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眼時,她瞧見賈寶玉那雙光彩奪目的桃花眼如死水般黯沉。
「我……」她想起身,奈何還是渾身虛乏無力,看看四周布置是怡紅院的寢房,教她安心了下來。
「沒事,沒事了。」賈寶玉瞧她不住地顫著,輕柔地將她抱在懷里。
林黛玉難得沒反抗,甚至直往他的懷里鑽,雙臂緊緊地環抱住他。她這從沒有過的舉措,教他的心不住往下沉。
「你……你怎會去了南安郡王府?」好半晌,心里覺得安穩了些,她才低聲問著。
「我和爹回府時,听迎春說娘帶你去南安郡王府,就覺得不對,才會趕過去。」他拉過被子將她裹住,讓她舒服地窩在他的懷里。
「可等你和舅舅回府,時候也不早了,怎會趕得及救我?」
「老天保佑吧。」抱著她,他的嗓音分外低啞。「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母親她竟會做到這種地步……我一直告訴自己可卿的事與她無關,然而姊姊省親時,卻讓我听見姊姊為了封妃,討好帝王而讓母親伙同祖母除去可卿……盡避如此,我還是認為她是個為了孩子不得不為的母親,可她卻連你都不肯放過。」
林黛玉抬眼。「元春?她討好帝王跟可卿什麼關系?」
「我不知道,我沒听清楚,我只是不敢相信,我的母親、祖母和姊姊,可以為了己身利益而毫不在乎除去另一個親人……」
見他痛苦地攢緊濃眉,林黛玉心疼地抱著他。「沒事,你別擔心,你知道我沒事,下次我不會再給她們機會傷我。」原來他獨自站在雨夜中,是因為元春省親,他听見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什麼都不肯說,嘻笑的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卻把苦往心里堆。
想想,他也不過是多大的年紀,平時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可終究是個孩子,剝開了紈褲的惡劣,他是心性正直,是非分明的人,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堂而皇之地踏進她的心里,她才心甘情願地成為他的妻。
「顰顰,她們是我的親人,我……」
「喂,你可別亂來,你也知道她們都是你的親人,所以你沒必要做什麼。」
「對不起,我差一點就保護不了你,我……」未盡的話全教她封了口,他怔愣著,被溫柔地安撫著。
「再說,我就繼續堵。」她舌忝了舌忝唇,只覺得好咸,原來淚水竟是如此地咸,咽下後,咸入心底,教她跟著難受。
「顰顰,我該要怎麼保護你?」抵著她的額,他已經六神無主。
「你當我這麼沒用?我今兒個不過是著了道,往後想整我怕是再沒機會。」她一派大氣,像是把今晚的意外當成鬧劇一出。但她還記得當下的恐懼,而他也很清楚她確實受到了驚嚇,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更加心疼。
偏偏對方是他的至親,他不想也不願對付她們,畢竟他這一生受盡她們的疼寵,深埋骨子里的孝道,教他必須忍讓,卻連帶委屈了她。
「寶二叔。」門外傳來賈芸的喚聲。
「大夫來了嗎?」他問。
「寶二叔,城南的柳大夫今兒個到鄰鎮出診了,我找了幾處醫館,大夫都不在館里。」
賈芸的嗓音有點急了。
「那就再往其它地方找找。」賈寶玉話落,像是想到什麼。「顰顰,你躺會兒,奉八和雪雁在小廚房里幫你熬藥,我知道奉八懂醫,但還是找個大夫來較妥,畢竟奉八也無法確定你到底吃下了什麼藥。」
她應了聲,見他起身,又問︰「欸,現在是什麼時分了?」
「酉時了。」
酉時?她不就是剛回府就醒了?忖著,見他走到外頭跟賈芸說了幾個醫館,她用力地撐起身子下床。
她記得紀叔替她備的藥材里有砒石。每逢天寒或季節交替,她的哮喘就會發作,所以她的房里定會擱上幾份藥材,砒石可以入藥治哮喘,本身亦是毒,所以用的分量通常不多,她只要取出一些,制造出類似中毒的樣子就成了。
既然要把大夫找來,那就玩大一點!南安郡王府的宴席上,盛器全都是銀制的,所以只要大夫確診她身上有毒,與她同行的人都別想全身而退。
就在她將砒石咽下,準備回床上躺著時,月復部突然像是有火灼燒,她嚇了一跳按著桌緣想坐下,身子卻無力地偏斜倒落,發出了聲響,門外的賈寶玉隨即沖進房內——
「顰顰,你怎麼了?」
她想開口,一股腥膩竟沖口而出,濺了他一臉的血。
他怔住了,她也傻了。
不會吧,她只吃了一點點耶……這是她哮喘發作都會吃的藥材耶!還是說,單吃一樣砒石效果會如此驚人?抑或者是她被下了藥,再加上砒石成了加乘作用?
天啊,這一回是她自己陰了自己啊!
在黑暗鋪天蓋地落下時,她在內心不住地驚喊︰蒼天啊!我還沒打算回仙境啊!
她在黑暗中浮啊沉沉,隱隱約約之中彷佛听見了仙境里的樂音,那沁入心脾,可以撫去所有戾氣的天籟,讓人流連忘返。
可是,此刻她想歸去的,是人間。
雖說陰險的人兒多如牛毛,但是可愛的也不少,好比待她極好的三春和李紈,可卿和雪雁,還有,最最教她放心不下的賈寶玉。
好不容易讓他扭曲的心稍稍矯正了,她要是不在,豈不是前功盡棄?
況且,說好了要幫他取回二房的產業,她這人向來是言出必行的,絕不能拋下他不管,她得回去,非回去不可……
當她用力地張開眼時,同樣的桃花眼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她,是說這朵桃花是不是快枯萎了?
「顰顰……」那虛弱帶著泣聲的低啞呼喚,彷佛有著數不盡的濃情密意,毫不保留地往她耳里鑽,鑽入她的心底,令她心口麻疼一片。
「寶……」她張口,卻發現光是發出一點聲音,她就虛得像是隨時又會厥過去,她覺得自己嚇得瞠圓了眼,但實際上她只是微動了長睫而已。
「噓,先別說話,能醒來就好,待會再喝點藥好不?我這兒有糖蒸酥酪給你,你要多吃一點,好不?」那急而快的氣音,像是在遮掩什麼,像怕被誰听去,那般緊張惶然,教她不禁微皺著眉。
她想問他發生什麼事了,但他已將藥取來,一匙一匙地喂著。
真不是她要說的,這藥還真不是普通的苦,她的舌頭被苦得發麻了。
用力把藥咽下後,他隨即舀了一匙糖蒸酥酪到她嘴邊,但不知怎地,她竟是一點胃口都沒有……香啊,還是她記憶中聞過的味道,還是她朝思暮想的御品,但她就是沒有開口品嘗的沖動。
她這是怎麼了?該不會吞毒把自己毒傻了吧?
吃食是她的本能啊,可是她的本能卻停機了!
「吃點,顰顰……你得吃點東西才成。」
他嗓音裹著濃濃的鼻音,她費力抬眼,才發現他的眼紅腫,眼下有黑影,束發都顯凌亂了。
她到底是睡了多久?姑且不管她睡了多久,橫豎醒了就是好消息是不?怎麼瞧他這模樣,像是她已經死過一遍似的。
但不管怎樣,她還真不喜歡他這樣,于是她強迫自己開了口,嘗著她美食榜上的榜首,結果,她卻嘗不出味道。
她想,她的舌頭大概是被剛才的藥給苦壞了。
到底吃了幾口,她實在沒印象,因為吃到一半,她又胡里胡涂地睡著了,直到她再度清醒時,那朵桃花已經凋零了。
明眸善睞的水靈桃花眼被黑影圈了一圈,就連面頰也跟著了。
然後呢,沒搭上話,被迫喝了藥吃了沒味道的東西後,她又沉沉睡去,就這樣來來去去記不得幾回,最終清醒時,她的腦袋終于清明了點,而那朵桃花則是沉睡在她身旁,睡得那般不安穩,就連入睡了眉頭都是皺的。
接下來,她的眉頭也跟著皺起了,因為他的發尾油膩膩帶著異味,就在她頰邊搔著。
不會吧,乍暖還寒的天候,還能把自己的頭發弄到出油,他到底是多久沒沐浴了?
瞧著他半晌,她才驚覺他這身衣裳根本就是她出事那晚穿的,他該不會一直守在她身邊,一步不肯稍離?
正忖著,瞥見錦囊掉出衣襟外,不禁想起他總把這錦囊擱在心頭上。她撇嘴,錦囊是雪雁繡制的,擱在他心頭……這擱的到底是誰?想著,抬手想將錦囊取下,就見他猛地張開眼,當場與她大眼瞪小眼起來。
「顰顰,你醒了!」他霍地爬起,身形還稍晃了下,才在床畔坐穩。
「呃……我睡幾天了?」下次再拿好了,現在她實在太想知道他用了幾天的時間把自己搞得這般狼狽又憔悴。
「……三十二天。」
林黛玉瞪大眼,不敢相信那麼一丁點砒石竟可以讓她生生死死來來回回這麼多天,到底是她吃太多,還是這身子實在太破爛?
「你等會,我讓人替你備膳和藥。」
她沒應聲,實在是因為還處在錯愕之中,不敢相信自己險些造就害死自己的烏龍,她要真是這般死回仙境,不知道會笑死多少人,簡直是丟臉到她不願再回想,以致于她羞赧地埋進棉被。
不一會,雪雁進房,一雙眼紅通通的,含怒地瞪著她,不發一語開始替她梳發更衣,她不禁問︰「雪雁,你在生氣?」奇怪,她死里逃生,照理說雪雁應該喜極而泣才是,怎會是含怨帶怒地瞪著她。
「你說咧?」
唉呀,實在是太以下犯上,但她向來大量,不計較雪雁的撒潑。
一會膳食送來,三春姊妹也來了,一個個欣喜若狂。瞧,這才是應有的反應,她認為雪雁該好生學習才是。
「二嫂,你再不醒來,二哥都快倒下了呢。」賈探春替她舀了粥,交給雪雁喂食。「二哥一直不敢闔眼,祖母來了他都不理呢。」
「喔……」那就和她猜想得差不多。「可祖母和婆母沒生氣嗎?」
三春聞言,彼此對視了一眼,最終推派賈探春發言。「二嫂,大夫趕來診治時,說你是吃下了毒,要不是在大夫趕來之前,二哥一直抓著你灌茶水,恐怕你是捱不過的,後來祖母得知此事,追查之下,才知道你是跟著母親和薛姊姊參加了南安郡王府的食宴,祖母說南安郡王府怕人下毒,食器全都是銀制的,所以你中毒絕對和南安郡王府無關,一口咬定了是太太和薛姊姊做的,就把太太趕進後院佛堂罰念佛抄經書,而薛姊姊則是關在蘅蕪院不得踏出。」
林黛玉輕點著頭,心想,這跟她預料的不失毫厘。
畢竟那回挨了婆母的巴掌,祖母應該還是記憶猶新,加上之前她和寶玉被「捉奸在床」,也是婆母使的計,害得寶玉差點被親爹給打死,沖著這兩點,祖母自然會一口就咬定是婆母狠心下毒。
而她,也沒狠到要婆母的命,只是希望祖母能稍稍管教,省得繼續興風作浪,累得寶玉傷心。
算來,她這個媳婦也算是不錯了,對不?給了婆母面子,也不讓相公對付自個兒的娘親,她躺了三十二天,也算是值得了。
打听到她昏睡的這段時日里的消息後,一頓膳食也吃得差不多,而賈寶玉也進了門。她猜,他應該是跑去梳洗了,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只可惜眼下的黑影像是刺青似的,洗也洗不掉,可以想見他的疲憊。
賈寶玉隨意吃了點,待房里的人都離開後,才將進門時擱在桌下的食盒取出。
蓋子一掀開,她便聞見了似曾相識的味道,探頭一看,果真是糖蒸酥酪。
「元妃又省親了嗎?還是她派人從宮里送來的?」她好奇的問。
賈寶玉默不吭聲,舀了一口喂她。
她含進嘴里細細品味,果真吃到了她魂牽夢縈的味道,但……「這應該不是宮中的吧?」
賈寶玉眼角抽了下。「少了哪一味?」
「沒少哪一味,只是這酥酪粗了點,宮中御品不會做得這般粗糙。」味道和聞起來的差不多,就口感上差了一點。
「你說該怎麼做才會細致?」
「該是牛乳和水煮,置涼,取凝結牛乳皮,重復取之,再去清女乃,取凝乳皮和糖再加藉粉或豆粉煮稠。」她想大抵上應該是這樣,但說著說著,教她不禁又想起——「欸,你知道嗎,有一種橘羹,做法大抵也是如此,不過里頭煮的是去子的橘肉,口感滑膩,氣味酸甜,教人一吃就上癮。」
「揚州吃法?」
「不是,我也沒吃過,只是書上看過。」
賈寶玉無言地看著她,半晌才問︰「還吃不吃?」
「吃,雖說是粗了點,但味道應無差異,你還沒跟我說這是哪來的……嘿,該不會是我紀大哥為我準備的?」
「我做的,關紀奉八什麼事?!」他不快的低吼。
林黛玉眨了眨眼,眉頭微微攢起。「你?」
「懷疑?!」
「你什麼時候會下廚?」不能怪她懷疑,他是個連更衣都要人服侍的紈褲,要他下廚,難度太高了吧。
「還不是為了你生辰學的,誰知道你這一病把你的生辰都病餅了,而且你老是昏睡著,我心想你想吃糖蒸酥酪,就自己仿著做,就盼你能清醒多吃一點,要不就這樣躺著日日消……簡直像是隨時都會去見閻王。」
林黛玉小嘴微張,顯然被他的說法給嚇到。
原來半夢半醒中無味的糖蒸酥酪也是他做的,他是為了她才特地學做糖蒸酥酪的,直教她感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倒是你,好端端的誰要你吞毒?!」
面對他愀變的臉色,林黛玉愣了下,「你怎麼知道?」
「你厥過去後,是奉八替你診脈,說你體內突然跑出毒怎麼也不合理,于是開了櫃子找藥包,發現你服用的藥材里少了砒石。」賈寶玉說得面目猙獰,雙手緊握成拳,真不知道該氣她還是氣自己。
林黛玉恍然大悟。原來雪雁早已知情,所以才生她的氣。不過,眼前還是先安撫已進入暴怒狀態的他好了。「我是想說,這法子可以讓婆母受點教訓,至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斷不會再來招惹……」就算祖母不治,公爹總要出面的。
「你滅敵一千,自損八百,能算是什麼好計謀?!」
「我……」她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她哪里知道區區指甲片大小的砒石就差點把她送回仙境,身子如此破爛,她始料未及,永遠也習慣不了的。「我沒想到會……」
「你沒想到?!你沒想到就差點把我嚇得半死,你要是想到,不就要拉著我一道死了?!」
「你干麼那麼凶?就說了我沒想到那麼丁點量就會讓我厥過去,我只是想嚇嚇人而已。」她也是被害者,不安撫她就算了還罵人,還有天理嗎?!
「你到底是想嚇誰?無非是想嚇死我罷了!」
「說那什麼話,我是不想讓你為難!我總不能讓你去對付你娘吧,你肯我也不肯,所以這事我來剛好,純粹只是……只是分量拿捏錯了嘛。」她吼到最後,氣虛了,心疼了,小嘴抿得無比哀怨。
「拿捏錯了?你對敵總是先傷自己!上回挨耳光也是,你就不能精明點,別老拿自己當籌碼,你要記住,你傷到自己,最終死的會是我!」賈寶玉吼到眼圈都紅了。「我會活活為你擔憂而死!你就不知道這些日子我是怎麼過的,你不張眼,我就不能睡,你一闔眼,我的心就跟著碎……你折騰的到底是誰?」
林黛玉本是有滿肚子冤屈,可听他吼得聲嘶力竭,淚水都在眸底打轉了,她只好偷偷湊到他身邊,囁嚅道︰「下次不敢了。」
「你還有下次?」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她把臉埋到他胸前,發覺他的胸膛又單薄了。「你呀,多吃點,身子這般單薄教誰擔心啊?」
「誰害的?」
林黛玉咬了咬舌頭,決定閉嘴,省得多說多錯。可她不吭聲,他也跟著沉默,害她感到心頭沉重,深深地反省自己。
「寶哥哥,我好困,想再睡會,你陪我好不?」這當頭,唯有撒嬌才能解救她于水深火熱之中了。
「還睡?」
「嗯……可我喝了藥就覺得困。」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她是真的撐不住了。
賈寶玉讓她躺好,跟著和衣躺在她身側,替她把被子掖好。「先說好,小睡即可,不準沒日沒夜地睡。」
「唔,你醒了,記得把我叫醒,我陪你用膳。」
「嗯。」他應了聲,偷偷地將她拽進懷里,臉埋在她的肩頸,沒一會,也跟著沉沉睡去。
這一睡,足足睡到了隔日早上,誰也沒叫醒誰。
林黛玉這一靜養就花費了兩三個月,她懶懶地賴在床上,而賈寶玉則是把書帶進她的寢房,就窩在床邊,邊照料她邊看書,完全不假他人之手。
期間,府中長輩全都來探視過,其中以賈政反應最激動,一臉羞愧得說不出話,還是他倆好說歹說的才將賈政安撫住。至于王熙鳳自然也意思意思地前來,只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聊個幾句算是善盡責任,就領著幾個丫鬟走了。
「她到底是來干麼的?」林黛玉看著桌上動都沒動的茶水,猜想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所以動都不敢動,要不然就是嫌棄自己的茶水。
「差不多該把咱們二房的東西拿回來了。」賈寶玉突道。
「我還以為你改變計劃了。」她懶懶地往他腿上一倒。
成親之後,他沒跟祖母提起,原以為是打算等過年後,但過完了年,他也沒動靜,直到她出事……她還以為他忘了。
賈寶玉頓了下,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微避了下。「我是在等。」
「難不成還缺東風?」她打趣道,抽掉他手上的書。
「現在我可是什麼都不缺。」他一把將她推開,令她躺好,省得老是擾亂他的思緒。
「純粹只是想讓鳳二嫂以為咱們一個病,一個全心讀書,無心取回二房產業,再殺她個措手不及。」
「賈家的好血統。」還是那麼陰險。
「什麼意思?」他神色微變,唯恐自己的心思被她察覺。
「沒什麼,是夸你。」
賈寶玉垂睫瞅著她半晌,隨即又拎起書。「你要是倦了就再歇會。」
見他起身,她一把揪住了他,他不解的回頭。
「你最近怪里怪氣的,不會是瞞了我什麼沒說吧?」她養尊處優慣了,府里的消息不外乎是從三春和晴雯雪雁那得來,但要是真有什麼大事,還是得從他嘴里挖。可偏偏他近來雖會待在她房里,但只要她一靠近,他就會找個說詞逃跑了。
「哪有?」
「明明就有,是不是瞞了我什麼?」她干脆撲到他背上,正打算對他嚴刑峻法逼供時,他整個人突地跳開,好似什麼燙了他,就連那張桃花臉也嫣紅一片,猶如盛放的桃花,灼灼其華,艷麗得教人不敢逼視。
「你在臉紅什麼?」她偷偷地掃了眼襟口,確定沒有半點春光外泄,再偷偷拉了拉及踩裙擺,不禁更疑惑了。
啥事都沒有,他也能臉紅,這是什麼癥狀?
「我是熱!」他羞惱的吼著。
「熱?」這天候雖入夏,開了窗,外頭又植了花木,不至于熱到這樣吧。
「我要到外頭透透氣。」
話落,瞧也不瞧她一眼,徑自走了。
「到底在搞什麼?」不是說喜歡她的嗎?不是一天到晚都跟她膩在一塊的嗎?怎麼突然避之唯恐不及了?
然而,就在她還模不著頭緒時,二房的產業交回了她的手上。
「你把這個給我干麼?」她揚著手上田契奴契和鑰匙等等東西。
「你是我的妻子自然得幫我管。」他說得理所當然。
八月要秋闈,她當然可以體諒他讀書辛苦,管個錢是沒問題。「是說二嫂子這麼容易就把東西交出來了?」
「她沒有理由抓著不放,尤其是母親被押進佛堂了,沒人給她倚靠,她當然得把東西吐出來,畢竟大房掌著二房的財產,本來就理虧,以往我未成家還沒話說,如今已成家,她再拽著不放,旁人就要指指點點了。」賈寶玉頓了下。「莊子的事可以交給李貴,讓李貴去找紀叔學習,至于府里的小賬房和奴契問題,你可以找人幫你,能精簡的就精簡。」
林黛玉微揚眉,猜想他大概已經看過了。
他在一旁看書,她就在另一頭看賬本,點算著二房動用的丫鬟小廝,和每個月的月例,教她愈算愈是膽戰心驚。
「寶玉,二房要倒了吧……」天啊,入不敷出得也太嚴重了點。
「所以要你精簡。」
「我哪懂這些。」她管吃不管用的。
「找大嫂和迎春幫你。」
「你倒是挺閑的,寶二爺。」林黛玉悻悻然地瞪著他。
「我在讀書。」
「我實在不想說你,可問題是你的書從剛剛就是拿顛倒的,你也未免太了得,顛倒也能看,我真想跟你好好學學。」林黛玉橫眉豎目,那蹙眉噙怒的神情似火般亮眼,教賈寶玉望而失神。
林黛玉眉頭皺得更深了。糟,更嚴重了。「我說你最近到底是怎麼搞的?老是魂不守舍的,你……」手都還沒踫到他的額,他就像是被電到,連人帶椅往後退,人是沒倒,但椅子倒了,弄出了一些聲響。
但光是這樣,就夠林黛玉不滿了。「今天,你給我把話說清楚,否則我跟你沒完,賈寶玉。」見鬼也不是這樣……再說她像鬼嗎她!她正是含苞待放年紀,連她都覺得這皮相美得夠嗆,可瞧瞧他這是什麼反應,存心氣人嘛。
「我沒事,我到外頭走走。」
見他要沖出房門,她動作比他還快,一手擋在門口。「走走走,你天天說要透透氣,怎麼了,我這兒都是藥味教你生厭不滿了?還是你根本是對我膩了?早說嘛,一封休書遞來,我東西理一理就回家去。」
「胡扯什麼?」
「那你說呀,你老是走神,為的是哪樁?」她向來明理,想要她走,說明白就成,她不會佔著正室一位不走。
「我……」賈寶玉額上冒汗,想走卻走不了。
林黛玉眯起水眸,不禁想起他老把錦囊貼在心上,該不會貼久了,心倒向雪雁那兒了?
近來他和雪雁走得頗近,該不會真的……她的心往下沉,惱聲道︰「把錦囊還我。」
「為什麼?」他不解的問。
「我問你啥都不回答,你問我問題我何必回答。」她一向是一報還一報的,他怎麼待她,她就怎麼回敬,絕對公平。
「什麼跟什麼,你別鬧了。」賈寶玉硬是要從她身邊穿過。
林黛玉撲上他,伸手就要搶他的錦囊,他像是沒料到她會有此舉,腳下踉蹌了下,被她撲得往地面一倒,沒撞到頭,但背上可疼了。
「你沒事吧?不是說跟著紀大哥練拳,怎麼連這麼一點重量都撐不住?」她趕忙從他身上爬起,想查看他有無受傷,卻頓覺她所坐之處似乎有些古怪,在她尚未搞清楚前,他已經一臉狼狽地將她推開。
林黛玉跌坐在旁,見他跟著起身,卻背對著她。
雖然一開始不懂,但她現在全都懂了。
「那個……這該不會是你近來避開我的主因吧?」這是大膽卻合理的懷疑,但她認為精準度百分百。
「是又怎樣?!」賈寶玉惱羞成怒地吼著,斜眼瞪來,明明噙著滔天巨怒,但看在林黛玉眼里,簡直跟個小泵娘嬌嗔的神情沒兩樣。「我又能怎麼辦?因為擔心你的身子,不瞧著你不放心,一瞧著你又……」
「你……出門在外都沒上花樓什麼的?」她小心翼翼地問著。
「我上花樓,你會容忍我?!」他光火的吼著。
「可你不說,我也不知道啊。」當然,她絕對不是鼓勵他,只是認為以他精明的腦袋應該不會連這等事都沒想到。
「你要我騙你?!」
「沒說就不算騙吧。」開口說謊才算騙啊,是吧?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沾染了其它姑娘,你也無所謂?!」這會,他是真的動怒了,殷紅的眸如灼陽怒張。
「我可沒說。事實上只要你沾染其它人,我是絕對不要你的,請你務必記住,要是你無法守約,記得送上休書。」林黛玉托著頰涼涼說著。
賈寶玉瞪著她,心底五味雜陳,因她的佔有欲而開心,卻又因為沾染不得而欲求不滿。
「橫豎你都知情了,你讓我到外頭走走。」
「連待在我身邊都不成?」這麼嚴重?她不是男人,無法理解他的痛苦。
「怎麼待?我光聞到你身上的香氣都快發狂了,有時听見你沐浴,光是那水聲就……」
說到最後,他面紅耳赤,頭也不回地跑了。
林黛玉獨自坐在地上,捧著的頰發燙著。
見鬼了,他害臊是他的事,她難為情個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