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
那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想见他,习惯有他,可只要一见他,却又不敢看他,只要他在身旁坐下,她就会想起他向来直白的告白和他热情的欲求,害她跟着浑身不对劲,甚至开始僵硬。
就算想说点话打破沉默,一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只能沉默,放任尴尬的氛围在彼此之间团绕着。
庆幸的是,她正忙着接管二房的事,没太多时间让她闲着跟他大眼瞪小眼。首先她把庄子的事交给了纪大哥和李贵,横竖只要不懂,尽避去找纪叔便是,而账本的话,她直接送到大嫂李纨那儿了,顺便把迎春也推了过去。
至于二房名下的奴仆筛选,她直接丢给了探春,给了探春实权,该卖该转的,全都由着探春决定。
不过几天时间,她把手上的工作全都月兑手,准备回头继续当她闲闲的少女乃女乃时,听说王熙凤了。
基本上,王熙凤病不病,真病还是假病,对她而言,一点都不重要,她顶多是做点表面功夫,维持妯娌间的虚伪感情,岂料——
“大夫说我这病没养个一年半载的,是不会有所起色的,所以,今年老太太作寿,可得要交给你了。”
王熙凤玉面白里透红,眉梢挟春,眸底藏喜,完全看不出得的是哪一种病,非得养个一年半载的。
林黛玉几不可察的叹口气,尽避内心千百个不愿意,还是得接下这头份工作。
她在人家府里吃香喝辣,当然是得要尽份人力的,要不岂不是比府里的三等丫鬟都还不如。
王熙凤又道,“以往府里总是我作主,大伙都以为贾府风光,可事实上府里的花用极为吃紧,向来都是用大房的庄子收入勉强打平开销,可近年来你琏二哥的庄子收成也不好,要是只应付咱们大房开销是绰绰有余,毕竟大房人口可简单了,而府里吃穿用度都讲究,府里的人又这么多,这一回可要妹妹你多多担待了。”
林黛玉完全明白了。讲白一点就是——喏,你要当家作主,就让你当家作主,让你知道当家作主有多难,尤其这一回大房不会出一毛钱,你可得自个儿看着办。
回怡红院的路上,她想了又想,干脆拐了个弯到李纨那儿。
“大嫂,你这帐看得如何了?”她把第一手消息告知之后,只想知道手头上能运用的银钱到底有多少。
李纨愣愣地看着她。“黛玉,咱们二房完全是入不敷出,庄子那头的收入极为短少,恐怕得要等李贵从庄头那里取回账本,才能知道有多少银雨能用。”
林黛玉听完,肩都垮下了。“大嫂,以往老太太作寿大约得要花多少?”
“这实是难以占计,先别说一场寿宴得花多少,以往作寿总是一连庆贺七八天,而宴上得要戏班百戏热闹,再加上宴请的客人全都是公侯以上的夫人,回礼都得备上一份,礼不得微薄,光这些开销,没花个几百两是不可能的,要是再加上几桌寿宴,食材约莫在百两之间。”
林黛玉一整个想死,她这个管吃管玩的,从不知道当个富贵闲人花用竟如此可观。
“我还没说到二房的奴仆有多少呢,一等大丫头月银一两,二等丫头五百文,三等丫头三百文,小厮的话也得要一两,跟在二爷身边的约莫一两五百文,而记名的奴仆约莫有一百人,老爷那儿还有两名姨娘,月钱约莫二两,探春和贾环的月银也比照姨娘,至于老太太的开销,则是由两房的公中共同支出。”
“对呀,还有公中!”她燃起了些许希望。
“没用,凤姐儿不是说了,这回得用二房的钱支出?况且你要记得,二房庄子收入也得缴公中。”
林黛玉又想死了,真不知道要上哪挖钱。
“不过,说真的,这账本虽做得漂亮,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李纨翻看着账本,不住地比对着。
“怎么说?”
“好比这笔食材采买,价格全都偏高,可我记得去年的收成极好,粮价偏低,这价格写得高了些。”
“所以说,二嫂子有可能动了手脚?”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过这让人抓不了把柄。”
林黛玉皴眉想了下,便道:“大嫂,假使二嫂子放印子,你想咱们该怎么追查?”
“放印子?”
“嗯,就是对下人放印子。”她记得的故事里,王熙凤本来就有放印子的习惯,而且还是拿公中的钱大方放印子的。
“那就让探春去追查,探探下人口风。”
“那好,我去跟探春说一声,就让探春去办。”探春的个性够韧够大气,交给她刚好。
要是交给迎春,话都还没问,说不准就被下人骂到哭了。“说实在的,我倒觉得府里下人可以精简,而且得要重订规矩,否则这些个下人都快造反了。”
真不是她要说的,贾府下人仗势欺人,欺的还不只是下人,就连这些庶出的小姐都没看在眼里,要是不稍稍管教管教,改日真会发生恶奴欺主。
“那就这么着吧,接下来得好生筹备老太太的寿宴才成,你再跟宝二爷问问,看他有无其它法子。”
“他啊……”
“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再跟他说吧。”挥了挥手,她匆忙回怡红院。
才刚踏进院里,就瞧见正要外出的他,吓得她顿下脚步。这时分他应该是在国子监读书的,怎会出现在府里?想问,又觉得两人间那股尴尬氛围浓厚得教她问不出口。
贾宝玉直瞅着她,半晌才问:“府里可有发生什么事?”落叶飘下,他伸手要取下她发上的叶片,却见她如惊弓之鸟,吓得连退数步。
“没事没事,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她头也没抬的转头就跑了。
贾宝玉瞪着她逃窜的背影,唇缓缓地抿紧,就连下颚也绷得紧紧的。
“宝二叔,差不多也该走了,监丞大人还等着呢。”贾芸小声提醒着。
贾宝玉撇了撇唇,哼了声,心里恼着气着,却只能憋着忍着……谁对妻子像他这般小心翼翼来着?
窝囊!
“二哥……二哥?!”
贾宝玉猛地回神,就见贾环正不解地瞅着自己。“怎么了?”
“大伙都走光了,二哥在发什么愣?”
贾宝玉一回头,果真瞧见偌大的广业堂里已是空荡荡。“大伙都走了,你也不叫我一声。”赶忙收拾着桌面的书笔砚墨。
“我叫了你好几声,可你像是睁眼睡着了。”贾环咕哝着帮他收拾,嘴上说:“我听探春说,这几日二嫂忙得快晕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忙累了,也可以跟我说一声,我什么都帮得上的。”要不是二哥罩着,就算他考取生员的成绩再好,祖母也不可能让他跟着二哥到国子监读书。
“是吗?”正因为她忙,所以他才会被她避了个把月?
“听探春说,她忙着找凤嫂子放印子的证据。”
他拉回一点心神。“你跟探春说,软硬兼施,要是不肯吐实的,一律卖出府。”
“我也跟她说过,不过她说祖母的寿辰近了,这当头要是卖下人的话,就怕人手会不足,毕竟凤嫂子推说有病,把事都丢给二嫂处置了,现在不光是人手,就连能运用的银两都不多,探春才会说二嫂忙得焦头烂额,成天和大嫂想着法子榨出钱来。”
贾宝玉呆了下,更火了。这般重要的事,她居然提都没跟他提起,到底是把他当成什么了?!
一回贾府,他像阵狂风般地刮进怡红院,适巧晴雯推门而出,一见到他像是撞鬼般吓了跳,忙喊了声爷。
“二爷今儿个似乎是早了些,用过膳了吗?”晴雯声音拔尖了许多。
贾宝玉直瞅着她,问:“二少女乃女乃呢?”
“二少女乃女乃……当然在房里。”就在她说完的同时,雪雁也开了门走出来。
“二爷用膳了吗?”
“不饿。”他就要闪身进门,雪雁却硬着头皮再挡。
“二爷,我大哥在小厨房蒸了一些雪花馒头,二少女乃女乃要我去取,二爷真的不吃吗?”
明明是对着贾宝玉说话,她的目光却从头到尾都落在自个儿的绣花鞋上。
贾宝玉懒得应声,直接推门而入,就见——
“你们在做什么?”这是在做什么?奉八为何在她房里,又为何会搀着她?而且还是站在床边!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压根不知道要避嫌!
“二爷,二少女乃女乃急着要起身迎接二爷,脚绊了下,我搀了一把。”纪奉八噙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收回了手。
贾宝玉冷冷地瞅着他,突地瞥见他腰间也系了个锦囊,一股酸味不禁冲向脑门。“奉八,颦颦不懂,你也该懂,你不该出现在她房里,哪怕有雪雁和晴雯在,你都应该避开。”
要不是他知晓他们之间的感情只能算是亲人,要不是他信任自个儿的丫鬟,他几乎要以为雪雁和晴雯连手挡着自己,就是为了掩护他俩私会。
“二爷说的是,是我不好。”纪奉八从善如流地认错。
贾宝玉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实在没劲。“下去吧。”
“是。”
待纪奉八一退出门外,贾宝玉脸色随即沉了下来,那双灼灼黑眸直瞪着林黛玉不放,像是等她给个交代。
“你……饿不饿?”林黛玉干笑着问。
“我的脸上是写了个饿字不成,人人见了我都问我饿不饿。”
林黛玉扮了个鬼脸,不打算火上添油,很乖巧地坐到桌边,替他斟了杯茶。“你今儿个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不会是逃课了吧。”
“我能不逃吗?”他没好气地在她身旁坐下。
“还真逃啦?发生什么事了?”他可是要参加秋闱的,这场考试极为重要,因为贾府,甚至是贾家宗族已经太久没出现过举人,就连她公爹都是靠着太爷的爵位才荫补的官呢。
“你怎么没跟我说今年祖母的寿宴是你打理的?”
“这点小事也要跟你说?”
“这算小事吗?咱们的银钱还不够吃紧吗?凤二嫂会怎么整你,我会不知道?”贾宝玉喝了口茶后,连珠炮地骂道:“你要查帐,要掀凤二嫂底细,还得着手准备祖母寿宴,你真以为你这般有本事?”
“……不都是你要我做的吗?”是他把东西都堆到她这儿来的,现在又数落她的不是,整人啊?
贾宝玉怒目瞪着,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如琉璃般粼粼生光。“林黛玉,我现在指的是祖母的寿宴,光这件事你就忙不了,因为你根本不曾做过,你根本是无从做起,而且凤二嫂全权交给你绝对没安好心,你到时会找不到厨子,甚至备不了食材,就连戏班和百戏都可能找不到一个班子。”
“你怎么都知道?”可恶,真的是太妖孽了,竟被他猜得毫厘不差。
她原以为王熙凤只是欺负她现在收入短缺更是缺乏经验,岂料在迎春和大嫂四处打探之下,才发觉京城里数家酒楼大厨子在那几日的时间都已被订走,戏班更是班班没空,她还托了纪叔帮忙从扬州调呢。
贾宝玉吸了口气,笑得一脸灿烂,可惜额际颤跳的青筋显露了他濒临失控边缘。“颦颦,很简单的,当我想整一个人时,我就不会给活路走,我会确定对方毫无招架之力,再狠狠给予痛击,换言之,凤二嫂正在她房里喝茶嗑瓜子,等着看你出丑,届时已经准备就绪的她出手救你一把,还在祖母面前展现当家主母的风范,再然后,咱们刚取回的一切,很快就要再交回去,懂不?”
林黛玉听到最后,超想摔杯子的。
她哪有办法跟上他们这些深沉的心思!她光是要查帐要找人找食材,就已经忙得很想死,哪里会知道一件事的背后还有一连串的阴谋!
不要在家里斗好不好,要有本事全都上朝堂去斗啦!
“现在,咱们兵分两路,帐你和大嫂、迎春慢慢地查,让探春去掀凤二嫂的底,至于寿宴的事交给我。”
“可是你要秋闱……”
“放心,我书都快要读烂了,秋闱不是难事,眼前重要的是寿宴。”
“可是会不会王熙凤是存心拖你下水,害你乡试没考好,到时候到祖母面前参你我的不是?”她大胆假设着。
贾宝玉轻呀了声,笑得很虚伪而且不诚恳。“我的颦颦长大了,懂了呢。”
林黛玉小嘴动了动,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上百遍混蛋。
不过,说真的,有这混世魔王在,她心里也踏实了点。
“颦颦,你要记住,你才是二房的当家主母,一切由你作主,该要如何治下,如何拿捏,只要站得住一个理字,什么法子你尽避使上,唯有这么做,咱们才能真正地整顿贾府。”
他的话对她而言真是一颗定心丸。
嗯,他都这么挺她了,她自然也该稍稍回报他,搓着藏在袖里的手指,虽然痛了点,但值得的。
在贾宝玉的大力支持之下,林黛玉大刀阔斧的大砍了府里的冗员,尤其是一些比她更像米虫的大丫鬟、管家娘子和倚老卖老的嬷嬷们,有的转卖,有的荣退,彻底吓坏了几个仗着资深欺主,或者是败坏府里风气,纠众聚赌的奴仆。
有她在前大砍一刀,贾探春后头处理起来可就容易多了。虽然一开始几个下人不买她的帐,把她这庶出的小姐当丫鬟,她一律将卖身契丢给府里二管家处理,几次之后,一个个乖得像猫,也有几人偷偷私下找她,说起了王熙凤非但放印子还苛扣月钱,最可恶的是府里唆使人聚赌的,也是她。
取得了几个下人的借条,也允诺他日要是出面作证还另有赏。
而一方面,二房几个庄子在纪怀的协助之下,全都被整治得服服帖帖,奉上了先前赊欠的五成庄稼,预定入秋后还能收得今年八成庄稼,算了算,约莫有几百两的进帐。
至于寿宴,赶在寿宴前几天,贾宝玉终于敲定了几个戏班,就连大厨也特地从北静王府借了两名,可问题是几样昂贵食材买不到,于是林黛玉拉着贾迎春研究菜单,决定弄场贾母偏好的素宴,而且菜单全都来自大内。
寿宴定在七月二十八,林黛玉从早开始像陀螺般的转,力求尽善尽美,直到临近掌灯时分,宾客一一蒗临,她急得往厨房跑。
当然,跑的是怡红院的小厨房,而非贾府的大厨房。她去大厨房作啥,那儿可是有北静王府的大厨坐镇,她去了也是白搭。
而小厨房这头可是有几道菜要打前锋,是三春姊妹和贾宝玉、贾环亲自洗手作羹汤,当然,一旁还有纪奉八负责监督,就只为了让贾母开心。
“到底好了没?客人都来了。”林黛玉小跑步进厨房,就见桌上已经盛了几盘,总算安下心来。
天晓得她多命苦,这几日她得要吃掉他们的失败品,她这张刁嘴向来只尝好吃的。三春们做的绝对不是问题,大问题是出在贾家这对兄弟上,害她这阵子药喝得更多了。
“瞧瞧你,跑得钗都快倒了,赶紧让雪雁给你理一理,否则能看吗。”贾宝玉手拙地挥着锅铲叮咛着。
“我最好是不能看。”嘴上嚷着,但她还是乖乖地让雪雁拉回房里稍作整理。
一踏出房门,就见晴雯已经端出菜来,后头还跟着几个拨到晴雯手底下的小丫鬟。
“走走走,老太太那一桌全都是叫得出名号的王妃夫人,一个都得罪不起。”林黛玉一声令下,领着贾宝玉等人一起上阵。
寿宴就设在滴翠亭,滴翠亭是座湖心亭,筵席就摆在亭内,四面跨桥上则是戏班乐官即兴演出之地。
贾府全动员,宁国府的贾珍、贾蓉父子自然跟着入席,就连被罚进佛堂的王夫人也破例出了佛堂,跟着贾政列席在贾母身后。待宾客都坐定,林黛玉才领着晴雯和小丫鬟将几道菜先搁上桌,婷婷袅袅地对着几位王妃夫人问安后,才一一替贾母先布菜,而后丫鬟入列服侍诸位王妃夫人。
“祖母,这银菜鳝丝、翡翠排翅、山楂帝王蘑、吉祥如意盅、麦芽枇杷酥五道菜是宝玉和贾环、探春、惜春妹妹、迎春姊姊做的。”林黛玉细心解说着。“学宫中的头品拼盘,取五色为五行之意,戏称为福禄寿喜拼盘,就想给祖母讨个吉利,愿祖母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
她嘴甜地祝寿,极得在场几位王妃夫人青睐,直夸贾母有孙儿孙媳如此,实是令人钦羡。
贾母脸上扬着笑,虽心喜旁人恭维,却不认同贾宝玉进了厨房。“你这孩子,怎么会让宝玉和贾环进厨房,这……”
“祖母,夏代国王少康就是个厨子,商朝着名宰相伊尹因为善于烹饪雁羹和鱼酱,被后世推崇为烹调之圣。而我和贾环也不过是略尽心力,报答祖母之恩,只求祖母为此展笑连年。”
贾宝玉说得真情至性,在场嘉宾莫不一再称赞,钦羡有孙如此心思,教贾母笑得快阖不指嘴。
一旁的林黛玉扬了扬眉,无声骂着卑鄙,竟偷了她的话哄人。
“妹妹,他们做了这些菜,那你呢?”站在贾母身后的王熙凤笑问着。
林黛玉笑眯了眼,随即挨在贾母身边。“祖母,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可怜,为了让祖母可以尝到最好的菜,他们试做的全都进了我的肚子,我吃得好辛苦呢。他们都不会做菜,为了让祖母开心,就这样一试再试,我吃得肚子都疼了。”
她噘嘴装出一脸哀怨,逗得在场人都哈哈大笑,就连向来端肃的贾母也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头。
效果达到,她笑吟吟地从怀里取出一只精致小木盒,递到贾母面前。“这是我入门第一次碰到祖母的寿辰,给祖母准备了一个小东西,就盼每年每年都能帮祖母准备寿辰,只求祖母别嫌弃我不够机伶。”
贾母打开一瞧,木盒里是一把精致的玉扇,用羊脂玉打造而成,通体乳白无瑕,在烛火之下盈盈发亮,几个夫人王妃见状莫不交头接耳。
“祖母,其实我只是借花献佛,这把玉扇用的羊脂玉,是当年我母亲出阁时,祖母赠与她的嫁妆之一,我母亲一直惦记着祖母,心想着要将羊脂玉打造成祖母最喜爱的扇子,可惜这玉匠难寻,母亲生前没能完成,如今我代她完成,一尽母亲之心意,将这把玉扇赠给祖母。”
贾母怔怔地模着玉扇,噙泪的眸注视着她,哑声道:“这些年,你长大了些,和你母亲益发相像了……”
“可母亲总说我像祖母多些呢。”她爱娇地环抱住贾母。
“啊,难怪我一见颦颦就倾心,原来是因为颦颦像祖母啊。”贾宝玉在旁搭了一句,拉出衣襟里的长命锁和锦囊。“可以想见祖母年轻时的风华绝代,我没机会瞧见祖母繁华盛开之期,但我现在只要等待颦颦的花期就成了。”
“你这孩子……”贾母本是眸底含泪,被他一逗又气又笑,骂他没个样子,却又亲热地将他抓在身边坐下。
就这样,林黛玉在右,贾宝玉在左,抓稳了贾母的心,寿宴热闹开锣了。
薛宝钗和王熙凤坐在另一桌,睇着主桌上的人说说笑笑,尝着媲美大内的佳肴和北静王府的戏班,不禁哼笑了声。
“看来,是我把他俩瞧得太扁了。”
“凤姐儿可要小心一点,别偷鸡不着蚀把米,要是一不小心收不回权,又失了老太太的心,损失可大了。”薛宝钗优雅地用膳,端庄如往昔。
“得了,他们两个只是有点小道行罢了,反倒是你,瞧着人家小两口亲热,你心底不难受吗?”王熙凤哼了声,喝了口佛跳墙,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
抬眼望去,就见纪奉八正领着大厨房的丫鬟而来,不禁眯起了水眸。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还没忘了就是他救了鲍二家的,害她被罚闭门思过,还短少了月钱,给老太太添了坏印象。
“他俩亲热又与我何干?我要的不是贾宝玉,而是贾宝玉能够带给的好处,他要是可以考进殿试,往后替我挣个诰命,他现在想怎么着,我都可以当没瞧见。”
薛宝钗瞧有丫鬟端菜上桌,不禁低了声,接过了丫鬟舀的杂烩粥,眉头微皱了下,意兴阑珊地拨着,却发现——
“这两三年碧梗米一直都是歉收的,为何贾府里还有碧梗米?”
她出生在皇商之家,虽说继承皇商之位的是她堂哥薛蝌,但她跟薛蝌情同兄妹,尽避她随着母亲暂住贾府多年,但和薛蝌还是时有往来,会听他说些官场和大内消息,乃至于各地涝旱,农粮歉收等等,她大致都明白个大概。
“没呀,府里哪还有碧梗米,碧梗米连年歉收,这贡米已成了管制品,大内需求都不太足了,顶多是赏一些给亲王府什么的……也许是宝玉跟北静王要了些,又或者是跟元春要了。”王熙凤不以为意地道,目光紧紧锁定纪奉八,突地瞧见他系在腰间的锦囊,眉梢不禁微挑。
要是她没记错,贾环身上也有一个,宝玉刚刚也从衣襟里拉出一个……宝玉那个该是林黛玉送的,可为何会与贾环和纪奉八身上是同一款式?
有点趣味了,她差个人盯着,瞧瞧是否有其它内幕。
“是吗?”薛宝钗微眯起眼,心思跑远,她瞧着贾宝玉亲热地拉着林黛玉一桌桌的介绍,犹如当家主母,冷笑了声,目光落在碗里,心里隐隐有了想法。
一场寿宴开庆七八日,里头鸡毛蒜皮的小事多得不胜枚举,庆幸的是林黛玉手边还有一些人能使,减轻了她一些负担,尤其是每晚的彩衣娱亲,她都安排了人上场,好比前天晚上是李纨和贾兰,昨儿个就是贾环和贾探春。
而白日她要张罗这又要张罗那,没有办法一直伴在贾母身边,所以这当头二房人多就是好办事,才不会把她活活累死。
不过,每晚一沾床就睡死过去也是事实,甚至一早起来,她就觉得浑身像是被人灌了铅,要不是手边还有事得忙,她真想装死逃避。
而且最重要的事,还得趁着贾宝玉不在时赶紧进行。
可贾宝玉哪里会知道她怀着什么心思,今儿个提早回府,可是带了个贵客同行。
才刚要转进怡红院,就见王熙凤正巧从院里走来。“凤二嫂。”他表面上笑着,暗地里思忖着她进怡红院所为何事。
“宝玉,今儿个怎会如此的早?”王熙凤笑咪咪地问。
“今儿个北静王爷来祝寿,我让贾芸将北静王爷先带到祖母那头,我是来唤颦颦一道去见客。”贾宝玉照实道。
王熙凤轻点着头,计谋已在脑袋里成形。“所以,你现在要进林妹妹的房?”
“是啊。”贾宝玉噙着笑,不自觉地握紧手中折扇,怀疑她对林黛玉做了什么,然而再仔细想想,她是行事周到的人,绝不会自个儿出手,才安下了心。
“嗯……嫂子我是觉得不怎么妥。”她一脸欲言又止。
“凤二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她面有难色,见他已沉不住气要往内院走,她忙挡着。“宝玉,不是嫂子胡乱造谣,实在是这一阵子,黛玉和她的小厮走得太近了,两人老是窝在房里不知道在做什么……方才我进怡红院要找黛玉,听见里头的交谈,我便吓得赶紧走出来了。”
贾宝玉直瞅着她唱作倶佳的神情,展开融融笑意道:“凤二嫂多想了,奉八擅厨技,颦颦找他是研究寿宴菜单。”可事实上,折扇几乎快教他捏裂了。
混帐!说了多少次,不允奉八进她的房,为何她偏是不听?
压根不知道避嫌,如今还教人逮着机会造谣生事……明知道王熙凤在挑拨他和颦颦的感情,明知道颦颦和奉八之间必定清白,可那蓄意生事的话语听在耳里,说有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
“宝玉能这般沉住气,嫂子真觉得你是长大了,可是我亲眼瞧见纪奉八腰间系着和你身上同样式的锦囊呢。”
贾宝玉吸了口气,漾开艳如朝阳的笑。“我知道,贾环身上也有,颦颦把奉八当大哥,把贾环视为弟弟,赠了锦囊这些事我都知晓的。”他当然知道奉八身上也有锦囊,可为何不收进衣衫里,非得挂在外头招摇生事?
颦颦到底是在做什么?!
王熙凤瞥了眼他冒着青筋的手背,巧笑倩兮地道:“看来真是我胡思乱想了,说了这些你可别放在心上。”
“我进去找颦颦了。”
王熙凤轻点着头,见他走进院里,便加快了脚步,直朝贾母的院落而去。
有好戏可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