一下子又恢復原本的樣子,叫人看不出這里發生什麼事,一切如昔。
一名容貌與她有五分相似的柔美女子立于老夫人身後,像是看不見她在發火,小手握拳,力道正好的為她捶肩,溫順謙恭地有如好婦典範。
她便是秦婉兒,那位黎仲華被迫納的妾室表妹,她雖做婦人裝扮,挽著松松的髻,可臉上畫的妝如少女一般,淺淺的桃花口脂,兩頰淡抹薄紅脂粉,上勾的眼尾帶了點誘人的媚,抿唇一笑多嬌俏。
但是再好的打扮也掩不住眼角的細紋,不受丈夫憐惜的女子宛如一朵缺水澆灌的花朵,她看似無所求的面容上有著經年累月的怨恨,三十歲不到已有留不住歲月的老態。
「嗚——老夫人,您要為老奴做主呀!您瞧瞧老奴被打成什麼樣,她打得不四老奴,四您的顏捏,老奴只是奉命行四的奴才,把老奴打死了也成不了四……」少了三顆牙的王婆子滿嘴漏風,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
「他們當真說不回府?」看著底下王婆子紅腫如豬頭的臉,怒不可遏的老夫人指尖微微顫抖。
「四的,老夫人,不論老奴如何好言相勸,不只對老奴擺了一張愣臉,還說老奴四個什麼東西,一個上不了台面的髒貨也敢說四老夫人的人,老奴再勸就被打了……」王婆子加油添醋捏造不實言論,想把挨打的氣給出了。
「哼!一群不知好歹的賊胚子,我寬宏大量不計前嫌容許他們入府,倒給我蹬鼻子上臉了,短短幾年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膽肥了,心也大了,膽敢和她作對。
王婆子又哭嚎著,「老夫人,不四老奴沒一句好話,您該瞧瞧二房那一家子橫的,二老爺不在,二夫人和少爺小姐們橫眉豎眼的,好像老奴給他們送砒礵,要毒死他們,這是怨上你了……」
「小人心,小人心,我要是想要他們的命何須接他們回京,讓他們在莊子上終老不就得了!」她是想讓張蔓月死,二房媳婦活著,她的親佷女就上不了位,可孫子孫女是親的,她還不致于天良泯滅,連孩子都容不下。
黎仲華為何不在,老夫人最明了,她目中閃過一抹厲色,毫無愧疚之意,兒子是她生的,本就該听她的話。
一心好強的老夫人沒有慈母心,只有控制欲,她命人收買了一名學生,佯裝書院里出了事,身為山長的黎仲華怎能不出面,于是他暫別妻小匆匆離去。
誰知到了書院,所謂的「大事」居然是學生在後山捉蛐蛐兒,一個沒站穩跌跤了,手心擦破一點皮。
那時的黎仲華還不曉得母親背著他耍手段,只覺得上點藥就沒事的小事為何找上他,一個書院的山長若老是管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那他還如何作育英才,不如當個打雜的。
等回到山泉寺後,他才赫然知曉又是母親搞的鬼,心中郁悶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一邊是母親,一邊是妻小,他頓感難做人,做人難,兩邊都是至親,誰都是手心手背的肉。
「老夫人,您一片愛護之心全被糟蹋了,老奴心疼您呀!您好歹四是他們的長輩,怎麼能四您為毒蛇猛獸,避之唯恐不及……」口齒不清的王婆子一味的抹黑,她懷中婉姨娘給的十兩銀子正穩妥的收著。
越听火越大的老夫人面上皮肉抽動得厲害,「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領賞吧!再看你這張不成人形的老臉,我連飯都吃不下了,倒足胃口。」
王婆子還想說什麼,多討點賞銀,看慣臉色的蘇嬤嬤朝她一使眼神,她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起身,躬著身去。
「你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太不像話了,我老太婆腆著臉請他們回府,他們多大的臉呀!居然不給面子還打我的臉,真當是我吃素的不成!」看來她還是太善心了,都被當成慈眉善目的菩薩了。
「老夫人息怒,兒孫們不懂事也別氣壞了身子,再教就是,何苦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動怒?」主子好,底的人才好,神情平靜的蘇嬤嬤勸說老夫人寬心。
「我不氣,我是惱呀!我這人要強了一輩子,連丈夫都強不過我,幾十年來他連個妾室也沒納過,府里的男丁全是我一人生的,可到老卻被老二家的忤逆,你說我這心怎能不憋屈。」她生的就該听她的話,百依百順,孝字為先。
老夫人一生強勢,身為嫡女的她勢壓一干庶妹,用高壓手段治得她們服服貼貼,扶起心性懦弱的母親。
及長,她看中黎太傅的學識,他學富五車,她認為他大有可為,便千方百計的接近他,用不入流的招式和他結識,逼走他自幼親的青梅竹馬,再想辦法米煮成熟飯。
老夫人和黎太傅這樁婚事是她算計來的,入府並不得公婆喜愛,丈夫也對她十分冷淡,他們更中意的是那位被逼遠走他鄉的小青梅,可是木已成舟,再不喜歡也得接受。
所以老夫人的婚姻並不如外表所見的美滿,她勝在會生,每每與丈夫同房不久便有孕在身,三子二女五個孩子都為她所生,最後還熬死了婆婆,自個當家作主。
沒能和自小相處的未婚妻成親是黎太傅心中的遺憾,有負于人心中有愧,因此他也有些心灰意冷,不太管束他所不喜的老夫人,故而她心性一天比一天扭曲,更加氣焰高漲的想掌權,她認為能掌控一個府邸還得不到丈夫的心嗎?
可惜她越強勢,黎太傅的心就越遠,夫妻同床不同心,半天說不上一話,想得到丈夫的寵愛今生無望。
「老夫人就這性子不好,干麼和小輩嘔氣呢?偶爾順著他們一兩回好展現您的大度。他們也是惱呀!畢竟缺衣少食的待在莊子里九年,任誰都不甘心。」蘇嬤嬤說了句公道話,她也不想看到母子倆離心。
但是更重要的是主子一發怒,底下辦事的人就遭殃,她兩個兒子一個兒媳就在老夫人手底下當差,老夫人不高興,他們一樣會受到波及,所以她得把老夫人的毛捋順了,先及自個的小家。
「你這老貨,就你敢說這些。」她一沒打殺,二沒斷人生路,怨她沒道理,誰叫老二家的擋了婉兒的路。
蘇嬤嬤嘆了一口氣。「咱們都老了,不再年輕,老夫人那躁脾氣也該收一收,老奴跟了您幾十年,也眼看著您苦了幾十年,您不是無情,是憋屈,總想著比人強……」
「夠了夠了,听你的話我才憋屈,都幾年了還說一樣的話,你煩不煩?」她不耐煩的揮著手,剛愎自用的人听不進任何勸言,「還是我們家婉兒乖巧,從不惹我生氣。」
眼中一閃怨恨的婉兒停了手,露出恬適的笑臉,「姑姑老是愛取笑人,婉兒只是做好分內的事,旁的事也不求。」
老夫人笑著拍拍佷女的手,「好孩子,不枉我疼你一場,你是個好的,姑姑知曉,老二遲早會看見你的好。」
提到娶妻之後便事事與她反著來的二兒子,老夫人精鑠的雙眸多了陰沉和不滿,有妻就成奴了。
「姑姑對婉兒的好,婉兒感念在心,可您自個的身子骨也要顧好,要是您有個萬一,這府中還有誰憐惜婉兒……」她頭一垂,裝出神色黯然,無助地只會依賴姑母。
「乖,姑姑疼你。」老夫人對柔弱的佷女更心疼三分。
「姑姑,二表哥這些年也挺可憐的,只身在外無人照顧,您也別和他強著來,先順著他……」沒有男人她生得出孩子嗎?偏偏第一個娃兒是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