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親!」
一說到提親這檔事,有閨女待字閨中的人家定是喜出望外,歡喜的將媒人迎進門,問清楚是何家俊逸兒郎。
看到一身紅衣,頭上一朵大紅花的官媒,而她肥胖的身軀後竄出正得聖寵的忠義侯夫人,久未曾這麼高興的蘇長亭笑得嘴都闔不攏,那眉眼間的喜色怎麼也掩不住。
他活了三十多年,怎麼也沒想過自家傻了的大女兒會有這樣的運氣,竟然被人看中了,能夠請到忠義侯夫人來說媒,對方身分肯定不低啊!
他喜不自勝地迎了媒人進來,再讓張靜芸招待忠義侯夫人,他笑聲不斷的想著自己當老丈人的一天竟然這麼快就到了。
其實這是歐陽無恕算計好的,請忠義侯夫人趁蘇長亭休沐這一天才來提親,而且是趕在他臨出門之際,正好在門口「巧遇」。兩方人馬一踫面,馬上相談甚歡。
直接找上蘇長亭,以他好面子的個性鐵定極力歡迎,不會將一行人拒于門外,若是不巧是伯爺夫人出面,那這樁婚事不攪也得黃了,她是不可能讓到嘴的鴨子飛了,沈若秋的嫁妝她覬覦已久,怎能落入他人手中?更別說讓那丫頭高嫁去享福了!
因此誠意伯府的正廳中可見兩種迥異的景象,一邊是眉飛色舞的蘇長亭,口沫橫飛的說著自家的女兒多好又多好,一邊是面色陰沉的張靜芸,兩手扯著手絹快要將它撕成兩半,憤憤不平的瞪著官媒和忠義侯夫人。
相信蘇長亭若不在場,她會非常樂意將兩個前來說媒的女人轟出大門,不怕得罪人的嚴禁她倆再登門。
明明是到嘴邊的肥肉了,怎麼還有人搶,對方不曉得蘇府大小姐是個傻子嗎?或是誰走漏了消息,讓人知曉蘇子晴有一筆可觀的嫁妝,因此嘴邊奪肉也想獨吞,打亂她的計劃?
現在她疑神疑鬼,看誰都像出賣她的賊子,她暗暗著急,不願謀劃落空,想著有什麼辦法扭轉劣勢,把這樁送上門的婚事搞砸了,讓她娘家佷子能力挽狂瀾。
「……我們將軍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為人誠懇,做事有擔當,腳踏實地不虛妄,除了好武之外沒什麼大毛病,年輕力壯,文武雙全,人也長得俊俏……」
「等一下,你是說將軍?應該說錯了吧,是不是將軍之子?」能當上將軍那得多老呀!他可不能被人戳著脊梁骨,大罵他賣女求榮。
難得精明的蘇長亭覺得不對勁,他認為要問清楚點,別讓喜事沖昏頭,送女入火坑。
他平時是不怎麼照顧兒女,也與他們不親,可是為了面子問題,他還是關心一、二,不讓人說他背後話。
官媒掩著唇,咯咯咯地笑得像只母雞,「沒錯,太小姐可有福氣了,是剛升三品的雲麾將軍,已故鎮國大將軍的大公子,今年十九歲,尚未娶親,品德好得連皇上都稱贊。」
媒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會吹噓,能吹多大是多大,她一個小小闢媒哪曉得皇上說什麼,她只管夸大其詞好撮合成媒。
前金一百兩已在她兜里了,後謝二百兩等事成之後送到她家中,為了三百兩銀子,她死的都能說成活的,磨破嘴皮也在所不惜,這麼闊綽的人家她還是第一回踫到。
蘇長亭兩眼瞪大,「你是指鎮國大將軍歐陽東擎之子?」天哪!天上真掉餡餅了,那是別人想攀都攀不上的高門。
「是呀!就是他,將軍年紀不小了,想娶房妻室傳宗接代,便托我來說親,看你肯不肯割愛。」瞧他那歡喜樣,十之八九是能成,就是這位伯爺夫人擺個臭臉是什麼意思,難道她還不樂意不成?
官媒猜的沒錯,張靜芸的確是一肚子火氣,見丈夫和人越聊越起勁,她心里的火就越燒越旺,整個人如置身在火海中,想將眼前不順的事都燒得一干二淨,只剩灰燼。
可是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官媒一張一闔的大嘴,詛咒她下巴月兌臼,說話太快咬到舌頭,喝水太急嗆到……凡是能讓婚事中斷的意外她都樂見。
蘇長亭冷靜冷靜,遲疑了一下,問︰「為何十九歲了還未成親,是不是有什麼……不妥?大家說清楚比較好。」他懷疑是有什麼不可見人的癖好,或者隱疾。
忠義侯夫人開口了,「那孩子也苦,早年喪母,又逢喪父,前三年,後三年,還不是為了守孝。想必你也听過鎮國將軍的事,他是在三年前陣亡的,你說這是不是耽誤了孩子的婚期。他自個兒也有本事,不靠何人就在朝中立足,延續武將家風,在戰場上一展才華。」
忠義侯也是武將出身,早年和歐陽東擎並肩作戰過,兩人是同過生死的莫逆之交,因此兩夫妻將歐陽無恕當子佷看待,能幫忙的絕無二話。
所以他一求上門,兩夫妻義無反顧的點頭,欣慰「吾家有兒初長成」,二話不說的包辦一切,他們也想看這孩子成家立業,讓歐陽家血脈綿延,不至于就此凋零。
「可我那女兒……呃……小將軍可明白?」他沒敢說分明,含糊其詞的帶過去。
那樣的女兒能嫁出去是菩薩保佑,他不敢挑剔,如今天上掉餡餅,靜下來他反而擔心,怕對方最後不滿遷怒他們全家。
「明白、明白,再明白不過了,說來也汗顏,跟你坦白一件事,前些日子不是剛過女兒節嗎?貴府大小姐不是被誰推了一下便翻過窗子,從二樓掉下個來,我這世佷剛好回京,行經珍玉樓下方……」
忠義侯夫人一說到珍玉樓,張靜芸心口咯 一聲,女兒回來跟她說過一遍,那時她還十分扼腕怎麼沒摔死,可恨她命大,竟有人從底下騎馬路過,但她不敢告訴丈夫,誰知這女人竟然在此時戳破!
希望不要牽連她的曉姐兒,那丫頭是個傻子,傻子說出的話也沒人相信,他們應該不會知道是曉姐兒做的。
「什麼?有這種事!為何沒人告訴我?」
怒色滿血的蘇長亭看向妻子,似有責問之意,把她看得手心流汗。
「咳!老爺,是有這件事,不過咱們晴姐兒吉人天相,自有老天保佑,那日曉姐兒驚惶未定哭著跑回來說姊姊墜樓了,可地上一個人也沒有,我一听也慌了,連忙派府中家丁去打。」
「那找到人了嗎?」這麼大的事他居然毫不知情。
「找是找到了,可是……」張靜芸根本沒派人去找,巴不得那個騎馬經過的人是個歹人,把那個傻子殺了賣了扔了,傻子出事,下一個就輪到蘇子軒,一旦兩兄妹都沒了,這偌大的家產就全是她們母子三人的。
偏偏傻子命硬,讓她空歡喜一場,還得死死瞞下這件事,不讓其他人知曉,要是讓人知道傻子被別的男人踫過,她和她娘家佷子的婚事還能成嗎?只怕丈夫會上門討公道吧!
所幸大家都三緘其口,此事未傳出去,她還暗自慶幸等風波平息之後,再讓娘家嫂子來提親,誰知千算萬算,竟然沒預料到會有其他人來提親,身分還這樣的高!
「可是什麼,你趕緊說,別說一半留一半!」到了這種時候她還想要隱瞞什麼!
張靜芸故做為難的干笑,「她是被一位公子哥兒送回來的,兩人的神態十分親密,所以……」她一副不敢說,怕人誤會的尷尬神色。
其實她哪是不敢說,不過故弄玄虛,想讓人想偏了,讓官媒和忠義侯夫人以為蘇子晴天生**,婚事破局。
「哎呀,這麼說就對了,我那世佷說了,他一路送蘇大小姐回來,兩人並騎一馬,為防她摔下馬還一手環著她的腰,令媛挺淘氣的,一直想從馬上往下跳……」忠義侯夫人說著就笑了,好像頗為欣賞傻子小姐的率直。
張靜芸聞言,整個人都傻住了,怎會這般巧,她的搬弄是非反而成了推波助瀾?
「可她是個傻的……」
她仍想力挽狂瀾,把蘇子晴是傻子的事捅出去,她不信哪家的長輩能容許傻女為媳,那會遺禍下一代。
「夫人臉色不好,是不是累了?」想要休息一陣子,讓雲姨娘、羅姨娘掌中饋嗎?你的話太多了。蘇長亭用眼神警告。
可是張靜芸已失去理智,想到沒辦法弄到手的嫁妝,她不管不顧的豁出去,沒了管家權又如何,她有嫡子傍身,為了孩子日後的前途,丈夫不會休了她。
「老爺,咱們不能騙人呀!人家誠實,我們也要待人以誠,晴姐兒的情形瞞不了人,花轎一過門還不是更丟人。」她一臉難為情,好似有什麼難言之事。
「未人——」他沉下臉。
「忠乂侯夫人,我們也不瞞你,晴姐兒七歲那年不慎失足落水,連日高燒燒壞了腦子,所以她是個傻子,形同三歲稚童。」一說出來她忽然覺得痛快,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了。
哈!這婚事不成了吧!她委屈一回又如何。
張靜芸無視丈夫臉色鐵青,故作難過的臉上閃過一抹詭計得逞的得意。
「唉,貴府大小姐的遭遇我也同情,小小年紀就吃了不少苦,不過老天爺是公平的,心疼孩子,遇到我那佷子是福氣,他一點不介意她傻,還說是天作之合。」真不曉得無恕那孩子在想什麼,多少好人家的小姐他看不上眼,偏偏中意個要人看顧的傻子。
忠義侯夫人也甚是不解,但架不住別人願意,她只好懷著滿腔疑惑上門提親。
「天作之合?」張靜芸身子一僵。
她怎麼也沒想過當日騎馬而過的男子會請媒上門,為了負責而甘願娶傻子為妻,天底竟有這麼傻的人,為了一時的意外而賠上一生,淪為眾人的笑柄。
「是呀!他說娶個聰明的妻子,天天吵吵鬧鬧,傻子多好,給她吃飽穿暖就滿足了,不會要求東要求西的跟人比較,什麼嫉妒的事絕對不會發生……而且他是武將,常常不在府中,傻妻不會在意空閨寂寞,他隨調隨走,少些牽掛,不必頭疼妻子哭哭啼啼的留人,還得擔心她會不會紅杏出牆,生的兒子不像自己倒像喂馬的王二麻子……」
忠義侯夫人刻意用詼諧的語氣說著,但也點出身為武將的無奈,為了國家只好舍棄小家,三、五年不在府里,娶個妻子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得知妻子懷孕還得憂心「早產」,就怕孩子長大卻像隔壁老王。
傻子就沒有這一層顧忌,只要派幾個親信盯著,給她吃、陪她玩就好。
而且蘇大小姐的痴傻是後天造成的,並非打娘胎帶來的,生下的孩子應當會是健康的,有女乃娘、丫頭、婆子帶著,怎麼也養得大吧。
這是歐陽無恕拿來說服忠義侯夫婦的話,事後讓蘇子晴知曉了,她捧月復大笑了好一會兒,還直說他真機靈,這樣的鬼話也編得出口。
「蘇伯爺,我也是心疼這孩子沒了爹又沒了娘,祖母更是上了年紀,實在力有未逮,我才厚著臉皮跟你說說,你看這事成不成,給我一句準話吧!」
蘇長亭還在思忖,這邊的張靜芸又不安分。
「這事不妥,我認為……啊!老爺,你捉疼我的手了……」他是想折了她手骨呀!真是狠心。
「少開尊口。」他一用力又松手,表示她再壞了他的事他絕不輕饒,女兒的事由他做主。
張靜芸惱怒的咬著下唇,自覺失了面子。
「蘇伯爺,你意下如何?」她還等著回話呢。
想著自己的傻子女兒,又思及有個英挺不凡的女婿,蘇長亭糾結的眉頭慢慢松開,面上帶笑的說︰「這事經過我的深思熟慮,覺得小將軍不墜其父的威名,年少有為,實為良配,我願將大女兒許配給他。」
太好了,成了,忠義侯夫人彎唇一笑,終于松了口氣。「我把那孩子的庚帖帶來了,我們先交換庚帖省得再跑一趟。」
「這麼急?」不用看日子嗎?
她笑得有些心虛,「沒辦法,邊關的戰事還在持續中,他是為了除孝的事回京一趟,誰知道會不會一紙軍令又把人叫回去,趁著他在京里時趕緊辦一辦,免得又耽擱了。」
被她這麼一說,蘇長亭也認為要抓緊時間,反正離女兒及笄還有兩年,先訂親,兩年後再成親也穩妥。
「夫人,晴姐兒的庚帖……」
張靜芸根本不想拿出來,故意拖延著,叫人去拿庚帖,拿了半天也沒回來,別跟她說什麼成人之美,別人怎麼不成全她,還害她當眾出丑。
「爹,大妹妹的庚帖在此。」這時,俊美的白衣少年翩然而至,神色如常地拿出一張寫上生辰八字的紅紙。
看到風采出眾的兒子走來,蘇長亭笑著撫撫美髯,「怎麼是親自送來的?」
蘇子軒目光一閃,嘴邊微澀,「兒子怕旁人拿來的不是妹妹的庚帖,我與妹妹是相差一刻的孿生子,她的生辰八字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你……」蘇長亭忽覺鼻酸,看向妻子的眼神意味深長,「好孩子,等妹妹的婚事定下後,過兩年就到你了,爹都老了,等著抱孫。」
後娘就是後娘,沒法將繼子女當親生子,難免有私心。
「爹不老,等兒子考上進士再讓你喝媳婦茶,我們風風光光雙喜臨門。」和妹妹混久了,他也學會說好听話。
「好,好,爹就沾你的光,咱們府上日後就靠你撐著了。」有個上進的兒子,真好。
「爹,我會把祖宗留下來的基業撐起來,不讓你擔憂的。」蘇子軒有著長子的擔當,口發豪語。
听著兒子的話,倍感顏面有光的蘇長亭為之動容。
不過同樣的話听在張靜芸耳中卻非常刺耳,心里鄙夷的道︰好什麼好,說大話誰不會,她兒子還能出將入相,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你們得意一時卻猖狂不了一世,遲早都要還回來的。
「咳咳!蘇伯爺,庚帖……」忠義侯夫人在旁提醒。
「喔!瞧我這記性,忘了給,你拿好,別弄丟了。」唉,這一交出去他女兒就成了別人家的。
蘇長亭想起大女兒小時候的活潑可愛,見人就笑,同時唏噓她今日的痴傻,一場斑燒改變了她的命運。
嫁入將軍府也好,至少不愁吃穿,日後也有人祭拜,不致晚景淒涼的一座孤墳,連個拜墳的人也沒有。
「三日後我們先來小禮,大聘等決定日期再送來,左右不過兩年時間,你們準備準備,什麼繡嫁衣、鴛鴦枕……不用太勉強,有丫頭嘛,她補兩針就成……」
忠義侯夫人笑吟吟的說著,蘇長亭也應得爽快,接著官媒和忠義侯夫人起身告辭,兩人走出誠意伯府時都是喜孜孜的,讓人一看就知有好事發生,她們那張臉呀,只差把「喜」字寫上去嘍!
在兩人走後,蘇長亭夫妻倆回到主院,原來滿臉笑意的蘇長亭驀地沉下臉,反手給了妻子一耳光,打得她眼淚都流出來了。
「老爺,你怎麼可以隨便打人……」她又沒做錯什麼,憑什麼要受他平白無故的一巴掌!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只當他脾氣又犯了。
「你還敢說,你瞧瞧你做了什麼,今兒個我若是不在府中,你是不是要把這門婚事推了?」看她不敢理直氣壯看他,蘇長亭更加確信了,心里有些痛心和失望。
她眼神閃爍,「我、我只是覺得兩家不相配,何必硬要攀上人家,咱們晴姐兒又不是嫁不出去。」
「嫁你的娘家佷子?」他冷笑。
心一驚的張靜芸笑得很僵,「有麼不可以,他們年歲相當,安哥兒又是個會玩的,能陪晴姐兒玩,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雙,我是真心為他們著想,夫妻要合得來才走得長久……」
「玩女人,玩牌九,玩斗雞走狗,你讓我把女兒交給一個狗雜碎?」她果然心狠,不是親生的就任其自生自滅。
啊!他怎麼曉得……她慌就口不擇言,「總好過守寡,鎮國將軍放的是忠烈牌位。」
蘇長亭一听臉上大變,一腳往她心窩踹去,「你想死不要拖累府上的人,這種殺頭的話你敢說出口!」
一說就後悔的張靜芸害怕不已,鎮國將軍府前三代皆為猛將,他們一出手便平定了西夷、北蠻、南羌,成了萬千將士追隨的身影,任一武將提起他們只有贊揚,並無貶語。
但是誰願意戰死沙場呢?
鎮國將軍府的祠堂放的是從第一任征北侯開始,歷代歐陽家的英烈,個個都是為國捐軀的英雄,先帝和皇上都親臨祭拜,感念他們的犧牲與貢獻,特賜「萬古流芒」匾額懸掛中堂以告慰亡靈。
而張靜芸今日這番話便是蔑視皇恩,輕賤為守護家國而戰的將士,甚至也侮辱了己死的歐陽家先祖,一句話的疏失足以令她人頭落地,殃及九族被斬首示眾。
「我不是有心的……」她面色慘白。
「不管你有心還是無意,這段時日虔心修佛,晴姐兒小聘的事你不要插手,最好連人也不要出現,我看軒哥兒懂事多了,晴姐兒的事就由他打理,雙生子的感情一向融洽。」這一回他不只會讓她「休養」三個月而已,讓這樣的女人繼續主持中饋,怕會禍害一府人。
他說完甩袖離開,頭也不回。
「不,我……」張靜芸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愣愣的看著他。
自己才是當家主母,為什麼要把她的分內之事交給一個毛沒長齊的黃口小兒。
「夫人,起來吧。」周嬤嬤扶起虛軟在地的夫人,捏捏她的虎口喚醒失魂落魄的她。
「我該怎麼辦,他從沒用那麼厭惡的眼神看我……」張靜芸六神無主的喃喃自語。
「振作點,夫人,你還有三小姐和三少爺,你不能倒下。」她要是倒下,底下靠著她討生活的人也完了。
一听到兒子、女兒,她精神一振。「對,我不能倒,曉姐兒的嫁妝,凌哥兒日後的生活……我不會讓的。」
「是的,不能讓,也就議親而已,離及笄還有兩年,晴小姐是個傻的,誰知道會發生什麼意外……」
聞言,張靜芸目光忽地一利,閃動陰狠寒光,「哼!她嫁不嫁得成還是後話,我倒要看看她有沒有當將軍夫人的命。」
下了小聘後,禮節繼續往下走,蘇子晴與歐陽無恕定下婚約,自此之後年少有為的雲麾將軍成了誠意伯府的常客,以來探望岳父、舅兄為名,出入頻繁。
表面上是加深兩家關系,實則是與如嬌花般逐漸綻放的未婚妻相會,這三天兩頭的踫面,感情不深也難,漸漸的,蘇子晴也有那麼點意思冒出來,兩人越走越近。
說是情深似海倒還不至于,但是可見出你儂我儂,傻子蘇子晴好像沒那麼傻了,還能和未婚夫玩在一塊,香濤居內不時傳出兩人的歡笑聲,偶爾還能看見一道俊偉的身影站在紫藤花秋千後推著在秋千上的人。
此情此景叫人看了羨慕,連一向不放心妹妹的蘇子軒也樂見其成,慢慢地放手,把妹妹交給準妹婿,自個兒潛心向學,在師傅的推薦下他進入京城最有名的「文化書院」,這書院的學生來自各地,文才並濟,學問不俗。
他準備兩年後考舉人,盼能一舉奪魁,當個本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解元,給父親添面子。
時節往前推,過了端午後,日子一天一天的熱起來,到了七月已熱得像火爐,叫人根本無法入睡,一動就滿身大汗,整張床鋪都是濕的,一天要換兩回床單才清爽。
不過再熱也熱不到蘇子晴,體貼的未婚夫為她送來一車車的冰塊,連帶著誠意伯府的幾個個主子也跟著受惠。
只是蘇子晴並不缺冰,她本身就是「四季商鋪」的東家,冰塊要多少有多少,她還用硝石制冰,冰塊多到用不完,隨時能補充。
今年夏天「四季商鋪」賺翻了,五層樓的鋪子人滿為患,人多到排了長長一條人龍,只要進到鋪子內暑氣全消,高十尺的各種冰雕擺滿一室,里面根本不熱,還涼快得很,入內的客人完全不想離開了,只想待在店內一整天。
無怪他們趨之若鶩了,外頭實在太熱,叫人受不了直往臉上撲來的熱氣,有些地方還傳出熱死人的消息,如今都已經九月了,還是熱得像是夏天。
去年風調雨順,秋稻、冬麥豐收,可今年三月過後,清明時節雨紛紛的梅雨竟然沒來,接下來幾個月也只有零星小雨,雨小到地面都沒打濕,日頭一出來就曬干,湖泊的水位下降,溪流的水減少,露出魚尸遍布的河床。
雖然不到大旱的程度,但也有小旱的跡象,到處都急需用水,糧食減產是必然的事。
「小姐,里外查看過了,並無異樣。」藏冬一馬當先進入眼前小院的廂房,查看之後對蘇子晴回稟。
蘇子晴這才領著幾個丫鬟一起進屋。
「小姐,夫人不會又變著法子跟你過不去吧?」左手提箱籠,右肩扛著重物,力大無窮的剪秋仍行走自如。
蘇子晴在毫無雕飾的木桌邊落坐,掃了眼這簡陋的禪房,「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如果想找死就成全她。」想死就盡量使手段吧!
在安分了約半年之後,看蘇長亭不再緊盯不放,不甘心放手的張靜芸又生出花花腸子。
她先是借口天氣熱,想到山上寺廟避避暑,又說繼女婚事已定,不妨到廟里走走看看,求支簽,問問姻緣,最後連沈若秋的祭日都搬出來,請了七七四十九個尼姑念經,為她連辦七日法會。
身為子女的蘇子軒、蘇子晴自然要到場,用最虔誠的心茹素,跟著早晚誦經,跪在蒲團上低眉垂目。
菩薩慈祥,法相莊嚴,可這七天的法會還是要銀子的,開口要辦的張靜芸居然厚著臉皮說沒錢,硬是向蘇子晴兄妹伸手索討,還一口氣要兩萬兩,說是要大辦。
兩兄妹商量後只給她五千兩,私底下一些祭拜的東西是由兩人準備,他們擔心後娘不用心辦,以次充好,借以斂財好中飽私囊。
自從「被休養」後,誠意伯府的中饋由羅姨娘、雲姨娘共同承擔。以往受嫡妻欺辱甚多,她們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飯食上多有苛待,衣服布料也短缺或減少,抑或給些花色老舊的陳年布,把她氣得夠嗆。
不過月銀例是每個月送到她手中,正妻一個月五十兩,嫡子嫡女二十兩,沒了。
不到一百兩的銀子能做什麼?
揮霍慣了的張靜芸根本不能忍受手上無銀的日子,以前她是當家主母時,每個月花在自己和女兒身上的銀子就有三、四千兩,她公然挪用公中,一點也不以為意,還認為那是她該花的,母女倆大手大腳的揮霍。
可是沈若秋的嫁妝被拿回去了,她的手頭開始有點緊,接著又被奪走中饋,日子就過得拮據了,她居然變賣起府中值錢的字畫、花瓶、一些不顯眼的小擺設,好讓手頭寬松點。
可終究紙包不住火,為免被丈夫發覺,她決定再對繼女動手,再次試圖搶回沈若秋的嫁妝,于是用著辦法會的名義將人帶上山,入住男人止步的「雲水庵」。
「小姐,這天氣真熱,今年會不會有旱情傳來?」繡春從外頭取了水回來,一邊泡茶邊說話,擔心小姐在南邊的莊子和田地。
之前有旱到九月秋收稻子的時候,然後又連下半個月的暴雨,淹沒五十七個縣的農地,災情相當慘重。
「渴不到你們,放心。」
她早就預做準備挖了深井,灌溉方面不受影響,這幾年來也囤積了不少糧食,還讓人將大量肉品制成臘肉、燻肉、咸肉干,她賣一半,留一半,以備不時之需,就連接下來的內亂都不慌張,她有足夠的糧食不會挨餓,同時也賺了不少銀子。
而此時正好九月中旬,距離豪大雨只剩三天。
「小姐,人家不是怕沒水喝,而是憂心收了稻之後沒法再種秋麥,奴婢听說南邊缺水缺得很嚴重。」人都沒水喝了還種什麼糧作,土地都干裂了,大河成溪流,而且水不過漆。
「咱們的稻子收了嗎?」她問繡春。
「收了,收了,都依小姐的吩咐提早十日收割,而今都曬干收入糧倉,莊子里的莊頭多少有些怨言,說咱們收早了,若再等半個月稻子再成熟些,最少能多收幾百石。」她也不懂小姐的用意,但照著辦就是,小姐絕不會有錯。
「再過幾天你們就曉得了。」
幾個丫頭都一臉孤疑,但也未再多問。
入住雲水庵的第三日,大清早一名面容清秀的小尼姑送來早膳,她還善解人意地給了她們幾炷香。
「這是安息香,本庵特制的香品,點燃的香氣可防蟲、防蛇,還能助眠,一夜無夢到天明……」她說完雙手合掌,念了佛號便離去。
「枯夏,瞅瞅。」蘇子晴從不相信外人所制之物,尤其在定了親之後,她知道張靜芸對這樁婚事有多不滿,隨時都可能使壞,她更要小心謹慎。
「是的,小姐。」
枯夏是蘇子晴無意間撿到的小甭女,當時瘦得皮包骨似的,比一只貓重不到哪去,她看了可憐便撿回府,枯夏梳洗過後,她才發現她長得不錯,更令人意外的是她識毒、會制毒,還是用毒高手,她的爹爹是大夫。
她會流落在外,是因他們住的村子被人屠村,她的家人全死了,只有她逃出來,一路逃到天子腳下,戰爭是殘忍的,無辜受害的皆是百姓。
「怎麼,有問題?」見她嗅了嗅那炷香後眉頭一蹙,蘇子晴出聲一問。
「小姐,這是安息香,但也不是安息香。」
「什麼意思?」她納悶。
「里面加了東西。」她將手上的粉末拍掉,用清水淨手。
蘇子晴不意外,「加了什麼?」
「尋郎草和一夜歡。」她老實的說出。
「……是藥?」蘇子晴臉色一沉。
「嗯,是迷情散的一種,中了一夜歡會渾息發熱,整夜亢奮地想與**,而尋郎草會讓女子不由自主地想找男人,不論是誰只要是男的都會緊抱不放,寬衣解帶的承歡……」是十分惡毒的yin藥。
「藥性很強?」她目光極冷的問道。
「是的,非常強烈,只要嗅上半炷香便控制不住自己,神智是清醒的,但身子卻不由自主,直往男人撲。」枯夏一五一十的說明此香用過後的癥狀,毫無保留。
「天呀!這手段真下流,居然想毀了小姐的貞節。」剪秋驚呼,用力就扳下桌子的一角,眾人無言的撫額。
「不僅下流還可恨,小姐都避讓到裝起傻子了還不放過她。」繡春難得語氣強硬。
「小姐,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公子,讓他派些人過來。」藏冬怕一人力微,屋內除了小姐外還有三個姑娘要保護。
「你一個人應付不了嗎?」原則上她是不太想麻煩那人,自從定下名分後,某人的行為較之前放肆太多。
想到歐陽無恕,蘇子晴便有無可奈何的情豬,兩人是訂親了沒錯,但對十三、四歲的小泵娘又摟又抱實在過分了些,他還理直氣壯的說︰「你是我的,我為什麼踫不得。」
真是個冤家,叫人又恨又氣,又忍不住想他。
藏冬面有難色,「奴婢不曉得對方有幾個人,有沒有什麼後手,如果只是小姐一人的話,奴婢游刃有余,再帶上幾位姊妹就分身乏術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
蘇子晴想想覺得也對,能做好萬全準備,為何要以身犯險。「好吧,你立即下山一趟,知會將軍府一聲。」
「是的,奴婢馬上去。」
方才還在眼前,一道黑影晃過,禪房內就少了一人,武藝精湛的藏冬已縱身而出,奔馳在下山的山路上。
「繡春、剪秋,你們留心一下庵里的動靜,看有什麼人進出,有沒有其他可疑之處。」
做點防範以防萬一。
「是的,小姐。」兩人神情都有點憤慨。
「枯夏,咱們的膳食就交給你,看看有無多余的‘調味料’。」入口的食物一定要謹慎,不能有一絲疏忽。
「是。」
「還有,準備一些毒藥,夜後灑在門口和窗戶上,讓來者來得了卻去不了,但別傷了自己人,也避免傷及無辜。」
「好,奴婢手上還有些毒粉沒試過,今晚就拿人來試藥。」
「好了,你們動起來,上好甕中捉鱉。」狠狠地給一次教訓,下次要再動手前才會好好斟酌斟酌。
「是的,小姐。」丫頭們齊聲答應。
「什麼聲音?」懶貨葉嬤嬤打了個哈欠,掏著發癢的耳朵走過小姐住的禪房外,她打算去夫人那領賞。
抬頭望了望天,她發現早上還很大的日頭忽然不見了,天際有些陰雲飄動,雖然沒那麼熱了卻很悶,悶到心口沉甸甸的。
起風了,在這日落西山之際。
雲層越堆越厚,厚得好像要往下沉,偏偏不下雨,陰沉地彷佛蟄伏的獸,待著要一舉撲殺。莫名的,葉嬤嬤感到有點兒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