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不對,雖然你的味兒比較好,可這口感還是不對。」
回到家中,哪怕已是近晚膳時間,趁著柳芫去跟羅氏問安兼送禮的當頭,尹安羲立刻要洪臨到茶食館將鋪內的牛乳全都打包帶回。
而柳芫一進小廚房便一次又一次地試做,從一開始的煮乳,放涼到加入拌勻的乳汁蛋清,直到火候的掌握和蒸煮的時間,不斷地重復拿嘗試,不斷地推想哪個環節需作調整。
她好長的指頭在桌面輕敲著,看著他面前那碗試做的二皮酥酪,拿調羹挖了口,口感確實不夠滑膩軟女敕,所以是她蛋清加太多,抑或者是火候上拿捏錯了,所以感覺口感老了。
「娘子,以往你做醍醐糕時,火候怎麼拿捏的?」尹安羲毫不浪費地嗑光最後一口,才慢條斯理地問。
柳芫眨了眨眼。「你不是不懂廚技?」可這話問得夠一針見血了。
「是不懂,但我在想你做的醍醐糕口感相當滑潤,那火候肯定是溫火到文火,咱們現在試的這個,要是改用文火,你覺得如何?」
柳芫看著他半晌,突地頭失笑,回頭又拿了碗早已燒開的乳汁,輕輕地劃開表面的女乃皮,將乳汁慢慢倒進裝著蛋清的大碗里,動手細細打勻著。
「娘子,你剛剛笑什麼?」尹安羲繞過桌子,走到她身後。
柳芫頭也沒回地道︰「笑你那張嘴利得跟什麼似的,說得一嘴功夫,什麼時候親自動手,讓我開開眼界?」
「得了,我就這張嘴說得好,要我動手可不行。」他說著,看著她將拌勻的乳汁蛋清又倒回原本的碗里,撐起了碗里的女乃皮,她從灶里抽開一些柴火,再將碗擱進了蒸籠里。
她的動作不疾不徐,行雲流水間像是支曼妙的舞姿,娜多姿得教他看得目不轉楮。
柳芫確定火候後,一回頭正巧對上他深邃的眸子,教她一顫,心莫名的顫跳了兩下,沒好氣地道︰「還沒好,回去坐著。」
「是,娘……子。」那惡意拖長的音換來柳芫毫不客氣地瞪視,逼出他喉底的笑聲。
柳芫佯怒背對著他,瞪著眼前的蒸籠,分不清臉上的熱意是因為他,抑或者是這文火太燥。更讓人不自在的是他毫無忌憚的注視,哪怕她頭沒回,但就是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燙在她的背上。
真煩人,他為什麼老是要盯著她瞧?
好不容易等時間差不多,她掀開了蒸籠蓋,拿了調羹輕觸著酥酪的表面,就見表面輕彈如水波曳,她隨即拿布將碗給捧了出來。
「好了?」
柳芫一回頭,沒想到他竟是近在身後,眼看著手中的碗要燙著他,教她不假思親地將碗甩到一邊,豈料他動作更快,長臂一探,就將碗給撈回,穩穩地抓在手中,不過是眨眼間的功夫,快到她根本來不及反應,等到她意會過來才尖叫了聲——
「你瘋了,那碗多燙啊,還不趕緊丟開!」她欲拍開他的手,誰知道他護得可牢了,回頭就將碗摘在桌上,氣得她想罵人,卻只能先抓著他的手泡水,然而這手一抓「奇怪……」
「奇怪什麼?」
「怎麼可能?」她緊抓著他的手看著,難以置信他的手別說紅腫,竟連一點熱度都沒有,在這入夏的天候里,尤其又待在灶爐旁,怎可能掌心還透著涼意?
尹安羲垂著眼,任她吃著自己的豆腐,當她的指尖一再騷過他的掌心時,他心里有某種異樣的悸動。「挺癢的啊,娘子。」
柳芫頓了下,問︰「癢?」
他很認真地點著頭。「你到底是在瞧什麼?是瞧我長得俊,就連手都漂亮倒也無妨,我是你的相公,你愛怎麼踫就怎麼踫,我不會阻止的。」他不喜與人親近,不過她的親近,他可以接受。
「說哪去了,我是……你剛剛拿著碗,壓根不燙嗎?」虧她這麼擔心,他卻像是沒事人般地調戲自己。
「不燙,我皮粗肉厚,不覺得燙。」說著,拉著她在桌邊坐下。「眼前先品嘗這二皮最重要,其它的都不是要緊事。」
柳芫瞪著被他握住的手腕處,他的掌心真的一點熱度都沒皆,教她不禁想起他兩年前曾遇劫,懷疑羅氏根本沒將他的身子調養好。
現在調養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可問題是,她診脈的功夫大大不如九姊,還是干脆請九姊過府替他診脈?
正暗自盤算著,卻听他叫了聲對了,嚇得她瞪大眼。
「對了!娘子,就是這個口感,就知道我親自挑的娘子肯定是一絕,不過是對你稍加提點,你就能馬上修正,做出比那鋪子還美味還要滑女敕的二皮!」
看著他那欣喜若狂的神情,她不禁跟著笑了。「真的比那鋪子的還要美味?」「你不信?來,嘗嘗。」尹安羲舀了口送到她嘴邊。
柳芫吹了兩口含進嘴里,微微眯起眼後,唇角緩緩地勾彎。「二爺,連我都覺得自己真是太棒了,什麼古法,我試了幾回就成功了!」天啊,她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己,她的風味更甚,就連口感也是上乘,簡直完美到連自己都挑剔不了。
「真的是太棒了,就知道你行的!」尹安羲忍不住輕掐著她的頰。
「我當然行,二爺,你嘗的這口味可是素味,里頭沒加什麼內餡,要是再加上內餡,那味道絕對教你贊不絕口。」柳芫忘了揮開他的手,沉浸在與人分享的喜悅里,腦袋里甚至已經翻飛出數種改良的法子。
「能加內餡?」尹安羲食指在桌面不由自主地輕敲著。「該加什麼呢?松仁、栗果還是核仁?」
「都成,不過我倒覺得添點漬玫瑰那風味肯定更好,改天我打算要漬蓮藕,等到近中秋時,還能潰桂花呢。」柳芫說著,已經開始遙想那夢幻的將來,而所有的新口味,都有人與她同享,光想就忍不住笑得眉飛色舞。
「那還等什麼?趕緊試試,把你手頭上有的糖漬全都拿出來。」
「你這吃貨還敢催我。」柳芫侔怒瞪去。
「不催不催,不過咱們先試試潰玫瑰吧,娘子。」
「先說好,往後我要是做糖漬還是食飴,甚至是麥餅,你都得幫我才成。」要知道那些都是粗活,有個男人在旁邊,不好好差使怎麼對得起自己。
「這有什麼問題?不過,麥餅應該不用吧,我不喝酒。」
柳芫輕呀了聲,想起她的清白之所以會敗在他的手中,就是因為酒釀……所以,要是哪天他惹得她不快,她可以偷偷在糕點里加一大把的酒釀,或者是她可以做一些酒釀湯圓?想著,她不禁笑得賊兮兮的。
「娘子,不知為何你這笑法,教我心底有點怕怕的。」
柳芫巧笑倩兮,溫柔婉約地道︰「沒做虧心事,怕什麼?」呵呵,被她抓到弱點了吧,哪天要是惹她不快,就讓他大醉個幾天幾夜!
在多年以前,小廚房一直是柳芫最快活之處,不管以往嫡母怎麼罰她,嫡姊妹怎麼欺她,只要逃進小廚房里,忙著廚房里的話,就能讓她忘記所有不愉快,然而,近來小廚房幾乎快成了她的夢魘。
「……一整籠都被二爺帶走了?」柳芫顫著聲問。
「二爺要拿,咱們也擋不了。」春喜苦著一張臉,無奈地道。
「所以,他連蒸籠也一並帶走了?」柳芫告訴自己必須平心靜氣,不能跟一個吃貨一般見識,可問題是……一整籠都帶走,他想死了嗎他!
她不過是躲回房里,從她秘密的空間里拿了些糖漬和食飴,誰知道一回頭,她的小廚房就被搶了!
那可惡的家伙,明明知道她的糕點是要上貢給婆母和妯娌,有的還要拿來收買其它丫鬟嬤嬤的,那些糕餅都摻著對姑娘家特別好的藥材,他一個男人跟人家搶什麼啦……很好,他真的惹火她了,準備今晚請他念酒釀湯圓。
「其實,二爺有說,如果要拿回那籠糕點就必須拿二皮酥酪去換。」春喜低聲說著。
柳芫哼哼兩聲,笑得陰冷。「我就不給。」以為拿走她的糕點就能脅迫她,她是能被脅迫的人嗎,也不看看她的後台有多硬,混蛋!
「夫人,這話也不是這麼說的,你嫁進府里都一段時日了,直到現在都還未和二爺同房……老奴倒覺得夫人應該想個法子將二爺給誘進房才是。」許嬤嬤偷偷地走到她身邊進言道。
「把他趕出去都來不及了,我還把他誘進房?」柳芫冷笑幾聲,回頭道︰「春喜,去把擱在地窖里的那桶乳汁搬來。」
「夫人要做二皮酥酪了?」春喜喜出望外地道。
近來夫人試做二皮酥酪,她們這些下人跟著試吃,嘗過的莫不稱贊,就連老夫人都贊嘆連連。夫人的手藝在尹府里早已經傳開,府里的丫鬟嬤嬤莫不偶爾過來串門子,她也樂得拿些糕點交換府里的小道消息。
「嗯。」她應了聲,開始準備材料。
「要給二爺做幾碗呢?」二爺的好胃口和大食量她們是有目共睹,一頓起跳都要來個十幾份的。
「誰要給他嘗?偏不給他!」她要把昨天剛進的牛乳一口氣做完,分送給他以外的人吃,剛好氣死他。
「呃……」春喜模模鼻子,帶了個小丫鬟往地窖去了。
二爺不吃,她們都可以多吃一點,也算是好事。春喜如是想著,可兩位嬤嬤卻在一頭嘆氣,不知道要怎麼湊合兩人同房,誰叫這兩人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
柳芫哪里知道她們的心思,她只知道今晚要賞尹安羲一頓酒釀湯圓了。
花了點時間蒸了兩籠的二皮酥酪,她讓春喜送了三份給羅氏,手里拎著食盒帶著棗兒備幾分梅花餅往三房的方向去,其余的自然是賞給自個兒的丫鬟們享用了,就連一丁點渣她都不願意留給尹安羲,以示懲戒。
「二夫人。」一到薛氏的寢房前,薛氏的貼身丫鬟紫蕊便趕緊迎上前來。
「我來看看三夫人,她現下方便嗎?」柳芫笑眯眼地問,回頭看了棗兒一眼,棗兒便趕緊將手上的木盤遞給紫蕊。「這是剛做好的二皮酥酪,嘗嘗。」
「謝過二夫人,讓奴婢先去通報三夫人一聲。」紫蕊讓一旁的丫鬟接過木盤,自個兒便趕緊進屋通報,而屋外的丫鬟莫不熱絡地招呼著柳芫先到廊檐下稍候。
正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哪怕二、三房少有往來,可這三房的丫鬟嬤嬤,哪一個沒嘗過柳芫的手藝,哪一個沒听過柳芫的好脾氣,尤其見她一副親切沒架子的模樣,大伙更樂得與她親近。 也不過聊上兩三句,紫蕊便請她進房。
柳芫一進房,就見薛氏略顯拘謹地站在錦榻邊上,忙道︰「坐下吧,咱們又不是外人,你的年歲又比我大些,哪有你站著等我的禮?」
「不管怎麼說,你是二嫂子。」
柳芫噙著笑,將食盒擱在錦榻上的幾桌。「近來我試著做二皮酥酪,今兒個添了點內餡覺得不錯,你也嘗一點。」
「怎好老讓你破費。」薛氏說著,雙眼一見食盒里那碗如凝脂白雪般的二皮酥酪,不禁看直了眼。
「一點東西談不上珍貴。」說著,將二皮酥酪遞給了她,順便打量著她的氣色。「可惜呢,明明是個美人胚子,卻因為月事不調,整個人就像快要蔫了的花。」
薛氏愣了下。「……听聞二嫂子出身醫家,連脈都不用診,就能猜出我的病情?」
「你這不算病,只能算是初潮來時沒調好,一看就是個腎陽虛癥,只要稍稍調養一下,身子好了,氣色也好了。」柳芫笑著說。「我呀,只能算是懂皮毛,診脈不怎麼精,更不像我九姊會針灸。」
「可是,你前些日子天天差人送來茯苓糕,我吃下之後,真覺得舒緩許多。」也正因為如此,她才認為柳芫也許是個能往來的妯娌。
「喂,茯苓對月事多少有幫助,尤其你是腎陽虛癥,會更有感受。」瞧她似乎頗有興趣,柳芫才又接著道︰「月事是由天葵、髒腑、氣血、經絡共同協調,眼前你只要調好了腎陽虛證,問題就解決了。」
薛氏嘗了口滑女敕的二皮酥,無聲贊嘆那細膩口感和溫潤的女乃味。「可是我喝不下湯藥,以往未出閣時,怎麼也吞不下。」正因為湯藥喝不下,才會教這月事給整得這般憔悴。
「那麼,你嘗得出這碗二皮酥酪里藏著藥嗎?」
「嗄?」她疑惑地挖開酥酪,只見里頭有核仁和漬玫瑰,壓根沒瞧見什麼藥材來著。
「沒有啊。」
「我將茯苓磨粉和在乳汁里,你當然找不到。」
薛氏眩目結舌,「二嫂子真的無愧于食醫之名。」
「這要歸功于我九姊,我九姊知道我喜歡做糕餅便跟我說,反正都要吃,倒不如弄點好吃又有益身子的,所以我就這麼一路模索,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想給你養養身子,最慢一個月內絕對見效。」
「二嫂子為什麼想給我養身子?」她出身大宅,又嫁進尹家這富商宅邸,後院里的事哪里有不明白的。打一開始,柳芫就刻意地討好她,可一段時間了,也沒瞧她有所動作,突地,今兒個上門了,而且表明來意。
「因為我覺得弟妹該稍稍整頓一下三爺的姨娘通房。」
「整不整頓又如何?」薛氏想不透,這事與她有何關系。
「一來是因為刁奴不整會欺主,二來是拴緊了三爺的心,省得他惹是生非,三來……」她咳了聲,有些靦腆地道︰「賣你一個人情,要是往後有事要請你幫忙,你比較不會拒絕。」
因為她已經預見了不久的將來,他們二房就差不多要喝西北風了,趁這當頭與薛氏交好,他日若她掌家,月例才不會被克扣。
唉,她真的要得不多,只是想要平平靜靜地度日,可誰知道她家相公那麼敗家,光是一日三頓的膳食,花費大得教她咋舌,照這樣下去,她想她差不多要準備吃樹皮草根度日了。
薛氏打量著她靦腆干笑的樣子,眉頭疑惑地蹙起,問︰「三爺去招惹你了?」
「……那是我出閣前的事了。」
薛氏冷笑了聲。「我可不稀罕拴住他的心,他要怎麼惹是生非,我可管不了。」尹安道的聲名狼藉早已鬧得滿城皆知。
「彩衣,這話也不是這麼說的。」柳芫喚著她的閨名,咬了咬唇道︰「我五姊說,女人一旦出閣了,就是夫家的人,哪怕再不願意,也得在夫家站穩腳步,而首要之務必定是子嗣,因為五姊說,咱們可以不冀望夫君,但至少要有個孩子傍身,要不這漫長日子怎麼過?」
「他根本就不肯進我的房,怎麼有子嗣?要我去討好他不成?」薛氏搖頭。「我辦不到,絕對辦不到。」
「不需要你去討好的。」柳芫催促著她趕緊將二皮酥酪吃完。「只要你將身子調養好,就會像朵盛放的花,哪里需要你去屈就,咱們就想著,想借他生個孩子罷了,忍耐一會就過了,況且我保證,他會主動親近你且寵愛你。」
薛氏直瞪著她,蒼白的臉浮上淡淡紅暈。「你這話說得真教人難為情。」
「呵呵,一時就……」她和九姊都是專攻婦科的,對于房事話題自然都是直白了些,她不以為忤,听的人可就害羞了。
「橫豎你就姑且試試吧,不管怎樣把身子調養好最重要。」薛氏思索片刻,抬眼,一口允了。「好,就听嫂子的。」
柳芫不禁喜出望外。「放心吧,我會把藥都磨成粉再和在糕餅里,教你絕對吃不出藥味。」
薛氏輕點著頭,淡淡地勾出笑意,蒼白小臉添了點血色,顯現出些許姑娘家特有的柔媚與嬌俏。
兩人又說了一陣子話,見時候不早,柳芫趕著回主屋,薛氏才剛送她到屋外,就見湛藍迎面走來。
不約而同的,兩人眉頭蹙了起來。「彩衣,如果沒記錯的話,這種冰藍色的衫裙,似乎只有後院的姨娘才能穿吧?」柳芫低聲問。
听說尹府每年夏冬兩季必做新衫,而布料則是從薛氏娘家的布莊挑選的,這顏色和款式,薛氏應該是比她還清楚。
「別理她,由著她去。」薛氏淡道。
柳芫心想薛氏都沒意見了,她自然也不會多事。
一會湛藍來到面前,儼然像個主子般道︰「三夫人,老夫人有事找你,請你去一趟。」
「知道了。」薛氏壓根沒瞧她,對著柳芫道︰「既然這樣,我就送你到腰門。」
「嗯。」柳芫應了聲,走在前頭,卻冷不防地被擋了下,幸好棗兒眼明快地托住她,要不她真是要跌個狗吃尿了。
「你這是在做什麼?」薛氏沉聲斥道。
湛藍一臉無辜地聳了聳肩。「不過就是不小心罷了,三夫人這般大聲做什麼?」
「你!」薛氏咬了咬牙,道︰「來人,掌嘴!」
站在薛氏身後的嬤嬤一個箭步向前就要掌嘴,卻見湛藍咬牙斥道︰「打打看!屆時三爺要怎麼發落你,我可不曉得。」
這話一撂下,嬤嬤手不禁頓住,回頭看著薛氏。
薛氏氣不過,上前要掌嘴,卻被柳芫阻止。「彩衣,不就是個不懂事的人,你又何必與她一般見識。」
柳芫噙著淺淡笑意,緩緩地松開薛氏的手。「走吧,婆母不是等著你嗎?」
薛氏氣得渾身隱隱顫抖,只能被柳芫拖著走,那一口氣憋在心里,簡直快要逼出一口血來。
「別氣,想對付個小丫鬟,哪里需要主子出面來著。」柳芫瞧她一眼說。
「你……」
「瞧,那頭不就來了個槍使?」柳芫下巴朝腰門的方向努了努。
袁姨娘方巧從腰門外的園林小徑走來,瞧見兩人想回頭已來不及,只好硬著頭皮前來問安。
「二夫人、三夫人。」袁姨娘朝兩人欠了欠身,始終垂著眼。
她本是陪嫁丫鬟,卻因為貪圖榮華富貴主動勾引三爺,因而與薛氏有所齷齪,若非必要,她是盡量不出現在薛氏面前。
「欸,袁姨娘,怎麼沒穿新夏衣呢?我替你挑的那件冰藍色繡纏枝月季的襦衫很漂亮,肯定很襯你的膚色。」
柳芫話一出口,薛氏不由得看她一眼,心想她說的衣裳款式,不正是方才湛藍身上穿的那件?
袁姨娘張口欲言,卻又像是顧及什麼,猶豫了半晌才道︰「我至今都還沒收到新的夏衣呢。」
「怎麼可能?新的夏衣在三天前就已經送進府了,我和三夫人一道挑的,還讓丫鬟送到各個主子院落,湛藍沒交給你嗎?」
薛氏暗吸口氣,看著柳芫的目光多了幾分詫異。
袁姨娘一听,像是恍然大悟般,咬了晈牙低聲罵著,「又是那個丫頭,我還以為是夫人……兩位夫人,我先退下了。」
柳芫應了聲,見袁姨娘氣急敗壞地走了,才慢條斯理地看向薛氏。「彩衣,有些事是不需要自己動手的,難道你在薛府時沒瞧過?」這種把戲,她在柳家看得可多了,一時借來用也挺順手的。
「我倒沒想到你竟會……」是真人不可貌相,瞧她笑起憨厚甜樣,想不到也是有些心思的。
柳芫笑了笑。「我呢,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攻之,這是我的處世之道,況且留著一個不知天高地厚,沒將正主看在眼里的丫鬟,遲早會釀出禍端的,此刻心不狠,他日就怕難以善後。」
薛氏仔仔細細地瞅著她,突地掀唇笑著,「我可沒犯你喔。」
「好壞。」柳芫笑罵著。
兩人走到腰門外,分走向兩條小徑,薛氏回頭看了眼她的背影,突地瞧見園子里尹安道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跟在她身後,不禁皺起眉。
「紫蕊,馬上差人去找二爺,然後再讓幾個嬤嬤跟上二夫人。」
紫蕊聞言,隨即回頭去辦。
「希望別惹出什麼事才好。」薛氏無奈地嘆了口氣。
柳芫一路回主屋,才剛繞過園子,身知腳步聲突地逼近,她回頭見是尹安道,不禁無聲嘆了口氣。
「見過三叔。」柳芫垂著臉朝他福了福身,棗兒也跟著欠了欠身。
尹安道來到她面前看著她,心里已經不知道第幾次咒罵尹安羲,更懊惱自己還是那個獻計人。
「要是三叔無事的話,我先回主屋了。」柳芫沒抬眼也能感受他的視線不斷地在周身纏繞,教她倍感惡心,只想趕緊離去。
想想,她對彩衣寘的是太苛了,今日換作她是彩衣,她是寧可獨居一處也不願跟這種人睡在同張床上。
「等等。」尹安道一個箭步擋在她面前。
柳芫嘆了口氣,思索著要怎麼抽身。「三叔有事?」
「我……」尹安道想了下,道︰「我有些事想問你,能否借一步?」
柳芫忖了下,側過臉朝棗兒使了個眼色,棗兒輕點個頭便朝主屋的方向走去,走過了轉角後,立刻拔腿奔跑。
「三叔想說什麼?」
「你……二哥待你好嗎?」
柳芫將冷笑憋在心里。「挺好。」她跟他熟嗎,有熟識到教他這般親密地關心她的夫妻生話?
「你覺得二哥好嗎?」
「不錯啊。」她很認真地道,當然那些惡習罪狀改掉就更好了。
「他哪里好了,他哪里比得上我?現在掌家的是我,他不過是混吃白食的,那日要不是他阻止我,我就能攔下你,追問你的芳名,甚至可以迎娶你!」可惡,這事再想一遍還是教他痛心疾首。
他一步步地逼近,柳芫一步步地退,听著他片段的話語,想起在千風樓外他的攔阻,那時確實是有人喚他,她和五姊才得隙上馬車的,難道那個人就是二爺?
他沒提起,她壓根沒聯想起這件事。
「他為何事事樣樣都要阻擋我?如果沒有他擋在我的面前,這一切合該都是我的!」他怒吼了聲,長臂一抓,欲將她摟進懷里。
柳芫飛快地避開,怒斥道︰「三叔自重!不管有無二爺,我都不可能嫁與你,因為你早已迎娶正室,而我是不會委屈為妾的。」
「我可以為了你休妻。」尹安道向前一步,硬是將她逼進假山壁前。
「你瘋了嗎?我已經嫁人了,嫁的還是你二哥。」要不是身形力氣差距太大,她真想給他一頓飽拳。
「我二哥不過是個廢渣!當初人人都說我二哥是個經商奇才,可事實證明,尹家沒有他,依舊吃立不,而我同樣也能杠起皇商這個重擔,我不是不能,我只是無人肯給我機會,如今我已經當家作主,你要是不從我,你可知道我二哥會落得什麼下場?」尹安道陰惻惻地道。
柳芫怒瞪著他,一雙杏眼瀲灩剔透,突地那兒怒焰瞬間消失,目光僵直地瞪著他的身側。
「三弟,我會有什麼下場?」噙著愉悅笑聲的沉嗓在尹安道的耳邊響起。
尹安道瞬間瞪大了眼,黑眸慢慢地往旁一瞥,對上尹安羲笑得又邪又懾人的臉,莫名恐懼了。
「……二哥。」他喊著,就連牙齒都有些打顫。
「嗯?」
「我……二哥听錯了。」尹安道很想撐起氣勢,可莫名其妙的,每當他對上尹安羲那雙眼,總覺得那兒是沒有溫度的,每當他對著他笑時,總覺得那笑意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壓得他莫名心慌恐懼,不管他再怎麼說服自己都沒用。
其實,他覺得二哥那雙眼,有時看起來……很不像人。
「我听錯了?」尹安羲笑嘻嘻地貼得更近。「娘子,三弟方才說了什麼?」
柳芫直睇著他的笑臉,總覺得他的笑意很冷,教她認為他根本就听清楚尹安道到底說了什麼。
在尹安羲越發貼近的瞬間,一陣冰冷氣息襲來,尹安道渾身一顫,趕忙從他身邊逃開。「我方才是跟二嫂子說,你要是天天都只吃糕點,不知道會落得什麼下場,如此而已,我還有事忙,先走一步。」話落,像是後頭有惡鬼追趕,眨眼消失在兩人面前。
尹安羲目送他離去,懶懶回頭。「當心點,娘子,尹府里專養狼的。」
果然!他分明都听見了。說來他這人也真是奇怪,明明就清楚自己的處境,卻不爭取拿回實權安生……
「想什麼?」
「你是棗兒去通報才來的?」她不答反問。
「沒,我從剛剛就一直在後頭那兒。」他指向假山後頭。
「你躲在那里做什麼?既然早就來了,怎麼不趕快幫我?」
「因為……」他舌忝了舌忝唇,笑得滿臉討好。「我正在吃最後一塊茯苓糕。」
柳芫瞬間刷成晚娘臉,甩頭就走。
「娘子,我的二皮酥酪呢?」尹安羲快步跟上。
「沒有,今天沒有、明天沒有、後天沒有……尹二爺,你恐怕再也吃不到我做的二皮酥酪了。」柳芫笑眯眼道。
「娘子,這是何必呢,不就是沒注意嗎……唉,都怪你的茯苓糕太香了,香得我嘴饞了,這又不是我故意的,娘子……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