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首先是屬于醫院特有的消毒藥水味沖入鼻中,然後睜眼看到一片白茫茫的裝潢,這些都在告訴錢少然,他現在正身處在醫院里。
他全身的肌肉都非常酸痛,如果不是知道酸痛是身體自我修復的結果,他會真的以為有人趁他睡覺時狠狠地打了他一頓,而嫌疑最大的,就是眼前這個笑得格外和善的研究室助理,周哲。
「錢博士,你終于醒來了。」沒看到他病得模模糊糊亂講話的情景,周哲覺得有幾分可惜。不是他黑心,而是一直而來錢少然都冷淡得像個沒有個人情感的機器人,只有在生病時才會有那麼一點點的人性反應。
錢少然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沒事,眼楮越過周哲,開始打量著病房。轉了一圈,房里除了周哲跟他之外,沒有其他人。
這個時候周哲賊頭賊腦地湊過來,用神神秘秘、刻意壓低的聲線問︰「錢博士,你是不是在找古小姐?」
錢少然看向周哲。直到被送到病房之前,他的神智依舊清醒,所以他記得他在小鮑園里遇到古以曈,當時他因為身體不適,所以態度很惡劣,原以為他惡劣的態度應該是會嚇跑了她,她也應該不再理會他才對,但沒想到她卻不管他的拒抗,堅持拖著他來醫院看病。
而他也以為當他睜開眼,他便會看到她,但他睜眼看到的卻是自己這個討人厭的助理。
不過仔細一想,她已經好人做到底地把自己送來醫院,實在是沒有其他理由再留下來直到他醒過來,他們只是鄰居而已。
見他不說話,周哲又賤賤地邪笑兩聲,「錢博士,古小姐在等我來到醫院後,她就回去了,在回去之前,她還接了通電話,應該是家里人催她回去的電話。我是不知道她跟什麼人講電話啦,但是她的語氣很溫柔、很縱容,應該是很重要的人吧。」
聞言,錢少然沒來由地覺得此時此刻的周哲討人厭的程度已經到了一個無人能及的境界。
發現頂頭上司的臉色居然難能可貴地黑了起來,如此人性化的表情,周哲真心覺得不可思議。在古以曈回去之前,其實他們兩個有閑聊了幾句,得知她跟自家上司是鄰居,只是日行一善地把人送來醫院而已。
日行一善?身為助理,錢少然喂流浪貓的習慣周哲是清楚的。小鮑圜雖然是有不少人會到那里閑逛,但錢少然喂貓的地點卻是一個較為僻靜的角落,鮮少人會經過那里,如果不是故意走到那里,古以曈又怎麼可能會找到錢少然。這麼蹩腳的理由用來騙騙無知的人或許還可以,但用來騙他,實在是不可能。
再看錢少然,一張開眼就在找人家,找不到人家還被他看到了失望的樣子,一副郎有情、妹有意的模樣,看得周哲一陣的妒忌。
別問他為什麼妒忌,可能跟他最近失戀有些關系,反正就是看不過去人家情投意合、郎情妾意的氣氛,所以故意扭曲事實,明明知道跟古以曈通話的是個女人,但偏偏故意說成「她的語氣很溫柔、很縱容,應該是很重要的人吧」什麼的,擺明就是誤導人。
正當周哲在得意自己成功誤導了錢少然之際,他沒想到他的本質早就被錢少然看穿了。
對錢少然而言,除了研究室的事之外,周哲這小子說的話十句總有一半以上是故意誤導人的,尤其當周哲用這麼賤的語氣說話時,其內容百分之九十都不用相信,听過了就好了。
說什麼很重要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家里的人,他知道古以曈有一個親弟弟,三不五時就會到她家暫住,上星期她跟她弟弟還為了最後一顆草莓鬧了整整半個小時。但半個小時後,這一對不久前才吵得面紅耳赤的姊弟突然又溫馨起來,姊姊听到弟弟喊餓,馬上便跳進廚房里給弟弟做飯。
當時他就站在窗邊,听著從隔壁屋子傳來的對話。她以為只有她在觀察他,但他其實也一直在觀察她。
她的屋子總是十分的熱鬧,總是有很多不同的人會去到她的屋子里,偶爾沒有人去她家,她也會開著電視,看著綜藝節目一個人哈哈大笑。
為什麼她的身邊總是有那麼多的人?為什麼她總是能過著如此快樂的生活?他不懂,因為他的生活就只有研究室以及實驗。
他沒有朋友,親人也遠在國外,甚少聯絡。身邊說得上是比較親近的就只有周哲一人,但周哲也算不上是朋友。
她總是嘻嘻哈哈,他則是沉默寡言,兩間屋子,兩個徹頭徹尾的極端,要錢少然沒有感覺實在是太難。
但是他的屋子至少是自己的地方,醫院不是,他不愛待在這種只有離別的地方,所以他要周哲幫他辦出院的手續。
「錢、錢博士,醫生還沒有說你可以出院了。你昨天高燒到三十九度半,不是輕微發燒,你這樣貿貿然就出院,不太好吧?」周哲想不通錢少然在想什麼,但身為助理,他也有責任要提醒上司這種不要命的行為實在是要不得。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雖然還是有些乏力,頭也有點昏,但體溫已經降了下來,沒有危險了。
好吧,既然他這麼堅持,深深了解他個性的周哲也不再跟他唱反調,只好順著他的意,去給他辦出院的手續。
在辦理手續的時候,周哲百無聊賴地猜想,如果現在陪著錢少然的是古以曈,古以曈不讓錢少然出院,錢少然會不會言听計從呢?
忽然他很想知道這個答案,所以他掏出電話,翻出那個才新增加的電話號碼撥出。
晚上六點,古以曈提著好幾袋的食材回到家里。
原本她還有一個行程的,就是到醫院里去探望一下住院的鄰居先生錢少然,但是在下班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在下午一點時有一通未接來電,還有一通語音留言。
她的朋友都知道她在工作期間是不會接電話的,所以有事找她都會用訊息,又或者用聊天軟體里的功能錄音給她。這麼正式地打電話給她,而且在她沒有接電話之後還到她語音信箱留言的人真的很少。
于是在听了這則來自周哲,錢少然助理的語音留言之後,古以曈知道錢少然堅持出院的事。她回撥給周哲,而周哲則告訴她,錢少然已經回到家在休息了。
「他家里不是沒有人照顧他嗎?」生病了還獨自一個人,沒有人在身邊照顧,古以曈怎麼想都覺得錢少然很可憐。
听听,這不滿的小語氣,周哲好無辜,無端就被不滿了,「我也很想留下來照顧他,但是錢博士很堅持我必須回到研究室,因為實驗的結果快要出來了,他很重視這次的實驗。」
他也是被逼著回到研究室的。
所以就是那個男人特意讓自己身邊沒個人照顧的。
家里的歐陽諾見到古以曈提著這麼多東西回來,馬上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親切無比地湊上前,接過她手上的食材,知道自己今天晚上有口福了,「哎呀,親愛的,我們吃得普通點就好了,怎麼好意思讓你每次都費這麼多工夫做好吃的東西給我吃。」
听著這明明就是得意洋洋的語氣,古以曈真的十分佩服歐陽諾的厚臉皮。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古以曈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在廚房里大展身手。
三菜一湯的晚餐很是豐盛,早已經被香味勾引得口水直流的歐陽諾更是在廚房門邊等待了許久,在古以曈開口說開飯時,她簡直就要跳起來歡呼。古以曈的手藝就是好,她怎麼吃都吃不膩。
歐陽諾走進廚房,幫忙把飯菜拿到客廳的小茶幾上。
在古以曈家吃飯,除非是一大群人,不然用餐的地點都是那張靠近電視的小茶幾,他們都習慣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飯的。
歐陽諾來回一兩趟就把香氣四溢的飯菜搬到茶幾上,重新回到廚房拿筷子,卻發現古以曈還站在爐前煮著東西,走近一點看看,居然是一鍋白粥。
「親愛的,我們不是吃飯嗎?」她剛剛都盛了兩碗飯了。
「嗯。」面對好姐妹的疑問,古以曈沒來由地覺得有點心虛。
歐陽諾雖然有些白目,但是腦袋在適當時候卻是非常靈光的,她想起了古以曈那個病鄰居,這鍋綿綿的白粥十有八九就是要做給那個男人吃的。
雖然已經猜到答案,但歐陽諾還是明知故問道︰「親愛的,我們都吃飯,那請問你這鍋粥是給誰吃的?」
「咳咳,這粥、這粥……」看到瞬間變晚娘臉的好姐妹,古以曈吞了吞口水,連忙移開話題,「諾諾,你不是餓了嗎,你再不去吃,飯菜都要涼了,快去吃吧。」
歐陽諾陰森森的晚娘臉因為深覺自己被趕而越發深沉,「親愛的,你說不出來嗎,沒關系,讓我猜猜你這鍋香綿好吃的粥到底是要做給誰吃的好不好,嗯,我猜是隔壁那個生病的鄰居,對不對?」
「咳咳,諾諾,他生病了嘛,身邊有沒有人照顧,我只是煮點粥給他吃而已。」
「他生病沒有人照顧跟你有什麼關系,他沒有親人嗎、他沒有朋友嗎,為什麼非得要你去照顧?」
本來因為工作關系,歐陽諾需要到處跑,一對好姐妹難得見面。現在好不容易朝經紀人求來一小段假期,準備好好地跟好姐妹膩在一起,誰知道古以曈這個壞女人居然要拋棄她去照顧一個沒什麼交集的鄰居。
「諾諾,他的親人全都在國外,而在這邊的朋友也不多。」想起那可憐的通訊錄,古以曈搖了搖頭,「我只是煮點東西給他吃而已,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听到她說錢少然的朋友不多時,歐陽諾的心狠狠一沉。
如果要數古以曈最大的缺點是什麼,那就是她見不得人家孤零零自己一個人。
她們一起長大,所以歐陽諾很清楚古以曈小時候是怎麼樣過的。小時候因為雙親過于忙碌,時常沒空照顧她,在遇見歐陽諾之前,古以曈都是自己一個人待在家里,孤單寂寞的感覺讓她很怕自己一個人待著,同時也見不得其他人孤孤單單地自己一個人待著。
從讀書的時代開始,只要一見到有人被孤立又或者沒有朋友陪伴,古以曈都會拉著歐陽諾上前結交。
所以在古以曈知道錢少然身邊沒親人、沒朋友之後,要她別去理錢少然,她絕對做不到,歐陽諾也認為她做不到。
更何況,就算古以曈一直矢口否認,一直說對錢少然沒有感覺,可歐陽諾是誰,是她從小一起長大,堪稱是第一了解她的好姐妹,怎麼會不知她對錢少然產生了好感,喜歡上他,所以一看到他生病了就緊張得把人送到醫院還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