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臉上笑意僵了下,還沒來得及回應,柳芫已經搶白道︰「三嬸娘太抬舉芫兒了,芫兒才剛進門,什麼都不懂,還得婆母教導呢,怎麼掌中饋?」
她今天特地下重本,只是想要相安無事,無意挑起戰火啊。
郭氏面有不豫,像是惱她不識抬舉,身旁的尹三老太爺沉吟了下道︰「芫兒說的是,新婦方進門,怎麼掌中饋,不過倒是安羲瞧起來身子已經恢復,這皇商之權也應該還給安羲了吧。」
柳芫听著,不禁偷覷著身旁的尹安羲,這是他的事,她自然不會插嘴,她唯一能確定的是,尹家三房對自己婆母和尹安道非常有意見,所以才會特地挑在這時候把話說開,至于結果……他們自個兒看著辦吧,別牽扯到她就好。
剎那間,廳上鴉雀無聲,彷佛每個人都在等著羅氏發話,抑或是等著尹安羲開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羅氏先出聲了,「安羲,你現在已經恢復到能夠重掌尹家產業,勝任皇商一職了嗎?」
不等尹安羲回答,她又道︰「時序入夏,宮中有不少釆買,要是安羲的記憶未全,又要如何與人交易買賣?與宮中作買賣可不是件簡單事,要是有所怠慢,會招來殺頭大罪的。」
柳芫垂著眼,很清楚羅氏這席話就等于——想掌權?作夢!否則記憶全不全,其實也不是很重要吧,尹家底下的管事可不少,不需要事事項項都要當家的事必躬親。
「老夫人說的是,我的記憶不全,看樣子應該是不會恢復了,如今想要從頭學習,說不準還會拖累尹家,倒不如維持現狀,依我所見,三弟做得還不錯。」半晌,尹安羲才不咸不淡地道出想法。
柳芫眉眼不動,無聲嘆了口氣。
很好,她的相公是個貨真價實的廢柴吃貨,她總算認清自己的命了。
羅氏聞言,不著痕跡地吁了口氣,面向尹三老太爺道︰「三叔,安羲都這麼說了,不如就暫且如此吧,況且芫兒出身醫生世家,有她好生替安羲調養,說不準過段時日身強體壯,記憶也恢復了,屆時想重掌大權也不遲。」
尹三老太爺瞪了尹安羲一眼,像是無聲斥罵他不思長進,可話都已經說到這地步了,他還能說什麼。
「婆母,這布料是府里人要的,倒不如就由我來分花色可好?」眼見氣氛僵了起來,柳芫討好地問著。
「甚好。」羅氏笑眛眼。
柳芫挑著布料,也替府里的正主子和半個主子們挑好,全數交給了羅氏,待他日請做衣師傅進府量身。
一場奉茶到此也算是告一段落,雖然中途教柳芫捏了把冷汗,也慶幸終于和平落幕,要不她今日忙了一早可就白忙了。
無視尹安道赤luoluo的目光,柳芫福了福身離開,才剛走出廳外,卻見尹安羲也跟在她身後,不禁低聲道︰「二爺,你應該留下來跟三叔父聊聊吧。」
尤其剛剛那席話勢必惹得三叔父不快,不趁這當頭稍稍化解嗎,這還要她教嗎?
「娘子,你是不是忘了我至今都還沒用膳?」他皮笑肉不笑地問。
方才大伙吃得可香了,他卻只能聞香,太說不過去了。
柳芫頭疼地托著額,低聲道︰「將三叔父送走後,你想吃還怕沒有嗎?」不要忘了,她也什麼都沒吃,又不是只有他餓肚子!
「確定?」
「廢話。」不然響,真能將他餓死嗎?她有點想試試看了。
「……娘子,你怎麼廳里廳外差這麼多?」他面容沉痛地撫著胸口。
「是啊,我一直都差這麼多的,趁早認清我也是好事。」就好像她也已經認清他是個不事生產的吃貨兼無賴,雖然無奈也只能接受。
尹安羲突地笑眯眼。「確實,不過你要記得,太和餅和茯苓糕都給我留下五份,我可是很清楚你到底做了多少。」話落,乖乖又進廳里去。
柳芫無奈嘆口氣,帶著丫鬟嬤嬤回主屋。
進了小屋,隨即又著手煮著茶水。
春喜見狀,不禁問︰「夫人,還要再準備什麼糕餅嗎?」
「不是,我是要煮糖潰玫瑰茶,待會你準備兩份茯苓糕和包子,還有玫瑰茶送去三夫人那里。」柳芫說著,抬眼數著蒸籠里制下的糕點。
「怎麼還額外給三夫人送茶點?」春喜不解的問。就她所見,三夫人的態度不冷不熱,似是無意和夫人親近,夫人又何必自討沒趣。
「因為她看似月事來潮不適,所以給她送點可以緩和不適的糕點茶水,不奢望她能與我親近,能相安無事是最好的。」她這人不求富貴不求勢,只求能平淡安穩地度日。
「我明白了。」春喜點了點頭。
一會,春喜才剛端著茶點離去,便見小廚房門口有人探頭張望著。
「你是哪里的丫鬟?」許嬤嬤上前問。
尹府的下人體制頗為分明,一等、二等到三等丫鬟的衣裳皆有顏色區別,好比羅氏身邊的大丫鬟如玉穿的就是杏桃色的衣裳,二等丫鬟穿的是沉藍色,三等丫鬟則是墨綠色,至于三爺房里的姨娘,大多是以冰藍色為主,唯有正主子衣衫和款式是無限制的。
「奴婢是袁姨娘的丫鬟湖藍,主子想見二夫人。」
許嬤嬤聞言,回頭請示著柳芫,就見柳芫已經走來,然而話都還沒說,就見又有個丫鬟擠到小廚房門口,一把將湖藍推開。
「我是三爺的貼身丫鬟湛藍,屈姨娘要我傳話,說想見二夫人,還請二夫人移步。」湛藍生得一副狐媚樣,一雙大眼不住地打量著柳芫。
柳芫微揚秀眉,九姊給她的冊子上提及了這一號人物,听說她極得尹三爺的寵愛,要不是羅氏不點頭,早就已經開臉當姨娘了,是說,依她得寵的程度,竟也會替屈姨娘傳話?
正忖著,許嬤嬤已經怒聲斥喝,「放肆!三房的姨娘豈能讓二房的正主子紆尊降貴地前往小院落?」
那喝聲一響,嚇得柳芫愣了下,沒想到許嬤嬤的嗓門也能這麼大。
「你這嬤嬤在說什麼話?咱們可是三房的人,你這嬤嬤是搞不清掌家的是……」
啪啪兩聲,硬是打掉湛藍未竟的話。 柳芫抽了口氣,又看著向來和善可親的趙嬤嬤,從不知道趙嬤嬤有這般凶殘的一面。「于理,二房長于三房,于理,我家姑娘乃是家世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更是威鎮侯爺的姨妹子,你這下作東西腦袋不清楚,說起話來沒個分寸,難不成尹府的嬤嬤都沒好好教導?」趙嬤嬤板起臉,面如羅剎地質問著。
湛藍讓尹安道給護著慣著,早已經寵上天,何時吃過誰的排頭,這兩個巴掌打得她雙眼殷紅,怒焰沖天,眼看著就要沖向前,外頭有人低喝——
「還不住豐,你這丟人現眼的丫鬟,咱們尹府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柳芫往外望去,瞧開口的是個面容姣美的姑娘,而湖藍一溜煙地跑到她身邊,柳芫立即明白這一位就是袁姨娘,听說是薛氏的陪嫁丫鬟,當了姨娘後便與主子爭起寵來,後來色欲心的尹安道又看中了羅氏身邊的丫鬟,也就是屈姨娘,如今又多了個湛藍,雖然他好,但真要說的話,這人數也不算多,算是頗有節制了。
至干尹安道外頭有沒有外室,這她就不清楚了,九姊給的冊子上沒有明載。
湛藍緊抿著唇,隨即甩頭走人,其氣焰之高漲教柳芫傻眼。
這到底是怎麼寵,才能把一個丫鬟寵到這種地步?這種丫鬟根本就不可能出現在柳家後院里……哪怕曾經出現過,也只能是曾經出現而已。
薛氏啊,到底是治下不嚴,還是無心管理?
「二夫人,真是讓您見笑了。」袁姨娘一臉赧然地走到柳芸面前。
柳芫回神,噙著笑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她。「沒的事,不過是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鬟,我沒擱在心上。」多幸福的丫鬟,如果是賣身進柳家的話,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照理,我是不該來叨擾二夫人的,但往後在府里總會見到面,所以便厚著臉皮來了,還盼二夫人別以為我是個不懂規矩的。」袁姨娘姿態擺得很低,面上滿是討好的笑。
「袁姨娘多禮了。」柳芫淡淡笑著,回頭讓棗兒取了份太和餅交給湖藍。「這餅能養身,嘗點是好的。」
袁姨娘狀似意外地道︰「這怎好呢?先前二夫人差丫鬟送包子,現在還拿餅,這……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禮了?」
「都是一家人,說什麼回禮。」柳芫客套地應著,見袁姨娘欲言又止,不禁又向前一步,低聲問︰「還有事要問嗎?」
袁姨娘神色游移了下,輕聲說︰「三爺近來繁忙,想給他弄點補身的藥膳,不知道二夫人這兒可有什麼藥膳或藥材可以……」
柳芫神色不變,但已是了然于心,想了下,道︰「晚一點,我讓丫鬟給你送去。」
「這銀兩……」
「都一家人,提什麼銀兩呢。」柳芫笑眯眼道。
袁姨娘欣喜地說些感謝體己話,才帶著湖藍離去。
「怎麼了,有人找你麻煩?」
正目送著袁姨娘離去,耳邊卻突地冒出尹安羲的聲音,嚇得她橫眼瞪去。「說話就說話,非得靠這般近嗎?」知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娘子,不近點,你怎會听得清楚我說什麼?」尹安羲笑得壞壞的,像是以捉弄她為樂。
柳芫翻了翻白眼,正色問︰「三叔父走了?」
「走啦,戲也唱完了,不走留著做什麼?」他好笑反問著,下巴朝袁姨娘離去的方向努了努。「她來做什麼?」
「也沒什麼,不過是來跟我求樣東西而已。」正因為有所求,也莫怪她會這般低聲下氣,不過,這人世間並不是她求了什麼,就必定會得到什麼。
瞧她無意說明,他也無意追問,隨即踏進小廚房,問︰「我的糕餅呢?」
「不就在那兒。」她沒好氣地道︰「難不成還會長腳跑了?」
尹安羲快速地掃過一圈,回頭笑得壞壞的。「還真是長腳跑了,少了兩塊茯苓糕和太和餅,娘子要怎麼賠我?」 柳芫頓了下,想起真是把糕餅給分送出去……這人一定要精得像鬼一樣嗎?他還真是把小廚房里的糕餅數都記得一清二楚的!
馬車停靠在威鎮侯府門前,門房和總管早已等候多時,一見柳芫便趕緊迎向前去。「十三姑娘,夫人和五姑娘已經等姑娘許久了。」門房一時改不了口,依舊是以姑娘稱呼。
柳芫輕笑著點點頭,習慣性地要往里頭走,卻被身後的男人扯住,回頭才想起她這是歸寧呢,得跟著她的吃貨相公一起才成。
讓洪臨帶著侯府總管去搬回門禮,她則帶著尹安羲入內。
「見過侯爺,姊姊呢?」一進廳就瞧見花世澤,她心里微詫卻也不動聲色。
「九兒在房里等你。」花世澤淡道。
「我知道了。」話落,正要走,又被尹安羲拉住,教她不禁回頭,從牙縫中擠出氣音問︰「又怎麼了?」
「我一個人在這兒做什麼?」
「我娘家在默林縣,咱們又不可能前往默林縣,所以我姊夫就充當娘家人,你就跟他聊聊,這也不會?」瞧姊夫特地候在廳里,不就是九姊要他來探探尹安羲的人品嗎?
瞧瞧,桌上都擺了茶,不就是打算和他長談。
「有什麼好聊的?」
柳芫嘴角抽了下。「什麼都好,反正你也不能一直跟在我身邊,我們姊妹有體己話要說,你就在這兒喝茶吧。」話落,狠狠地甩開他,頭也不回地走人。
她到底是嫁了個什麼樣的男人?不事生產還天天討糕點吃……不過,算了,至少他不像京城里的紈褲子弟會到處惹是生非,她應該要感謝老天了。
進了主屋院落,熟悉的丫鬟嬤嬤一一對她祝賀著,她噙著笑意回應,隨即進了屋,就見兩位姊姊早已經候著了。
「怎樣,那家伙對你可好?羅氏如何,可有在你面前立規矩,故意整治你?」柳九問著。
柳堇隨即也接口問︰「三房的如何,可有找你麻煩?那個色欲燻心的混蛋可有藉機親近你?」
面對連珠炮發問的兩位姊姊,柳芫不禁低低笑著,上前親密地對著她們又親又抱。
「姊姊們一口氣問了這麼多,我可真難回答,不過你們放心吧,敬茶那日,有尹三老太爺夫婦替我撐腰,婆母哪敢對我如何?三房的薛氏雖是不冷不熱,但我連著三日都差人送花茶和茶點過去,今兒個還差丫鬟要給我銀兩呢。」
柳九听著,思緒轉動得極快。「那就代表她認為你給的茶點不錯,但又不想吃白食,意味著這人不佔人便宜,應該可以試著再親近。」
「我也這麼想,明兒個打算給她備一些可以調養身子的糕點。」
「既然都給三房備上一份了,羅氏那兒可別忘了。」柳堇囑咐著。
「放心,我沒那般不懂事。」柳芫拉著兩人在榻上坐下,自個兒則搬了張椅子坐在她們面前。「至于尹三爺,兩位姊姊就更不用擔心了,我才進門,他的妾就急著跟我要些補氣的良方,所以呢,我也很大方地給了一個月份,估計一段時日之後,他就再也不能使壞了。」
兩人愣了下,隨即垵嘴低笑。「十三,這事要是給人發現了,你可吃不完兜著走。」柳九忍遏不住地笑罵著。
「才不會呢,又不是我動的手。」尹三爺那人面白顴紅,口干唇燥,一看就知道是陰虛火旺之征,無疑是房事需索無度,所以我就幫幫他,讓他的妾把藥方炖進瓜豆類,讓他消停一段時日,韜光養晦,日後他會感謝我的。」
「你這丫頭成親後說起話來就這般葷素不忌了?」柳堇跟著笑罵著。「那你那口子待你如何?」
「嗯……還不錯。」當然,如果撇開他的貪吃、他的霸道、他的小氣、他的可惡……大致上就還不錯。
「真的?」
「真的,而且兩位姊姊都猜錯了,他娶我並不是為了奪回大權。」說著,她便將敬茶那日尹三老太爺的力挺,而尹安羲的不識抬舉給說了。
柳九和柳堇對看了眼,對這話不怎麼信,可又覺得……「所以,搞了老半天,他是因為迷上你的手藝才不擇手段壞你清白?」
「嗯,他坦言如此。」天底下就是有這種奇怪的家伙。「而且,他確實壓根不想接掌尹家事業,鎮日在府里游手好閑等著吃糕點……姊姊們,你們可知道他名下竟然只有兩畝瘠田,一年麥田收成連一石都不到。」
「嘎?是哪里的瘠田?小麥是旱季作物,冬旱也能種,哪可能兩畝田收不到一石?」柳堇不禁發噱。「我在青寧縣邊陲處有座莊子,那里的麥收可以一年三獲,光是一畝田,在一年里的麥收就有七八石。」
柳堇擅長栽種各種農作藥材,經她的手沒有種不活的藥材,更沒有不豐收的農作,一听到這種瘠田,教她不禁手癢起來。
「真的,我听總管說他那瘠田就在青河的河床邊上,听說沙土多,不管栽什麼都不好。」
「河床邊的沙土嘛……」柳堇沉吟了下。「那就種菜材吧,有些藥材反而適合在河床邊的沙土層,好比桔梗、防風、知母、板藍根之類的都可以,不過為何你這消息是從總管口中得知的?」
「呃……因為我看他每天閑在府里,便把總管叫來一問,才知除了茶食館外,他就只有那兩畝瘠田了,听說……還是他受傷之後,婆母好心要給他養傷,另給的田產,听說三月的收成莊戶都養不活呢。」
「真是闊綽。」柳九皮笑肉不笑地道。
「確實是大方,跟咱們嫡母是一派的。」柳堇滿是訕笑。
柳芫干笑了兩聲。「所以我在想,能不能請五姊幫個忙……別說要養家,至少要先養得起莊戶啊。」
「小事,改天讓那莊戶來找我,我差人去幫他。」柳堇毫不遲疑地道。
「真是太謝謝五姊了。」
「姊妹之間有什麼好謝的,倒是……二房一個月的用度是多少?你這樣每日都上貢糕點茶水,這可是一筆花費。」柳堇鳳眼一挑,直問核心。
柳芫這下笑得愈來愈干了。「其實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他也沒把錢交給我,橫豎吃喝都在府里,往來的人也不多,開銷應該還足以應付,況且九姊還給了我千風樓當嫁妝,這一個月的營收——」
「十三,你的意思是你拿自己的體己養相公?」柳九橫眼瞪去。
「……沒有,他有銀兩可用的,我的意思是說……我不會去動用自己的體己,九姊放心吧。」話到最後,在柳九的瞪視之下,她只能幽幽地給出承諾。
說真的,她沒有勇氣跟姊姊們說,他的月例約莫十兩銀子,送到她手上的只剩下三兩,距離下回領月例還有半個月……春喜的月例就得要二兩銀子,可以想見他這個二爺相較其它爺兒們的月例,偏窮了些,偏偏又貪吃得要命。
「城府深沉是個麻煩,不知長進更是麻煩。」柳堇最終下了結論。
柳芫臉愈垂愈低,低到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兩位姊姊。
唉,都已出閣了,除了認命,還能怎麼著?
用過膳後,送柳芫和尹安羲離開,柳堇不一會也跟著離開,這時柳九才問花世澤,他對尹安羲的看法。
「不像個尋常人。」花世澤淡然道。「我想也是。」導常人是不會像他那般游手好閑還等著糕點吃的。
「在我面前,他神色自若,問啥答啥,話是不多也不少,沒有哈腰討好,更沒有卑躬屈膝,彷似在他面前,我不過是個尋常人。」
身為皇上的外甥,他這個威鎮侯在宮里就連一品官員見到他也要巴結奉承幾句的。
柳九偏著頭想了下,懷疑這尹二爺根本是撞壞腦子,所以沒將侯爺當回事。
「而且……」花世澤微眯起眼,沉吟了下,斟酌著用字。「他給我的感覺,和書生十分相似。」
「咦?」柳九呆了下。
書生?對了……書生到底是上哪去了?
馬車駛離了威鎮侯府,卻沒向尹府的方向去,而是往城南。
「二爺,這是要去哪?」
「素娘說,城南那里近來開了一家糕點鋪子,而且主打的是各種酥酪,听說里頭師傅還用一種早已失傳的古法煉制女乃酪,光是一碗價格就叫價一兩,咱們去嘗鮮,要真好吃的一話,你偷學下來,咱們回家做。」
柳芫听完,內心百感交集。
這是她向往的生活,有個知己能陪著她東南西北地到處嘗鮮,可問題是她已經成親了,她得持家,那一碗一兩的價格,他這個不事生產的人怎麼說得出口?
但槽的是,她也好想去。
「怎,你不想去嗎?我可是趁著你回門,想給你個驚喜。」
「我當然想去。」就一回吧,就這麼一回,花個二兩銀子,算她請客。
「就知道你肯定想去。」動手刮了刮她秀巧的鼻,尹安羲心情大好地看向車窗外。「到了七夕時,咱們再上街,每年的七夕在正南御道那頭會有很多販子叫賣,賣的都是一些簡單的糕點,可我覺得那些糕點味道還比一些鋪子要來得好。」
「真的嗎?」
「中秋時也有,那時各式各樣的月餅出爐,什麼蓮蓉的、豆沙的、花漬酥酪的各種口味應有盡有,今年有你陪我,咱們可要大吃特吃了,肯定比一個人獨享要來得香甜,對不?」
柳芫听完哭笑不得。原來,他跟她是一樣的,都想找個志同道合的伴……一如她就算做出了新的糕點,沒人與她共享,開心就顯得很空泛。
來到城南的鋪子,里頭幾乎是座無虛席,讓小二招呼著到了角落的小桌,尹安羲點了一碗叫價一兩的二皮酥酪,至于店鋪子里賣的女乃酪、乳卷、酥酪餅,幾乎是菜單上有的都各叫一份。
隨侍在旁的洪臨已經忍遏不住地退到店鋪外干嘔,嫌棄滿屋子的女乃味。
「二爺,你會不會叫得太多了些?」其實,她想問的是,他有沒有帶錢。
「咱們每樣都嘗,回家後,咱們再一一來仿,而且還要仿得更好,但不賣,就只做給我嘗。」尹安羲眉開眼笑地說,彷佛光聞這一屋子女乃味,就叫他神清氣爽了起來。「記住,可別擱到千風樓去賣,那是要做給我嘗的。」
柳芫啼笑皆非,八字都還沒一撇,他倒是想那麼遠了。「欸,你方才在侯府都和侯爺聊了什麼?」她知道是九姊要侯爺與他交談,但就不知道侯爺到底是問了他什麼。
「也沒什麼。」
「沒什麼?」
「問我府里可安好,問我與你可好,問我身子可好,就這樣。」說著,他笑了笑。「這有什麼好問的,我與他又不熟。」
「你怎麼回答?」她知道侯爺向來就不是個話多的,要不是九姊央求,哪還能問出三件事。
「好。」他簡潔有力地道。
「……就這樣?」
「不然?」
「所以,後來你們就大眼瞪小眼?」
「誰跟他大眼瞪小眼,我是看著外頭的園子,倒是他直盯著我……是瞧我俊嗎?」他突地俯近她問。
他瞬地近在眼前,嚇得柳芫一個往後退,小臉莫名發燙著,「你哪俊了?侯爺才是俊。」無禮的家伙,老是沒來由地湊近,也不想想會不會嚇著她。
「他俊?他有我俊?」
他微眯起眼,那深邃的黑眸帶著幾許勾人的魔性,像是會攝人魂魄般,教她莫名的心慌。「別鬧了,上菜了。」余光瞥見跑堂的上菜,她忙喊著。
瞬地,尹安羲像個大孩子般笑眯了眼,端正坐著,瞧跑堂一一上菜,十根縴長指頭已經開始躁動起來。
待跑堂的一走,他二話不說地拿起調羹,挖了一口二皮酥酪往嘴里送,柳芫見他那吃相,不禁搖頭嘆氣,正要嘲笑他幾句,卻見他慢條斯理地品嘗著。
「怎麼了,味道如何?」
尹安羲沒吭聲,再舀了一口,送到她嘴前,「你嘗嘗。」
柳芫不禁愣住,閃避著,「我有調羹,我自個兒……」話未完,那口二皮酥酪已經送進她嘴里,教她薄薄的臉皮微微發燙。
真是的,她跟姊妹間都不見得會共食了,他竟如此霸道,問也不問地喂食她,也不想這是在外頭……多丟人啊。
心里月復誹著,但那二皮酥酪一入口,她不禁用舌尖輕抵,讓味道在舌上慢慢地化開,試著推想這酥酪里頭是添了什麼料,用了什麼樣的手法制作,以往,只要一口,她大略都能推斷出,可這一口……
「原來二皮指的是這兩層女乃皮的口味不同,上層鮮甜,下層爽滑,這爽滑里頭又是添了什麼,怎會教這女乃皮的味不同?」尹安羲喃喃自語著,又挖了口送進嘴里,細細品嘗。
柳芫望去,小臉不禁又更燙了。
這家伙!那調羹她剛剛用過了,他……就不能換一根嗎?
「娘子,你猜這二皮怎麼做的?」
「二皮倒是不難猜,火候方面恐怕得要稍稍試試才準確,教我較疑惑的是你剛才說的,這第二層的女乃皮相當滑潤,口感與口味都略略不同,到底是添進了什麼……」她沉吟著,托著腮思索。
尹安羲將調羹一放,拿起乳卷品嘗,順口又嘗了塊酥酪餅。「這乳卷和酥酪餅的味道和上層皮的味是一樣的,頂多就是女乃加飴,至于第二層……」他回頭再嘗了口二皮酥酪。
柳芫看著他的吃相,盡避她老罵他是吃貨,可實際上看他吃食是件舒服的事,彷佛他吃進了世間絕無僅有的極品。
雖然,他的舌極利,摻了什麼他都嘗得出來,不過這一回他應該栽了吧,連她都嘗不出那其間差異,他又怎麼可能——
「蛋清。」他突道。
柳芫頓了下。「你說什麼?」
「應該是蛋清吧,那種滑溜的口感,還有極淡的蛋香,應該是蛋清沒錯。」說到最後,他幾乎篤定地道。
她瞠圓了眼,不敢相信他那張嘴竟連蛋清這種近乎無味的添加料都吃得出,可確實極有可能是蛋清啊!
「娘子,咱們回家試試吧,快點,走吧。」尹安羲拉著她的手,迫不及待想要回家仿著試做。
「可咱們叫的……」柳芫看向桌面,神情呆滯了起來。
剛才,桌面不是還有近十道的糕點嗎?
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