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
那是一種很古怪的感覺。想見他,習慣有他,可只要一見他,卻又不敢看他,只要他在身旁坐下,她就會想起他向來直白的告白和他熱情的欲求,害她跟著渾身不對勁,甚至開始僵硬。
就算想說點話打破沉默,一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所以,只能沉默,放任尷尬的氛圍在彼此之間團繞著。
慶幸的是,她正忙著接管二房的事,沒太多時間讓她閑著跟他大眼瞪小眼。首先她把莊子的事交給了紀大哥和李貴,橫豎只要不懂,盡避去找紀叔便是,而賬本的話,她直接送到大嫂李紈那兒了,順便把迎春也推了過去。
至于二房名下的奴僕篩選,她直接丟給了探春,給了探春實權,該賣該轉的,全都由著探春決定。
不過幾天時間,她把手上的工作全都月兌手,準備回頭繼續當她閑閑的少女乃女乃時,听說王熙鳳了。
基本上,王熙鳳病不病,真病還是假病,對她而言,一點都不重要,她頂多是做點表面功夫,維持妯娌間的虛偽感情,豈料——
「大夫說我這病沒養個一年半載的,是不會有所起色的,所以,今年老太太作壽,可得要交給你了。」
王熙鳳玉面白里透紅,眉梢挾春,眸底藏喜,完全看不出得的是哪一種病,非得養個一年半載的。
林黛玉幾不可察的嘆口氣,盡避內心千百個不願意,還是得接下這頭份工作。
她在人家府里吃香喝辣,當然是得要盡份人力的,要不豈不是比府里的三等丫鬟都還不如。
王熙鳳又道,「以往府里總是我作主,大伙都以為賈府風光,可事實上府里的花用極為吃緊,向來都是用大房的莊子收入勉強打平開銷,可近年來你璉二哥的莊子收成也不好,要是只應付咱們大房開銷是綽綽有余,畢竟大房人口可簡單了,而府里吃穿用度都講究,府里的人又這麼多,這一回可要妹妹你多多擔待了。」
林黛玉完全明白了。講白一點就是——喏,你要當家作主,就讓你當家作主,讓你知道當家作主有多難,尤其這一回大房不會出一毛錢,你可得自個兒看著辦。
回怡紅院的路上,她想了又想,干脆拐了個彎到李紈那兒。
「大嫂,你這帳看得如何了?」她把第一手消息告知之後,只想知道手頭上能運用的銀錢到底有多少。
李紈愣愣地看著她。「黛玉,咱們二房完全是入不敷出,莊子那頭的收入極為短少,恐怕得要等李貴從莊頭那里取回賬本,才能知道有多少銀雨能用。」
林黛玉听完,肩都垮下了。「大嫂,以往老太太作壽大約得要花多少?」
「這實是難以佔計,先別說一場壽宴得花多少,以往作壽總是一連慶賀七八天,而宴上得要戲班百戲熱鬧,再加上宴請的客人全都是公侯以上的夫人,回禮都得備上一份,禮不得微薄,光這些開銷,沒花個幾百兩是不可能的,要是再加上幾桌壽宴,食材約莫在百兩之間。」
林黛玉一整個想死,她這個管吃管玩的,從不知道當個富貴閑人花用竟如此可觀。
「我還沒說到二房的奴僕有多少呢,一等大丫頭月銀一兩,二等丫頭五百文,三等丫頭三百文,小廝的話也得要一兩,跟在二爺身邊的約莫一兩五百文,而記名的奴僕約莫有一百人,老爺那兒還有兩名姨娘,月錢約莫二兩,探春和賈環的月銀也比照姨娘,至于老太太的開銷,則是由兩房的公中共同支出。」
「對呀,還有公中!」她燃起了些許希望。
「沒用,鳳姐兒不是說了,這回得用二房的錢支出?況且你要記得,二房莊子收入也得繳公中。」
林黛玉又想死了,真不知道要上哪挖錢。
「不過,說真的,這賬本雖做得漂亮,但我總覺得不太對勁。」李紈翻看著賬本,不住地比對著。
「怎麼說?」
「好比這筆食材采買,價格全都偏高,可我記得去年的收成極好,糧價偏低,這價格寫得高了些。」
「所以說,二嫂子有可能動了手腳?」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過這讓人抓不了把柄。」
林黛玉皴眉想了下,便道︰「大嫂,假使二嫂子放印子,你想咱們該怎麼追查?」
「放印子?」
「嗯,就是對下人放印子。」她記得的故事里,王熙鳳本來就有放印子的習慣,而且還是拿公中的錢大方放印子的。
「那就讓探春去追查,探探下人口風。」
「那好,我去跟探春說一聲,就讓探春去辦。」探春的個性夠韌夠大氣,交給她剛好。
要是交給迎春,話都還沒問,說不準就被下人罵到哭了。「說實在的,我倒覺得府里下人可以精簡,而且得要重訂規矩,否則這些個下人都快造反了。」
真不是她要說的,賈府下人仗勢欺人,欺的還不只是下人,就連這些庶出的小姐都沒看在眼里,要是不稍稍管教管教,改日真會發生惡奴欺主。
「那就這麼著吧,接下來得好生籌備老太太的壽宴才成,你再跟寶二爺問問,看他有無其它法子。」
「他啊……」
「怎麼了?」
「沒事沒事,我再跟他說吧。」揮了揮手,她匆忙回怡紅院。
才剛踏進院里,就瞧見正要外出的他,嚇得她頓下腳步。這時分他應該是在國子監讀書的,怎會出現在府里?想問,又覺得兩人間那股尷尬氛圍濃厚得教她問不出口。
賈寶玉直瞅著她,半晌才問︰「府里可有發生什麼事?」落葉飄下,他伸手要取下她發上的葉片,卻見她如驚弓之鳥,嚇得連退數步。
「沒事沒事,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她頭也沒抬的轉頭就跑了。
賈寶玉瞪著她逃竄的背影,唇緩緩地抿緊,就連下顎也繃得緊緊的。
「寶二叔,差不多也該走了,監丞大人還等著呢。」賈芸小聲提醒著。
賈寶玉撇了撇唇,哼了聲,心里惱著氣著,卻只能憋著忍著……誰對妻子像他這般小心翼翼來著?
窩囊!
「二哥……二哥?!」
賈寶玉猛地回神,就見賈環正不解地瞅著自己。「怎麼了?」
「大伙都走光了,二哥在發什麼愣?」
賈寶玉一回頭,果真瞧見偌大的廣業堂里已是空蕩蕩。「大伙都走了,你也不叫我一聲。」趕忙收拾著桌面的書筆硯墨。
「我叫了你好幾聲,可你像是睜眼睡著了。」賈環咕噥著幫他收拾,嘴上說︰「我听探春說,這幾日二嫂忙得快暈了,你要是有什麼事忙累了,也可以跟我說一聲,我什麼都幫得上的。」要不是二哥罩著,就算他考取生員的成績再好,祖母也不可能讓他跟著二哥到國子監讀書。
「是嗎?」正因為她忙,所以他才會被她避了個把月?
「听探春說,她忙著找鳳嫂子放印子的證據。」
他拉回一點心神。「你跟探春說,軟硬兼施,要是不肯吐實的,一律賣出府。」
「我也跟她說過,不過她說祖母的壽辰近了,這當頭要是賣下人的話,就怕人手會不足,畢竟鳳嫂子推說有病,把事都丟給二嫂處置了,現在不光是人手,就連能運用的銀兩都不多,探春才會說二嫂忙得焦頭爛額,成天和大嫂想著法子榨出錢來。」
賈寶玉呆了下,更火了。這般重要的事,她居然提都沒跟他提起,到底是把他當成什麼了?!
一回賈府,他像陣狂風般地刮進怡紅院,適巧晴雯推門而出,一見到他像是撞鬼般嚇了跳,忙喊了聲爺。
「二爺今兒個似乎是早了些,用過膳了嗎?」晴雯聲音拔尖了許多。
賈寶玉直瞅著她,問︰「二少女乃女乃呢?」
「二少女乃女乃……當然在房里。」就在她說完的同時,雪雁也開了門走出來。
「二爺用膳了嗎?」
「不餓。」他就要閃身進門,雪雁卻硬著頭皮再擋。
「二爺,我大哥在小廚房蒸了一些雪花饅頭,二少女乃女乃要我去取,二爺真的不吃嗎?」
明明是對著賈寶玉說話,她的目光卻從頭到尾都落在自個兒的繡花鞋上。
賈寶玉懶得應聲,直接推門而入,就見——
「你們在做什麼?」這是在做什麼?奉八為何在她房里,又為何會攙著她?而且還是站在床邊!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壓根不知道要避嫌!
「二爺,二少女乃女乃急著要起身迎接二爺,腳絆了下,我攙了一把。」紀奉八噙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收回了手。
賈寶玉冷冷地瞅著他,突地瞥見他腰間也系了個錦囊,一股酸味不禁沖向腦門。「奉八,顰顰不懂,你也該懂,你不該出現在她房里,哪怕有雪雁和晴雯在,你都應該避開。」
要不是他知曉他們之間的感情只能算是親人,要不是他信任自個兒的丫鬟,他幾乎要以為雪雁和晴雯連手擋著自己,就是為了掩護他倆私會。
「二爺說的是,是我不好。」紀奉八從善如流地認錯。
賈寶玉感覺一拳打在棉花上,實在沒勁。「下去吧。」
「是。」
待紀奉八一退出門外,賈寶玉臉色隨即沉了下來,那雙灼灼黑眸直瞪著林黛玉不放,像是等她給個交代。
「你……餓不餓?」林黛玉干笑著問。
「我的臉上是寫了個餓字不成,人人見了我都問我餓不餓。」
林黛玉扮了個鬼臉,不打算火上添油,很乖巧地坐到桌邊,替他斟了杯茶。「你今兒個怎麼回來得這麼早,不會是逃課了吧。」
「我能不逃嗎?」他沒好氣地在她身旁坐下。
「還真逃啦?發生什麼事了?」他可是要參加秋闈的,這場考試極為重要,因為賈府,甚至是賈家宗族已經太久沒出現過舉人,就連她公爹都是靠著太爺的爵位才蔭補的官呢。
「你怎麼沒跟我說今年祖母的壽宴是你打理的?」
「這點小事也要跟你說?」
「這算小事嗎?咱們的銀錢還不夠吃緊嗎?鳳二嫂會怎麼整你,我會不知道?」賈寶玉喝了口茶後,連珠炮地罵道︰「你要查帳,要掀鳳二嫂底細,還得著手準備祖母壽宴,你真以為你這般有本事?」
「……不都是你要我做的嗎?」是他把東西都堆到她這兒來的,現在又數落她的不是,整人啊?
賈寶玉怒目瞪著,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如琉璃般粼粼生光。「林黛玉,我現在指的是祖母的壽宴,光這件事你就忙不了,因為你根本不曾做過,你根本是無從做起,而且鳳二嫂全權交給你絕對沒安好心,你到時會找不到廚子,甚至備不了食材,就連戲班和百戲都可能找不到一個班子。」
「你怎麼都知道?」可惡,真的是太妖孽了,竟被他猜得毫厘不差。
她原以為王熙鳳只是欺負她現在收入短缺更是缺乏經驗,豈料在迎春和大嫂四處打探之下,才發覺京城里數家酒樓大廚子在那幾日的時間都已被訂走,戲班更是班班沒空,她還托了紀叔幫忙從揚州調呢。
賈寶玉吸了口氣,笑得一臉燦爛,可惜額際顫跳的青筋顯露了他瀕臨失控邊緣。「顰顰,很簡單的,當我想整一個人時,我就不會給活路走,我會確定對方毫無招架之力,再狠狠給予痛擊,換言之,鳳二嫂正在她房里喝茶嗑瓜子,等著看你出丑,屆時已經準備就緒的她出手救你一把,還在祖母面前展現當家主母的風範,再然後,咱們剛取回的一切,很快就要再交回去,懂不?」
林黛玉听到最後,超想摔杯子的。
她哪有辦法跟上他們這些深沉的心思!她光是要查帳要找人找食材,就已經忙得很想死,哪里會知道一件事的背後還有一連串的陰謀!
不要在家里斗好不好,要有本事全都上朝堂去斗啦!
「現在,咱們兵分兩路,帳你和大嫂、迎春慢慢地查,讓探春去掀鳳二嫂的底,至于壽宴的事交給我。」
「可是你要秋闈……」
「放心,我書都快要讀爛了,秋闈不是難事,眼前重要的是壽宴。」
「可是會不會王熙鳳是存心拖你下水,害你鄉試沒考好,到時候到祖母面前參你我的不是?」她大膽假設著。
賈寶玉輕呀了聲,笑得很虛偽而且不誠懇。「我的顰顰長大了,懂了呢。」
林黛玉小嘴動了動,在心里暗暗地罵了上百遍混蛋。
不過,說真的,有這混世魔王在,她心里也踏實了點。
「顰顰,你要記住,你才是二房的當家主母,一切由你作主,該要如何治下,如何拿捏,只要站得住一個理字,什麼法子你盡避使上,唯有這麼做,咱們才能真正地整頓賈府。」
他的話對她而言真是一顆定心丸。
嗯,他都這麼挺她了,她自然也該稍稍回報他,搓著藏在袖里的手指,雖然痛了點,但值得的。
在賈寶玉的大力支持之下,林黛玉大刀闊斧的大砍了府里的冗員,尤其是一些比她更像米蟲的大丫鬟、管家娘子和倚老賣老的嬤嬤們,有的轉賣,有的榮退,徹底嚇壞了幾個仗著資深欺主,或者是敗壞府里風氣,糾眾聚賭的奴僕。
有她在前大砍一刀,賈探春後頭處理起來可就容易多了。雖然一開始幾個下人不買她的帳,把她這庶出的小姐當丫鬟,她一律將賣身契丟給府里二管家處理,幾次之後,一個個乖得像貓,也有幾人偷偷私下找她,說起了王熙鳳非但放印子還苛扣月錢,最可惡的是府里唆使人聚賭的,也是她。
取得了幾個下人的借條,也允諾他日要是出面作證還另有賞。
而一方面,二房幾個莊子在紀懷的協助之下,全都被整治得服服帖帖,奉上了先前賒欠的五成莊稼,預定入秋後還能收得今年八成莊稼,算了算,約莫有幾百兩的進帳。
至于壽宴,趕在壽宴前幾天,賈寶玉終于敲定了幾個戲班,就連大廚也特地從北靜王府借了兩名,可問題是幾樣昂貴食材買不到,于是林黛玉拉著賈迎春研究菜單,決定弄場賈母偏好的素宴,而且菜單全都來自大內。
壽宴定在七月二十八,林黛玉從早開始像陀螺般的轉,力求盡善盡美,直到臨近掌燈時分,賓客一一蒗臨,她急得往廚房跑。
當然,跑的是怡紅院的小廚房,而非賈府的大廚房。她去大廚房作啥,那兒可是有北靜王府的大廚坐鎮,她去了也是白搭。
而小廚房這頭可是有幾道菜要打前鋒,是三春姊妹和賈寶玉、賈環親自洗手作羹湯,當然,一旁還有紀奉八負責監督,就只為了讓賈母開心。
「到底好了沒?客人都來了。」林黛玉小跑步進廚房,就見桌上已經盛了幾盤,總算安下心來。
天曉得她多命苦,這幾日她得要吃掉他們的失敗品,她這張刁嘴向來只嘗好吃的。三春們做的絕對不是問題,大問題是出在賈家這對兄弟上,害她這陣子藥喝得更多了。
「瞧瞧你,跑得釵都快倒了,趕緊讓雪雁給你理一理,否則能看嗎。」賈寶玉手拙地揮著鍋鏟叮嚀著。
「我最好是不能看。」嘴上嚷著,但她還是乖乖地讓雪雁拉回房里稍作整理。
一踏出房門,就見晴雯已經端出菜來,後頭還跟著幾個撥到晴雯手底下的小丫鬟。
「走走走,老太太那一桌全都是叫得出名號的王妃夫人,一個都得罪不起。」林黛玉一聲令下,領著賈寶玉等人一起上陣。
壽宴就設在滴翠亭,滴翠亭是座湖心亭,筵席就擺在亭內,四面跨橋上則是戲班樂官即興演出之地。
賈府全動員,寧國府的賈珍、賈蓉父子自然跟著入席,就連被罰進佛堂的王夫人也破例出了佛堂,跟著賈政列席在賈母身後。待賓客都坐定,林黛玉才領著晴雯和小丫鬟將幾道菜先擱上桌,婷婷裊裊地對著幾位王妃夫人問安後,才一一替賈母先布菜,而後丫鬟入列服侍諸位王妃夫人。
「祖母,這銀菜鱔絲、翡翠排翅、山楂帝王蘑、吉祥如意盅、麥芽枇杷酥五道菜是寶玉和賈環、探春、惜春妹妹、迎春姊姊做的。」林黛玉細心解說著。「學宮中的頭品拼盤,取五色為五行之意,戲稱為福祿壽喜拼盤,就想給祖母討個吉利,願祖母年年有今朝,歲歲有今日。」
她嘴甜地祝壽,極得在場幾位王妃夫人青睞,直夸賈母有孫兒孫媳如此,實是令人欽羨。
賈母臉上揚著笑,雖心喜旁人恭維,卻不認同賈寶玉進了廚房。「你這孩子,怎麼會讓寶玉和賈環進廚房,這……」
「祖母,夏代國王少康就是個廚子,商朝著名宰相伊尹因為善于烹飪雁羹和魚醬,被後世推崇為烹調之聖。而我和賈環也不過是略盡心力,報答祖母之恩,只求祖母為此展笑連年。」
賈寶玉說得真情至性,在場嘉賓莫不一再稱贊,欽羨有孫如此心思,教賈母笑得快闔不指嘴。
一旁的林黛玉揚了揚眉,無聲罵著卑鄙,竟偷了她的話哄人。
「妹妹,他們做了這些菜,那你呢?」站在賈母身後的王熙鳳笑問著。
林黛玉笑眯了眼,隨即挨在賈母身邊。「祖母,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可憐,為了讓祖母可以嘗到最好的菜,他們試做的全都進了我的肚子,我吃得好辛苦呢。他們都不會做菜,為了讓祖母開心,就這樣一試再試,我吃得肚子都疼了。」
她噘嘴裝出一臉哀怨,逗得在場人都哈哈大笑,就連向來端肅的賈母也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頭。
效果達到,她笑吟吟地從懷里取出一只精致小木盒,遞到賈母面前。「這是我入門第一次踫到祖母的壽辰,給祖母準備了一個小東西,就盼每年每年都能幫祖母準備壽辰,只求祖母別嫌棄我不夠機伶。」
賈母打開一瞧,木盒里是一把精致的玉扇,用羊脂玉打造而成,通體乳白無瑕,在燭火之下盈盈發亮,幾個夫人王妃見狀莫不交頭接耳。
「祖母,其實我只是借花獻佛,這把玉扇用的羊脂玉,是當年我母親出閣時,祖母贈與她的嫁妝之一,我母親一直惦記著祖母,心想著要將羊脂玉打造成祖母最喜愛的扇子,可惜這玉匠難尋,母親生前沒能完成,如今我代她完成,一盡母親之心意,將這把玉扇贈給祖母。」
賈母怔怔地模著玉扇,噙淚的眸注視著她,啞聲道︰「這些年,你長大了些,和你母親益發相像了……」
「可母親總說我像祖母多些呢。」她愛嬌地環抱住賈母。
「啊,難怪我一見顰顰就傾心,原來是因為顰顰像祖母啊。」賈寶玉在旁搭了一句,拉出衣襟里的長命鎖和錦囊。「可以想見祖母年輕時的風華絕代,我沒機會瞧見祖母繁華盛開之期,但我現在只要等待顰顰的花期就成了。」
「你這孩子……」賈母本是眸底含淚,被他一逗又氣又笑,罵他沒個樣子,卻又親熱地將他抓在身邊坐下。
就這樣,林黛玉在右,賈寶玉在左,抓穩了賈母的心,壽宴熱鬧開鑼了。
薛寶釵和王熙鳳坐在另一桌,睇著主桌上的人說說笑笑,嘗著媲美大內的佳肴和北靜王府的戲班,不禁哼笑了聲。
「看來,是我把他倆瞧得太扁了。」
「鳳姐兒可要小心一點,別偷雞不著蝕把米,要是一不小心收不回權,又失了老太太的心,損失可大了。」薛寶釵優雅地用膳,端莊如往昔。
「得了,他們兩個只是有點小道行罷了,反倒是你,瞧著人家小兩口親熱,你心底不難受嗎?」王熙鳳哼了聲,喝了口佛跳牆,不以為然地揚了揚眉。
抬眼望去,就見紀奉八正領著大廚房的丫鬟而來,不禁眯起了水眸。正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她還沒忘了就是他救了鮑二家的,害她被罰閉門思過,還短少了月錢,給老太太添了壞印象。
「他倆親熱又與我何干?我要的不是賈寶玉,而是賈寶玉能夠帶給的好處,他要是可以考進殿試,往後替我掙個誥命,他現在想怎麼著,我都可以當沒瞧見。」
薛寶釵瞧有丫鬟端菜上桌,不禁低了聲,接過了丫鬟舀的雜燴粥,眉頭微皺了下,意興闌珊地撥著,卻發現——
「這兩三年碧梗米一直都是歉收的,為何賈府里還有碧梗米?」
她出生在皇商之家,雖說繼承皇商之位的是她堂哥薛蝌,但她跟薛蝌情同兄妹,盡避她隨著母親暫住賈府多年,但和薛蝌還是時有往來,會听他說些官場和大內消息,乃至于各地澇旱,農糧歉收等等,她大致都明白個大概。
「沒呀,府里哪還有碧梗米,碧梗米連年歉收,這貢米已成了管制品,大內需求都不太足了,頂多是賞一些給親王府什麼的……也許是寶玉跟北靜王要了些,又或者是跟元春要了。」王熙鳳不以為意地道,目光緊緊鎖定紀奉八,突地瞧見他系在腰間的錦囊,眉梢不禁微挑。
要是她沒記錯,賈環身上也有一個,寶玉剛剛也從衣襟里拉出一個……寶玉那個該是林黛玉送的,可為何會與賈環和紀奉八身上是同一款式?
有點趣味了,她差個人盯著,瞧瞧是否有其它內幕。
「是嗎?」薛寶釵微眯起眼,心思跑遠,她瞧著賈寶玉親熱地拉著林黛玉一桌桌的介紹,猶如當家主母,冷笑了聲,目光落在碗里,心里隱隱有了想法。
一場壽宴開慶七八日,里頭雞毛蒜皮的小事多得不勝枚舉,慶幸的是林黛玉手邊還有一些人能使,減輕了她一些負擔,尤其是每晚的彩衣娛親,她都安排了人上場,好比前天晚上是李紈和賈蘭,昨兒個就是賈環和賈探春。
而白日她要張羅這又要張羅那,沒有辦法一直伴在賈母身邊,所以這當頭二房人多就是好辦事,才不會把她活活累死。
不過,每晚一沾床就睡死過去也是事實,甚至一早起來,她就覺得渾身像是被人灌了鉛,要不是手邊還有事得忙,她真想裝死逃避。
而且最重要的事,還得趁著賈寶玉不在時趕緊進行。
可賈寶玉哪里會知道她懷著什麼心思,今兒個提早回府,可是帶了個貴客同行。
才剛要轉進怡紅院,就見王熙鳳正巧從院里走來。「鳳二嫂。」他表面上笑著,暗地里思忖著她進怡紅院所為何事。
「寶玉,今兒個怎會如此的早?」王熙鳳笑咪咪地問。
「今兒個北靜王爺來祝壽,我讓賈芸將北靜王爺先帶到祖母那頭,我是來喚顰顰一道去見客。」賈寶玉照實道。
王熙鳳輕點著頭,計謀已在腦袋里成形。「所以,你現在要進林妹妹的房?」
「是啊。」賈寶玉噙著笑,不自覺地握緊手中折扇,懷疑她對林黛玉做了什麼,然而再仔細想想,她是行事周到的人,絕不會自個兒出手,才安下了心。
「嗯……嫂子我是覺得不怎麼妥。」她一臉欲言又止。
「鳳二嫂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她面有難色,見他已沉不住氣要往內院走,她忙擋著。「寶玉,不是嫂子胡亂造謠,實在是這一陣子,黛玉和她的小廝走得太近了,兩人老是窩在房里不知道在做什麼……方才我進怡紅院要找黛玉,听見里頭的交談,我便嚇得趕緊走出來了。」
賈寶玉直瞅著她唱作佳的神情,展開融融笑意道︰「鳳二嫂多想了,奉八擅廚技,顰顰找他是研究壽宴菜單。」可事實上,折扇幾乎快教他捏裂了。
混帳!說了多少次,不允奉八進她的房,為何她偏是不听?
壓根不知道避嫌,如今還教人逮著機會造謠生事……明知道王熙鳳在挑撥他和顰顰的感情,明知道顰顰和奉八之間必定清白,可那蓄意生事的話語听在耳里,說有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
「寶玉能這般沉住氣,嫂子真覺得你是長大了,可是我親眼瞧見紀奉八腰間系著和你身上同樣式的錦囊呢。」
賈寶玉吸了口氣,漾開艷如朝陽的笑。「我知道,賈環身上也有,顰顰把奉八當大哥,把賈環視為弟弟,贈了錦囊這些事我都知曉的。」他當然知道奉八身上也有錦囊,可為何不收進衣衫里,非得掛在外頭招搖生事?
顰顰到底是在做什麼?!
王熙鳳瞥了眼他冒著青筋的手背,巧笑倩兮地道︰「看來真是我胡思亂想了,說了這些你可別放在心上。」
「我進去找顰顰了。」
王熙鳳輕點著頭,見他走進院里,便加快了腳步,直朝賈母的院落而去。
有好戲可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