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壽宴,在干極殿盛大舉辦。
干極殿正中擺著帝後金龍宴桌,右側是太後宴桌,底下西坐秦德妃,東坐唐賢妃,東側再往下則是朝中大臣,按官階排位,西側往下則是各國使者。
柳九九穿著繁雜的皇後服飾,里外總共一十六層,發髻盤了一圈又一圈,插著各式精致的金釵步搖,差點壓斷她的脖子。她端正坐在上位,不敢多動,怕失態。
壽宴開始,群臣跪拜,禮樂一響穿著白花裙的舞娘們魚貫而入,絲竹管弦韻律悠揚,舞娘們開始翩翩起舞。
柳九九已經餓得頭昏眼花,吃了幾塊水果果月復,她從青瓷盤中抓了一把炒香的瓜子,放在周凌恆面前,歪著腦袋眼巴巴望著他。
周凌恆意會,一邊欣賞歌舞,一邊給她剝瓜子仁。
舞娘們跳得不錯,可柳九九不愛看,她撐著下巴東張西望,忽地跟周澤對上眼,她嚇得縮了縮脖子,隨後開始想︰周澤剛才給她磕頭了嗎?
好遺憾,她剛才居然沒看見周澤給她磕頭是什麼樣!
周澤憤憤然瞪著她,那眼神好似要將她吃掉,她忙低下頭,丟了一小把瓜子仁進嘴里。
開場舞過後,有歌姬彈唱,歌聲清越婉轉,十分悅耳。緊接著是市井雜耍,吞火的吞火,吞劍的吞劍,長居深宮的太後自然沒見過,覺得稀奇,不停地拍手叫好。
柳九九撐著下巴,「唉」一聲嘆道︰「秦德妃怎麼把這種市井玩意兒搬來宮里?」
她的話鑽進太後耳中,以為她是嫉妒,斥責道︰「皇後要以德為本,你看你,哪里有半分賢德?這點你得多跟德妃學學。」
柳九九縮了縮脖子,不再說話,忠言總是逆耳啊。
等市井雜耍團退下,大月使節起身,對周凌恆拱了拱手,說道︰「皇帝陛下,我等千里迢迢趕來參加大魏太後壽宴,一是為了給太後娘娘賀壽,二是為了兩國邦交。我等幾年來未曾來大魏朝貢,哪里如今的大魏竟成了這副模樣。」
周凌恆蹙眉,問道︰「使節這是何意?」
大月使節拱手道︰「恕我直言,大魏將雜耍搬來這等盛宴,實在不堪入眼,我大月的街頭戲舞還比大魏雜耍讓人驚艷十分不止。」他頓了頓,笑著說︰「皇帝陛下莫怪我說話直接,我們大月百姓個性爽直,從來有什麼說什麼。」
被人公然比較,太後心里很不舒坦。「哦?使節可是帶了人來給哀家跳戲舞?」
「太後娘娘想看,我一定滿足。」
大月使節一揮手,一名穿著大紅石榴裙的舞娘扭著曼妙腰肢上場,裙擺上綴著五色彩珠和小鈴鐺,走動時鈴鐺聲清脆悅耳。
這大月舞娘容貌不俗,舞步輕盈,只見她跳上一只大鼓翩翩起舞,借用腳掌拍打鼓面,陣陣鼓聲節奏有致好听,她的石榴裙旋轉飛揚,像一朵盛開的紅蓮,清脆的鈴鐺和鼓樂入耳,不禁讓人聯想到大漠孤煙和橫渡沙漠的駝鈴隊。
這種異域風情的舞蹈,倒是勾起了柳九九的興趣,當然,更讓她感興趣的是跳舞的姑娘,大冷天露著肚皮,她覺得又可憐又稀奇。
大月舞娘前半段舞蹈一直在大鼓上轉圈,好看是好看,倒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到了後半段,擊鼓聲如心跳節奏一般,一下又一下,緩緩地慢下來,緊接著一個穿著大月服飾的男子優雅上場,對著大鼓上的舞娘伸出手。
柳九九抓了一把瓜子仁丟進嘴里,津津有味地看著。
她本以為舞娘會拉著男子的手,同他一起舞,沒想到舞娘在空中騰翻一個跟斗,單腳點在男子掌心,整個人立在半空中,如一朵盛開的紅雪蓮。
奇的是,舞娘腳尖點在男子手掌上穩如泰山,半點沒有搖搖欲墜的意思,舞娘就像懸浮在半空中。
本來以為能站著已是大月舞娘的極限,不想她居然在男子的手掌上緩慢起舞。
她在人掌之上輕輕踮腳,胳膊和另一只腿在空中緩緩舞動,手中攥著輕紗,拋出去,收回來,身子騰飛在空中,如輕盈的火鳳凰,再穩穩落在男子另一只手掌上。
群臣皆呆。
柳九九瞪大眼楮,興奮地拍手叫好,可周凌恆、太後和秦德妃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明擺著是被大月國給比下去了。
大月戲舞結束,大月使節一臉得意,起身拱手道︰「十年前我們大月文化比不上大魏,可十年之後,你們大魏仍停留在十年前,看來大魏也不過爾爾嘛。」
周凌恆蹙眉,沉著一張臉。
秦德妃看了眼皇上,又看了眼太後,一急之下道︰「我大魏有才之人比比皆是,不過是支舞罷了。」
「哦?還請德妃娘娘讓我等開開眼界。」大月使節一臉挑釁。
秦德妃噎住,這戲舞一出,她事先備好的舞哪里還能拿得出手?
大月使節見她不吭聲,笑道︰「罷了,我雖不是大魏人,但也知道你們有句話叫‘得饒人處且饒人’。」
柳九九見周凌恆一直蹙著眉,臉色並不好,扯了扯他的袖子,「排骨大哥,這人這麼囂張,不如你也去跳一支?掌上舞算什麼,你踩在鄧少俠腦袋上跳!你們倆輕功不是很厲害嗎?」
杵在一旁的白衣鄧琰嘴角抽了抽,壓著聲音道︰「皇後娘娘,本少爺是男人,跳舞算哪出啊?」
柳九九見他們這麼為難,覺得不能坐以待斃。既然男人不行,就讓她這個女人上好了!
這大月國不過是西域的一個小柄,她必須得壓壓他們的氣勢才行。
她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站起來,沖著大月使節道︰「戲舞算什麼?使節听過刀舞嗎?」
大月使節戲謔道︰「刀舞?莫不是拿著刀跳舞吧?」
「什麼拿著刀跳舞。」柳九九故意嘆息一聲,「刀舞乃是指用菜刀操縱食物,讓食物在人腦袋上跳舞。使節真是孤陋寡聞,不過這也怪不得使節,你們大月國人少地小,一不小心做了井底之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大月使節一張臉都憋黑了,「什麼刀舞?皇後娘娘說得倒是輕松,可否讓大家看看?」
柳九九眉頭一挑,「大月使節想看,本宮親自跳給你看倒也無妨,也算是本宮送給太後、送給各國使節的一個禮物。不過,本宮需要一個人頭做為道具。」她掃了一眼群臣席上,目光停留在周澤身上,說道︰「素聞南王文武雙全,有膽量有氣魄,南王可願意將腦袋借給本宮,跟本宮一起完成這支舞?」
周澤臉色一沉,瞪了她一眼,隨即起身,溫和笑道︰「本王願意奉陪。」
柳九九模了模下巴,「一個人頭不夠用。」她抬手又一指,「德妃妹妹可願陪本宮和南王一起完成這支舞?」
秦德妃吞了口唾沫,想找個理由拒絕,但她看了眼太後,又看了眼陛下,最終只能硬著頭皮答應。
為了行動方便,柳九九特意去後殿換了一身月白長衫,穿上圍裙,一副廚娘打扮,讓糯米替她拆了發髻上那些簪子步搖,只用玉簪綰了個簡單的發髻,一身打扮干淨利落,眉宇間透著幾分英氣。
太後一臉擔憂,抬手將她招過來,「菁菁,咱們還是別逞強,你懷著身孕,哪里能跳舞?」
柳九九回道︰「太後您放心,我耗費不了多少體力,無礙。再者,我身子結實,肚子里的小皇子也乖巧得很,不會鬧脾氣。」
太後看了眼挑釁的大月使節,只好拍著她的手背低聲道︰「一切小心,別強撐。」
等柳九九走下台階,周凌恆的目光緊緊跟著她,生怕她腳下不穩摔跤。他仍然不放心,扭過頭吩咐鄧琰,「派人去皇後四周候著,以防皇後跌倒摔傷。」
鄧琰抱拳,「是。」隨後點了幾個身手好的侍衛圍過去,一旦皇後有摔跤跡象,他們便撲過去當肉墊。
柳九九從糯米手中取餅兩把鋒利的菜刀,指揮蕭淑妃和周澤站成一排,兩人僅隔一步之距,柳九九又讓人取來薄紙,墊在周澤和德妃的頭頂,兩人被迫將頭發散下來。
周澤瞪著柳九九,壓低聲音道︰「本王要是少一根頭發絲兒,剁了你的腦袋!」
柳九九努嘴,「耍菜刀沒人比我在行。」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保證你不會掉一根頭發絲。」她轉過身時,嘴角一勾——老娘意在將你嚇得屁滾尿流!
秦德妃光是看她手中拿著的兩把大菜刀就已經嚇得雙腿發軟,不停地吞咽唾沫。
柳九九為了向大月使節證明自己用的是鋒利無比的真菜刀,特意將刀遞給使節,「有勞使節驗一下這刀的鋒利。」她白淨的手指在食案上點了點,「在這上面砍一刀。」
大月使節掂量了一下分量極重的菜刀,一刀砍在食案上,只听「嚓」一聲,食案即刻碎成兩半。
群臣見狀嘩然,慈和的夏丞相勸道︰「皇後,王爺和德妃娘娘乃千金之軀,您這刀削鐵如泥的,恐會誤傷王爺和娘娘啊……依老臣看,您莫要跳這支菜刀舞了,今兒個是太後大壽,可見不得血光啊。」
听夏丞相這麼說,大月使節也拱手道︰「貴國丞相說得是,皇後娘娘若因逞強好勝誤傷他人,豈不讓我等千里迢迢趕來看了個笑話?」
柳九九將兩把菜刀拋擲空中,用手接住後在掌間打了個幾個漂亮的旋兒,看得太後和周凌恆心驚肉跳,生怕鋒利的刀刃落在她手掌上,將她手掌切成兩半。
太後轉過頭同周凌恆道︰「恆兒,不如讓菁菁回來,看得哀家心驚肉跳的。」
周凌恆蹙著眉頭,他雖然也擔心她,但他知道耍菜刀對她來說易如反掌,他深吸一口氣,決定相信她,安慰太後道︰「母後稍安勿躁,再看看。」
太後拍了拍胸脯,點頭嘆息,這個時候說不干了也實在不妥,說不定會被人笑話臨陣退縮,實在有損大魏國譽。她頓了片刻,又道︰「這南王和德妃……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周凌恆低頭繼續剝瓜子,眼皮兒都不抬,「無礙,朕的皇後別的不行,就切菜行。」
听兒子這麼說,太後一顆心才稍微安定下來。
糯米端著木托盤杵在一旁,里面擺放著土豆、排骨。柳九九首先取餅土豆,拿在手里據量一番,踮起腳,放在南王頭頂,絲毫不理會周澤眼中的狠厲。
她微微一勾嘴角,拿起菜刀,拋擲空中,鋒利的菜刀猶如橫向旋轉的風車,圍著周澤耳邊「呼呼」轉了一圈,發出令人心驚膽跳的「咻咻」聲,隨後,她一掌打在空中旋轉的菜刀刀柄上,菜刀向上微移,又繞著他頭頂的土豆旋了一圈,將土豆切成紙片薄厚。
趁此時土豆薄片還未分開散落,她用另一把菜刀橫向來回幾切,繼而以迅雷之勢收住。
乍一看,土豆還是那顆渾圓的土豆,在殿中燈火下閃著煜煜光澤,眾人盯著那顆紋絲不變的土豆,欷吁一聲,敢情皇後娘娘耍了這麼久的花拳繡腿,土豆沒有半點變化啊?
大月使節抱著胳膊,譏笑道︰「大魏皇後就只會這點花拳繡腿?」
柳九九沖著糯米使了個眼色,糯米將六指寬的排骨穩穩擱置在秦德妃頭上。柳九九自顧自地把玩著手中菜刀,在眾人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將菜刀直朝秦德妃扔去——
兩把菜刀朝著自己頭頂飛來,秦德妃嚇得兩腿發軟,還好糯米有先見之明,將她扶住,這才不至于讓她跌倒。
秦德妃屏住呼吸,差點沒憋死過去,等了許久才緩緩睜開眼,她見自己還好好活著,翻了個白眼想掐死柳九九。
眾人也全屏住呼吸,眼楮死死盯著那兩把菜刀,他們已經準備看到血肉模糊的場景,沒想到那兩把鋒利的菜刀正好卡在排骨里,再沒動靜。
大月使節不知道柳九九搞什麼名堂,道︰「皇後,您到底是想做什麼?您這土豆依舊是土豆,排骨依舊是排骨,不是說要讓食物跳舞嗎?」
柳九九將手負在身後,滿臉洋溢著自信,下巴驕傲微抬,「哎呀,使節不要急嘛,這好粥要好燙,好戲自然要好好醞釀。」
說罷,她繞至周澤身後,反扣住他的胳膊,一腳踹在他**上,再一掌拍在他腰部,由于他身子前後扭動,頭頂的土豆突然崩塌,頭發絲粗細的土豆絲悉數落下來。
柳九九用圍裙一拓,「嘩」一聲,縴細的土豆絲便如鵝毛一般飄起來,再次落在周澤頭頂;柳九九再用圍裙一拓,土豆絲便如長了翅膀的雀鳥一般,「排著隊」飛至德妃頭頂,穩穩落在她頭頂的排骨上。
柳九九看了眼大月使節,露出一個自信張揚的笑容,取下卡在排骨上的菜刀,起刀落刀如幻影一般,讓人眼花撩亂。待她收起菜刀,一掌拍在秦德妃肩上,秦德妃身子一顫,頭頂的排骨同土豆絲,跳舞似的抖落至糯米手中的木盤中。
排骨落盤時呈花朵盛開樣式,土豆絲則變成點綴的花蕊。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方才那是……那不是幻覺吧?
大月使節驚訝得無地自容,撲通一下跪下,直呼柳九九為「月亮之神」。
柳九九收起菜刀,擦擦手回到周凌恆身邊,周凌恆已經剝好兩碟瓜子仁來犒勞她。
大月使節沖著柳九九磕頭,輸得心服口服,用大月話對著她一陣嘰哩咕嚕。柳九九听不懂,扭過頭疑惑地看周凌恆。
白衣鄧琰翻譯道︰「這個愚昧的大月使節以為你是神,月亮之神。」
「月亮之神?嫦娥?」柳九九疑惑。
鄧琰搖頭,正經道︰「大月信仰月亮之神,他們崇拜此神,敬仰此神。」
柳九九點頭「哦」了一聲,又不以為然地「切」了一聲,「我不就切個菜,怎麼就成了他們的月亮之神?這些人剛才的氣勢呢?真丟人。」
鄧琰嘻皮笑臉地調侃道︰「皇後娘娘,你真不愧是虎門將女啊,你這刀工普天之下可再難找到第二人了。」
柳九九狐疑地看著他,總覺得他白天黑夜的性格判若兩人。
周凌恆咳了一聲,低聲跟她解釋,「鄧琰患有怪病,白日黑夜,兩種性格。」
周澤跟秦德妃各自回位,秦德妃雙腿仍舊顫抖著,牙齒也在打顫,周澤坐回原位,揉著自己的腰喝了幾口悶酒。
侍衛俯身問他,「王爺,你怎麼樣?」
「問這屁話,老子這樣能好到哪兒去?」周澤瞪了那侍衛一眼,一腔怒火無處撒。
壽宴之上,柳九九大顯身手,替大魏贏回國譽。
原本大臣們挺不看好皇後,這會對她起了崇拜之意。皇後雖然出身市井,但勝在有魄力,今日大顯身手,更是讓眾臣心服口服。
太後也是松了口氣,兒媳為國爭光,她心里頭也跟著驕傲。
宴席進行到後半場,周凌恆留下,同群臣以及各國使節應酬,柳九九因懷有身孕,不宜飲酒,便先行退下,被糯米扶回景萃宮歇息。許是因為有了身孕,她只是稍微活動一下便困頓不已,她讓伺候的宮女退下,自己躺在榻上,準備打個盹兒。
她剛躺下沒一會兒,窗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一抹黑影飄進來,穩穩落在她榻前。
她睜眼,是黑臉周澤,閉眼,是陰森可怖的周澤。
宮中大半禁衛軍都在干極殿保護皇上,因此景萃宮防守弱了不少,這才讓周澤有機可趁。她也沒辦法對來人置之不理,只好躺在床上,對著他嘿嘿一笑,「南王近來可好?」其實,她是嚇得腿軟腰軟,起不來了,她到底是低估了這個禍害啊……
「好個——」周澤雙手負于身後,被她踹過的腰和**都還疼著,「屁!」
柳九九沒心沒肺地齜開一口白牙,「那啥……剛才我絕不是公報私仇,我是為了不讓咱們大魏丟人,不得已而為之。」
周澤仔細打量著她,濃眉一挑,「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手功夫,刀工不錯啊?踹本王踹得可還痛快?」
柳九九腦子里一團漿糊,如小雞啄米一般點頭,「痛快!」說完忙捂住嘴,恨不得給自己這張快嘴一巴掌。
她尷尬解釋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今天給咱們大魏爭了光,心里痛快。」她把頭埋進被子里,「別揍我,我肚子里的可是你們周家血脈。」
「起來,本王餓了,去給本王做點吃的。」周澤刮了她一眼,冷冷道︰「本王還不至于對一個孕婦下手。」
柳九九露出一雙眼看著他,「你一個大男人跟我一起出去,不太好吧?」
周澤喉嚨里發出一聲輕哼,丟下一句「本王在廚房等你」遂跳窗離開。
柳九九看他是真的離開,拍著胸脯深吸了一口氣。他嘴上雖說不會對孕婦下手,可萬一發狂了呢?
她想了想,往月復部塞進一個軟墊,如果待會兒他真的踹她肚子,軟墊興許能擋一下。
隨後揣了把小匕首,獨自前往廚房。
酉時時分,宮內的燈籠挨個兒亮起來,將景萃宮照得一片亮堂,恍若白晝。
走到廚房,柳九九掏出火折子吹燃,借著微弱的火光往里頭掃了一眼。沒看見周澤,她正想轉身離開,耳旁忽然落下一道勁風,穿著靛青色長袍的周澤穩穩落在她面前。
她嚇得往後一退,差點摔倒,還好周澤手快,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穩住她身形。
她走到灶台前,點燃蠟燭,開始燒火。魚缸里有兩條鮮活的魚,她將兩條魚抓起來,去鱗去五髒,斜切幾道口,抹上醬料,配上蔥絲上鍋清蒸。隨後又另起一口鍋蒸紅薯飯。
她累得汗如雨下,周澤杵在一旁跟大爺似的,抱著胳膊觀望,半點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半個時辰後,她掀開鍋蓋,紅薯飯香隨著熱氣蒸騰而出。她給周澤盛了滿滿一碗米飯,自個兒則鏟了一碗紅薯鍋巴。她端了三張小板凳放在灶台前,將清蒸魚和兩碗飯放在板凳上,又去角落的壇子里撈了一小把腌蘿卜絲。
兩人一人坐一張板凳,圍著清蒸魚、一小碟腌菜吃。她嘴里嚼著紅薯鍋巴「嘎砰嘎砰」響,周澤看了眼她碗里,又看了眼自己碗里,問道︰「為什麼本王的飯和你的飯不一樣?」
「唔,你是上面那層精華米飯,我是下面一層鍋巴。」柳九九挑了一筷腌菜,就著紅薯吃了一大口。腌制的蘿卜絲又甜又脆,很下飯。
周澤見她吃得比自己香,將碗遞給她,「給本王也來一碗鍋巴。」
柳九九起身給他盛了一碗,周澤吃了幾口發現,鍋巴飯吃起來格外好吃,又香又脆,很有嚼勁兒。他抬眼看著她,難得的贊許道︰「你還真有兩下子。」
「你這是在夸我?」柳九九有些受寵若驚,「我覺得你這人本性不壞,你要是能改掉打女人的壞習慣,說不定能娶到一個好媳婦。」
「本王從不打女人。」周澤扒了幾口飯、吃了一口魚肉說道。
柳九九端著碗,小心翼翼理魚刺,低頭嘀咕道︰「那我是男人嘍?」
周澤被魚刺卡住,一張臉憋得通紅。
柳九九忙從鍋里抓了一把米飯,捏成一團,掰開他的嘴強行塞入,「別嚼,吞下去!」
周澤仰著下巴,硬是將一團米飯囫圇吞下月復。
這招果然有效,魚刺果然咽下去了。
他喝了幾口涼水,抬眼望著她,「你怎麼不趁剛才讓本王被魚刺卡死算了?或者趁機用菜刀砍了本王?」
本來以為這女人是傻得善良,卻不想她「呀」一聲,一臉遺憾道——
「你說的在理,等下次有機會,我一定讓你被魚刺卡死或者用菜刀砍了你。」
見周澤沉下臉,柳九九拍著膝蓋咧嘴笑開,「殺了你我還得償命呢,我傻不傻啊?」她給了他一記白眼,「這頓飯之後,咱們恩怨就算扯平,以後不許跑我這兒來,萬一被排骨大哥看見,誤會我給他戴綠帽可怎麼辦?」
周澤「哼」了一聲,「小皇帝有什麼好?你喜歡他什麼?」
柳九九甜甜笑道︰「他會給我剝瓜子仁。」
「你就這點出息?瓜子仁,本王也會剝。」這話一出口便覺不對,周澤趕忙閉嘴。
好在柳九九是個粗線條的,並未察覺到他話里的意思。她捧著小臉,說︰「那不一樣,瓜子仁誰都會剝,主要還得看剝瓜子仁的是誰。」
周澤一臉迷茫,表示不解,「難道不一樣的人,還能剝出不一樣的味道?」
柳九九挺直胸膛道︰「那當然,譬如排骨大哥剝的瓜子仁,吃起來是甜的。如果瓜子仁是你剝的,我一定不敢吃。」
「為什麼?」周澤臉色不好看起來。
柳九九嘴快道︰「怕你毒死我。」
「你倒是很實誠啊。」周澤看著她。
柳九九怯怯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怕你打……」
「行了。」周澤打斷她,「本王發誓不會對你下手,你放心吧。」
柳九九「咦」了聲,得寸進尺道︰「你發毒誓,對天發毒誓我就信你。」
「你就不怕本王殺了你?」周澤瞪了她一眼。
被他這麼一瞪,她像縮頭烏龜似的縮了縮脖子。她這張嘴有救沒救了,就不能把話說得婉轉一點?
「本王發誓,即日起絕不傷你,否則天打雷劈。」周澤一本正經地豎起手指發誓,說完後眉毛一挑,問她,「這下你滿意了嗎?」
柳九九楞了好半晌才吶吶點頭,「滿……滿意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澤這個禍害居然真的發毒誓?那她以後是不是可以高枕無憂了?
可是,這麼做對他有什麼好處?他們難道不是敵對的嗎?
柳九九那雙漆黑的眸子在燭光映照下泛出明亮光澤,她眼底的清澈讓周澤覺得心里很平靜,這種平靜,是自他懂事之後就再沒有過的。
他忽然覺得其實權勢似乎沒那麼重要,跟這個女人像這樣坐在灶台前,圍著兩條魚一碟腌菜吃鍋巴飯,其實也很好。他看著柳九九那雙清湛的眼楮,心里像是被什麼東西掐了一下,那感受難以言喻。
他被自己腦中迸出的念頭嚇了一跳,他居然想……跟這個孕婦平淡過下半生?他是不是瘋了?
柳九九見他發呆,怯怯問他,「你為什麼……願意發毒誓?咱們不是敵對關系嗎?」
為了掩飾尷尬,周澤霍然起身,一甩袖轉過身去,聲音有些細微的發顫,「隨興而為,沒有為什麼。」他深吸一口氣,廚房的空氣悶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他側過臉來,對她說︰「早點歇息。」
柳九九都還沒來得及跟他說再見,他已經跳窗離開。
等等,禍害剛才跟她說什麼?居然跟她說「早點歇息」?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當晚睡到半夜,她夢見周澤拿匕首戳進她的小骯,一片血肉模糊。她嚇得「啊」一聲坐起來。
周凌恆听到動靜起身抱住她,將她摟在懷里,哄小孩似的哄她,「怎麼了?作惡夢了?不怕、不怕,朕在。」
柳九九在他懷里蹭了蹭,揉著惺忪睡眼問他,「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亥時,朕怕打擾你休息,沒讓人通報。」周凌恆的下巴在她發上蹭了蹭,語氣寵溺。
他的懷抱讓她覺得踏實。
只要跟這個人在一起,她就會覺得特別踏實,不是因為他是皇帝,而是因為他是她的排骨。
每年暮春,皇帝都會帶上後宮嬪妃及群臣前往鳳山祭天,祈求新的一年大魏風調雨順。
京城距離鳳山路程長達兩天,祭天隊伍浩浩蕩蕩走出京城,帝後御輦被軍隊護在最正中,群臣車駕緊跟其後。
周澤舍棄車輦,一路騎馬前行。他駕著馬,看著前頭的御輦開始胡思亂想,他是在惦記柳九九的鍋巴飯嗎?
不是,他心里念的,似乎是她那雙水靈的眼楮。
翌日日暮時分,浩浩蕩蕩的隊伍到達鳳山腳下。由于天色已暗,周凌恆下令讓人在山下扎營,稍作休整,明日徒步上山。
夜里春寒料峭,帳篷里冷如冰窖,眾人都圍著篝火取暖。
柳九九用鄧琰的劍串起四只乳鴿,坐在火堆前烤,她用蜂蜜調制好醬料,涂在乳鴿表皮,直到乳鴿被烤得金酥發亮,散發出誘人的香味才算大功告成。
她讓糯米將乳鴿片成薄片,給太後、秦德妃和唐賢妃送去,特意留了兩只又肥又大的,一只給周凌恆,一只給守夜的土豆和鄧琰。
土豆經過周凌恆提拔,如今已是禁衛軍副統領。他穿著鎧甲,腰間掛著寶劍,威風凜凜的模樣差點讓她認不出了。
周凌恆拔出腰間匕首,替她將乳鴿片成薄片,小心翼翼喂著她。柳九九吃得心里甜蜜蜜,不料一抬眼看見獨自坐在大樹下的周澤,想想周澤形單影只怪可憐的,于是又烤了一只,讓糯米給他送去。
荒野之中萬籟靜,夜空中星稀月朗,皎皎明月圓似銀盤,柳九九依偎在周凌恆懷里,看著面前熊熊燃燒的篝火,沒頭沒尾的跟周凌恆講著一些小時候的事。
忽第,一支利箭穿過熊熊篝火,帶著火舌朝周凌恆的方向疾馳而來——
柳九九見狀想也沒想,轉過身替周凌恆擋住,好在周凌恆反應快,抱著她躲開。
剎時間刀劍廝殺聲響徹荒野,熊熊火光開始吞噬他們的帳篷。
周澤正坐在樹上看柳九九,他看見利箭朝她疾射而去,拔了劍從樹上跳下來,掠過火堆,穩穩落在兩人面前,替他們擋開幾支飛射過來的利箭。
他攥緊手中長劍,扭過頭沖著周凌恆吼道︰「還楞著?趕緊帶她走!」
周凌恆一頓,皇叔這口氣似乎很關心鏟鏟?
但當下情況緊急,容不得他多想,他蹙著眉頭抱著柳九九往馬車方向跑。
柳九九也是嚇懵了,剛才她是不是差點就……沒命了?
祭天是大魏一年一度的盛事,早在一個月之前,鄧琰的大哥便已經率領神武軍將祭天之路封死,按理說不該有刺客出現。
此時營地火光大盛,亂作一團,鄧琰趕來護駕,土豆則帶禁衛軍保護太後及秦德妃、唐賢妃等,就連素來膽小的糯米也隨手撿了一把大刀,拿在手中跟黑衣刺客拚殺。她只有一個目的——保護小姐。
黑夜之中看不清楚情況,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有蛇!」
這一聲在人群中炸開,柳九九下意識低頭一看,看見密密麻麻的蛇和蠍子從石頭縫里鑽出來,惹得她頭皮一陣發麻。
鄧琰拿著火對著地上的蛇蠍炙烤,那些玩意見了火光,「嘩啦」一下朝四周散開。
鄧琰擋在他們跟前,用披風一掃,飛起一陣亂石,將蛇蠍逼得朝反方向跑。他蹙眉吩咐手下,「點火把,逼蛇蠍!柳七,你帶人護送太後等人離開。」
柳七是土豆的新名字,御賜的,矜貴著呢。
土豆持劍浴血奮殺,倒在他手上的刺客一個接著一個。
到底是訓練有素的禁衛軍,得到鄧琰命令,齊刷刷點燃火把,神武軍也跟著將火把點燃,霎時山谷火光大盛,亮若白晝。
火光將大魏軍眾人的甲冑照得一片明亮,折射出懾人的威嚴,朝中官員被神武軍護送離開,周凌恆將柳九九抱進馬車坐好,鄧琰即刻跳上馬車,駕馬隨大軍隊伍往原路撤回。
帝後御駕被五百精銳鐵騎護送,行至一半,途徑峽谷時,山上忽然往下滾落大石,將他們同大部隊阻隔。鄧琰當機立斷,駕著馬調轉方向,孤注一擲朝另一條小路行去。
鳳山腳下曲徑較多,加上是深夜,鄧琰看不清前路,到了山崖前再無路可走,只好停下。見沒有刺客追來,鄧琰這才松了口氣,將馬車靠邊停下。
一路顛簸,柳九九胃里翻江倒海,到底是有身孕的人,禁不起這麼折騰。從馬車上下來時,她頭重腳輕,還好有周凌恆結實的胸膛讓她靠著,否則她一定會栽倒在地。
周凌恆扶著她,下令原地扎營。這會兒才剛亥時,離黎明還有段時間,馬車里冷如冰窖,柳九九坐不住,他便吩咐人生火取暖。
山中更深露重,柳九九冷得直跺腳,小嘴有點發烏。周凌恆將自己披風取下來,將她裹嚴實。
月兌掉披風,他里面穿著一件右衽交襟龍紋綢緞長袍,窄袖上金絲收邊,貴氣悉數展現,錦緞帶束著他的窄腰,一身衣服將他襯得氣宇軒昂。柳九九抱著他的腰,臉頰緊緊貼在他結實的胸膛上,就像蜷縮在他懷里的小獸。
周凌恆捧住她的小手揉搓,不時地放在嘴邊哈熱氣,生怕她凍著手。
她抬起小臉問他,「排骨大哥,周澤救我們,會不會是想用苦肉計?這次的刺客會不會還是他的人?」
提及這一事,周凌恆手上一頓,蹙眉問她,「皇叔似乎很關心你?」想起方才周澤的反應,他心里很不舒坦,周澤臉上的擔憂不像是裝出來的。
柳九九正想說話,突然有「達達」馬蹄聲傳來。鄧琰全神戒備,精銳部隊隨他一起將刀拔出來,最前方的士兵看清來人,遂上前稟報,「陛下,是南王!」
周澤被蛇蠍和刺客逼上這條路,他本來以為周凌恆等人已經順著原路返回,不想卻在這里遇上他們。他帶著隨從翻身下馬,走過來對周凌恆行禮,「臣參見陛下。」
周凌恆正幫柳九九搓手,扭過頭看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道︰「皇叔不必多禮,請起。」
周澤看了眼他懷中嬌小一團的柳九九,不禁擔憂問道︰「皇後……」他頓了一下,隨即改口道︰「你們可有受傷?」
「沒有。」周凌恆借著火光看了他一眼,發現皇叔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鏟鏟身上,不曾離開,他眼中的,不是擔憂是什麼?
周澤方才為了保護柳九九,分神受了傷,胳膊上的血仍舊未能止住。
鄧琰見狀,掏出一只小瓷瓶,遞給他,「南王,這是內人調制的傷藥。」
他剛接過鄧琰的傷藥,就听柳九九急呼道——
「鄧少俠你別給他!罷才那些刺客說不定就是他派來的!」她真是憋不住了,明明是敵對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干麼非要裝作救她的樣子?
她真是越想越氣,也不管他們這些人心里繞的是什麼花花腸子,直接挑明了說︰「南王你不用裝了,今天這些刺客是不是你派來的?」
周澤捏著小瓷瓶,心口一塞,差點沒嘔出一口血。
皇家祭天,這是大魏盛事,他雖然想當皇帝,但不會挑這種時候下手,也不會蠢到在這種時候下手。他沒想到自己拚了命想救的人居然反過來咬他一口。
他是吃了屎了還是怎麼?居然拚了命想救這個蠢女人?
周凌恆拉了柳九九一把,蹙眉道︰「鏟鏟別鬧,就算皇叔對朕有異心,也不會挑這種時候下手。」
鄧琰收起刀,坐在石頭上眸色一沉,說道︰「來者不善。」他頓了頓,又道︰「應該是大苗的人,他們的目標是陛下。此番他們驅使蛇蠍偷襲,讓我們措手不及。」
「大苗?」柳九九疑惑地看了眼周凌恆。
鄧琰耐心解釋說︰「大苗素來同我們大魏不和,他們國小人少,擅用五毒偷襲軍隊。近年來,西州城由陳將軍鎮守,從未放過大苗人進關,如今他們不僅入了關,並且埋伏在此處,只怕西州城已經出事。」
「西州城?」柳九九覺得耳熟,仔細回想了一下,忽地睜大眼楮拽住周凌恆的手,「排骨大哥,蕭淑妃和劉昭他們……」
周凌恆握住她冰涼的小手,示意她不要說話。柳九九意會,安靜閉了嘴。
「不對。」周澤攥著手上小瓷瓶,驚呼出聲,「走,馬上離開此地!」
周凌恆和鄧琰對視一眼,頓時也明白。
鄧琰下令,「鐵騎軍听命,即刻原路撤回。」
柳九九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情況,周凌恆已經將她一把抱起來塞進馬車,她裹緊披風,縮進角落里坐好,周凌恆正準備上車,一支利箭忽地從他頭頂飛過,箭鏃「 」一聲釘在車輿木架上,緊接著,箭如雨下,密密麻麻從天空落下來。
周凌恆順手從馬車內抽出自己的寶劍,在空中幾個利落翻身,旋風一般,幾劍擋開飛馳而來的利箭,等箭雨過後,這才握著劍穩穩落地。
馬兒受驚,抬蹄鳴。
周澤連忙上前牽住韁繩,以免驚了車內的孕婦。他貼著馬耳低語幾句,馬兒便安靜下來。安撫好馬兒,他扭過頭同周凌恆對視的功夫,大苗的人已經將他們唯一的一條路給堵住,這下他們若想返程,就必須殺出一條血路。
對方約莫三百來人,同剛才那一撥刺客不同,方才那一撥刺客蒙著面,而這些卻是穿著尋常百姓服飾,並未遮面。他們手中持彎刀,馬上掛著一張弓,背著箭鏃十余支。這些人看見他們,騎著馬沖過來,不由分說的就是一陣亂砍。
鄧琰率領鐵騎軍和他們廝殺起來,原本鐵騎軍佔上風,哪兒知道地上突然竄來一波密密麻麻的蛇蠍,這些蛇蠍倒無劇毒,但被它們咬到的話,會有短暫的麻痹,失去意識。鐵騎軍敵不過蛇蠍啃咬,很快落于下風,倒下去一波又一波。
柳九九躲在馬車內不敢出去,也不知道外頭是個什麼情況,冷不防看見車簾處爬進幾只蠍子還有幾條蛇,嚇得「啊」一聲,往後縮了再縮。
車輿外,周凌恆同鄧琰一起護著馬車,大苗人殺了一波又一波。他听見聲音想回身去看柳九九,誰知對方竟將車輿和馬兒相連的地方切斷,車輿連帶著柳九九朝著山崖邊滾去。
「轟隆」一聲,半截車輿在山崖上懸空,柳九九模出匕首將爬進來的蛇蠍切成幾段,撩開旁側的車簾,看著外頭空空蕩蕩的山間,嚇出一身冷汗。
她微微一動,又是「轟隆」一聲,車輿直接朝下墜去,她整個人失重,直往下墜,竟不小心從車輿中滑了出去,千鈞一發之際她抓住車輿木架,兩條腿垂在空中,酥軟發麻,下半身使不上半點力氣。
耳旁風聲獵獵作響,山里的冷風跟刀子似的刮得她側臉生疼。她往下一看,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嚇得差點失禁。
她「哇」一聲哭出來,下面就是地獄啊,地獄……
小排骨似乎也知道娘親受難,在肚子里一陣亂踢。柳九九感受到小排骨,也不知道哪里的勇氣,咬著牙往上爬。她往上爬了一截才發現,原來上面是周澤緊緊拽住車輿,她和車輿才沒掉下去。
周澤的胳膊開始滲血,順著木頭流下來,「啪答啪答」滴在她臉上,她抓著車輿木架,緊咬著嘴唇看著他,心里有點內疚。
周凌恆從刺客堆里月兌身,想也不想便跳下山崖,落在柳九九旁側抓住石壁,對她伸手,「鏟鏟,抓住我的手!跳過來!」
她跟周凌恆還是有段距離,萬一他失手沒抓住她,她必然會掉下去,尸骨無存。
他似乎看出她的猶豫,安慰她,「相信我,別怕!」
柳九九吞了一口唾沫,喝了一口冷風,「排骨大哥……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不能讓人其他人當皇後啊!」
「說什麼瘋話!跋緊過來!」周凌恆擰著眉頭,對她伸手。
上面抓住車輿的周澤快扛不住了,對著他們催促道︰「你們快點!本王撐不住了!」
柳九九咬牙,抓住周凌恆的手,松開車輿木架,縱身跳過去。
許是手中太多汗,她剛抓住他溫熱的大手,竟手中一滑,整個人失重,直直往下墜。她想,完了,沒想到會和小排骨命喪于此……
這個想法剛迸出來,她的腰身便被人摟住。
周凌恆緊緊摟住她,生怕她再掉下去,她整張臉貼在他結實的胸膛上,這才覺得有了些安全感。
周凌恆一手抱住她,一手攀岩著石壁往上爬。他飛檐走壁的本事,再一次讓柳九九嘆服。
等他們安然上到崖邊,周澤這才松了一口氣,雙手一軟,丟掉車輿。
車輿墜下山崖,很快被無聲無息的山間濃霧吞噬。
柳九九雙腿發軟,坐在地上緊緊摟住周凌恆的脖頸。剛才他們差點就死離,原來死亡的感覺是這麼的可怕,她整個人往下墜的時候,最大的遺憾便是他們的小排骨還沒出世。
她抱著周凌恆哭得泣不成聲,然而此時他們還沒月兌離危險,周凌恆不敢耽擱片刻,直接抱著她上了馬,等鄧琰帶人殺出一條血路,他便騎著馬疾馳出去。
周澤也翻身上馬,緊跟著他們騎馬沖出包圍。
大苗人見狀要追,鄧琰卻領人擋住去路,見一個殺一個,見一雙殺一雙。
黑衣鄧琰殺人從不手軟,一刀斃命,見蛇蠍越來越多,他掏出冷薇給他的香包,扔進火堆焚燒,火堆里立刻傳出一陣濃烈的異香。
蛇蠍紛紛往後退,但鄧琰知道這香抵不了多久時候,當即下令,「鐵騎軍听令!點燃披風。」說罷他將自己身後猩紅的披風一把扯下,「嘩啦」一聲抖進火堆中點燃。
到底是訓練有素的大魏鐵騎,臨危不懼,得令後眾將士齊刷刷扯後的披風,火光照在他們的玄鐵護甲上,映出熊熊烈火光芒。鄧琰一聲令下,「扔!」軍士們齊刷刷將手中烈火披風扔出去。
布料沾火便燃,山崖邊頓時火紅一片,空氣中傳來一陣腥臭,蛇蠍被燒得劈里啪啦響。
火光之後,鄧琰為了威懾敵人,舉著血紅的刀,大喝一聲,「進!」大魏鐵騎齊齊踏著鏗鏘步子,舉著刀向前進,嘴里發出「喝喝」的聲音。
余下的兩百軍士,個個是熱血男兒,他們舉著刀踏著整齊的步子向前,踏步聲和鐵甲撞擊聲鏗鏘激昂,在山野間回蕩,幾乎要將山間碎石震碎,沒被燒著的蛇蠍被這氣勢嚇得往後退去。
鄧琰眸光凌厲,殺伐果斷地吐出一個「殺」字,軍士們紛紛沖上前同大苗人廝殺。
在鄧琰帶領下,鐵騎軍很快將這些大苗人控制住。
他下令道︰「留十個押回京城,其余一個不留,扔下山崖。」
得到命令,抓到的近一百來個刺客統統被割掉腦袋,扔下山崖,唯獨留了十個看來是領頭的。
鄧琰知道現在逼問不出什麼,冷冷一笑,聲音陰森得可怕,「想死嗎?沒那麼容易,等回了京城,本少爺讓你們生不如死!」
大苗人啐了他一口唾沫,用大苗話辱罵了他幾句。
鄧琰不僅能听得懂大苗話,且同樣用大苗話回道︰「不巧,我夫人是你們大苗冷氏家族之後,她正好缺十個人煉藥。」
十個大苗刺客面面相覷,一臉不可置信。他們大苗歷代國師都是出自冷氏家族,依著冷家對大苗的忠誠,怎麼可能?
鄧琰沒有跟他們解釋,他扭過頭點了五十幾人,同他一起去接陛下和皇後,其他的人便押這十人回他府上,交予冷薇處置。
只要冷薇出手,必有辦法讓這些人把事情交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