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三更天,月亮悄悄的躲進厚厚的雲層里。
一輛台華馬車停在徐府官邸大門,兩名守衛的小廝立即走上前,看著醉醺醺的福王在馬車內與陪同回來的兩名花魁,這個親一下,那個抱一下,然後丟下一大包銀兩,笑說著不讓她們給榨干了,這才甘願的下了車,在他們扶持下,一路晃晃的進到住的院子里。
這種活兒,這幾日是天天上演,也因為福王的晚歸,府內燈火點得極亮,夜如白晝,他們也已見怪不怪。
「王爺,請小心,到了。」
廳堂內的蓮子等三小廝听到外面的聲音,正要快步出去。
「哈,你們都在這里,很好,很好!」
魏蘭舟帶著一身酒氣及胭脂味兒走進來,不耐的朝兩個扶他扶得滿身大汗的小廝揮揮手,要他們走人。
三小廝急忙上前接手,那兩名府院小廝這才行禮,快步出去。
蓮子跟訶子將福王一路扶到燈火通明的寢臥內,本想直接讓他在床上躺下,他卻頭,指指椅子,兩人便扶著讓他在椅子坐下,梔子還從床上畫了個軟墊塞到他身後,接著他們就安靜的站到一旁。
楚心恬也一路跟著走進這陳設奢華的臥室,但直到現在,她都安安靜靜的站著,不說話,免得禍從口出。
三個小屁孩稍早在廚房里可向她透露不少福王月復黑殘酷的一面。
當然,她也知道他是雙面人,可以很親切,也可以笑得很邪魅,更可以命人將一個人切成好幾段,他絕對是個大魔頭,所以她決定了,一定要時時提醒自己,不能又一時忘我的讓天生過人的正義感冒出頭來,火冒三丈的把福王當成孩子來訓話。
再想到她上回說那麼多也只得到一兩銀,事後,她嘗試再說真話賺錢,魏蘭舟竟然很黑心的說,沒錢,她秀出那一張字據,他則說上面押了日期,就數當日有效,讓她氣得很想槌心肝。
事後想想,算了,這家伙她惹不起,還是安靜的過一日算一日就好。
魏蘭舟開心的闔著眼楮,癱靠在椅上,但四周靜悄悄的,總覺得少了什麼?是了,某人的呱噪真言。
他張開迷蒙的醉眼,一手指著她,「怎麼不說話?」
她瞥眼看看一樣也沒說話的三小廝,真不懂他干麼老針對她,她無奈地上前一福,「啟稟王爺,奴婢不知該說什麼。」
「奴婢?」他勾起嘴角一笑,慵懶的坐直了身,再上上下下的打量一臉嚴肅的她,「小楚楚,這不像你,你裝成這一張死人臉,本王看不習慣,你還是沒大沒小,有話直說的好。」
「有話直說?又不是活得不耐煩,想找死,那就真的成了死人臉了……」她小聲嘀咕,但那真的只是她以為,夜深人靜,她的聲音就變大了。
站在一旁的三小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臉色刷地一白,不會吧?她吞咽了一口口水,再小心的看向魏蘭舟,暗自希望離她有段距離的他沒听見,但是——
「本王也听到了。」魏蘭舟黑眸一眯,朝她勾勺手,示意她靠近。
她臉紅了,只能一步一步靠近,見他伸過手來,狀似要打她的臉,她下意識的直接蹲下,月兌口就怒道︰「王爺這就要掌摑了嗎?做人一定要這麼殘暴?」
三小廝立即低頭,雙手捂著嘴巴,就怕憋不住笑意,他們很清楚是因為他們在廚房里大談特談王爺怎麼殘暴殺人,讓楚心恬忿忿不平,不小心就蹦出心里話了。
魏蘭舟愣愣的看著突然蹲在他眼前的楚心恬,她圓圓臉上的神情真的很精彩,既懊惱又害怕,一副她完蛋了的可愛神態。
他撫撫下巴,看著一旁三名笑得賊兮兮的小廝,「你們下去,有她侍候就好。」
三小廝很失望,他們也很喜歡看主子逗丫鬟的戲碼,但他們可不敢違逆主子,只能在楚心恬眼巴巴的希望他們能留下一個與她為伴的渴求眼神下,行個禮退了出去。
沒義氣!丙然,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小廝,她做的那些翻糖花小蛋糕全進了他們的胃,竟然沒人替她說話。
魏蘭舟忍著笑意,看著她帶著怨念的雙眸一路追隨三小廝的身影,直到房門關上,嘴巴仍嘟嘟嚷嚷的。
「要說什麼就大聲的說出來,本王有點醉,听不見。」
她慢慢的站起身來,「王爺醉了,我若說了什麼,您發酒瘋怎麼辦?」
他看著她,懶洋洋的又靠躺在椅背上,「本王就喜歡你這一點,說吧!還有什麼心里話,全說出來,本王恕你無罪,不罰你。」
這些話很熟悉啊,她眼楮陡地一亮,「那有錢嗎?」
「嘖嘖,談錢多傷感情,小楚楚,你怎麼變得那麼膚淺?」他揉揉眉問。
誰膚淺?這是現實!道理誰都會說,但她在他身邊做活兒又沒錢可賺,贖身之日遙遙無期,那她還浪費口水干啥?于是她站著不動。
他垂下眼,「小楚楚,做人不可以這樣,也不像你。」
「所以,做人可以像你這樣?明明還有任務,成天墮落,天天往青樓跑——」話一出口,她就以手輕拍自己的嘴巴一下,不說真話是會怎麼樣!
不過,他怎麼一臉呆呆的看著她?
「怎麼……小楚楚變那麼多個……」他伸手往前抓了抓,但很奇怪,怎麼都沒踫到她。
「王爺喝醉了,我站在這里,也只有一個——」
她話還沒說完,他突然又一臉認真的打斷她,「我沒醉,我記得你說我沒管任務是不是?其實,本王是看徐善這里的油水太多了,住的吃的用的都好之外,在他後院還養了一大堆美人,擔心她們被本王的好面相勾引,不讓她們在本王面前現身,本王的直覺一向極好,我敢肯定他絕對是個貪贓柱法的官吏,我刻意留下,是在替皇上辦事。」
說完這一長串話,他蹙眉的看著她,又甩了甩頭,好像她又變了好幾個,最後,干脆闔上眼楮。
替皇上辦事?她翻個白眼,一臉的不以為然。
「你不相信?」他突然睜開那雙仍見醉意的黑眸,坐直了身,往四周看了看,神秘兮兮的要她靠近自己。
在她耐著性子走近他後,他又要她低頭、再低,直到她的頭依在他胸前位置後,他才傾身在她耳畔輕聲說︰「本王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本王真的是無優閣閣主,是听當今皇上,也就是本王的堂弟的命令在辦大事的!」
她微微抬頭看著近在咫尺的容顏,整張俊臉紅通通的,真醉了呢。
上回,他才說要冒名過干癮,這回連皇上辦事的新台詞也能說了。
所謂酒後吐真言,這名不得志的閑散王爺或許打從內心想當個大人物吧,但他貼她貼得這麼近,噴出的溫熱氣息令她耳朵發癢,還有著淡淡的酒味,她連忙後退。
魏蘭舟卻不準,他大手一抓,扣住她的手腕,又將她揪到自己身前,埋怨道︰「本王可是頭一回這麼誠實的跟一個女人說話,對象還是你這個小丫頭,你為什麼要跑?你不信我的話,對不對?」
「信信信,王爺就是無優閣閣主嘛。」反正,跟一個醉醺醺的人演演戲,滿足他的幻想,也是做善事。
「噓,這是秘密。」他小小聲的說。
最好是秘密,她會相信才有鬼,「好,是秘密,我不說。」
他突然很滿意的笑了,「你好乖啊。」他掙扎著起身,但兩人離很近,她急著往後退,他卻踉蹌的往前傾。
「王爺,你坐著就好……啊!」她立刻大叫,他竟然直接往她身上撲倒,
重啊!不管身高或體重,他人高馬大,她卻與哈比人說異,重力加速度的關系,她無法避免的往後倒,也做了當肉墊的心理準備。
然而,她真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不過眨眼,「砰」地一聲,成了肉墊的變成魏蘭舟……
「你好重!」他出聲抱怨。
她急急的要起身,他又抱著她道︰「別動,我的頭跟身體都不像我的,你一動,更不對勁了,但酒……好像醒了些。」
她輕咬著下唇,看著近在咫尺的俊顏,他的氣色似乎真的欠佳,但他的下一句話——「這樣抱著小楚楚,好舒服。」他的大手還在她背後撫模起來,一手甚至該死的要模往她的前胸……
她臉色丕變,火冒三丈的立即掙扎著從他的身上爬起來。
她動作不小,他哼叫幾聲後,忍不住又抱怨,「小楚楚好粗魯,其它姑娘都是溫溫柔柔的從本王身上起來。」
那些是賣肉的姑娘,她可不是!她咬牙切齒的怒瞪著仍躺在地上的魏蘭舟,「王爺若想躺在地上休息,我便退下了。」
「你扶我。」他說。
她咬咬牙,彎去拉他的手,沒想到他的手臂強而有力的反拉住她,她直接摔回他結實的身軀,痛啊,她的胸脯!她不懂,天天鬼混的王爺為什麼胸部可以硬邦邦的?
「小楚楚弄疼哪里了?要不要我揉揉?」他心疼的伸出手就要踫某個禁地。
該死的咸豬手!她用力的打掉他的手,再次從他身上跑起來,繃著一張悄臉兒,死死的瞪著他。
他委屈的呼著被打疼的右手,「小楚楚,你是丫頭,記得嗎?過來扶我。」
她臉色一變,再怎麼心不甘惰不歷,還是蹲按著他起身。
魏蘭舟這回乖了,沒再作怪,也沒將過重的身子全壓在她身上,讓她一路斜斜的扶著,來到床上躺下來,他就打了個呵欠,「有消夜嗎?」
「本來有做的,但是蓮子他們——不是,是我說他們可以吃的,我想,王爺若有需要時,我再做。」她不想讓他怪罪他們,「不過王爺喝得這麼醉,最需要的應該是睡覺。」
他想了想,點了點頭,再次起身,讓她為自己褪去外衣,再坐下讓她月兌去腳上的鞋襪後,這才躺平。
「王爺應該沐浴後再睡。」她皺皺鼻子,覺得他身上混合的怪味道實在不好。
他頭,舒展了身子,「我沒力氣,你弄個溫水替我洗把臉,洗洗手腳就好。」
侍女!她是侍女!她在心里忿忿的提醒自己,退了出去,不過一會兒就端了一盆溫水進來,她擰濕毛巾,坐在床榻替他擦拭臉龐。
「小楚楚,」他闔著眼楮叫她,「你其實不喜歡我對吧?本王想听听你的真心話,就一錠銀子。」
「我沒那麼現實,事實上,沒錢我也願意對王爺說真話,我對王爺也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但我對王爺也是心存感激的,謝謝王爺賜與那治寒毒的藥。」
「嗯,那是本王難得一次的大發善心,你是該感恩,而且,三年分的藥也送到船上去了,等上船後,就交給你。」他挪動了身體,想讓自己躺得更舒服。
三年的藥量?她愣了愣,擦臉的動作立即變得很輕柔,她這個人就這樣,人家一對她好,她就凶不起來了。
她走回桌上,重新擰了毛巾,走到床榻前坐下,為他擦拭雙手,「我知道王爺是個好人……王爺,我說真的,在不知道你的身分前,我是真的把你當朋友的,所以,我也希望你好——」
也許是此刻的靜寂氛圍,也許他大方的一次給了三年份的藥,她總覺得該說些心底話,「你是王爺,也許仗著這樣的身分,你可以過得很囂張,不必在乎他人對你的評價,但是,有些人心懷不軌,他們在人前巴結,卻在人後算計,你身邊雖有暗衛,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再這麼恣意妄為的過日子,哪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還可能遺臭萬年,你——」
她咬著下唇,不知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你這是基于朋友的關心?」他閉著眼楮說。
「是。」她很認真的回答。
「我現在可能還有些半醉,小楚楚,這話這會兒說了,明兒不管酒醒後我記不記得,我都當沒說過。」他張開眼眸,一瞬也不瞬的凝睇著她,「我沒那麼容易死的,你別替我白操心了,能動本王的人還沒出生,不管是宮里的太後、聶相或皇上,誰也動不了我。」
他還真霸氣,可是——「你的意思是,他們都想殺你?為什麼?」
「因為本王的爹讓先帝又愛又恨,本王也讓如今的聖上一樣又愛又恨,但這就是命,本王天生就是這麼好命,即使太後跟聶相不擇手段的想除掉我,一次又一次,卻也只能無功而返。」
他拍著胸脯,床簾半掩下的陰影,正好半遮住他的半張臉,她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听到他依仗的只是這種模不著的好命理論,她無法苟同,「我不管什麼好命不好命,但我知道老天爺給你比普通人的還要多,你不該有點作為來做為回報?你總也是個王爺,不為國家社稷,也該為自己的家人想想。」
「本王還有家人嗎?除了一干護主的奴僕外?」他嗤笑一聲。
楚心恬咬著下唇,她說錯話了,身在京城,她也听過他一家數十口人被判逆謀抄家,他是因為不在京城才逃過死劫。
她低下頭,尷尬的沒再說話,只是移身回到桌前,揉揉毛巾擰吧後,再度回到床榻,替他擦拭腳丫子。
他也沒說話,只是靜靜凝睇她嬌美的容顏,對她的感覺一直很矛盾,從一開始與她在廚房相遇,到後來的贈食,每一次見面,她的直率總能令他的心情放輕松,他也愈來愈喜歡與她相處。
說來,他身邊的人事物都太過復雜,他肩負的責任更是他人難以想象,很多事不是運籌帷幄即可,還得步步為營,小心謹慎的在紈褲王爺與神秘無優閣閣主的角色中穿梭,這也讓他的心變得很堅硬。
本以為除了可信任的寥寥幾人外,他的生命中不會再出現任何讓他心軟的對象,卻沒想到這個讓其它女人都相形失色的女子出現了,她的直率與善良,還有令人驚艷的廚藝,讓他終究對她下不了手。
然而,留下她,他卻困惑于該怎麼處置她,與她相處愈久,他愈覺得其它女人盡是庸脂俗粉,愈來愈耐不下心去應付,恨不得圍繞在他身邊的女人瞬間只變成她,只有一個她!他緩緩的闔上眼楮,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替他擦拭好雙腳,站在床邊看著他,睡著了嗎?
他還是睡著了比較可愛,她微微一笑,老天爺對他真的很好,這張臉不只是英俊而已,還充滿魅力,只可惜性子不太好,有點殘暴,很,但又太大方——一想到三年份的藥得值多少銀兩?而她,不過是個丫頭。
又想到有那麼多人要他的命,她突然無法苛責他那些不好的種種行為。
她也看過不少爾虞我詐的宮斗戲劇,但她只是看戲,福王卻身在動輒沒命的陰謀詭計中,他選擇及時行樂,也是可以理解的。
輕嘆一聲,她將房內大多的燈火都滅了,只留桌上一盞燭火,然後輕聲的端著銅盆出去,順手將房門給帶上。
窗外,一個黑影與月影交纏,隱身于暗處,等楚心恬離開後才輕敲窗欞。
床上的魏蘭舟似是早有所覺,慢慢的坐起身,「進來吧。」
一個黑色身影從窗外飛掠進來,在幽暗燭火燈光下,看著端坐的福王,拱手行禮,「啟稟王爺,水運路障盡除。」
他點頭,「很好,可有抓到話口?」
「抓到一名,確定是太後的人,已經送至安全地方囚禁起來。」
他黑瞳微黯,「還是太後?她真是心急,就這麼容不下本王。」
「那王爺,接下來?」
「這個地方本王也待膩了,你的人就在水運沿途待命,去吧。」
黑衣人拱手行禮,再度消失在夜色中。
魏蘭舟沉吟一會兒,吹了一聲暗哨,下一秒,長卿與決明閃身入屋內,拱手一揖。
「今晚府內有什麼事?」
長卿與決明稟告了今晚有人要在他的消夜中下毒,以及拿到徐善貪贓枉法的證據,包括銀票及多本帳冊都已到手。
「很好,要本王天天在外尋花問柳,也乏了,你們叫咱們的人準備準備,好上船了。」
「是。」兩人立刻就要領命而去。
「等等,」魏蘭舟突然壞壞一笑,「本王肚子餓了,你一個時辰後,再叫大伙兒準備登船。」
「是。」兩人互視一眼,很清楚主子要找誰去了。
夜深人靜,楚心恬在房里睡得正香甜,突然有人戳了戳她的臉頰,她想也沒想的就探探手,但某人再戳一次,這一次,她察覺不對勁,陡地張大眼楮,嚇得坐起身來。
在見月光灑落的室內,坐在她床榻邊的是魏蘭舟時,她頓時怒了,「人嚇人嚇死人,王爺半夜不睡,來我房間戳我的臉做什麼。」
「本王餓了。」他說。
現在?!可她真的好困,眼皮好重,「王爺,咱們打個商量好不好?這再幾個時辰,天就亮了,我早點起床準備您的早膳,可好?」
他被她逗樂了,瞧她連眼楮都睜不開,他又戳戳她軟女敕有彈性的臉頰,「不好,我現在就想吃,再說了,你以前都可以在大半夜爬起來做吃的,現在為什麼不行?」
她皺著柳眉,答得很直接,「王爺,那時候我暈船,胃口不好,吃得少,大半夜餓到睡不著,才不得不起床,但現在在陸地,不會晃,我又不暈船,吃的就飽了。」說著說著她又開始打瞌睡。
「是嗎?」他嘖嘖有聲的看著倒頭又躺回床上的楚心恬,說來,她真的是向天借膽,半點也沒有當貼身侍女的自覺,還打個商量?
「王爺,你就先回房,真的,我早點起床替你煮早膳好不好?再說了,半夜吃東西其實不是好習慣,容易發胖的……」她滿腦子被瞌睡蟲佔領,混混沌沌的,一點也沒覺得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她是卑微的丫頭,現在天大地大睡覺最大。
他看著她,「這是替你的懶惰找借口?」
「不是啊……」她真的想夢周公,她也好久沒大半夜起床了。
「來人!」他突然對著外面大喊。
這一聲大喊,讓她從半睡半夢間醒了過來,看著突然跑進來的三小廝,她還有些恍神,在看到他們不敢抬頭看向她時,她這才後知後覺的低頭,沒事啊,她穿著內衫,半點也不暴露。
啊……她瞪著大刺刺坐在床邊的魏蘭舟,這三小廝莫不會以為他上她的床,對她這樣那樣了?她正要開口跟魏蘭舟抗議時——
「派人去準備,也去通知徐大人一聲,本王要上船了,不待了。」魏蘭舟大聲的說著,三小廝先是一愣,但也隨即喊了一聲「是」。
三人轉身出去了,她都還呆愣著,她難以置信的看著閑適靠著床柱的福王,「王爺現在就要離開嗎?」
「對,就是現在。」他說得肯定。
她直到現在才覺得自己是真的醒了,「不要吧,王爺,我知道你要吃消夜,我去做就是了,你干麼要勞師動眾的……不對,你不高興我一人,就要大伙兒忙著上船,這沒道理啊,拜托你收回命令吧。」她簡直手足無措,這王爺的腦袋是怎樣,也太讓人模不透了吧。
但抗議無效,狂妄的福王一聲令下,連擁著美人兒沉沉人睡的徐善都被人從床上喊醒,而在听到總管告知福王要連夜離府後,他更是急急著衣前去了解,壓根沒看到被放置在桌上一角的鑰匙。
「王爺這是怎麼了?大半夜的,何必這麼急著登船?」他緊張萬分,難道他派人在他食物下毒一事被抓包了?
「有刺客。」魏蘭舟臉不紅,氣不喘的撒謊,再加上一個驚惶的表倩。
他瞪大了眼,「什麼?」
「真的,要不是本王還有幾個暗衛在暗中保護,本王的命就交代在這里了,而且——」他突然在徐善耳邊說了些話。
徐善臉色丕變,「王爺說的是真的?」
他用力點點頭,「不是本王要坑你,你給的銀票都沒了,本王一路過去尼丹國,身邊總要有點錢打理事務,大人再給本王十萬兩銀票吧。」
徐善心痛啊,福王初來乍到就獅子大開口,他是咬緊牙根的吐出十萬兩,然後看著他花錢似流水的四處玩樂,現在也不知是否真有刺客,還要坑他十萬兩銀票?
魏蘭舟臉色一沉,「怎麼,徐大人不給?無妨,本王讓船往下一州停靠,看那州的地方官想不想升官發財就是,但徐大人不喝敬酒,就別怪本王無情了。」
「呃……別別,下官馬上去拿。」
徐善咽下心中的不甘,轉身三步並作兩步的急急回房,美人兒睡得仍沉,他就著燭火,模了模身上的衣服,臉色一變,「鑰匙呢?」
他急急的要從地上散落的衣物尋找,視線不經意的落在桌上,竟見到他最寶貝的貼身鑰匙就放在上面,「該死,不會真的有刺客吧?」
他氣急敗壞的拿了鑰匙奔往後方木櫃,這才發現抽屜沒上鎖,他拉開最重要的那一層一看——臉色刷地一白。
沒了?!他的手急忙地往上往下,在暗扣來來回回,沒有,什麼都沒有,暗格內的帳本及幾百萬兩銀票全消失了,只留下一塊該死的無優閣令牌!
他又惱又恨,這個江湖組織怎麼會找他下手?這些年他在晨州撈了不少民脂民膏,但有一部分孝敬到太後那里,他才能肆無忌憚的繼續狂撈,好不容易累和那麼大筆財富了,竟不翼而飛——不對,是被無優閣搶走了!
在他心痛于那筆消失的巨額錢財時,總管又匆匆趕來,「徐大人,王爺要上車了,叫大人要給的東西快快送去。」
他咬牙切齒,錢錢錢,他現在去哪兒生那筆錢?
沒轍了,他只能往後院去搜括他送給美人兒們的銀票,匆匆湊成十萬兩,再跟美人們承諾,日後一定會加倍再賞。
他將這疊銀票放置在一木盒中,親自送去給福王,即便再怎麼舍不得,但那些都是見不得光的財富,若不滿足福王的要求,就怕他一翻兩瞪眼,直接往他身上潑什麼髒水啊。
官邸上下早已在福王的一聲令下,就著漆黑夜色動了起來,奴僕家丁來來回回的忙碌走動,搬行囊、物資用品上車,還在幾輛馬車前掛上燈籠,多名隨侍也拿了火把上馬,約莫一個時辰後,才見到魏蘭舟與徐善並肩步出大門。
魏蘭舟身後還領著六名嬌艷如花的美人兒、三小廝以及殿後的楚心恬。
魏蘭舟在與徐善笑著拍拍肩膀後,道聲再見,與三名美人兒上了車,另外三名美人坐一輛,楚心恬跟三小廝則同坐一輛,浩浩蕩蕩的車隊一路奔往碼頭。
徐善帶著多名奴僕站在大門前送行,拱手作揖的送走福王這尊大佛後,急忙轉身進府,直奔書房,寫了長長的一封信並附上那塊無優閣令牌,派人連夜快馬送往京城。
另一方面,魏蘭舟一行人已全數上了船。
由于是臨時上船,楚心恬暈船藥也來不及服用,隨著船身行駛離岸,浪滔輕輕拍打,搖啊的,原本都忘了暈船是什麼滋味的她,立即再次體驗。
顧不得頭有些暈,她一上船就被催著進到廚房,動作未停的升起灶火、拿食材,準備做消夜給某人吃。
「親愛的小楚楚,本王可是用心良苦,讓你在習慣的氛圍下做點心,是不是比較熟悉好做事?」
一想到魏蘭舟在他們一行人都上船後,當著那些陌生的,由徐善新買下的奴僕家丁面前說的話,她的頭就更疼了。
腦袋進水的壞家伙,是怕她招惹的妒意太少嗎?還是不想看到她在船上的日子太舒服?
他說完便笑容滿面的華麗退場,擁著美人們轉往上層樓閣,獨留她一人站在甲板上,面對那些看著自己晦暗不明的復雜眸光,她的心就沉甸甸的。
可預見的是,這些人想巴結她的有,妒嫉的也有,不屑嘲諷的肯定也會有,而對這些都敬謝不敏的自己,最後就是被孤立了。
明明換了一批人,她卻有著相同的命運,這全拜魏蘭舟之賜!
「黑心鬼,大魔頭,該死的大壞蛋!」
她火冒三丈的使力揉搓手中的面團,她在古代已經夠孤單了,難道要她跟那三個裝老成的十歲屁孩交心?還是那四個硬邦邦的寡言暗衛當朋友?
「你在說誰?」
「還會有誰,不就是我行我素的福王!」她答得很順口,但突然覺得不對勁,這充滿魅力的男中音很熟悉啊,好像——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緩緩的抬頭看著笑咪咪的瞅著自己看的魏蘭舟,在他身後還站著三名努力憋住笑意的小廝。
莫名其妙,他不是擁著美人回到專屬樓閣了,這會兒又來廚房是怎樣?來嚇她?她看著他的表情很壓抑,努力地不表現出怒火。
「怎麼,本王的我行我素令你很不滿?」魏蘭舟邊說邊看了看這熟悉的廚房,她也跟著他的目光轉了一圈,這才發現原本在廚房干活的人都出去了,偌大的廚房里就只有他們這幾人。
她很想嘆氣啊,「也不是,我不過是吐一點點怨氣而已。」
「只有這樣?你放膽說,本王恕你無罪,但沒有銀兩。別忘了,你是知道本王的秘密,才不得不當本王的貼身丫鬟。」他話挑得很明。
真是小氣鬼!楚心恬在心中暗罵,但能暢所欲言不得內傷也好,反正,剛剛也說了難听話了。
「王爺不就是想吃消夜,我也答應做了,雖然一開始我是被嚇到,小小抱怨一下,可王爺這麼晚讓大家折騰地登船走人,還當眾說是因為我,不是讓我成箭粑嗎?」
「嘖嘖嘖,早就知道你笨,沒想到笨到這種程度,我這是在對你好啊。」他煞有其事的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是她中文欠佳嗎?這算哪門子的好?她氣得語塞。
魏蘭舟指了一張椅子,桅子就咚咚咚的跑過去,將椅子搬了過來,讓主子坐下。
魏蘭舟拿起桌上那根她在使用的 面棍,來回把玩,「本王用這個敲你幾下,你會不會聰明點?」
「不會,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讓我成了討厭鬼,叫對我好?」她的胃不舒服,只想把消夜做完,快快回艙房,但從他出現在這里開始,她就知道沒那麼容易走人了。
三小廝很安靜,他們早有經驗,當主子跟楚心恬唇槍舌劍時,他們的存在感愈低,才愈有機會從頭看到尾。
魏蘭舟看著她把手上那團面團當成某人,用力的捏著、槌著,眉頭都揪緊了,「小楚楚,你這麼說,本王會傷心的,本王這麼大鳴大放的鬧上一出,這艘船從上到下,撇開本王的人不說,哪個新人不認識你?哪個人不知道本王待你特殊?」
她頭,將手中的面團分成好幾段,一塊塊的搓成圓狀。
他看了看,也拿起一塊起來搓,卻搓成橢圓形,「你再想想,日後,有哪個人敢招惹你?」
她想了想,頭,巴結都來不及吧,她伸手去將被他蹂蹢的那個小面團拿回來,重新搓成圓。
他不在乎的又拿了另一塊面團來搓圓,「你說說,有本王這座靠山,你在這船上的日子會難過嗎?」
她心不甘情不願的再次頭,見他還是搓成橢圓形,她伸手又搶回來自己搓。
三小廝來回看著兩人玩著搓搓樂,交流的眼中滿是笑意,說來,他們很清楚主子為什麼要在大半夜演這出戲,誠如他所說的,要讓全船的人都清楚楚心恬並非是下人。
她是主子在乎的人,與那些奴僕並不同,若是船上仍有太後或聶相的人借由徐善的安排上船來,想做些骯髒或算計的事而刻意接近她,反而會引起更多的注意,所以,她勢必會被孤立,這也是主子變相的在保護她的安全,讓她遠離危險的人事物,可謂用心良苦,偏偏她傻不隆咚,不識好人心。
「你再模著良心說,本王對你好不好?」魏蘭舟拿了 面根,再抓了一個搓圓的面團,開始 起來,這在過去兩人大半夜相處時,他曾見她做過。
她無奈點頭,可他這種獨裁的好又不是她要的,正如他現在將面皮 得歪七扭八一樣,她不耐的伸手拿回他手上的 面棍放下,再回身去端了一盆清水到他面前,「王爺洗洗手吧,這活兒您做不來的。」
他看著桌上那薄厚不一還怪形怪狀的面皮,撇撇嘴,將手洗淨後,她又送上毛巾,他擦拭完,雙手環胸的瞪著她,「那你也听清楚了,下次遇到事情,得先想想本王的用心良苦,更要懂得感恩圖報,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好運氣,入得了本王的眼。」
她只能重重的再點頭。
瞧她乖順,他心情頗佳,「很好,還有任何問題嗎?一次講完,本王這會兒正好很閑。」
是啊,大半夜不睡,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反正這艘船上,您最大,不需要干活,她哀怨的想著,但也不忘想到那六個大美人,「王爺的那些鶯鶯燕燕,我也要侍候嗎?」
「不用,你只要侍候本王即可,喔,順道告訴你,那些美人等下一次停船補給時,本王就會再換一批。」見她倏地瞪大眼,他聳聳肩,「舊的不去,新的又怎麼來?」
喜新厭舊的yin王爺,難怪他的王府內有上百名侍妾,她想。
「你在心里罵我?」他懶懶的又問。
「沒有,真的沒有。」她強力否認,只是放在腰後的手,小小的做了個打叉的手勢。
他頭,「不敢講?我以為你很有膽量,先前批評本王不是批得很順口?」
「我、我那也不算是批評,不過是恨鐵不成鋼,王爺明明長得人模人樣,有權有勢,有才也有財,可以好好當個人嘛——」她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是念他念上癮了?她怎麼就能說得那麼順口。
「意思是本王現在不是人?」他又拿走她手上的 面棍敲敲桌子,指了指看戲看很久的三小廝,「來,你們跟小楚楚說說,上回敢當本王的面說些刺耳,讓本王不舒服的人,本王是怎麼對付他的?」
被點了名,蓮子很快的走上前,拱手道︰「王爺讓人拔了他的舌頭,當他的面切成十段……」
「呿!誰要你說這麼血腥的,另一個。」他將目光再看訶子。
訶子也跟著配合,「另一個該是在燕州吧?王爺把某個男人倒吊在樹上,讓他的舌頭綁上石頭,王爺想看看一個人的舌頭到底能承重多少?」
一連兩個,都讓楚心恬頭皮發麻,胃部啊晃的,讓她更想吐了。
「不對,還有另一個,本王為了研究人體構造,抓到一個爬牆的無名男子,他還敢對本王辱罵,本王先是一刀剖開他的胸膛,再將他的五髒六腑一個個掏出來,沒想到,那人還沒咽氣,痛得哇哇大叫……」魏蘭舟舉了一個更血腥的例子來說,說得好不開心,然後才發現她臉色蒼白,「你不舒服?」
「我是無話可說。」她悶悶的答。
形勢比人強,他的氣場強女,她一個小小丫頭兼廚娘,要敁斗也無力啊!
這一晚,魏蘭舟還是沒消夜可吃,因為,楚心恬又暈船了。
魏蘭舟喂她吃了一顆藥丸,她很快就睡著了。
他看著她,輕輕點她的額頭一下,「真不知道是誰服待了誰?」
他起身離開艙房,對著一抹守在艙外角落的陰影點了個頭,然後在三小廝的隨待下,回到上樓層,一進到房間,兩名穿著清涼的美人兒全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訶子幫忙褪下主子的外衣,見他僅著內衫躺在美人兒中間,三小廝這才退了出去。魏蘭舟看著左右兩個美人兒,心里想的卻是另一張圓潤可愛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