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繁木臉上,半點輕快也不剩。
「努力扮妥假情人嗎?」
最後幾字呢喃,太淺、太淺,消失在緊抿的唇瓣中。
「……到底是不是演戲,恐怕,連我自己——」此刻的賴品柔,只有兩個念頭——
一,撝住夏繁木的視線;二,戳爆他的眼!
「你看屁呀?」
她惱羞成怒,臉孔充紅,口氣凶狠起來。
從搖下車窗開始,那雙眼就鎖定在她身上,仿佛她多長了三顆頭、十只手臂,外加一頭蛇魔女發型。
她被看得火大了,當然不會賞他好話。
「我沒看到屁,只看到一個……很不一樣的『賴小皮同學』。」是的,她很不一樣。
難得一見的淑女打扮,出現在她身上。
柔軟布料,純白如雪,剪裁出細肩帶小洋裝,上身沒有過多設計,倒是短裙下擺一層層堆棧,像花瓣綻放,舒展著美麗的弧線。
她,像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
看習慣「狠帥」的她,這一面……令人驚艷。
「哪、哪有不一樣?還不是兩顆眼楮一張嘴!」賴品柔神情別扭,自信心顯然很不足,手腳不知怎麼擺動,極不自然地撇唇。
「你穿這樣……好看。」他不吝于贊美。
她一頓,噘歪的唇瓣,慢慢挪回原位,嘴角難以控制的微微上揚,緊繃的肩線,悄悄地松懈了一些。
她以為……他會笑她哩。
夏繁木下車,幫她開車門,安頓她坐妥,系上安全帶,他才噙著笑,問︰「特別為了情人節去買的?」「不是,也是我表姐出清的衣服。」沒花她半毛錢。
不過,她出門時有特意……呃,沒有多特意,只比平常多了一點點,就一點點——把衣櫃翻了四、五遍,那樣的「一點點」,挑選了一下。
「這也是上台表演的服裝?」
「……搖賓樂團也是有唱抒情歌的機會嘛。」她眼神四處飄,不敢和他對上。
他今天的目光也很不一樣。
熱燙的、專注的、要穿透人那般,看得她……很慌。
「真剛好,我送的禮物,很配你今天的衣服。」「炸雞和我這件衣服……有什麼配的?」她一臉困惑,惹他發笑。
「不是炸雞,是另外一份。」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夾鏈袋。
她接過一看,袋里有條石項鏈,閃耀著光芒。
「鑽石項鏈?」鑽石的光芒,扎得她眯眼。
「只是蘇聯鑽。」
「哦——對嘛,買假的就好,浪費一整年薪水,去買顆鼻屎大的東西,我絕對罵你蠢!不如包現金給我。」她安心了,才有閑情欣賞它的造型。
銀色彎月間,瓖嵌著單鑽,沒有其余累贅。
「挺漂亮的。」我喜歡。她自動自發解開扣,戴上細頸間。
那可是貨真價實,淨度FL,Flawless,無瑕,八心八箭,完美車工,顏色最頂級「D」的一克拉真鑽。
可惜,她不識貨。
也幸好,她不識貨。
否則,听見這顆鑽石售價,包準她會退貨給他,像拋顆燙手山芋一樣。
為了取信她,他舍棄精美絨布盒,請秘書找來夾鏈袋,讓鑽石看起來……要多low有多low,要多不值錢,就有多不值錢。
明明知道送高檔鑽石給她,擺明就是浪費,她神經比電線桿還粗,也不懂珠寶價值,說不定拿回家,隨手往桌上一擺,真當它是廉價假鑽。
可是,他告訴自己,這是送她紀念分手的傷,要她以後每次看見它,就會想起他帶給她的報復——「可是……我沒準備回禮耶。」賴品柔這時才想到,她收了他兩份禮物,有吃又有拿,反觀她,兩手空空,好像佔了他便宜。
「你讓我看到難得一見的美景,已經是最好的回禮。」他咧嘴一笑。
她咕噥了幾句,但沒說得很清楚,夏繁木只看見她蠕唇。
連口紅都沒抹的嘴唇,最多擦了護唇膏,視覺上卻亮澤迷人。
「在說什麼?」他听見自己的聲音,低沈了幾度。
「……說你今天喝了蜂蜜哦?」
每一句都那麼甜,是想害人蛀牙嗎?
「出門前,用黑糖水漱口而已。」他打趣回應。
嗓音帶著微微笑意,眼神變得深邃,他傾身靠近她,臉龐在她眼前放大。
「要不要嘗嘗?」他低魅地問,仿佛邀人犯罪的惡魔,用最甜、最美的天籟,引人墮落。
「嘗什麼……」
「麼」字的尾音,消失在他唇間。
蜂蜜、黑糖……這些都沒有嗜到。
只有他,淡淡漱口水的清新氣味。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向來與意識分離的手腳,做出反射動作——拳頭揮出去。
夏繁木連眼都沒睜,攤開掌,精準接下攻擊,再借力使力,順勢鎖進掌心,箝住不放。
他的吻並不深入,不帶侵佔,只是品嘗,啄在她唇間,淺淺的。
沒有吻到滿嘴化妝品的人工香料味,對他是新奇的經驗。
「你嘴唇香香的,是哪個牌子的護唇膏?」他挪開了幾公分距離,撥冗問她。
還沒開始運作的腦袋瓜子,仍鬧騰騰的,她出自于本能,給了他答案。
「我有個朋友擅長做手工皂和護唇膏,這是她送我的,好像是燻衣草口味……」「是洋甘菊,洋甘菊的味道。」和著她天生的甜香氣味。
「哦……」她對香料沒研究,也從來不挑……咦,不對!她干嘛跟他討論護唇膏味道?
「夏繁木——你——」
賴品柔臉色瞬間暴紅,血液全沖上腦門,又想出拳,但手還被他抓著。
「你給我放開哦,現在放手,我可以少揍你一拳——」「這算商量,還是威脅?」他覺得好笑。「是命令!」為掩飾窘狀,她做出凶狠咬牙樣。
他放開她了,放手之前,還琢了一回。
他以為她下一個動作,會是出拳直襲,所以他擺好防御姿勢,右掌擋在鼻前,等著接她一拳。
但,他料錯了。
短暫的遲疑,回過神,她已經打開車門,拔腿跑出去,頭也不回,像身後有妖魔在追趕她。
幸好車子尚未發動,她安全無虞,夏繁木也不遲疑,追了出去。
賴品柔跑得很快,體能館工作的經歷,養成她有雙好腿。
她埋頭猛沖,到了不顧路況的程度。
雜亂的心跳,比她的奔跑速度還更快、更凌亂——小鹿亂撞算什麼?
根本是一大群受驚的恐龍,狂奔、亂竄,四處踐踏土地了好不好!
她的唇,熱得像被灼傷。
只、只是一個吻,她干嘛變得這麼奇怪?
可惡!忘了先補他一拳再跑!
腦子里思緒好混亂,又氣、又火、拳頭很癢,很想揍人泄憤,雙腳卻很想逃,跑跑跑,向前跑——「欸,路燈!」強大的力量將她往後扯,進修長臂膀內。
驚魂未定的吁息拂過她發頂,熱熱暖暖的。
「差點撞個頭破血流……跑也要看路,唔——」尾音變成悶哼。
一個硬拐子,狠狠地頂向他的肚子。
力道之大,讓男人也鼻酸。
「你佔我便宜!你這個色胚!不要臉!不要臉!」她被牢牢圈抱,手肘是唯一武器,撞死他!撞死他!
「好、好、好……我不要臉,但我還想要命,你再撞下去,我的肝膽腸胃腎,就快被你撞爆了。」「最該撞爆的,是你的小弟弟!」俗稱的萬惡禍根!
「欸欸,你太直白了,女孩子不要把生殖器官掛嘴邊。」回應他的勸說,是下一記拐子。
夏繁木只能把她抱得更緊,限制她的攻擊範圍,削弱肘擊威力。「只是個淺吻,我甚至還沒伸舌頭……」他忍不住笑。
笑她的生女敕,笑她的反應。不過,肚子被撞得很痛,一笑就更痛了。
「你還想伸舌頭?」
她背對他,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可以勾勒——她像渾身毛發怒豎的貓,耳根子紅透透,聲音吼得越響,抱在他懷里的身軀卻越顯嬌小。
確實想。他心里默默回答她。只是考慮被咬斷的危險,我有忍住。「你前男友……不會這樣對你嗎?干嘛反應這麼激動?」說到某三字,他的聲音不是很愉悅。
在創意市集擺攤那天,閑聊中,他徐徐誘導,探問出更多關于她的事跡。
她交過一任男友,是隔壁班同學,和她一樣女敕的毛頭小子。
戀情維持兩個月左右,分手原因她沒說,表情有些僵,看來不是太愉快的分法。
提及前男友,賴品柔咬牙切齒︰「他敢?我摔斷他一排賤骨!」「也就是……他沒親過你?」他挑眉,兩道英挺濃眉飛揚著。
她耳根辣紅。「要、要你管」
夏繁木突然心情大好,月復間的痛淺道微不足道。
他笑了出聲。
「你笑屁呀你?」她口氣粗魯、惡蠻,但絲毫無損他的喜悅。
「我不笑屁,我笑你呀。」
「你笑我?」好大的狗膽!這麼欠扁就是了?
他箝制她的動作,避免她轉身出拳,抱得更緊、貼得更近。
「你發現沒?你在發抖——」唇靠向她耳殼邊,低吐熱氣。「對!我氣到在發抖!」
「不,你發抖,是因為你太女敕,沒被人吻過,像只可憐兮兮的小貓咪,害怕受傷、恐懼親昵,別人伸手想模模你的頭,你就豎起防備,裝出一副勇敢的假象,實際上,你滿腦子想著逃,想著……怎麼逃得遠遠的。」「夏繁木,不用一堆屁話,放開我,等我扁完你之後,我們就分了!」她沒耐心听他吠。
她會怕?怕誰呀?他嗎?
哈!
兩個人單挑的話,她還嫌他太弱咧!
「『分手』這兩字,別隨便掛嘴邊。」
要分,也是由他先開口。
「那我們『切』!」麻煩的男人,不喜歡分手字眼?OK,她換一個送給他。
「……我道歉,為我的情不自禁道歉,為我覺得你今天很漂亮道歉。」他不跟她爭辯,不挑釁她、不答應她,轉為求合口吻,吐出的聲嗓仍然帶著笑意,半開起玩笑。
話里,幾分真,幾分假,幾分……是為了哄她,才說出口的惡心甜言?連他都分辨不清楚。
他確實情不自禁,也確實,覺得她漂亮……
「實在很不應該看到你嘴唇水女敕女敕的,笑起來很粉紅,就把持不住,湊嘴過去。我保證,下一次我會先詢問︰可以吻你嗎?」「你別想有下一次!這次你偷襲成功,是因為我閃神,不然你那張嘴,絕對被我打歪了!」夏繁木低低笑著。
听得出來,她雖然還是氣呼呼,撂話、逞凶,但口氣已有些放軟。
看來……好話人人愛听,她也不例外。
只是個性太別扭,被贊美了,仍裝出一副不屑態度。
「是是,我不敢再用『偷襲』這招,不要生我的氣,嗯……我請你吃限定版冰激凌,草莓口味?」他電力全開,綻放微笑,甜得仿佛要滴蜜一樣。
「……」
真沒原則呀你!呸!賴品柔,我唾棄你!
你這個俗辣!
坐在超商店外,嘴舌忝三十五元超商冰激凌,賴品柔在心里臭罵自己,一遍再一遍,遍遍不留情。
區區一支冰激凌,草莓的,竟然抗拒不了……
更抗拒不了的是……他的笑臉。
比草莓冰激凌更香、更甜的笑臉。
男人干嘯長這麼好看?她忍不住瞪他。
接收到扎人視線,夏繁木唇邊的笑弧,更深。
「還沒消氣?」
「……」她扭開頭,不看他的笑,繼續吃冰。
罷被他吻過的唇,憑借冰激凌的冰涼,稍稍「退熱」了一點點。
「我覺得不太對勁……」她悶著聲。
「什麼東西不太對勁?」
「剛剛我明明跑得很快,怎麼會被你追上?」
以動物比喻,她是獵豹,他是樹獺,她卯足全力跑,他應該只有遠遠被拋在身後的份……不對勁。
「我腿比較長嘛,你跑三,我跨一步。」
笑我矮就是了。瞪死他。
「還有,我明明使出全力掙扎,要把你掙開,再送你一個過肩摔……」這幾句,她小聲嘀咕。
再把兩人套入「動物模式」,她是熊,他是羊,一只熊不可能受制于羊,正常狀況是熊大喊「哇嗚——」之後,一掌拍飛弱羊,讓弱羊成為天際一顆小星辰,閃過瞬間的光芒……所以,她說「不對勁」嘛。
一絲狹促閃過夏繁木眼底。
「大概是……你在不知不覺間,手下留情了。」
賴品柔皺著眉,他口中的「不知不覺」,讓她迷惑了一下,又听見他說︰「不知不覺間,對我有那麼一點點……舍不得。」
她先是瞠圓眸,和他大眼瞪小眼。
「真想用冰激凌塞你的嘴……」看能不能少點胡說八道!
「我不介意和你共食一份,我完全沒排斥。」他眨眨眼。
「我介意,我排斥!」
說完,賴品柔三兩口就嗑光冰激凌,連渣都不留給他。
她近乎賴皮的反應,還有吃冰吃得太猛後,抱著頭嚷疼,全逗得他哈哈大笑,不計形象。
一輛名貴賓士車放慢速度,在對街的馬路旁停下。
後車窗滑下,一張鮮少破壞優雅氣質的臉龐,露出錯愕表情,涂得鮮紅的唇,正呈現O字形,久久難以閉合。
夏繁木的母親,不敢置信她看見了什麼。
與其說,兒子和她記憶中「粗魯、沒教養、動手動腳」的女孩,狀似相處融洽,讓她吃驚,更不如說兒子率真大笑,沒防備、沒作假、沒帶半點目的,才是她驚訝的主因。
車里,因巧遇而共乘的另一人,比夏夫人更愕然、更訝異,無法將夏繁木和賴皮——她的妹妹,串聯在一塊兒。
蘇幼容幾乎要以為,是自己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