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眼!端著芋圓回來的紀芳,怎麼都沒想到會看到這一幕。
床上一個男人與一個男孩面對面坐著。
男人指著男孩的鼻子說︰「身為男人最重要的是負責任,家庭、妻子、孩子都是你無法推卸的責任,你可以過得不好,但不能讓依附你生存的人過得糟……」
這是什麼鬼啊,他干脆背一段大學之道在明明德,背一段人之初性本善,都比這樣的教條文章還來得動听有深度。
讓她意外的是,Jovi竟然乖乖坐著听他講話,一動不動地,連听故事都沒有這麼乖啊,真是天底下最怪異的事。
起初講故事給他和玥兒听的時候,他的眼楮從沒落在她身上,他對自己的肥手胖腳更感興趣,讓她挫折極了,幸好後來他肯捧場她的繪本,否則她要開始懷疑二十一世紀的教育是不是有修正的必要性,沒想到阿檠這麼無聊的話題,居然可以讓他乖乖坐好,而表情還……看似正經?
怪咖小孩!
看見紀芳,Jovi的眼楮轉過來,但停不到一秒鐘,又立刻轉回上官檠身上。
紀芳越發不解了,把托盤端到床前,看看老子再看看小子。
上官檠的發表欲得到滿足,說道︰「好了,我講的話有沒有記住?」
Jovi沒有點頭,也沒有頭,只是用充滿期盼的目光望著他爹。
哇咧,這種談話內容有什麼好期盼的?他家兒子不是普通凡人,而是早慧的天才寶寶?「很好,男人說話算話,這個是你的了。」上官檠取下板指,找根紅繩綁著,掛在Jovi胸前。
「你賄賂他?可是他怎麼能懂?」紀芳驚呼,對眼前的情景完全狀況外。
上官檠對她的問話更狀一況外。「沐兒听不懂?怎麼可能,都快一歲了。」
「你以為快一歲的孩子該懂得什麼?連走路都還不會呢。」
「我以為……除走路之外,其他的都該懂了。」他傻笑。
紀芳笑開,莫非一個覺得兒子什麼都該懂,一個覺得自己不懂,太對不起父親,所以才認真得讓人難以理解?她才想開口指責幾句揠苗助長之類的話,就看見上官檠伸手在Jovi身上點兩下。
Jovi瞬間恢復行動自由,嚇得飛快往娘的方向爬去,臉上帶著驚嚇委屈。
恍然大悟,哪是什麼天才,什麼認真期盼,根本就是家庭暴力!
紀芳抱緊兒子,離上官檠三大步,不敢置信地問︰「你、你、你居然點兒子穴道?!」她要打婦幼專線啦,她要把這個蠢男人關進牢里啦,她要在他身上貼一張紙,寫上——珍惜生命,遠離阿檠。
「不可以嗎?不這麼做,我跟他講話,他不專心。」她的表情讓他滿頭霧水。
頭腦一陣暈眩,她氣到很無奈。「這個年紀的孩子,本來就不會專心。」
「不專心的話,怎麼教他?」他理直氣壯。
「所以要想方法啊,怎麼可以點孩子的穴道?」紀芳發誓,下次她再讓他們父子倆獨處,她就是豬!
「還有其他的方法?」
上官檠一臉無辜,讓紀芳有強烈的無力感,錯了,不應該因為那張春風笑臉,就誤以為他會是個好父親,笑臉會騙人,笑里藏刀的人滿街跑,是她的錯,她智商太低。
「當然有,你可以用夸張的表情、用工具、用怪怪的聲音……動動腦筋吧,吸引他注意力的方法很多,如果你膽敢再虐待他,我一定不讓你靠近我家。」
「點穴是虐待?」他想不通這個論點,點穴又不痛,怎麼能算?
「對。」紀芳沒好氣的回答。她把兒子當成寶,連大聲講話都舍不得,他竟然、竟然……
「那可以罵幾句,打幾下嗎?」
「當然不可以。」
「不打不罵怎麼能教出孝子?溺愛孩子不好,將來會教出沒擔當、不求上進的孩子。」紀芳大翻白眼,她現在終于了解和老祖宗合作生孩子的痛苦了,在管教方面,兩人之間存在一道大鴻溝了。
「你在生氣嗎?」
上官檠猜,她會回答「你哪只眼楮看見我在生氣?」然後笑得很油條,再然後他就可以順著樓梯往下把說︰「既然你沒有生氣,我們就來討論一下,養不教父之過這句話。」
可這次他猜錯了,她直接回答,「答對了,我就是在生氣。」
這句話讓他突然間理解,兒子對她有多重要。
這個理解讓他喘不過氣,他形容不出那種感覺,是她和自己一樣看重兒子,所以暗自竊喜?還是微微酸澀著,因為他在她心中,不如兒子重要?
暫且按捺下那種感覺,他說︰「告訴我,為什麼生氣?」
「我生氣你不會做父親。」
「從沐兒出生那刻起,我就是他的父親,不管會不會做,都不會改變這個事實。」是那股酸澀味兒逼得他口氣不善,他醋了。
「王爺自你出生那刻起就是你的父親,正因為他不會做父親,才會讓你受這麼多委屈,而我,不允許我的孩子受相同的委屈。」
紀芳的話像槌子似的打上他的腦門,讓他呆得說不出話。
他震驚的模樣,讓紀芳咬唇,話說得太重了,那個不合格父親是他胸中的痛,她不該拿這個攻擊人。
一時間,兩人都不曉得該怎麼接話,屋里沉默下來。
Jovi看看娘,也看看爹,骨碌碌的大眼楮轉著,就在兩個大人都尷尬得不知該怎麼對話時,Jovi做出選擇。
他親了娘一口,又往爹的方向伸出手,用融化人的聲音一句句喊著「爹」。
上官檠抱起兒子,蹭蹭他的額頭,像找回場子似的說︰「誰說沐兒不懂,他明明什麼都懂。」
有了階梯,紀芳順勢爬下樓。「正因為他懂,我們才更需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說身教重于言教,你告訴他一百次不能打人,卻用打他來提醒他記住這件事,你認為他是會因為你的話而記得不能打人,還是因為看見你打人,覺得爹都能做的事,我當然也能做?」
他認真想想,回答,「你們那里對孩子的管教,和我們很不同。」
「是,所以我們那里的孩子聰明、不盲從,敢挑戰權威,勇于創新,因為他們心里沒有太多對權威的畏懼。」
「德國有句教育名言說,孩子應該從父母那里得到兩樣東西根和翅膀。我們往往只給根,把他們緊緊牢牢地與我們聯系在一起,卻折斷他們的翅膀,不允他們擁有自己的意志,這對孩子而言是辛苦的。
「我們可以用盡鎊種方法,讓他們听進去我們想講的話,至于他想不想照著我們的意思去做,當父母的只能尊重,你不能逼他,更不能用棍子或武功來脅迫他。」
上官檠認真思考她的話,想起自己害怕莫飛,乖乖地在梅花樁上站滿半個時辰,想起為了沒練足一百張大字餓肚子,那些事總提醒著自己莫飛是綁匪,必須恨他,但他……不希望沐兒恨上自己。
「下次如果我做得不好,你慢慢教我。」
紀芳很抱歉,臉上浮起赧色,道︰「對不起,我太激動,在我們那里,父母打孩子是要被關的。」
「真的假的?會有這種事發生,孩子不是父母親生的嗎?父母想怎樣就怎樣——」話說到一半,看見紀芳認真的表情,他笑了,她生活的地方和他的很不一樣。
「唬你做啥?吃點東西吧。」她把芋圓端給他。「試試看,喜不喜歡?」
紀芳帶著期待的表情看他的反應,上官檠吃一口,在細細咀嚼間微微的怔愣,兩人目光相接,他笑了。
「怎樣,好吃嗎?」紀芳急問。
「說不清楚,是好熟悉的感覺還是好喜歡的滋味?」他頭。
他的回答讓紀芳心間霎時被敲響,當……綿長的聲音,震耳。
他說熟悉?她可不可以大膽解釋,他的潛意識里曾經有……那樣的經歷?
夏可柔在娘家待了將近半個月,上官檠才進夏府接人。
她看過大夫了,確定她被人下了藥,再也無法懷上孩子。
她的父母隔天就找上夏嫵玫,還沒有出聲抱怨呢,夏嫵玫便嚷嚷著要休了夏可柔,畢竟是誰給夏可柔下的藥並無實證,而夏可柔把孫氏的孩子給撞掉是賴也賴不掉的事。
談判失敗,夏可柔的父母鎩羽而歸,夏可柔在家里大鬧不休,而夏晉山和妻子之間也鬧騰不已,夏家上下被這對兄妹鬧個雞犬不寧。
一開始上官檠沒出面,理由很簡單——皇上派他出京辦差。
事實上皇帝並沒有派他,是他主動跟著鳳天磷出門辦皇差,他算準了,不想太早出面安撫夏可柔,這次得讓她憋著、怒著,心里才會多多盤算,她想的越多,夏嫵玫就越要費心接招。
半個月後返京,上官檠「乍聞」妻子出事,二話不說,見過皇帝之後連朝服都來不及換,立刻風塵僕僕地前往岳父家里。
夏家見他如此,有再多的埋怨都說不出口。
「相公,我……」
夏可柔撲到他身上,哭得滿臉垂屈,上官檠強忍厭惡,安撫她幾句。
「不關你的事,是我無能,是我讓你受委屈。」
見女婿把所有的錯都算到自己頭上,委曲求全、保全大局,夏家家主夏尚書深感滿意。
但夏可柔和梅姨娘心里可就不舒服了,她淚水汪汪,道︰「不是你的錯,是我那個姑姑……她到底要怎樣?爵位都被表哥奪走,還不肯放過你?她非要你斷子絕孫才甘心嗎?」
上官檠看一眼夏尚書這位大伯父及自家岳父,低聲勸道︰「母親終究是不放心我,柔兒,要不……我們搬離王府,我雖然買不起大宅院,但賃個三進宅子還是能的,你先隨我委屈一段時日,總有一天我會給你過上舒心日子,好不?」
上官檠的話讓夏可柔炸毛!真沒出息,人家步步進逼,他卻次次退讓,現在人家連他的子嗣都禍害了,他連個屁都不敢放,滿腦子只想著避開,難怪夏嫵玫敢肆無忌憚,難怪整個靖王府都掌控在她手里。
冤吶!她怎麼會嫁給這種沒出息的男人?夏可柔忍不住痛哭失聲,上官檠般般好,可性子太軟綿,被欺到頭上還不敢吱聲,連在自己家里都如此,到外頭又怎麼能好?
像被盆冷水兜頭潑下似的,她渾身冷得透徹,連婦孺都不敢相抗衡,那麼面對強權威勢,是不是也只有忍氣吞聲的分?
如果是的話,嫁給這種男人能有什麼前程?會不會熬到六十歲,他仍然只是個六品小闢?
她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考上狀元又如何,多少狀元晚景淒涼,多少不學無術之徒卻官運亨通,會念書、會考試,不代表有本事啊!
越想,夏可柔看他的目光越是不同。
她娘說,姑爺若不是這種性子,能讓你拿捏在手里?話雖如此,可她想嫁的是英雄不是懦夫啊,成親越久,她越覺得錯嫁,初成親時的喜悅,隨著上官檠無法在婆母面前為自己撐腰,令自己次次吃癟,慢慢熄滅。
如今他又這樣,太氣人!
一怒之下,她轉身就跑,上官檠抱歉地向夏尚書和岳父拱手,連忙追出去。
夏尚書看著上官檠的背影,低聲道︰「委屈了。」
上官檠一路追到夏可柔的閨房,還以為他會吃閉門羹的,沒想到夏可柔一把將他拉進房,怒指著他的鼻子大聲開罵。
「為什麼要搬出去?我不要!她把我逼到不能活了,我為什麼不反抗?」
看著她激動的模樣,上官檠隱下眼底笑意,低聲下氣的回答,「那個王府早晚是弟弟的,我們反抗有什麼意思,難不成還能取而代之?」
「誰說不能?」夏可柔用力抹去淚水,咬牙道︰「你才是嫡長子,姑姑不過是繼室,比起表哥你更有繼承爵位的資格。」
像被她的話嚇到似的,上官檠趕緊捂住她的嘴巴,在她耳邊低聲道︰「可柔,這話萬萬不能說,那是我的母親、你的親姑姑,父親已經請封世子,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你這樣……會惹大禍的,萬一母親再度對你……可柔,忍忍,咱們忍忍。」
夏家姑娘什麼事都會做,就是不懂得什麼叫做「忍忍」,面對強勢惡霸、手段陰狠的姑母,夏可柔既生氣自家長輩不能替自己出氣,更氣丈夫連大聲話都不敢說上一句。
是怎樣?難道這個虧她非得吞下,她非要被人騎在頭頂上欺負一輩子?
用力撥掉上官檠的手,夏可柔一巴掌往他臉上甩去。
「啪」的一聲!清脆的聲響讓杏花、桃紅都嚇呆了,大女乃女乃這是……
過去隨意打殺下人就罷了,可這是大女乃女乃要依賴一輩子的丈夫,大女乃女乃被下了藥,這輩子再無其他出路,只能跟在姑爺身邊,她還這樣對待姑爺,這是連自己的後路都要絕了啊!夏可柔也被自己的激動嚇到,眼睜睜的看著上官檠,吶吶 道︰「我、我……」
所有人都以為上官檠會拂袖而去,都以為夏可柔就要被休棄,沒想到上官檠竟然一個箭步上前,把她抱進懷里。
比起夏可柔的粗暴,上官檠的舉動更讓人驚訝,杏花和桃紅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了。
上官檠安撫她,「我知道你心里難受,才會這麼生氣,別怕,我不會納小妾,我會找遍天下名醫來替為你治病,就算到最後……還是不行,頂多我們從二弟那里過繼個孩子,總會有人承繼大房香火的。」
這話再溫柔不過,任何女人听到男人肯替自己這般吞屈,再大的苦也吞了。
可惜夏家女兒不是普通人,夏可柔聞言更光火,憑什麼上官慶拿走世子爵位,他的兒子還要搶走她的嫁妝,沒有這樣坑人的!
只不過那巴掌把她的理智給拉回來,她歇下囂張,溫柔地倚進上官檠懷里,回道︰「好,我們去訪遍天下名醫,我就不信沒人能治得了我的病。」
「跟我回府,好嗎?」上官檠小心翼翼的問。
「不,我要姑姑親自來接我。」她還在使性子。
「可柔,別鬧了好不好?」
「不好,你為什麼站在姑姑那里?都不替我講話。」
「自古孝為先,那是咱們的母親的。」
「哪家的母親會給女兒下藥的?」那個毒婦是仇人,她與她誓不兩立。
「這事沒有證據,你別再說了,萬一惹惱父親、母親,那個家真沒咱們的容身之處。」又來了,她就是見不得他這副前畏狼、後畏虎的模樣,可……又不能斷了這門親。「回去吧,這件事你就當做不知。」
不指望他了,既然嫁給一個無用的,大房就只能靠她自己撐起。
上官檠又軟言安慰半晌,才帶著無可奈何的表情離開夏府。
杏花、桃紅怎麼看都覺得不妥,可大女乃女乃那性子誰敢勸?
待在外頭听了一耳朵的女乃娘猶豫半天才進屋,對夏可柔說道︰「小姐,好歹姑爺是個大男人,你當著丫頭的面不給他留點臉面,怕是……」
「女乃娘別多話,我比誰都了解上官檠的性子,我若不趁勢不把他壓下去,往後他拿我不孕做借口,生了異心,我才是有眼淚沒地方可流。娘說的,男人性賤,得給一個巴掌再賞一個棗子,瞧,姑爺對我不是服服貼貼的?」
女乃娘看著小姐滿臉篤定的表情,沒再往下說。小姐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誰的話也听不進去,或許小姐說的沒錯,什麼鍋配什麼蓋,姑爺的性子合該像小姐這樣才掌握得住。
那天為Jovi的管教拌嘴,誰也沒放在心上。
紀芳深刻檢討過,確實是她不對,現代女子的堅毅獨立搬到古代,都得面對適應問題,更何況是一個生長在古代的男子,他怎麼曉得何謂愛的教育,就算在現代也有人深信虎媽、虎爸的教育理論啊。
在大公司的生態里混這麼多年,有錯就改這點她還是能辦到的,做錯了,就認、就改,不要為了面子堅持到底,這不僅僅是為了人際關系,更為著修養心性,更何況,他沒當過爹,她沒當過媽,誰敢說愛的教育一定比鐵的紀律更適合Jovi?她所仗恃的不過是更多教育學家的理論罷了。
她道歉,他接受,他們一起去李瑩那里挑人手。
一路上,他虛心求教,與她討論二十一世紀的教育狀況,而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教育這種事他不在行,但他看人的眼光奇準無比,那天他們買回一家人和五個年輕婢女,也沒看他與他們多做交談,便順利挑出兩人當頭頭,讓他們負責管理。
為保住頭頭的地位,他們卯足全力分派工作,短短幾天新宅子就整理好了,新被、新床、新簾子——布置妥當。
紀芳這里還沒收拾好呢,那里已經派三輛馬車過來幫忙搬家。
新家很好,打理得干干淨淨,紀芳見過芷英了,幾乎是第一眼她們便喜歡上彼此。
芷英很高興,未來的主子不是個沒見識、嬌滴滴的千金小姐;紀芳也很開心,芷英居然有《天龍八部》里阿朱的味道。
紀芳正式拜訪過邱師傅之後,收拾好農服,就要把萍兒的三個弟弟給送到隔壁受教育。秦氏殷殷囑咐,讓他們要好好跟著師傅學本事,將來好回來給小姐辦差,叮嚀幾個晚上不夠,臨出門了又逮著人講不停。
秦氏舍不得放人,玥兒和Jovi舍不得,揪住大哥哥的衣袖不讓人走,搞得三個男孩眼楮都紅了,幾個孩子玩久了,一天不見都覺得難受,往後雖然只隔一道牆,可怎麼也得一個月才能回來一趟。
老三阿軒從懷里掏出幾顆木頭珠子給Jovi,說;「小少爺乖乖,哥哥去上課,等學好本事再回來保護小少爺,好不好?」
老四阿翰、老五阿問見狀,也掏出最寶貝的小木珠分給玥兒和Jovi,「你們要乖乖听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等長大了哥哥帶你們出去玩。」
芷英看著依依不舍的孩子們,臉上露出笑意,主子爺說的沒錯,這個家,亂了規矩,當娘的叫小姐,當兒子的喊小少爺,奴才下人還對著小少爺、小小姐自稱哥哥,輩分尊卑全混在一塊兒了,偏偏沒有人覺得怪異,彼此之間融洽得讓人難以置信。
好不容易,萍兒、宛兒才將弟弟們送出去,玥兒、Jovi拉著嗓子哭喊幾聲,才被上官檠送來的一對兔子分散注意力。
轉眼,木頭珠子也扔下了,玥兒牽著Jovi滿園子追兔子去。
紀芳蹲,撿起地上的木珠子,把它們放在掌心看著,這些珠子的大小、形狀幾乎一模一樣,太厲害,在這個沒有機器模型的時代,居然能雕成這樣?
秦氏見紀芳對木珠感興趣,笑道︰「小姐喜歡嗎?阿軒還有一陶罐,我去拿來給小姐。」
紀芳頭,問︰「大娘,你知道這東西是誰做的嗎?」
「是咱們村里的張阿孝做的。」提起張阿孝,秦氏不勝噓吁,人吶,一輩子這麼長,誰曉得會踫到什麼事?
「做得挺好的,他家里還有嗎?」
「什麼還有,多著呢,都快把房子里給填滿了。」
「他為什麼做這個?」
「說是要串佛珠。」
「佛珠?這未免也太大顆。」
「可不是嗎?但他腦袋都不清楚了,能理論啥?」
「腦袋不清楚?怎麼回事?」
萍兒娘娓娓道來,「阿孝是咱們村子里最能干的孩子,十歲上下就被他舅爺看中,帶進城里學手藝,他同舅爺在一個賣家俱的老板家里做事,听說才短短幾年,阿孝的手藝就趕過他家舅爺,做出來的東西都能賣上幾十兩呢。」
「那個老板豈不是撿到寶?」人才吶,這年代人才難得,得好好珍惜。
「誰說不是,有一年過年阿孝回家,包袱里除了要孝敬爹娘的銀子之外,還帶回一個漂亮的木匣子,里頭滿滿的裝了一堆木珠子,不過比起這個小得多,大半個月的假,阿孝娘見他成天在屋里串佛珠,以為他是要孝敬自已的,還琢磨著元宵節拿到市集賣。」
「後來呢?」
「後來才曉得阿孝那匣子佛珠是要送給老板家的小姐。听到這話,阿孝娘立刻找他舅爺問明白,舅爺苦著臉,張家這才曉得阿孝的老板想讓他入贅,可阿孝是張家的獨子,怎麼能入贅?總之阿孝娘是嚇壞了,張羅著要幫他尋樁門當戶對的親事,可阿孝跪求他娘,說是老板同意給張家一個兒子繼承香火,等他能夠撐起門戶就將爹娘接進城里奉養。
「當爹娘的知道自家兒子有多大的志向,張阿孝從來不想待在鄉下種田,若有好前途豈能阻欄?如今老板擺明要提拔阿孝,他們能說什麼,再不甘心也只能認。阿孝那孩子實心眼,爹娘一點頭,便樂津津地進城回老板的話。」
「這是皆大歡喜的好事,後來怎麼會變成這樣?」
「听說過年期間,小姐回外祖家,遇見一個世家貴公子,兩人眉來眼去,短短幾天就勾搭上了,阿孝知道這事後心急地同老板理論,竟被打得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塊好肉,連他知情的舅舅也受到牽連,被老板解雇,阿孝被抬回家時,大夫都說治不了了。
「幸好祖先保佑,命到底還是救回來了,可人也變得痴痴傻傻,成天拿著刀子雕木頭珠子,轉眼多年過去,都二十七、八歲了,還是老樣子,阿孝爹娘年紀越來越大,也不知道能照顧他到幾時。」
「這是錯付真心了。」殷茵輕喟一聲。
「後來那位小姐被貴公子納回去當貴妾,可憐阿孝一個好孩子卻變成這副模樣。」
紀芳頭,這年代的婚姻太講究條件,就是阿檠不也得「門當戶對」?
胸口悶悶的,她不太願意想起上官檠和夏可柔的婚姻,她很努力把自己和他的關系定位在「朋友」距離,只是……情況常常月兌韁,他與她的關系越來越難控制,這並非好事。
搖頭,她把上官檠的身影出腦袋,說︰「大娘說阿孝家里還有木頭珠子,可不可以帶我去看看?」
「小姐想要?我拉上馬車,去阿孝家載回來就行,阿孝娘正愁著沒地方誰呢。」
「我要拿來做生意的,得跟人家說清楚才行。」
「做生意?串佛珠賣嗎?太大顆了,手上戴不了。」
紀芳笑而不語,殷茵覷她一眼,見她那表情像是逮著老母雞的狐狸,抿唇一笑,她大概又想到什麼賺錢的主意了。
就是這爛好人性子,看見誰辛苦都想幫上一把,也不想想值不值,話說回來,若不是她這副性子,自己如今又怎能有這樣的好日子過?
罷,就是要做賠本生意,就算開玩偶鋪子的計劃得往後挪,她認了。
跟在好人身邊,容易變成好人,就算她想心硬,也困難。
駕車的是馬成,上官檠在李瑩那里挑的人,听說以前當過大管家,後來他的主家犯事被關,家里的奴僕被發賣,一家子全進了紀宅。
他的妻子楊氏也是個精明能干的,現在除了廚房歸秦氏管之外,院子里外的大小諸事全歸了楊氏,馬成在外院,府里對外的聯絡采買則歸他管。
紀宅里真正掌中饋的是殷茵,紀芳對瑣碎的銀錢帳目、下人管理不感興趣,殷茵肯接手再好不過。
這天,紀芳帶著殷茵、秦氏、芷英和兩個小孩一起去了趟村子,天氣很好,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殷茵一面哄著Jovi,一面對紀芳念叨,「門簾賣得很好,這跟不倒翁不一樣,是人人家里都需要的,你別貪懶,這幾天快把圖樣畫出來,我配色繡好之後就給何掌櫃送過去。」
紀芳玩著玥兒胖胖的手,敷衍道︰「知道。」
「昨天你不在,余掌櫃來了,想要和你討論首飾的圖樣,有些個不明白的地方,我同他說你有空就會過去,你什麼時候有空?」
「知道了,明天就去。」紀芳本以為這里沒有一個羅唆刻薄的小老板,工作量會大幅減少,沒想到遇到對賺錢興致勃勃的殷茵,苦啊!難道她天生勞碌命,走到哪兒都不得清閑?
「余掌櫃說,你設計的首飾賣得很好,上官公子對這次的圖稿很重視,如果口碑還是一樣好,打算給咱們加錢。」一張圖稿三百兩,殷茵以為已經是天價,沒想到上官公子還要往上加價,就說嘛,做生意還是得和熟悉的對象合作,才不會被坑。
「嗯嗯。」紀芳漫不經心的回答。
她知道的,上一季的首飾賣得相當火紅,古代貴女不必上班、不必帶小孩,成天沒事做,唯一的樂趣是互相攀比,她設計的首飾與這時代的首飾比起來,有很大的識別度,加上做工精致,自然會引人注目。
這一來二去的,不只京城,連附近州縣都听過「金玉其中」的名號,名字越傳越響亮,連後宮嬪妃也托家人來買。
既然已經紅到後宮,正是搶下皇商招牌最好的時機,可這樣一來,便擺明與夏家對峙。與夏家對峙好嗎?他說,放心,他和鳳天磷只是幕後老板,夏家不會知道對手是誰。自從紀芳與鳳天磷的爭執過後,像是劈出開口似的,上官檠不時同她說一些朝堂大事,一點一點地,她理解他的困境與不平。
夏嫵玫以為他想奪位,殊不知他更想做的是毀了靖王府。
這麼大的恨吶?越是明白他的心情,越是覺得自己說話太過唱高調,若遇到這種事的是自己,她不見得肯輕易放過。
「我在同你說話,你有沒有在听?」殷茵惱了,瞋她一眼。
「听著呢。」
「那你說,加多少才好?」
「什麼東西加多少?」
「你還說有在听?」
殷茵的右半張臉毀掉,但嬌妍秀麗的左臉依舊誘人,這一聲嬌嗔讓紀芳的心都醉了,把玥兒遞給芷英,她環上殷茵的肩,手指往她下巴一挑,當自己是爺兒。「好姑娘,把方才的話給爺再說一諞。」
「我說,圖稿賣多少才合理?」
「價錢給余掌櫃決定吧,他說多少便多少。」
「做生意哪能像你這樣?」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她是搞創意的好嗎?銀子多世俗吶。
「行,這件事我作主了。」
紀芳指指秦氏、芷英和兩個孩子。「大家通通在,我在這里鄭重宣布,銀錢上的事,我們家茵娘子說了算。」
她們這樣主不主、僕不僕的,芷英看著有趣,心底生起一股暖意,她喜歡這種感覺。
車行轆轆,秦氏撩起車簾往外頭看,說︰「這條路走到盡頭就是柳葉村了,小姐,我想順道去同吳大嬸買幾只雞和一籃蛋帶回去,吳大嬸養的雞是咱們村里最好的。」
「好啊。」紀芳把額頭往玥兒肚子鑽,惹得玥兒咯咯笑不停。「晚上有雞湯喝了,耶!有雞湯……」
兩人玩得不亦樂乎,看得殷茵笑也不是,翻白眼也不是,囔著說︰「孩子跟著你,都野了。」
「野有什麼不好,乖乖牌才危險呢,沒有自己意見,只會盲從,你是要她過你的人生,還是要讓她過自己的人生吶?」
紀芳的話讓芷英微愣,殷茵更是傻了,誰不想要孩子乖?自然是越乖越得人緣,可她居然這樣說,只是……對啊,這麼乖的自己,最後落得什麼下場?
秦氏卻不同意,這孩子不乖啊,就會上房揭瓦,她正要說上兩句呢,馬成突然拉緊韁繩,車子一頓,大家摔得七暈八素的,芷英連忙護住玥兒,殷茵趕緊抱好Jovi。
紀芳皺眉,揚聲問︰「馬叔,發生什麼事?」
「車子被人攔……」馬成話還沒說完,就听見一名男子的吆喝聲——
「這馬我要了,你把車子給卸下吧!」
殷茵和紀芳面面相覷,這是踫到強盜嗎?怎麼半路就有人征起馬?
芷英下車,紀芳想了想也要跟著下車,殷茵扯住她的衣袖,頭。
她拍拍殷茵的手,說道︰「別擔心,我去看看狀況,不會吵架的。」
「我知道你事事講理,可許多人、許多時候,道理是行不通的。」殷茵只好囑咐。
紀芳苦笑,這倒是,道理不是隨時都講得通的,如果講得通,那位三皇子能不請自來,一個人待在院子里沒人理也能自嗨?
他說︰「我必須確定,你不是要來勾引阿檠的狐狸精。」
見鬼了,如果她是狐狸精,他偶爾來尋個兩次,狐狸就不出門覓食?
紀芳對殷茵點點頭,下車,看見前方有兩輛馬車,其中豪華型馬車的馬匹不知道哪里出問題,跪在路旁一動不動,車上的女眷全下車了,現在正是豪華馬車的車夫在征馬。
「對不住,我們有要事在身,這馬不能給你們。」馬成在大戶人家做過事,眼楮利得很,一眼就判斷出對方身分不簡單。
夏可柔皺眉,滿臉的不耐煩,揮揮手,杏花拿一張銀票過來,說——
「這是百兩銀票,夠買你們這只瘦馬了,快把套繩取下,我們忙得很。」
敢情只有他們忙,其他人全閑得沒事干?
紀芳上前,看了夏可柔一眼,微微笑開,道︰「姑娘這話說得不地道,馬雖然是馬,可咱們家養久了感情好著呢,怎麼能用銀子估量價錢?」
發現是杏花和夏可柔,芷英一閃身,閃到馬車後頭,她不能與她們打照面,進了車廂,拿出帷帽戴上後,她才走到紀芳身旁。
夏可柔自詡美貌無雙,可在看見紀芳時,微愣住了,這女人臉上並無半點脂粉,瓜子臉、柳葉眉,臉蛋俏麗生挺,膚色潔膩,丹唇艷潤,兩人視線對上時,紀芳忽地一笑,如銀瓶乍破,剎那間笑顏宛如雲破月來花弄影,無比動人。
哪里來的艷王!
紀芳的樣貌礙著她的眼,夏可柔的性子極其高傲,不允許有人比自己美麗,再加上紀芳的態度顯然是不服從,于是存心挑釁,款步上前,抬起下巴,用鼻孔噴笑,一聲哼氣後 道︰「你這是想訛詐?」
訛詐?這女人美則美矣,可惜腦袋有問題,不賣馬就是訛詐,她的神邏輯讓正常人接不上思緒。「不想。」紀芳微哂,彎彎的眉笑得不經意卻是笑得百媚千嬌,看得夏可柔更恨。「我只想盡快離開這里,請問夫人,可以讓讓嗎?」
「你的意思是,不肯把馬讓出來?」
「請給我一個必須讓馬的理由。」
「我是靖王府的人。」
靖王府、囂張拔扈、自私任性……符合此條件的,有兩個人選,夏嫵玫和夏可柔,依年紀看來,應該是後者。
果然啊,正如外傳說的那樣美麗張揚,可是這性子也太霸道……唉,她從不問上官檠有關夏可柔的事,即便他提上兩句,她也不肯接話。
她努力告訴自己,她不是第三者,他們之間的事與她無關。可是無關的人、無關的事,卻讓她在看見正主時,酸水泛濫。
她討厭這種感覺,卻阻止不來這種感覺,眉心微蹙,她不想在夏可柔面前多待,紀芳朝馬成點點頭,退開兩步。
馬成會意,下車卸馬。
夏可柔得意一笑,說道︰「听見靖王府就不敢囂張,總算還有些腦子。」
「民不與官斗,天經地義的事。」紀芳淡淡回答。
「知道就好。銀票拿著吧,免得到處傳話,說官大欺民。」
紀芳也不客氣,接過銀票,看一眼後便往兜里收,轉身要回到車里。
「這就走了?連聲謝謝也不說,果然是個沒讀書、沒家教的,光有一張好顏色的蠢貨。」夏可柔見她低了頭,心里得意,忍不住酸上兩句。
紀芳回頭淡聲道︰「讀書做啥呢?好在光天化日之下強買強賣別人家的馬嗎?若是這樣,讀書識字……何必!」
敢與她杠上!夏可柔搶上前,反手就要賞她一巴掌,但芷英動作更快,用力抓住她的手,不教她得逞。
芷英習武多年,能使巧勁兒讓人痛徹心扉,卻半點傷痕都看不見,于是本就不待見夏可柔的芷英用力一掐,她立刻叫得像殺豬似的,形象全無。
「這位靖王府的夫人,下次想打人的時候先想想清楚,是不是每個人都能踫的,否則……方才那種事必會層出不窮。」丟下話,紀芳走到車門前招呼大家下車,等馬成交接。
夏可柔從不吃虧,夏嫵玫就算了,沒想到陌生女子也敢給她悶棍,她氣炸了,揚聲大喊,「來人,把他們全給我殺了!」
這樣就喊打喊殺?
紀芳皺眉,與芷英相對一眼,看來今日想要善了是不可能了,她忍不住嘆氣,怪自己忍耐功夫不夠到家,否則一聲謝謝就罷了,怎會惹出這一場?
看見紀芳眼底的悔意,芷英微哂,主子爺派她過來可不是來讓小姐受委屈的,她在紀芳耳邊道︰「區區幾個人,我還沒看在眼里。」
低聲說完,手一揚,她暗使內力送紀芳上了馬車,接著左腿右拳,出其不意的撂倒兩個人。
靖王府的侍衛看見情況不對,蜂擁而至,芷英不與他們周旋,雙足一點,飛身竄起,是怎麼動作的沒人看清楚,但定楮瞧見時,夏可柔已經被制住穴道,全身動彈不得,而芷英的刀子輕輕地抵在她喉嚨上。
芷英揚聲喊,「馬成,快走!」
听見這話,馬成揚鞭,用力刷兩下,馬兒邁起腳快步奔馳。
芷英看著眼前的陣仗,揚唇淺笑,如今的靖王府只有這等實力?果然王府已經遠遠不及過去。
直到馬車已經看不見,她才笑著說︰「如此囂張,夏家真是好家教。」
撂下話,她縱身一躍,轉眼消失不見。
「看什麼看,還不快點過來救我?」夏可柔只剩下嘴巴和眼珠子能動,不過囂張的氣勢還是不減半分。
「怎麼救啊?」杏花急得跳腳,生怕待會兒小姐遷怒,自己就死定了。侍衛們面面相覷,他們當中確實有人會解穴,問題是夏可柔身分高貴,脾氣又是如此地暴烈,誰敢在她身上點來點去,事後,解穴的手還想不想要了?
桃紅走到他們面前急得跺腳,「你們倒是說話啊,小姐是中了什麼蠱,怎會變成這樣?」
哪里是中蠱,分明是……侍衛們嘆氣,當隊長的再不樂意也得站出來說話。「稟大女乃女乃,您這是穴道被制住,屬下沒辦法救,不過,約莫一個時辰就會自動解開,還請兩位姑娘先扶大女乃女乃進馬車里頭休息。」
沒辦法,杏花和桃紅只好像抱人偶似的,把主子給抱進馬車里,那姿勢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夏可柔這輩子沒有這麼丟臉過,她恨極怒極,咬牙詛咒,「有本事就別再教我撞見,否則定讓你死無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