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韓沐秦在半夜醒來,驚覺床緣有人,轉頭細瞧。
「秋……」不,不是秋嵐。
女子的眼簾雖然閉著,面容祥和,氣質端雅,但還是可以看得出年歲比秋嵐大了些,肌膚一樣的白皙細致,五官雖是清秀,但沒有秋嵐的出色亮麗,某些角度的臉龐線條,看得出同父所出的血緣關系。
他想起這是秋嵐的大姊,長了秋嵐四歲,好像也長了他幾個月,她為什麼會在這兒……
韓沐秦倏忽想起她是為了沖喜嫁了過來,但因為他當時仍心心念著秋嵐,壓根兒沒在意。
喉頭突然一陣干癢,他難受控制的咳起來,把齊若安給擾醒了。
她幾乎是他一咳就張了眼,反射性的迅速低頭觀看他的情況。
「是不是要喝水?」她輕拍韓沐秦胸口兩下,快步走到桌前,倒了杯水過來。
她手上拿著小調羹,舀了一小口水,輕輕的放上他的唇,沿著唇細縫流進去,手上的手絹貼著他的唇角,預防流出的水液沾濕了枕頭,害他受寒。
她動作行雲流水,沒有任何慌亂,顯見不知已做了幾百回。
「我……自己來。」他人醒了,不必要再讓她這麼喂。
這女人雖然是他的妻,感覺卻與陌生人沒兩樣,氣氛有些尷尬。
「那我扶你起來。」
齊若安手搭上他的肩,韓沐秦輕輕推開。
半空中的素手頓時有些窘迫,也意識到他已經不需要她殷勤的照護了。
韓沐秦以手臂撐起身子靠牆而坐。
「水。」
齊若安連忙將水杯送上。
韓沐秦的手還有些微顫,無法握穩杯子,齊若安小心翼翼的扶著杯底,幫著他把水喝完。
喝掉了一杯水,喉嚨舒適了,他松了口氣。
「想不想吃點東西?」齊若安柔聲詢問。
他在床上躺這麼多天,只能喝流質的食物跟補湯,人瘦了一大圈不說,面色憔悴,俊美的臉頰都凹陷了。
「好。」
「那我去煮碗粥過來。」
「叫丫鬟去煮吧,我有話跟你說。」
听到他有話跟她說,齊若安心底浮起不祥的預感。
「好,那你等等。」
齊若安走出寢房,交代了一名丫鬟去廚房煮碗粥過來,回到寢室後,她坐在椅子上,雙手相疊在並合的大腿上頭,挺直了背。
「想跟我說什麼?」
「你……是被轎子抬進來的嗎?」
齊若安輕點了下頭。
韓沐秦輕嘆了口氣。
這聲嘆氣,讓齊若安心頭整個揪緊,難受得握著寒意遍生、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臂,咬緊了下唇。
他不想娶她。
她成了一個麻煩。
這聲嘆氣表露無遺。
她一直以為自己已做好滿滿的心理準備,但這聲嘆氣卻擊垮了她的自以為是。
沒關系。她告訴自己。
他痊愈,就夠了。
將來只要能遠遠看著他就行了。
不要有再多奢求了,若安。
如此為自己打氣,她方能再次將背脊挺直。
「為什麼要替秋嵐嫁過來?」韓沐秦問,黑眸隱含著一絲犀利。
「秋嵐……秋嵐她病了,病得很重,她很想嫁來沖喜,但連下床都困難,你們兩人有婚約,說什麼也該幫這個忙,所以就讓我替她嫁了。」
韓沐秦望著那張低垂的臉孔,在小小的臉蛋上看見了一閃而逝的慌亂緊張,即便她很快地恢復平和面容,但一開始有所遲疑的語氣顯見她正在思考著如何說謊。
再想到母親提及秋嵐時,那隱含著氣憤的咬牙切齒,八成秋嵐的病重是個謊。
秋嵐不願嫁來為他沖喜。
他最愛的女孩不願救他!
這個可能的事實,讓他胸口一陣強烈的滯悶,「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烏血。
齊若安見他竟然吐血,慌忙沖上前,不顧髒的以手接住他持續嘔出的殘血,急急朝著外頭大喊︰「快叫大夫!快叫大夫!少爺吐血了!」
大夫過來診脈,判斷韓沐秦是急火攻心,肝膽積郁,開了幾帖清火安神的藥方,並叮囑他人剛醒,身體尚未完全康復,別讓他的情緒有太大的波動,四周環境以安靜為佳,才能讓他好好調養。
看著好不容易醒來的兒子,這時虛弱的躺在床上,又是昏迷不醒,韓夫人氣怒的將齊若安拽到房門外,質問,「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沐兒會吐血?」
「娘,媳婦不知……」
「只有你在房里,怎會不知?」韓夫人火氣越旺,「給我說!」
「可能……可能是因為沐秦問到為何不是秋嵐嫁進來而是我,我告知是秋嵐生了重病,連下床都困難,他也許是擔心過度才會嘔血……」
齊若安話未說完,韓夫人一巴掌就落了下來。
眼看著第二掌又要揮上,韓老爺連忙阻止她。
「好好說話,干啥打人?」
「我怎不能打?」韓夫人怒氣沖沖指著齊若安鼻尖,「你好樣的!明知沐兒深愛秋嵐,還故意說她病重,讓他擔心,是想要我兒子死嗎?」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齊若安急忙辯解。
「我家小姐才不可能想害死少爺……」
想替小姐辯護的如意被齊若安抬手阻止。
「小姐!」如意不滿跺腳。
「是我的錯,我思慮太淺,是我不好,爹,娘,對不住。」齊若安直接跪了下來。
「我警告你,我兒子若有什麼不測,我唯你是問!」
「好啦!」韓老爺搖了韓夫人肩膀一下,「大夫不是說沒事嗎?干啥說得這樣嚴重?」
雖然是替嫁過來的,但這媳婦如何殷勤的照顧兒子,韓老爺也是看在眼底的。
听說她自成親那日到現在,已經旬日了,床都未躺過,一直坐在床邊照護兒子,周到盡責,這樣乖巧懂事的媳婦,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呢!
對比那個秋嵐……齊老爺暗嘆了口氣。
虧他對秋嵐也不錯,人都還沒嫁進來,就送了不少禮物,全都是白費心思啊。
「好啦,這里交給若安吧,夜深了,咱們去休息。」韓老爺作勢推著韓夫人走。
「我怎能放著沐兒不管,等等這賤人又不知要說啥話害沐兒……」
「夠了!」韓老爺端起當家的氣勢,「誰會害自己的丈夫?若安是怎麼照顧沐兒的,難道你沒瞧見嗎?不要再亂說話了,沐兒的清火安神湯,我看你也要來上一碗!」
韓老爺性情溫和,不容易發脾氣,但只要一怒,眾人皆噤若寒蟬,不敢再放肆。
知道韓老爺動氣了,韓夫人這才有所節制,听話的跟著韓老爺回主屋。
兩老一走,如意正要發難,就被齊若安阻止了。
「什麼都不要再說了,我去熬藥。」
齊若安拿著藥包走來廚房,在火爐上放上木炭,起了火後,將已經放了藥材的煎藥壺放上。
她蹲在那兒雙手抱膝,眼淚忍不住一顆一顆掉落。
好痛。
臉好痛。
心更痛。
翌日,韓沐秦轉醒後就變得暴躁易怒,好似看啥都不順眼,尤其她這個媳婦更是不順眼到了極點,始終不給好臉色看。
齊若安心底很清楚,他在氣什麼,他氣為何嫁過來的人不是秋嵐,莫名其妙就讓一個不喜歡的女人佔了正妻的位置。
解鈴還須系鈴人,她吩咐如意回齊家,告知秋嵐,韓沐秦已經清醒了,正在逐漸康復中,請她過來看他。
如意滿心不願,開口又是抱怨了不少,齊若安自己的精神狀況也已經到了極限,難得說了一句重話,「到底你是小姐還是我是小姐?」
這句重話對如意來說,有如青天霹靂。
齊若安出生沒多久,母親就過世了,當時照顧母親的是一個老媽子,也就接手照顧齊若安的工作。
齊若安約莫十三歲的時候,老媽子生了病,自知已經快不行了,就把自己
的孫女送進宅里,讓她繼續服侍齊若安。
齊若安認為如意跟她女乃女乃都是她的恩人,故一直以禮相待,如意沖犯她也從不放在心上,她知道如意都是為她好,即使有時過了火,也只是笑笑不以為意,將她當成好姊妹看待,不管吃的用的,皆有她的一份。
所以她今天把主僕的界線端出來,姊妹般的情感頓時出現了裂痕。
齊若安在出口的當下就後悔了。
「如意,我……」
「抱歉,小姐,是奴婢不好。奴婢這就去轉告秋嵐小姐,沐秦少爺已經康復,她隨時可以準備嫁進來了。」
如意怒氣沖沖地轉頭就走。
齊若安抱著頭,身心俱疲的長嘆了口氣。
「齊若安。」是韓沐秦喚她。
她急急忙忙走進內室,「怎麼了?」
「我要下床走走。」
「好。」
齊若安連忙將放置于牆角的拐杖拿過來交給他,並扶他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