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沐秦的身體在齊若安的照料下,幾乎已經完全康復,可以下床,只是因為躺了太久,腿部肌肉無力,還得靠拐杖或人的攙扶,方能行走無礙。
大夫說,他這是久病臥床造成的後遺癥,所以只要一有時間就得起來多走走,讓雙腳的肌力恢復正常。
韓沐秦斜睨身邊微弓著腰,姿態放得比奴婢還低的女人。
他清醒的翌日就叫貼身小廝偷偷過去齊家探听,到底秋嵐是否真生了重病,所以無法嫁過來。
他心里很矛盾,既希望她沒事,又希望她別真是在大難當前拋下他不管。
小廝帶回來的消息證實秋嵐壓根兒沒生過病,前不久還開心的去荷園游園賞花,甚至還听說有個富家子弟最近走齊家走得挺勤快,只是相中的對象是誰不清楚。
齊家有五個女兒,除了齊若安,個個都是嬌艷動人,出色亮麗,就連今年方八歲,年紀最小的齊芷纓都看得出來將來必是個不輸二姊的美人胚,相形之下,齊若安相貌最為平凡,也是最嬌小的一個,一眼望過去,總是容易將她忽略,韓沐秦也不曾注意過她,所以當母親說起「若安」這個名字時,他第一時間完全記不起她是誰。
一曉得秋嵐棄他于不顧,證實了他的觀察,愛意立刻轉為了恨,他把這份恨轉化成了火氣,傾泄在若安身上。
齊家五個女兒中,只有她是庶女,據說是齊老爺不小心跟個丫頭珠胎暗結,偏生下來的又不是兒子,故一直被冷落,放置到過了婚齡仍未嫁。
齊老爺竟然把最不得寵的女兒塞給他,對他來說是天大的侮辱,即便若安與妹妹們相比是較為平凡,但其實也是個五官端正,相貌清秀、氣質高雅的佳麗,還是覺得她的面容丑惡無比。
一股怒氣倏地上涌,韓沐秦甩開她,「別踫我!」他招來貼身女婢榮兒。
「扶我去外頭散步。」
他手上的拐杖差點打中了她,幸虧她反應快,迅速往旁邊一跳,才順利閃過。
齊若安驚魂未定的抬眼時,韓沐秦正好往她這兒望來,眸中有著鄙視。他雖然對她再不悅,也不曾口出惡言,可是光用眼神,就已經殺了她幾千幾萬遍了。
齊若安知道他討厭她,也就不厚臉皮的跟著,而是轉去了廚房,交代廚娘做些茶點送過去,回頭再整理打掃房間。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提了火爐窩在廚房一角,細心的熬藥。
她熬藥從不假他人之手,畢竟這是與他身體健康相關,得細密周到,不得有任何閃失。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如意回來了。
「秋嵐小姐怎麼說?」齊若安急問。
「我沒見著她,」如意聳肩,「只托了她的丫頭帶口信。」
「這樣啊……」希望丫頭別忘了傳話才好。
「小姐還有什麼事要我做嗎?」如意以疏離的眼神望著她。
齊若安怔怔瞧著那還在生她氣的丫頭,頓時覺得心累,一股濃重的倦意也涌了上來。
「沒事了,你下去吧。」
「噢。」如意沒有多說話就走了。
熬好藥後,齊若安吩咐丫鬟送過去,免得他看見她又要生氣,生氣對身體不好,她能避著就盡量避著。
回到韓沐秦的寢房,望著眼前的架子床,因為是臨時嫁過來的,沒有任何新房的喜慶,看著床上唯一的一只枕頭,她坐下來,輕撫著被褥,心想,這張床沒有屬于她的位置。
韓沐秦目前的身體狀況,應該不需要她晚上繼續不眠不休的照顧了,她得幫自己找個安居之處。
她在院落逛了一圈,最後選定後院的一間小房間。
她嫁進來後一直忙著照料韓沐秦,誰也沒想到幫她安置一個居處,其實也是因為她是韓沐秦的妻子了,照理兩人同居一室,但齊若安清楚韓沐秦討厭她,也還愛著秋嵐,不想為難他也不想折磨自己,就自作主張了。
這房間位置偏西,旁邊就是圍牆,日頭照不進來,是故就算白日也顯昏暗,室內有些陰涼。
這夏日還行,但到冬天,恐怕會凍得難以住人。
房里原本還放了一些雜物,她整理整理放在角落,清掃過後,看起來還算舒適。
里頭家具不多,一張開光架子床,圍欄、床座、立柱等均無裝飾,十分樸素,一個裝衣物用的方角櫃,一組桌椅跟六足高面盆架,都是房間里原有的家具。
因為久未有人住,上頭布滿灰塵,齊若安勤快地整理過後,一股深深的疲累籠罩全身。
她月兌了外袍,和衣在床上睡下。
這大半個月的時間,第一次睡在床上,一躺下才知道自己有多累,她很快地就睡沉了。
醒來時,四周一片昏暗,她驚訝發現已過傍晚,而如意或其他丫鬟竟然沒有來叫她起床。
不過想想,沒有人知道她待在這間房間,搞不好外頭已經找她找翻天了。
她慌張張欲起身,人都還沒坐正頭就一陣暈,急忙扶著床柱,重喘了數口氣。
她覺得頭重腳輕,有些畏寒,抬首探向額心,溫度好像有些過熱了。
該不會是病了吧?
齊若安顫巍巍起身,癢癢的喉嚨誘發咳嗽,她咳了幾聲後,模來了火折子點亮,套上外袍,扶正歪了的發髻,頰邊散發攏到耳後,身形有些不穩的離開後院,踏上通往前廳的回廊。
人尚未到前廳,就听到笑語陣陣,隱約傳來飯菜香。
她驀地剎了腳。
這幾天,因為韓沐秦行動不便,韓家兩老都會過來陪兒子用晚膳,身為媳婦的她,需在一旁服侍公婆跟丈夫用過膳食之後,才能吃飯。
但現在的晚膳時間,沒有她……
就算沒有她,他們一樣如常的過日子,一樣開心談笑……
這個家沒有她的位置。
她黯然垂下頭,苦笑了下。
一名傳菜的丫頭見到她,張口想打招呼,齊若安食指就唇要她別出聲,再指了指屋內,指示她把菜端進去,就轉身回西偏房了。
菜肴已經全部擺上,韓老爺倏忽想起有個人不在,東張西望,還真沒見到人。
「若安呢?」這乖巧的媳婦一向會在餐桌上伺候的啊。
韓沐秦沒說話,韓夫人則是無所謂的道︰「誰知上哪偷懶去了。」
「若安才不會偷懶,她嫁進來之後,哪一日不是把沐兒照顧得妥妥當當的,這十來天的時間,未曾見她休息過。」韓老爺反駁道。
十來天的時間都未曾休息?
韓沐秦聞言有些愣住。
他醒來後的這幾天,只要眼楮一張開就會看到她,但因為對秋嵐的怨恨不滿,倒也沒想太多,而是直接把若安當丫鬟一樣使喚,心情不好,就撒氣在她身上。
但他一直忘了件事,他的命,是她救回來的。
在他的未婚妻不肯嫁時,只有她願意犧牲自己的幸福,嫁給一個誰也不知還有沒有命活的男人。
這是一場必輸的賭注,因為不管他活了或死了,他都不會多看她一眼。
「我剛有看到少夫人,」傳菜的丫頭道,「她站在外頭,我要叫她,她還搖頭叫我不要說話,然後就不知道去哪了。」
「就說她去偷懶了嘛。」韓夫人翻了個白眼鄙視道,「真面目露出來了吧,一個好好的女孩子家,長得也是清秀端莊的,怎可能二十歲還沒尋得婆家,我就知道有問題嘛!」
一旁的如意听到韓夫人詆毀齊若安,心頭氣,可再想到齊若安已經不把她當姊妹,端起少夫人架子了,她干啥還替她抗辯?
而且每次維護她,都被說教,她決定以後再也不管她了。
韓沐秦抬首,看到如意,冷聲問,「你家小姐呢?」
「我、我不曉得。」如意沒想到韓沐秦竟然會問她,反應不過來而有些結巴。
「你怎會不知道你家小姐在哪?」韓沐秦頭往外撇,「去找。」
如意扁了扁唇,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出去了。
回到西偏房的路不長,但齊若安卻覺得好像走了一輩子。
好不容易坐回床上,已是氣喘吁吁。
手背貼著額頭,覺得那兒一片燙,可身體卻是止不住的一陣寒。
她抱著雙臂,渾身冷得發顫,她喉頭燒灼,張嘴喊不出聲音,勉強撐起身子,為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早冷了,入口讓她又是一陣哆嗦。
她想她真的病了。
她得找個人幫她叫大夫。
抬起無助的眸,啞著嗓喊︰「如意……」
嗓子實在太啞,喊了半天喊不到人過來。
她得出去叫人才行。
齊若安扶著桌,身子無法控制的發抖,好不容易才站起來,膝蓋突地一陣軟,整個人往下摔了下去。
她慌忙想抓個什麼支撐,卻連椅凳都被她撞翻了。
「哈啊……哈啊……」她靠著床座喘氣。
這病來得又凶又猛,她坐在冰涼的地板上,無法起身。
顫巍巍的雙手環抱著身子。
好冷……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