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宴,在干极殿盛大举办。
干极殿正中摆着帝后金龙宴桌,右侧是太后宴桌,底下西坐秦德妃,东坐唐贤妃,东侧再往下则是朝中大臣,按官阶排位,西侧往下则是各国使者。
柳九九穿着繁杂的皇后服饰,里外总共一十六层,发髻盘了一圈又一圈,插着各式精致的金钗步摇,差点压断她的脖子。她端正坐在上位,不敢多动,怕失态。
寿宴开始,群臣跪拜,礼乐一响穿着白花裙的舞娘们鱼贯而入,丝竹管弦韵律悠扬,舞娘们开始翩翩起舞。
柳九九已经饿得头昏眼花,吃了几块水果果月复,她从青瓷盘中抓了一把炒香的瓜子,放在周凌恒面前,歪着脑袋眼巴巴望着他。
周凌恒意会,一边欣赏歌舞,一边给她剥瓜子仁。
舞娘们跳得不错,可柳九九不爱看,她撑着下巴东张西望,忽地跟周泽对上眼,她吓得缩了缩脖子,随后开始想:周泽刚才给她磕头了吗?
好遗憾,她刚才居然没看见周泽给她磕头是什么样!
周泽愤愤然瞪着她,那眼神好似要将她吃掉,她忙低下头,丢了一小把瓜子仁进嘴里。
开场舞过后,有歌姬弹唱,歌声清越婉转,十分悦耳。紧接着是市井杂耍,吞火的吞火,吞剑的吞剑,长居深宫的太后自然没见过,觉得稀奇,不停地拍手叫好。
柳九九撑着下巴,“唉”一声叹道:“秦德妃怎么把这种市井玩意儿搬来宫里?”
她的话钻进太后耳中,以为她是嫉妒,斥责道:“皇后要以德为本,你看你,哪里有半分贤德?这点你得多跟德妃学学。”
柳九九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忠言总是逆耳啊。
等市井杂耍团退下,大月使节起身,对周凌恒拱了拱手,说道:“皇帝陛下,我等千里迢迢赶来参加大魏太后寿宴,一是为了给太后娘娘贺寿,二是为了两国邦交。我等几年来未曾来大魏朝贡,哪里如今的大魏竟成了这副模样。”
周凌恒蹙眉,问道:“使节这是何意?”
大月使节拱手道:“恕我直言,大魏将杂耍搬来这等盛宴,实在不堪入眼,我大月的街头戏舞还比大魏杂耍让人惊艳十分不止。”他顿了顿,笑着说:“皇帝陛下莫怪我说话直接,我们大月百姓个性爽直,从来有什么说什么。”
被人公然比较,太后心里很不舒坦。“哦?使节可是带了人来给哀家跳戏舞?”
“太后娘娘想看,我一定满足。”
大月使节一挥手,一名穿着大红石榴裙的舞娘扭着曼妙腰肢上场,裙摆上缀着五色彩珠和小铃铛,走动时铃铛声清脆悦耳。
这大月舞娘容貌不俗,舞步轻盈,只见她跳上一只大鼓翩翩起舞,借用脚掌拍打鼓面,阵阵鼓声节奏有致好听,她的石榴裙旋转飞扬,像一朵盛开的红莲,清脆的铃铛和鼓乐入耳,不禁让人联想到大漠孤烟和横渡沙漠的驼铃队。
这种异域风情的舞蹈,倒是勾起了柳九九的兴趣,当然,更让她感兴趣的是跳舞的姑娘,大冷天露着肚皮,她觉得又可怜又稀奇。
大月舞娘前半段舞蹈一直在大鼓上转圈,好看是好看,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到了后半段,击鼓声如心跳节奏一般,一下又一下,缓缓地慢下来,紧接着一个穿着大月服饰的男子优雅上场,对着大鼓上的舞娘伸出手。
柳九九抓了一把瓜子仁丢进嘴里,津津有味地看着。
她本以为舞娘会拉着男子的手,同他一起舞,没想到舞娘在空中腾翻一个跟斗,单脚点在男子掌心,整个人立在半空中,如一朵盛开的红雪莲。
奇的是,舞娘脚尖点在男子手掌上稳如泰山,半点没有摇摇欲坠的意思,舞娘就像悬浮在半空中。
本来以为能站着已是大月舞娘的极限,不想她居然在男子的手掌上缓慢起舞。
她在人掌之上轻轻踮脚,胳膊和另一只腿在空中缓缓舞动,手中攥着轻纱,抛出去,收回来,身子腾飞在空中,如轻盈的火凤凰,再稳稳落在男子另一只手掌上。
群臣皆呆。
柳九九瞪大眼睛,兴奋地拍手叫好,可周凌恒、太后和秦德妃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明摆着是被大月国给比下去了。
大月戏舞结束,大月使节一脸得意,起身拱手道:“十年前我们大月文化比不上大魏,可十年之后,你们大魏仍停留在十年前,看来大魏也不过尔尔嘛。”
周凌恒蹙眉,沉着一张脸。
秦德妃看了眼皇上,又看了眼太后,一急之下道:“我大魏有才之人比比皆是,不过是支舞罢了。”
“哦?还请德妃娘娘让我等开开眼界。”大月使节一脸挑衅。
秦德妃噎住,这戏舞一出,她事先备好的舞哪里还能拿得出手?
大月使节见她不吭声,笑道:“罢了,我虽不是大魏人,但也知道你们有句话叫‘得饶人处且饶人’。”
柳九九见周凌恒一直蹙着眉,脸色并不好,扯了扯他的袖子,“排骨大哥,这人这么嚣张,不如你也去跳一支?掌上舞算什么,你踩在邓少侠脑袋上跳!你们俩轻功不是很厉害吗?”
杵在一旁的白衣邓琰嘴角抽了抽,压着声音道:“皇后娘娘,本少爷是男人,跳舞算哪出啊?”
柳九九见他们这么为难,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既然男人不行,就让她这个女人上好了!
这大月国不过是西域的一个小柄,她必须得压压他们的气势才行。
她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站起来,冲着大月使节道:“戏舞算什么?使节听过刀舞吗?”
大月使节戏谑道:“刀舞?莫不是拿着刀跳舞吧?”
“什么拿着刀跳舞。”柳九九故意叹息一声,“刀舞乃是指用菜刀操纵食物,让食物在人脑袋上跳舞。使节真是孤陋寡闻,不过这也怪不得使节,你们大月国人少地小,一不小心做了井底之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大月使节一张脸都憋黑了,“什么刀舞?皇后娘娘说得倒是轻松,可否让大家看看?”
柳九九眉头一挑,“大月使节想看,本宫亲自跳给你看倒也无妨,也算是本宫送给太后、送给各国使节的一个礼物。不过,本宫需要一个人头做为道具。”她扫了一眼群臣席上,目光停留在周泽身上,说道:“素闻南王文武双全,有胆量有气魄,南王可愿意将脑袋借给本宫,跟本宫一起完成这支舞?”
周泽脸色一沉,瞪了她一眼,随即起身,温和笑道:“本王愿意奉陪。”
柳九九模了模下巴,“一个人头不够用。”她抬手又一指,“德妃妹妹可愿陪本宫和南王一起完成这支舞?”
秦德妃吞了口唾沫,想找个理由拒绝,但她看了眼太后,又看了眼陛下,最终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为了行动方便,柳九九特意去后殿换了一身月白长衫,穿上围裙,一副厨娘打扮,让糯米替她拆了发髻上那些簪子步摇,只用玉簪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一身打扮干净利落,眉宇间透着几分英气。
太后一脸担忧,抬手将她招过来,“菁菁,咱们还是别逞强,你怀着身孕,哪里能跳舞?”
柳九九回道:“太后您放心,我耗费不了多少体力,无碍。再者,我身子结实,肚子里的小皇子也乖巧得很,不会闹脾气。”
太后看了眼挑衅的大月使节,只好拍着她的手背低声道:“一切小心,别强撑。”
等柳九九走下台阶,周凌恒的目光紧紧跟着她,生怕她脚下不稳摔跤。他仍然不放心,扭过头吩咐邓琰,“派人去皇后四周候着,以防皇后跌倒摔伤。”
邓琰抱拳,“是。”随后点了几个身手好的侍卫围过去,一旦皇后有摔跤迹象,他们便扑过去当肉垫。
柳九九从糯米手中取饼两把锋利的菜刀,指挥萧淑妃和周泽站成一排,两人仅隔一步之距,柳九九又让人取来薄纸,垫在周泽和德妃的头顶,两人被迫将头发散下来。
周泽瞪着柳九九,压低声音道:“本王要是少一根头发丝儿,剁了你的脑袋!”
柳九九努嘴,“耍菜刀没人比我在行。”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保证你不会掉一根头发丝。”她转过身时,嘴角一勾——老娘意在将你吓得屁滚尿流!
秦德妃光是看她手中拿着的两把大菜刀就已经吓得双腿发软,不停地吞咽唾沫。
柳九九为了向大月使节证明自己用的是锋利无比的真菜刀,特意将刀递给使节,“有劳使节验一下这刀的锋利。”她白净的手指在食案上点了点,“在这上面砍一刀。”
大月使节掂量了一下分量极重的菜刀,一刀砍在食案上,只听“挵嚓”一声,食案即刻碎成两半。
群臣见状哗然,慈和的夏丞相劝道:“皇后,王爷和德妃娘娘乃千金之躯,您这刀削铁如泥的,恐会误伤王爷和娘娘啊……依老臣看,您莫要跳这支菜刀舞了,今儿个是太后大寿,可见不得血光啊。”
听夏丞相这么说,大月使节也拱手道:“贵国丞相说得是,皇后娘娘若因逞强好胜误伤他人,岂不让我等千里迢迢赶来看了个笑话?”
柳九九将两把菜刀抛掷空中,用手接住后在掌间打了个几个漂亮的旋儿,看得太后和周凌恒心惊肉跳,生怕锋利的刀刃落在她手掌上,将她手掌切成两半。
太后转过头同周凌恒道:“恒儿,不如让菁菁回来,看得哀家心惊肉跳的。”
周凌恒蹙着眉头,他虽然也担心她,但他知道耍菜刀对她来说易如反掌,他深吸一口气,决定相信她,安慰太后道:“母后稍安勿躁,再看看。”
太后拍了拍胸脯,点头叹息,这个时候说不干了也实在不妥,说不定会被人笑话临阵退缩,实在有损大魏国誉。她顿了片刻,又道:“这南王和德妃……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周凌恒低头继续剥瓜子,眼皮儿都不抬,“无碍,朕的皇后别的不行,就切菜行。”
听儿子这么说,太后一颗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糯米端着木托盘杵在一旁,里面摆放着土豆、排骨。柳九九首先取饼土豆,拿在手里据量一番,踮起脚,放在南王头顶,丝毫不理会周泽眼中的狠厉。
她微微一勾嘴角,拿起菜刀,抛掷空中,锋利的菜刀犹如横向旋转的风车,围着周泽耳边“呼呼”转了一圈,发出令人心惊胆跳的“咻咻”声,随后,她一掌打在空中旋转的菜刀刀柄上,菜刀向上微移,又绕着他头顶的土豆旋了一圈,将土豆切成纸片薄厚。
趁此时土豆薄片还未分开散落,她用另一把菜刀横向来回几切,继而以迅雷之势收住。
乍一看,土豆还是那颗浑圆的土豆,在殿中灯火下闪着煜煜光泽,众人盯着那颗纹丝不变的土豆,欷吁一声,敢情皇后娘娘耍了这么久的花拳绣腿,土豆没有半点变化啊?
大月使节抱着胳膊,讥笑道:“大魏皇后就只会这点花拳绣腿?”
柳九九冲着糯米使了个眼色,糯米将六指宽的排骨稳稳搁置在秦德妃头上。柳九九自顾自地把玩着手中菜刀,在众人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将菜刀直朝秦德妃扔去——
两把菜刀朝着自己头顶飞来,秦德妃吓得两腿发软,还好糯米有先见之明,将她扶住,这才不至于让她跌倒。
秦德妃屏住呼吸,差点没憋死过去,等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她见自己还好好活着,翻了个白眼想掐死柳九九。
众人也全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两把菜刀,他们已经准备看到血肉模糊的场景,没想到那两把锋利的菜刀正好卡在排骨里,再没动静。
大月使节不知道柳九九搞什么名堂,道:“皇后,您到底是想做什么?您这土豆依旧是土豆,排骨依旧是排骨,不是说要让食物跳舞吗?”
柳九九将手负在身后,满脸洋溢着自信,下巴骄傲微抬,“哎呀,使节不要急嘛,这好粥要好烫,好戏自然要好好酝酿。”
说罢,她绕至周泽身后,反扣住他的胳膊,一脚踹在他**上,再一掌拍在他腰部,由于他身子前后扭动,头顶的土豆突然崩塌,头发丝粗细的土豆丝悉数落下来。
柳九九用围裙一拓,“哗”一声,纤细的土豆丝便如鹅毛一般飘起来,再次落在周泽头顶;柳九九再用围裙一拓,土豆丝便如长了翅膀的雀鸟一般,“排着队”飞至德妃头顶,稳稳落在她头顶的排骨上。
柳九九看了眼大月使节,露出一个自信张扬的笑容,取下卡在排骨上的菜刀,起刀落刀如幻影一般,让人眼花撩乱。待她收起菜刀,一掌拍在秦德妃肩上,秦德妃身子一颤,头顶的排骨同土豆丝,跳舞似的抖落至糯米手中的木盘中。
排骨落盘时呈花朵盛开样式,土豆丝则变成点缀的花蕊。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方才那是……那不是幻觉吧?
大月使节惊讶得无地自容,扑通一下跪下,直呼柳九九为“月亮之神”。
柳九九收起菜刀,擦擦手回到周凌恒身边,周凌恒已经剥好两碟瓜子仁来犒劳她。
大月使节冲着柳九九磕头,输得心服口服,用大月话对着她一阵叽哩咕噜。柳九九听不懂,扭过头疑惑地看周凌恒。
白衣邓琰翻译道:“这个愚昧的大月使节以为你是神,月亮之神。”
“月亮之神?嫦娥?”柳九九疑惑。
邓琰摇头,正经道:“大月信仰月亮之神,他们崇拜此神,敬仰此神。”
柳九九点头“哦”了一声,又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我不就切个菜,怎么就成了他们的月亮之神?这些人刚才的气势呢?真丢人。”
邓琰嘻皮笑脸地调侃道:“皇后娘娘,你真不愧是虎门将女啊,你这刀工普天之下可再难找到第二人了。”
柳九九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白天黑夜的性格判若两人。
周凌恒咳了一声,低声跟她解释,“邓琰患有怪病,白日黑夜,两种性格。”
周泽跟秦德妃各自回位,秦德妃双腿仍旧颤抖着,牙齿也在打颤,周泽坐回原位,揉着自己的腰喝了几口闷酒。
侍卫俯身问他,“王爷,你怎么样?”
“问这屁话,老子这样能好到哪儿去?”周泽瞪了那侍卫一眼,一腔怒火无处撒。
寿宴之上,柳九九大显身手,替大魏赢回国誉。
原本大臣们挺不看好皇后,这会倶对她起了崇拜之意。皇后虽然出身市井,但胜在有魄力,今日大显身手,更是让众臣心服口服。
太后也是松了口气,儿媳为国争光,她心里头也跟着骄傲。
宴席进行到后半场,周凌恒留下,同群臣以及各国使节应酬,柳九九因怀有身孕,不宜饮酒,便先行退下,被糯米扶回景萃宫歇息。许是因为有了身孕,她只是稍微活动一下便困顿不已,她让伺候的宫女退下,自己躺在榻上,准备打个盹儿。
她刚躺下没一会儿,窗户“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抹黑影飘进来,稳稳落在她榻前。
她睁眼,是黑脸周泽,闭眼,是阴森可怖的周泽。
宫中大半禁卫军都在干极殿保护皇上,因此景萃宫防守弱了不少,这才让周泽有机可趁。她也没办法对来人置之不理,只好躺在床上,对着他嘿嘿一笑,“南王近来可好?”其实,她是吓得腿软腰软,起不来了,她到底是低估了这个祸害啊……
“好个——”周泽双手负于身后,被她踹过的腰和**都还疼着,“屁!”
柳九九没心没肺地龇开一口白牙,“那啥……刚才我绝不是公报私仇,我是为了不让咱们大魏丢人,不得已而为之。”
周泽仔细打量着她,浓眉一挑,“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功夫,刀工不错啊?踹本王踹得可还痛快?”
柳九九脑子里一团浆糊,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痛快!”说完忙捂住嘴,恨不得给自己这张快嘴一巴掌。
她尴尬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今天给咱们大魏争了光,心里痛快。”她把头埋进被子里,“别揍我,我肚子里的可是你们周家血脉。”
“起来,本王饿了,去给本王做点吃的。”周泽刮了她一眼,冷冷道:“本王还不至于对一个孕妇下手。”
柳九九露出一双眼看着他,“你一个大男人跟我一起出去,不太好吧?”
周泽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丢下一句“本王在厨房等你”遂跳窗离开。
柳九九看他是真的离开,拍着胸脯深吸了一口气。他嘴上虽说不会对孕妇下手,可万一发狂了呢?
她想了想,往月复部塞进一个软垫,如果待会儿他真的踹她肚子,软垫兴许能挡一下。
随后揣了把小匕首,独自前往厨房。
酉时时分,宫内的灯笼挨个儿亮起来,将景萃宫照得一片亮堂,恍若白昼。
走到厨房,柳九九掏出火折子吹燃,借着微弱的火光往里头扫了一眼。没看见周泽,她正想转身离开,耳旁忽然落下一道劲风,穿着靛青色长袍的周泽稳稳落在她面前。
她吓得往后一退,差点摔倒,还好周泽手快,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稳住她身形。
她走到灶台前,点燃蜡烛,开始烧火。鱼缸里有两条鲜活的鱼,她将两条鱼抓起来,去鳞去五脏,斜切几道口,抹上酱料,配上葱丝上锅清蒸。随后又另起一口锅蒸红薯饭。
她累得汗如雨下,周泽杵在一旁跟大爷似的,抱着胳膊观望,半点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半个时辰后,她掀开锅盖,红薯饭香随着热气蒸腾而出。她给周泽盛了满满一碗米饭,自个儿则铲了一碗红薯锅巴。她端了三张小板凳放在灶台前,将清蒸鱼和两碗饭放在板凳上,又去角落的坛子里捞了一小把腌萝卜丝。
两人一人坐一张板凳,围着清蒸鱼、一小碟腌菜吃。她嘴里嚼着红薯锅巴“嘎砰嘎砰”响,周泽看了眼她碗里,又看了眼自己碗里,问道:“为什么本王的饭和你的饭不一样?”
“唔,你是上面那层精华米饭,我是下面一层锅巴。”柳九九挑了一筷腌菜,就着红薯吃了一大口。腌制的萝卜丝又甜又脆,很下饭。
周泽见她吃得比自己香,将碗递给她,“给本王也来一碗锅巴。”
柳九九起身给他盛了一碗,周泽吃了几口发现,锅巴饭吃起来格外好吃,又香又脆,很有嚼劲儿。他抬眼看着她,难得的赞许道:“你还真有两下子。”
“你这是在夸我?”柳九九有些受宠若惊,“我觉得你这人本性不坏,你要是能改掉打女人的坏习惯,说不定能娶到一个好媳妇。”
“本王从不打女人。”周泽扒了几口饭、吃了一口鱼肉说道。
柳九九端着碗,小心翼翼理鱼刺,低头嘀咕道:“那我是男人喽?”
周泽被鱼刺卡住,一张脸憋得通红。
柳九九忙从锅里抓了一把米饭,捏成一团,掰开他的嘴强行塞入,“别嚼,吞下去!”
周泽仰着下巴,硬是将一团米饭囫囵吞下月复。
这招果然有效,鱼刺果然咽下去了。
他喝了几口凉水,抬眼望着她,“你怎么不趁刚才让本王被鱼刺卡死算了?或者趁机用菜刀砍了本王?”
本来以为这女人是傻得善良,却不想她“呀”一声,一脸遗憾道——
“你说的在理,等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让你被鱼刺卡死或者用菜刀砍了你。”
见周泽沉下脸,柳九九拍着膝盖咧嘴笑开,“杀了你我还得偿命呢,我傻不傻啊?”她给了他一记白眼,“这顿饭之后,咱们恩怨就算扯平,以后不许跑我这儿来,万一被排骨大哥看见,误会我给他戴绿帽可怎么办?”
周泽“哼”了一声,“小皇帝有什么好?你喜欢他什么?”
柳九九甜甜笑道:“他会给我剥瓜子仁。”
“你就这点出息?瓜子仁,本王也会剥。”这话一出口便觉不对,周泽赶忙闭嘴。
好在柳九九是个粗线条的,并未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她捧着小脸,说:“那不一样,瓜子仁谁都会剥,主要还得看剥瓜子仁的是谁。”
周泽一脸迷茫,表示不解,“难道不一样的人,还能剥出不一样的味道?”
柳九九挺直胸膛道:“那当然,譬如排骨大哥剥的瓜子仁,吃起来是甜的。如果瓜子仁是你剥的,我一定不敢吃。”
“为什么?”周泽脸色不好看起来。
柳九九嘴快道:“怕你毒死我。”
“你倒是很实诚啊。”周泽看着她。
柳九九怯怯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怕你打……”
“行了。”周泽打断她,“本王发誓不会对你下手,你放心吧。”
柳九九“咦”了声,得寸进尺道:“你发毒誓,对天发毒誓我就信你。”
“你就不怕本王杀了你?”周泽瞪了她一眼。
被他这么一瞪,她像缩头乌龟似的缩了缩脖子。她这张嘴有救没救了,就不能把话说得婉转一点?
“本王发誓,即日起绝不伤你,否则天打雷劈。”周泽一本正经地竖起手指发誓,说完后眉毛一挑,问她,“这下你满意了吗?”
柳九九楞了好半晌才呐呐点头,“满……满意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泽这个祸害居然真的发毒誓?那她以后是不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可是,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他们难道不是敌对的吗?
柳九九那双漆黑的眸子在烛光映照下泛出明亮光泽,她眼底的清澈让周泽觉得心里很平静,这种平静,是自他懂事之后就再没有过的。
他忽然觉得其实权势似乎没那么重要,跟这个女人像这样坐在灶台前,围着两条鱼一碟腌菜吃锅巴饭,其实也很好。他看着柳九九那双清湛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了一下,那感受难以言喻。
他被自己脑中迸出的念头吓了一跳,他居然想……跟这个孕妇平淡过下半生?他是不是疯了?
柳九九见他发呆,怯怯问他,“你为什么……愿意发毒誓?咱们不是敌对关系吗?”
为了掩饰尴尬,周泽霍然起身,一甩袖转过身去,声音有些细微的发颤,“随兴而为,没有为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厨房的空气闷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侧过脸来,对她说:“早点歇息。”
柳九九都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再见,他已经跳窗离开。
等等,祸害刚才跟她说什么?居然跟她说“早点歇息”?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晚睡到半夜,她梦见周泽拿匕首戳进她的小肮,一片血肉模糊。她吓得“啊”一声坐起来。
周凌恒听到动静起身抱住她,将她搂在怀里,哄小孩似的哄她,“怎么了?作恶梦了?不怕、不怕,朕在。”
柳九九在他怀里蹭了蹭,揉着惺忪睡眼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亥时,朕怕打扰你休息,没让人通报。”周凌恒的下巴在她发上蹭了蹭,语气宠溺。
他的怀抱让她觉得踏实。
只要跟这个人在一起,她就会觉得特别踏实,不是因为他是皇帝,而是因为他是她的排骨。
每年暮春,皇帝都会带上后宫嫔妃及群臣前往凤山祭天,祈求新的一年大魏风调雨顺。
京城距离凤山路程长达两天,祭天队伍浩浩荡荡走出京城,帝后御辇被军队护在最正中,群臣车驾紧跟其后。
周泽舍弃车辇,一路骑马前行。他驾着马,看着前头的御辇开始胡思乱想,他是在惦记柳九九的锅巴饭吗?
不是,他心里念的,似乎是她那双水灵的眼睛。
翌日日暮时分,浩浩荡荡的队伍到达凤山脚下。由于天色已暗,周凌恒下令让人在山下扎营,稍作休整,明日徒步上山。
夜里春寒料峭,帐篷里冷如冰窖,众人都围着篝火取暖。
柳九九用邓琰的剑串起四只乳鸽,坐在火堆前烤,她用蜂蜜调制好酱料,涂在乳鸽表皮,直到乳鸽被烤得金酥发亮,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才算大功告成。
她让糯米将乳鸽片成薄片,给太后、秦德妃和唐贤妃送去,特意留了两只又肥又大的,一只给周凌恒,一只给守夜的土豆和邓琰。
土豆经过周凌恒提拔,如今已是禁卫军副统领。他穿着铠甲,腰间挂着宝剑,威风凛凛的模样差点让她认不出了。
周凌恒拔出腰间匕首,替她将乳鸽片成薄片,小心翼翼喂着她。柳九九吃得心里甜蜜蜜,不料一抬眼看见独自坐在大树下的周泽,想想周泽形单影只怪可怜的,于是又烤了一只,让糯米给他送去。
荒野之中万籁倶静,夜空中星稀月朗,皎皎明月圆似银盘,柳九九依偎在周凌恒怀里,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篝火,没头没尾的跟周凌恒讲着一些小时候的事。
忽第,一支利箭穿过熊熊篝火,带着火舌朝周凌恒的方向疾驰而来——
柳九九见状想也没想,转过身替周凌恒挡住,好在周凌恒反应快,抱着她躲开。
刹时间刀剑厮杀声响彻荒野,熊熊火光开始吞噬他们的帐篷。
周泽正坐在树上看柳九九,他看见利箭朝她疾射而去,拔了剑从树上跳下来,掠过火堆,稳稳落在两人面前,替他们挡开几支飞射过来的利箭。
他攥紧手中长剑,扭过头冲着周凌恒吼道:“还楞着?赶紧带她走!”
周凌恒一顿,皇叔这口气似乎很关心铲铲?
但当下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多想,他蹙着眉头抱着柳九九往马车方向跑。
柳九九也是吓懵了,刚才她是不是差点就……没命了?
祭天是大魏一年一度的盛事,早在一个月之前,邓琰的大哥便已经率领神武军将祭天之路封死,按理说不该有刺客出现。
此时营地火光大盛,乱作一团,邓琰赶来护驾,土豆则带禁卫军保护太后及秦德妃、唐贤妃等,就连素来胆小的糯米也随手捡了一把大刀,拿在手中跟黑衣刺客拚杀。她只有一个目的——保护小姐。
黑夜之中看不清楚情况,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有蛇!”
这一声在人群中炸开,柳九九下意识低头一看,看见密密麻麻的蛇和蝎子从石头缝里钻出来,惹得她头皮一阵发麻。
邓琰拿着火对着地上的蛇蝎炙烤,那些玩意见了火光,“哗啦”一下朝四周散开。
邓琰挡在他们跟前,用披风一扫,飞起一阵乱石,将蛇蝎逼得朝反方向跑。他蹙眉吩咐手下,“点火把,逼蛇蝎!柳七,你带人护送太后等人离开。”
柳七是土豆的新名字,御赐的,矜贵着呢。
土豆持剑浴血奋杀,倒在他手上的刺客一个接着一个。
到底是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得到邓琰命令,齐刷刷点燃火把,神武军也跟着将火把点燃,霎时山谷火光大盛,亮若白昼。
火光将大魏军众人的甲胄照得一片明亮,折射出慑人的威严,朝中官员被神武军护送离开,周凌恒将柳九九抱进马车坐好,邓琰即刻跳上马车,驾马随大军队伍往原路撤回。
帝后御驾被五百精锐铁骑护送,行至一半,途径峡谷时,山上忽然往下滚落大石,将他们同大部队阻隔。邓琰当机立断,驾着马调转方向,孤注一掷朝另一条小路行去。
凤山脚下曲径较多,加上是深夜,邓琰看不清前路,到了山崖前再无路可走,只好停下。见没有刺客追来,邓琰这才松了口气,将马车靠边停下。
一路颠簸,柳九九胃里翻江倒海,到底是有身孕的人,禁不起这么折腾。从马车上下来时,她头重脚轻,还好有周凌恒结实的胸膛让她靠着,否则她一定会栽倒在地。
周凌恒扶着她,下令原地扎营。这会儿才刚亥时,离黎明还有段时间,马车里冷如冰窖,柳九九坐不住,他便吩咐人生火取暖。
山中更深露重,柳九九冷得直跺脚,小嘴有点发乌。周凌恒将自己披风取下来,将她裹严实。
月兑掉披风,他里面穿着一件右衽交襟龙纹绸缎长袍,窄袖上金丝收边,贵气悉数展现,锦繍缎带束着他的窄腰,一身衣服将他衬得气宇轩昂。柳九九抱着他的腰,脸颊紧紧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就像蜷缩在他怀里的小兽。
周凌恒捧住她的小手揉搓,不时地放在嘴边哈热气,生怕她冻着手。
她抬起小脸问他,“排骨大哥,周泽救我们,会不会是想用苦肉计?这次的刺客会不会还是他的人?”
提及这一事,周凌恒手上一顿,蹙眉问她,“皇叔似乎很关心你?”想起方才周泽的反应,他心里很不舒坦,周泽脸上的担忧不像是装出来的。
柳九九正想说话,突然有“达达”马蹄声传来。邓琰全神戒备,精锐部队随他一起将刀拔出来,最前方的士兵看清来人,遂上前禀报,“陛下,是南王!”
周泽被蛇蝎和刺客逼上这条路,他本来以为周凌恒等人已经顺着原路返回,不想却在这里遇上他们。他带着随从翻身下马,走过来对周凌恒行礼,“臣参见陛下。”
周凌恒正帮柳九九搓手,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皇叔不必多礼,请起。”
周泽看了眼他怀中娇小一团的柳九九,不禁担忧问道:“皇后……”他顿了一下,随即改口道:“你们可有受伤?”
“没有。”周凌恒借着火光看了他一眼,发现皇叔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铲铲身上,不曾离开,他眼中的,不是担忧是什么?
周泽方才为了保护柳九九,分神受了伤,胳膊上的血仍旧未能止住。
邓琰见状,掏出一只小瓷瓶,递给他,“南王,这是内人调制的伤药。”
他刚接过邓琰的伤药,就听柳九九急呼道——
“邓少侠你别给他!罢才那些刺客说不定就是他派来的!”她真是憋不住了,明明是敌对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干么非要装作救她的样子?
她真是越想越气,也不管他们这些人心里绕的是什么花花肠子,直接挑明了说:“南王你不用装了,今天这些刺客是不是你派来的?”
周泽捏着小瓷瓶,心口一塞,差点没呕出一口血。
皇家祭天,这是大魏盛事,他虽然想当皇帝,但不会挑这种时候下手,也不会蠢到在这种时候下手。他没想到自己拚了命想救的人居然反过来咬他一口。
他是吃了屎了还是怎么?居然拚了命想救这个蠢女人?
周凌恒拉了柳九九一把,蹙眉道:“铲铲别闹,就算皇叔对朕有异心,也不会挑这种时候下手。”
邓琰收起刀,坐在石头上眸色一沉,说道:“来者不善。”他顿了顿,又道:“应该是大苗的人,他们的目标是陛下。此番他们驱使蛇蝎偷袭,让我们措手不及。”
“大苗?”柳九九疑惑地看了眼周凌恒。
邓琰耐心解释说:“大苗素来同我们大魏不和,他们国小人少,擅用五毒偷袭军队。近年来,西州城由陈将军镇守,从未放过大苗人进关,如今他们不仅入了关,并且埋伏在此处,只怕西州城已经出事。”
“西州城?”柳九九觉得耳熟,仔细回想了一下,忽地睁大眼睛拽住周凌恒的手,“排骨大哥,萧淑妃和刘昭他们……”
周凌恒握住她冰凉的小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柳九九意会,安静闭了嘴。
“不对。”周泽攥着手上小瓷瓶,惊呼出声,“走,马上离开此地!”
周凌恒和邓琰对视一眼,顿时也明白。
邓琰下令,“铁骑军听命,即刻原路撤回。”
柳九九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周凌恒已经将她一把抱起来塞进马车,她裹紧披风,缩进角落里坐好,周凌恒正准备上车,一支利箭忽地从他头顶飞过,箭镞“噔”一声钉在车舆木架上,紧接着,箭如雨下,密密麻麻从天空落下来。
周凌恒顺手从马车内抽出自己的宝剑,在空中几个利落翻身,旋风一般,几剑挡开飞驰而来的利箭,等箭雨过后,这才握着剑稳稳落地。
马儿受惊,抬蹄噺鸣。
周泽连忙上前牵住缰绳,以免惊了车内的孕妇。他贴着马耳低语几句,马儿便安静下来。安抚好马儿,他扭过头同周凌恒对视的功夫,大苗的人已经将他们唯一的一条路给堵住,这下他们若想返程,就必须杀出一条血路。
对方约莫三百来人,同刚才那一拨刺客不同,方才那一拨刺客蒙着面,而这些却是穿着寻常百姓服饰,并未遮面。他们手中持弯刀,马上挂着一张弓,背着箭镞十余支。这些人看见他们,骑着马冲过来,不由分说的就是一阵乱砍。
邓琰率领铁骑军和他们厮杀起来,原本铁骑军占上风,哪儿知道地上突然窜来一波密密麻麻的蛇蝎,这些蛇蝎倒无剧毒,但被它们咬到的话,会有短暂的麻痹,失去意识。铁骑军敌不过蛇蝎啃咬,很快落于下风,倒下去一波又一波。
柳九九躲在马车内不敢出去,也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情况,冷不防看见车帘处爬进几只蝎子还有几条蛇,吓得“啊”一声,往后缩了再缩。
车舆外,周凌恒同邓琰一起护着马车,大苗人杀了一波又一波。他听见声音想回身去看柳九九,谁知对方竟将车舆和马儿相连的地方切断,车舆连带着柳九九朝着山崖边滚去。
“轰隆”一声,半截车舆在山崖上悬空,柳九九模出匕首将爬进来的蛇蝎切成几段,撩开旁侧的车帘,看着外头空空荡荡的山间,吓出一身冷汗。
她微微一动,又是“轰隆”一声,车舆直接朝下坠去,她整个人失重,直往下坠,竟不小心从车舆中滑了出去,千钧一发之际她抓住车舆木架,两条腿垂在空中,酥软发麻,下半身使不上半点力气。
耳旁风声猎猎作响,山里的冷风跟刀子似的刮得她侧脸生疼。她往下一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吓得差点失禁。
她“哇”一声哭出来,下面就是地狱啊,地狱……
小排骨似乎也知道娘亲受难,在肚子里一阵乱踢。柳九九感受到小排骨,也不知道哪里的勇气,咬着牙往上爬。她往上爬了一截才发现,原来上面是周泽紧紧拽住车舆,她和车舆才没掉下去。
周泽的胳膊开始渗血,顺着木头流下来,“啪答啪答”滴在她脸上,她抓着车舆木架,紧咬着嘴唇看着他,心里有点内疚。
周凌恒从刺客堆里月兑身,想也不想便跳下山崖,落在柳九九旁侧抓住石壁,对她伸手,“铲铲,抓住我的手!跳过来!”
她跟周凌恒还是有段距离,万一他失手没抓住她,她必然会掉下去,尸骨无存。
他似乎看出她的犹豫,安慰她,“相信我,别怕!”
柳九九吞了一口唾沫,喝了一口冷风,“排骨大哥……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不能让人其他人当皇后啊!”
“说什么疯话!跋紧过来!”周凌恒拧着眉头,对她伸手。
上面抓住车舆的周泽快扛不住了,对着他们催促道:“你们快点!本王撑不住了!”
柳九九咬牙,抓住周凌恒的手,松开车舆木架,纵身跳过去。
许是手中太多汗,她刚抓住他温热的大手,竟手中一滑,整个人失重,直直往下坠。她想,完了,没想到会和小排骨命丧于此……
这个想法刚迸出来,她的腰身便被人搂住。
周凌恒紧紧搂住她,生怕她再掉下去,她整张脸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这才觉得有了些安全感。
周凌恒一手抱住她,一手攀岩着石壁往上爬。他飞檐走壁的本事,再一次让柳九九叹服。
等他们安然上到崖边,周泽这才松了一口气,双手一软,丢掉车舆。
车舆坠下山崖,很快被无声无息的山间浓雾吞噬。
柳九九双腿发软,坐在地上紧紧搂住周凌恒的脖颈。刚才他们差点就死离,原来死亡的感觉是这么的可怕,她整个人往下坠的时候,最大的遗憾便是他们的小排骨还没出世。
她抱着周凌恒哭得泣不成声,然而此时他们还没月兑离危险,周凌恒不敢耽搁片刻,直接抱着她上了马,等邓琰带人杀出一条血路,他便骑着马疾驰出去。
周泽也翻身上马,紧跟着他们骑马冲出包围。
大苗人见状要追,邓琰却领人挡住去路,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
黑衣邓琰杀人从不手软,一刀毙命,见蛇蝎越来越多,他掏出冷薇给他的香包,扔进火堆焚烧,火堆里立刻传出一阵浓烈的异香。
蛇蝎纷纷往后退,但邓琰知道这香抵不了多久时候,当即下令,“铁骑军听令!点燃披风。”说罢他将自己身后猩红的披风一把扯下,“哗啦”一声抖进火堆中点燃。
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大魏铁骑,临危不惧,得令后众将士齐刷刷扯后的披风,火光照在他们的玄铁护甲上,映出熊熊烈火光芒。邓琰一声令下,“扔!”军士们齐刷刷将手中烈火披风扔出去。
布料沾火便燃,山崖边顿时火红一片,空气中传来一阵腥臭,蛇蝎被烧得劈里啪啦响。
火光之后,邓琰为了威慑敌人,举着血红的刀,大喝一声,“进!”大魏铁骑齐齐踏着铿锵步子,举着刀向前进,嘴里发出“喝喝”的声音。
余下的两百军士,个个是热血男儿,他们举着刀踏着整齐的步子向前,踏步声和铁甲撞击声铿锵激昂,在山野间回荡,几乎要将山间碎石震碎,没被烧着的蛇蝎被这气势吓得往后退去。
邓琰眸光凌厉,杀伐果断地吐出一个“杀”字,军士们纷纷冲上前同大苗人厮杀。
在邓琰带领下,铁骑军很快将这些大苗人控制住。
他下令道:“留十个押回京城,其余一个不留,扔下山崖。”
得到命令,抓到的近一百来个刺客统统被割掉脑袋,扔下山崖,唯独留了十个看来是领头的。
邓琰知道现在逼问不出什么,冷冷一笑,声音阴森得可怕,“想死吗?没那么容易,等回了京城,本少爷让你们生不如死!”
大苗人啐了他一口唾沫,用大苗话辱骂了他几句。
邓琰不仅能听得懂大苗话,且同样用大苗话回道:“不巧,我夫人是你们大苗冷氏家族之后,她正好缺十个人炼药。”
十个大苗刺客面面相觑,一脸不可置信。他们大苗历代国师都是出自冷氏家族,依着冷家对大苗的忠诚,怎么可能?
邓琰没有跟他们解释,他扭过头点了五十几人,同他一起去接陛下和皇后,其他的人便押这十人回他府上,交予冷薇处置。
只要冷薇出手,必有办法让这些人把事情交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