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女兒節那天的情景,歐陽無恕也覺得完了。
他的完了不是被迫迎娶傻子為妻,而是他發現他居然對蘇大小姐有點動心,心中雀躍自己有堂而皇之的理由請媒說親,兩年後將人娶回來,從此枕畔人影成雙,不再冷床獨眠,想著將來的路如何走下去。
他苦惱著怎麼開口,該請誰來說合,聘禮該準備什麼,得給多少聘金,納釆、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禮的走法,沒個長輩在一旁教著,做什麼都不順心。
能多快定下婚事呢?他能不能用軍功請皇上賜婚?
說真的,他還真考慮過,不過一想到婚期最少在兩年後,他急躁的心便平靜下來,為了不讓蘇子晴的繼母起疑心,他不能表現得太過急切,畢竟她是個「傻子」,誰會甘心受綁縛。
「咳咳!我說的話你听見了沒,還在發什麼呆,你都老大不小了,還這麼不懂事……」單軍輕輕推了主子一下,他面色不改的回過神,神色自若的順著話尾往下接。
「是,祖母說的是。」他勾起的嘴角帶著一抹譏色。
陸氏的一番苦口婆心像打在棉花上,氣悶得肝疼,「我說的再唆是也要你肯听話,你爹就剩下你一條血脈,你若沒留下一點骨血,往後誰給他捧飯、上喬,不是祖母要觸你霉頭,領軍打仗的有幾人能得善終,看看你祖父、你爹,我們歐陽家折在戰場上……」
「祖母,我還沒死。」她多想他死?看他活著回來肯定都恨得要發狂了吧!她八成準備好了白幡,等著哭說他是為國盡忠而死。
陸氏臉一僵,面色訕訕,「人上了年紀就胡涂了,說話便有點含糊,剛剛我們說到哪里了?」
陸氏並不老,她十來歲嫁給四十歲的征北侯,那時歐陽東擎只比她小三歲,二叔歐陽東平只大歐陽無恕十歲,他們從小不像叔佷倒似兄弟,因此歐陽東擎常說他有兩個兒子,也特別照顧弟弟。
可惜有些人是天生養不熟的白眼狼,歐陽東擎視歐陽東平為弟,歐陽東平卻把他當成對手,還曾大言不慚的要兄長讓位,認為自己才是掌家人,大哥在外面拼命就好。
「你說等你百年之後讓我給你捧飯、上香,讓你含笑九泉。」他非常樂意供香三炷,願她早登極樂。
「荒唐,我怎麼可能說過這種話,你可別欺負我老太婆耳背,想用話氣死我。」他死她還不會死呢!忤逆的小畜生。
「祖母不是說自個兒上了年紀胡涂了,我想你也不記得自己說過的話,我年輕力壯,耳聰目明,自然幫你記得牢牢的。」
「你……你這是扎我的心呀!我、我心疼……」她捂著胸口,假裝心痛。
「祖母不怕,一會我給你請個太醫瞧瞧,若是不行也有開膛之術,把你的胸膛剖開,捧出你的心看看哪里出了毛病……」就不信這樣還嚇不到你?惡人無膽。
陸氏一听臉都白了,連忙坐正,「不疼了,不疼了,大概是一時氣上不來,有點抽疼而已。」
「真的沒事?我有御前行走的令牌,請個老太醫來給你瞧病是小事一件,你可不要諱疾忌醫,把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成絕癥。」
被人詛咒著,任誰也不高興,陸氏憋著火氣,悶聲道︰「好了,別嘮嘮叨叨的,說些晦氣的話,我還能活五十年。」
「真的嗎?那太好了,我以為剛一出孝又要服一年孝呢!這樣去真不知幾時才能娶個嬌娘子。」他故作歡喜,語氣譏誚。
父孝、母孝是三年,祖父母則為一年,三年前本該守孝的歐陽無恕因為邊關告急而被奪情,遠赴數千里外與來犯的敵人一決雌雄。
如今孝期將滿,戰事也到了尾聲,他才上書奏請皇上允許他返京除孝,為父母做一場法事,以盡為人子的孝心。
皇上準了,因此他日以繼夜趕回京城。
其實皇上也怕他戀權,把持兵權不肯放手,如今他主動放權,皇上安心,他也安全,君臣相得。
一听他有心婚事,暗暗竊喜的陸氏也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語,「好好好,是時候成親了,祖母為你看中一名姑娘,人美心善又善解人意,婉約動人,宜家宜室……」
「等一下,祖母說的那人不會姓陸吧!」她又想出老招了,三年前不成,如今又卷土重來。
「姓陸又怎麼,你婉清表妹對你情根深種,等了你三年就為了一圓心中情愫,這麼好的姑娘上哪兒找,是你才有的福分,別辜負人家一片深情。」兩個姓陸的連手拿下將軍府,以後兩人在府里就能橫著走。
歐陽無恕非常有耐心的听她說完,而後很毒的反擊。「三年前?那不是老姑娘了,祖母這是在害我吧!沒人要的老女人強塞給你孫兒,知情的人認為你疼佷孫女嫁不出去才留她在身邊作伴,反之人家以為你跟我有仇,不想我娶個如花美眷。」
「婉清才十八歲……」一點也不老。
「祖母嫁給祖父的時候幾歲?」他問。
「這……」十五還是十六吧!花兒般的年紀。
他重重一哼,「不能找個十三、四歲的,至少也是二八年華,你給我弄個快雙十的,是想讓我多個娘子還是……娘。」
那一聲「娘」像個重錘,直接錘向陸老夫人心窩,她心口真的發疼,猛抽了口氣,「你……你就這麼辜負我一番心意,為了你的婚事我愁白了多少頭發,你竟用惡毒口舌回報我。」
「祖母不懂事,孫兒卻不能如你一般懵懂無知,眾人皆知父喪要守三年孝,嚴禁嫁娶、飲酒作樂,我雖被朝廷奪情遠赴邊關,但仍是有重孝在身的人,父親一死你就要我娶親,這是哪家的孝道,陸府的嗎?」他冷冷嘲諷。
看到他眼中的冷意,她咬牙切齒,「祖母當初是想趕在百日熱孝中成親,好完成你父親臨終前的遺願,再說了,如今你孝期已過,何必再拿當年的事來說嘴。」
狼崽子長大了,果然比三年前更難纏,桀驁不馴、傲慢無禮,誰的帳也不買地只想跟人對著干。
真當她奈何不了他了嗎?
哼!輩分還在,他再不甘也得奉養她,只要她不死總有辦法扳倒他,來日方長,除非他終生不娶,否則她定要他生不出子嗣,到最後,整座將軍府還是落在她兒子手中。
陸氏在心里盤算著,神色時陰時晴,她一心謀劃自家兒孫繞膝的將來,她的想象中沒有礙眼的歐陽無恕。
「完成遺願,說得可真好听,即使娶了也不能同房,讓我干熬著嗎?」
她一听,喉嚨口堵著氣,覺得他就是來克她的。「好、好,是祖母設想不周,只想找個人安慰你的喪親之痛、忽略了你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見著如花似玉的女子又怎麼忍得住。」
陸氏一句話就將他打入之徒,意指父喪期間還思yin欲,心不定,yin躁,見著女人就挪不開腳。
「祖母說的是二叔吧!把我們叔佷搞混了,果然如你所言,上了年紀就胡涂,我听說二叔又納了一房小妾,是第七個還是第八個?以他飛騎衛的薪餉飽養得起嗎?」他暗諷若非有老夫人的「貼補」,他的銀子從哪里來?
為了不冠上不事至親的污名,這三年該給陸氏的奉養銀並未減少,歐陽無恕讓暫管庶務的單軍斟酌給予,只要不過分的開支盡量滿足她,絕不留下一絲話柄讓人說他不孝。
不過若想開他娘放嫁妝的庫房,或是想私自取走府中的庫銀,那是想都別想,當初他留了府兵便是為了防她手太長,把將軍府的家產搬個精光,連府邸也賣了。
被人說兒子的不是,陸氏臉色乍青乍紅,放在扶手上的手幾乎要在上頭捏出個指印。
她強撐著辯解道︰「他是為我們歐陽家開枝散葉,多添些香火,瞧你都快二十了,連個一男半女也沒瞧見,若不指望你二叔傳宗接代,我幾時才能抱曾孫。」
她咒他生不出來,只能由他二叔那抱養。
「二叔女人多也不見得子孫旺盛呀!他才一子五女,還盼著有人送終呢!唯一的兒子還是姨娘生的庶子,他在子嗣上艱難,納再多小妾也無濟于事,女人一多,精氣不足,想生個嫡子難上加難。」
歐陽東平夫婦感情不睦的事坊間流傳甚廣,說法一是陳氏善妒,不喜丈夫納妾,故而兩人貌合神離,鮮少同房,二是妻子出身名門,瞧不起一事無成的丈夫,嫌棄他高不成、低不就,沒法給她掙來誥命。
但事實上是歐陽東平為了娶個高門妻提升自己在府中的地位,用了下流手段逼迫人家,還讓人以為他們是兩情相悅,逼得身心受創的女子嫁給他為妻。
一開始不情不願的陳氏在歐陽東平承諾只愛她一人,絕不納妾的花言巧語下,勉強點頭下嫁,可是不到一年,他養外室一事被陳氏知曉了,私生女都三歲了,也就是說在他成親前已有女兒,還口蜜劍月復的哄她,把她當傻子耍,令陳氏對他厭惡更深。
兩夫妻為了此事大吵了幾回,而後關系形同訣裂。
歐陽東平的目的只為娶個高門妻子為其助力,因此也不在乎陳氏的冷漠,反而開始一個女人一個女人的往府內抬,和小妾們打得火熱。
等到多年後他發現子嗣稀少,而且沒有一個嫡子,養在姨娘身邊的庶子都被養歪了,沒什麼出息,他才驚覺不行,連忙找妻子修補夫妻關系,好早日生子。
可惜為時已晚,陳氏對他不理不睬,待在娘家的時日多過待在三年前分出去的宅子,心灰意冷的不想仰賴丈夫過一生。
而她其實和蘇子晴做上生意了,賺了不少私房錢,只是始終不知道「唐十二少」是蘇子晴。
听他說兒子沒嫡子命,陸氏當下沉下臉,也懶得再維持什麼祖母的姿態,口出惡言,「總比你一個女人也沒有的強,外面的人還傳言你好男色,雌伏男人膝下,你再不娶妻納妾,人家傳得更難听。」
歐陽無恕黑眸冷厲地眯了眯,染上一抹戾色,「耳食之言不可盡信,我娶不娶妻與他人何干。」真要有所傳言,恐怕也是他的好祖母和好二叔胡言造謠。
「你要是不想遭人誤會,就趕緊成親,婉清是個好姑娘,不如就湊和著過吧!我把聘禮單子都擬好了,你把上頭的東西準備好就能上門提親,趕在八月中秋正是好日子。」
陸氏一使眼神,她身後的婆子便會意地取來一本厚厚的冊子,聘禮多以示隆重,代表誠意十足地想結這門親。
「祖母這是想把將軍府的家產都搬到陸家嗎?」歐陽無恕翻了兩下,隨即不給面子的一扔,她可真是貪。
「不多,這是迎娶的禮數。」
「二叔娶二嬸的聘禮還沒上頭的十分之一,祖母是耍著我玩吧!」當他是三歲孩童好哄騙?
她正色回答,「是身分不同,你如今是位居三品的雲麾將軍,排場自是要盛大,不能落人口實。」
「我官大,卻配個庶子生的女兒,祖母這是存心讓我丟臉不好過?」娶陸氏嫡女都是陸家高攀了,可他們連嫡女都舍不得給,弄個妓子生的庶女給他當正室,真是可笑。
「啊!這……」她愕然,沒料到他竟知曉婉清低賤的身分,她的生母果出自青樓,但頗受陸二老爺寵愛,連元配都退居之下,久了她也忘了陸婉清出身不好。
「祖母的好意孫兒心領了,我的婚事不勞費心,不過你既然提了,我也知會你一聲,前兒個我剛進城時,無意中接到一位從樓上掉下來的姑娘,就她吧!」他隨意一說,好像毫不在意,是個女的就行。
「胡鬧,你以為成親是兒戲,隨一說是誰就誰嗎?祖母決定了,就是婉清。」她不跟他商量了,給他臉還不要臉。
歐陽無恕冷冷一笑。「我與她有肌膚之親了,祖母莫忘了前日是女兒節,凌波湖畔的男男女女都瞧見了,我若是不娶,對方一狀告上官府,咱們這將軍府或許就要不保。」
「那姑娘出身權貴人家?」一听保不住將軍府,驚覺事態嚴重的陸氏就慌了手腳,怕得罪的是皇親國戚。
「誠意伯嫡長女。」他特意強調嫡長兩字,一般世家極為看重嫡子、嫡女。
「誠意伯……」那是哪戶人家,沒什麼印象。
陸氏被「嫡長女」三個字震懾住了,又一時沒想起誠意伯是何許人也,心口吊了十五個桶,七上八下。
她會想不起誠意伯一家的事,跟她的身分有關,她畢竟是寡婦不常與府外之人往來,什麼婚喪喜慶人家也不會下帖子給她,她的親生兒子品階又不高,沒人想巴結,因此對京里的勛貴也不甚了解。
歐陽無恕便是知道她的弱點,讓她無從拒絕,措手不及的順著安排。
「這件事忠義侯夫人會出面,你等著喝孫媳婦茶即可。」
他沒說婚期定在兩年後,讓陸氏驚訝得幾乎跳起來。
「什麼?」怎麼就定了,她還沒同意呢!
歐陽無恕不等她的回復,笑著離開,看到那張漲得發紫的臉他感到特別痛快,這個老女人也栽在他手中一回了吧。
跟在他身後離開的單軍,一等到遠離陸氏的院子,便低聲開口——
「主子實在不該和老夫人正面對上,太直接反而不利。」陸氏心眼多,成事不足,壞事是輕易得很,他得小心陸氏背後使陰招,暗中破壞。
單軍喊歐陽無恕原本是喚公子的,但隨著歐陽無恕的官階越來越高,年紀越來越長,再喊公子不合適,他原先即是平陽侯府家將,理應喚少主,便改口喚主子。
歐陽無恕自然知道陸氏陰險,只是他實在不願再忍耐陸氏母子倆。
「這些年二叔又奪走多少東西?」他昂首闊步走回他所居院落「松濤居」的書房,一整排的書架上放的皆是兵書。
神色一沉,單軍垂手回答。「五萬多兩。」
「你就這麼給出去?」他拼命得來的私產倒給狼叼了。
單軍苦澀的道︰「不是給不給的問題,而是他整日在門口哭窮,要人救濟,還買下一堆東西要店家到府里收款,我不給老夫人就鬧,一要繩子往脖子套,揚言要上吊。」
「下次再有這種情形就給她白綾、毒酒、匕首,三者選一,我給她守孝。」
「這樣好嗎?」有違人倫,落人口實。
歐陽無恕冷笑,從兵器架子上取下一柄短刃輕輕擦拭,「她想死我成全她,豈不就是全了孝道?我用上等的金絲楠木棺葬她。」夠盛重了吧!風光大葬。
單軍聞言噴笑,「老夫人真會氣死。」
他一哼,「我還怕她死不了,裝模作樣,日後再有人上門要帳一律打出去,半毛錢也不準付。」
「但你二叔他……」是個渾的,若是不要臉在府門外大鬧……
「親叔佷都不見得情誼深厚,何況是隔著肚皮,不用給他留臉面,若是想鬧就叫京兆尹來處理。」他就不信治不了賴皮,想在他面前耍手段絕無可能。
單軍點頭,表示明白,接著轉了個話題,「晴小姐人很不錯。」
「晴小姐?」他挑眉。
他笑了笑,心照不宣。「主子幾時瞧上她的?小泵娘足智多謀,聰穎慧黠,堪為良配。」
一說到如花綻放的姑娘,歐陽無恕硬的表情忽地柔和了,「想著、念著,就往心里擱了。」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可是這三年他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不時會想起她,遠望圓了又缺角,缺了又圓的月亮,想著她是不是站在月光下,看著同一片星光閃耀的夜空。
想就停不下來,成為心口一道抹不去的影子,那時他還不覺得心動,只把她當妹妹看待,心想回京後收她為義妹,兩人以兄妹相稱。
可是當她從天而降時,發現眼前令人驚艷的娉婷少女是她,他心中的火莫名地燒了起來,整個人感覺快要沸騰了。
那時候他什麼也沒想,只想著她合該是他的,兩人的緣分早就系上了,誰叫她自投羅網。
「可晴小姐尚未及笄。」主子是不是急了些。
歐陽無恕低聲一笑。「所以要先下手為強,握在手心的才是自己的,我看中的人,絕不容許他人覬覦。」
單軍失笑︰「主子,這不是戰場。」
「卻攸關我的一生。」比打仗還凶險,只準勝,不能敗。
單軍認同的點頭。「主子說的有理,若不早點定下來怕夜長夢多,咱們老夫人和誠意伯府的伯爺夫人都是心思多的人,若不仔細安排,她們恐怕各有各的盤算。」
他了然,「你去安排吧。」別讓人發現破綻,兩家是要結親不是結仇,務必做到天衣無縫。
是夜,清風徐徐,月亮黯淡無光,正宜做賊,果然誠意伯府有道黑影飄然而至。
「你能不能別每次都像偷兒無聲無息的闖入?我這兒好東西太多,你想偷哪件啊?」
這幾年她開鋪子賺得滿盆滿缽,房里現在用的件件是寶貝、有本事把紫檀木雕石榴海棠嵌黃玉撥步床給扛在肩上搬走,她也好道一聲「真漢子」。
「我偷人。」要是真能把她偷走,可就一勞永逸。
披著秋香色外衣的蘇子晴沒好氣的橫眼瞪他,「人不給偷,你從哪里來就往哪里走,少做宵小。」
「別急著趕人,我來瞧瞧你。」如回到自己的屋子,身形高大的男子取了玉杯倒了杯水一飲而盡。
「瞧過了就走,這里不是酒樓茶肆,不留客。」他也不想想三更半夜在一名閨閣女子的屋內出現,對她岌岌可危的名聲影響有多大,她被他害得可慘了。
恨死他了,這家伙。
瞧過但沒瞧夠,當年秀秀氣氣的小臉都長開了,有大姑娘模樣,讓人忍不住多瞧兩眼。她眼兒有點鳳眼的媚,眼角微微一勾,卻又不至于妖嬈輕浮,水亮眼瞳彷佛映著山嵐霧色,令人沉醉。
「你是專程來調戲我的吧!」她慍怒的罵道,不敢相信他竟成了個無賴。
歐陽無恕低低一笑,「是久別相逢,特來相會,久未見面甚為想念,有些……相思難耐。」
她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說得好像我們有見不得人的私情一樣,你不把我害死不甘心是不是。」
他又笑了,「難道沒有?」
看著她粉潤小嘴,他的眸色轉深,喉頭干澀,想起那一日的香軟,微帶一絲甜。
看他嬉皮笑臉的樣子,蘇子晴更加惱怒,「你是來拿放在我這兒的匣子吧!我拿給你。」她急于撇清關系,把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趕走。
「不用,擱你這,當聘禮的一部分,做日後的私房。」給出去的就沒打算收回,反正她早晚要掌理。
「我以為你在開玩笑!」身子一僵,她緩緩轉過身,手上是當年的檀木小匣子。
「終身大事豈可玩笑,三年前我就說過要娶你為妻。」那時是為了顧全她的名節,以此償還救命之恩,而如今是隨著心意走。
「可是我拒絕了。」她明明白白告訴他,施恩不望報,他要報恩的最佳方式是從此成陌路人,誰也不認識誰,但是他從不當一回事。
「我沒同意。」他手一擺,十分無賴。
「與我無關。」他不同意她就得嫁嗎?他以為他誰呀!這麼自以為是。
「你需要我這門親。」如同他也必須早日訂親樣,他們都怕被自家人算計。
當年他們還顧慮著誠意伯夫人的暗害,可如今兩人羽翼已豐,都有自保的能力,婚約只會是助力,而不會是催命符。
蘇子晴一噎,臉色微帶一絲陰郁,「你怎麼曉得的。」
「因為我也面臨相同的處境,你有後娘,我有繼祖母。」這兩人都想操縱小輩的婚事,借以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吁了一口氣,托腮長嘆︰「人為什麼要長大,長大一點也不好玩。」
幾年前她還能裝傻,傻子蘇子晴,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她雖然沒有朋友,沒有姊妹淘,還得隨時提防後娘的人,卻每天都過得很愉快,很能自得其樂。
可是傻子也會一天天的長大,必須面對避不開的難題。
人傻有什麼關系,多一點陪嫁,有嫁妝在手還怕無從依靠嗎?
後娘便是這麼跟她哥哥說,假笑地說她看中一門親,也就是她娘家佷子張建安,張家不嫌棄她傻,願以正妻之位迎娶她。
她的計謀失敗了,珍玉樓「偶遇」後並未打消張家人的念頭,他們看上的是她的嫁妝,至于人嘛,隨便給她一個院子待著,有吃有喝有人服侍著便仁至義盡了,過兩年再娶個平妻壓她一頭,誰還在乎她的死活。
她還是太天真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娶她不費勁便能得到一筆巨款,何樂而不為?不過事在人為,除非張建安不怕死,否則她找幾個人弄斷他的腿,再冠以刑克之名,看他敢不敢娶。
蘇子晴已想好下一步棋,心不狠成不了大事,別人千方百讓想算計她,她豈能不還手?
「長大了才好嫁給我,我缺一房妻室。」歐陽無恕揚眉一挑,墨黑的眼曈流露出一絲笑意。
「不好笑。」她板著臉。
他輕咳了幾聲,耳根微紅,「我不是說笑的,如果是你,我願意和你攜手白首,共度一生。」
她微愕,神情有些不自在,半晌吶吶的問︰「你來真的?」
「睡在同一張床上的女人,我不願意將就。」他不想有天相看兩厭,覺得對方面目可憎,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若論緣分,她和他之間的緣分肯定很深。
「可我尚未及笄。」她的身子還沒發育好,成親生子這種事對她來說言之過早,她不當小娘親。
這時代的醫學太落伍,不知多少女人死在生育的過程中,沒有專業的醫療團隊和剖月復產,大月復便便的孕婦只得自求多福。
而她好不容易有一回重生的機會,經過這些年,原主也始終沒有回來的跡象,她已經決定代替原主好好活下去,這樣,她就不甘心輕易的把命還回原主,她也想知道兒孫滿堂是什麼滋味,他最好識相點,別再胡說人道,讓她想把他當蠟燭點這樣了。
「我等你。」若當初定下親事要等五年,如今只剩兩年,時間過得很快。
蘇子晴還是不滿意,百般挑剔。「要娶我沒那麼容易,首先你要答應我幾件事,咱們才好說下去。」
「你說,我听。」他正襟危坐,自古以來娶老婆就不是件簡單的事,他有被為難的準備,但萬萬沒想到搶先發難的不是她父兄,而是她本人。
「第一,小妾、通房、侍婢、外室都不準有,你娶了我就是我蘇子晴一個人的,如果你想同床異夢我也不反對,只不過別怪我給你戴綠帽,你找一個女人我就找兩個男人,我們當假面夫妻,同房不同床。」心不在她身上的男人要來何用,她不會哭哭啼啼求他回頭,大不了一拍兩散,再尋第二春。
蘇子晴沒有「從一而終」的死板觀念,在前一世見多了離婚夫婦,她不認為兩個不和的人還必須在一起,不如一別兩歡喜,去尋找各自的春天,不用勉強自己苦撐。
大周朝也有和離,再嫁從己,有大把嫁妝的她不必再回誠意伯府,她名下隨便一個宅子都能住人,到時她反而更愜意,上無公婆,下無小叔、小泵,一個人樂得逍遙。
假面夫妻……歐陽無恕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上下兩排牙磨了一遍,認真無比的回答,「人多麻煩多,一個正妻,再無其他。」
「第二,後院的事歸我管,什麼表妹、義妹、袍澤的妹妹,一個都不許往府里帶,若真是有困難需要救助,你在京里有宅子,城外有莊子,不怕沒地方去。」
她要斷除所有的隱憂,凡是無血緣的妹妹都有可能挖牆角,她絕對不會等事情發生了再來呼天搶地,怨恨男人的移情別戀,她天生悲觀,不會天真的以為另一半不是這種人,人非草木,相處久了總點有那麼一點情分。
因此要防範于未然,各種妹妹什麼的最讓人討厭,有的天真、有的柔弱、有的善解人意,若再厲害點還能下藥、使詭計、挑撥、陷害、設陷阱,不達目的絕不罷休,叫人防不勝防。
「好,依你。」他哪來的表妹,自從他母親過世後,他和平陽侯府那邊的往來便少了,加上他長年在外,兩家人越來越生疏,偶爾在朝堂中與舅舅、表哥踫到,也就是一頷首、問候兩句罷了,他更不可能與女眷走得近。
剛說完的歐陽無恕忽然想到陸家人,連忙補上一句,「我祖母那邊的親戚我管不著,交給你。」
她一听,很想咬人,這家伙倒會替她樹敵。
眯了眯眼,她決定把丑話說在前,「這便是我要說的第三件事,令祖母絕對不會喜歡我,所以我若有些過激的舉動你就睜一眼、閉一眼當沒瞧見,令祖母若是把我惹毛了,我不介意‘侍疾’先把人弄得病了。」
听出她話里的深層涵義,他頭皮麻了一下,感覺既驚且喜,老拿長輩身分壓他的老女人終于有人能整治她了。
「夫妻同心,我一定站在你身邊。」他表明立場,讓她放手去做,有事他擔著。
一听到「夫妻」兩字,蘇子晴心里升起異樣,別別扭扭的說︰「第四,你的全歸我,我管銀子,你負責賺錢養家,男主外,流血流汗,女主內,吃香喝辣……」
她說得有點心虛,好像她是沒天良的東家,想盡辦法壓榨他這頭牛,榨盡最後一滴血。
歐陽無恕似笑非笑的揚眉,「我以為夫妻是同甘共苦?」
他流血流汗,她吃香喝辣,這話說出來不汗顏?
「有呀,你吃苦,我嘗甘,同甘共苦,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在外一切的努力不就是為了讓府里的妻小餅得更好。」她眨著眼,表情無邪地讓人相信她不解世事。
不由得一笑,他甘拜下風,眼中多了一抹柔情。「你說的沒錯,雖然全是歪理但我同意,男人的奮斗努力便是為封妻蔭子,晴兒,你嫁我為妻絕不吃虧。」
「是蘇大小姐——」蘇子晴語未竟,粉女敕唇兒忽被吻住,她怔愕的睜太眼。
「還是蘇大小姐嗎?晴兒。」吻畢,偷香得逞的歐陽無恕得意地揚唇,眼帶笑意。
「你、你……無恥!」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就該碎尸萬段,女子的櫻桃小嘴豈容人恣意踫觸。
看她臉頰紅得像晚霞,他心里的蠢動更強烈了。「我過兩天會讓人上門提親,你先跟你哥哥說一聲,別讓張家搶了先。」
一提到張家,她嘴里想反悔的話又吞回月復中,以目前的情形來看,他是最好的選擇。
「令祖母沒意見?」
「有,但我當她牙疼。」疼過就好了。
展顏一笑的蘇子晴有些釋懷不得不嫁的糾結,但還是氣悶︰「歐陽無恕,你很可恨。」
「咬我吧,讓你泄恨。」他一臉寵溺的伸出手臂,覺得此時的她讓人想要好好呵護。
「不咬,太硬。」她嫌棄的轉頭。
「要不我咬你。」他盯著水潤女敕唇,喉結上下滑動。
「你……你別太過分了!」說到這里,她忽然想起兩人在馬上也有類似的對話,察覺到一個疑問,「你怎麼認出我的。」
她問的是珍玉樓墜樓一事,他沒見到臉就認出是她。
「你身邊有個人是我給的。」她手指一比他便明白了。
「藏冬!」她早該想到的。
「原來她改名叫藏冬,以前單叔喊她三妞。」
「所以是她放你進來的?」叛徒!
歐陽無恕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