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洛鎮又出現一樁病死的事件,共通點都是一個月前染上風寒,和家中發現草藥袋。
街頭的民眾開始議論紛紛。有人主張應該到山上找那個老太婆問清楚,她們到底是對鎮民下了什麼咒。
有人則認為莫洛里婆婆心地很善良,應該不是她的問題。但這樣的聲音被越來越大的反對聲音壓過去,漸漸的,不敢有人太明顯的幫吉普賽人說話。
「嗨。」亞歷走進別館的日光室。
「嗨。」正在軟榻上看書的斯默把書本放下來,對他燦然一笑。
「你的氣色看起來不錯,腳好一些了嗎?!」他把皮手套褪下來,交給身後的僕役。
僕役躬身退下,另一位女僕端著茶點走進來。
亞歷待她在窗前的圓幾上布好茶點,才在圓幾的另一側坐下來,看著對面的斯默。
「我現在己經可以慢慢行走,羅勒醫生確實很厲害,看!」斯默掀開蓋腳的毯子。
「皮膚己經收口,顏色也漸漸恢復正常。」
「那就好。」他拿起茶杯啜了一口。
「看來有病痛還是要找真正的醫生才行。對了,在我們王國行醫不是需要執照嗎?那些吉普賽人自己幫人看病,有沒有問題?我需不需要向侯爵報告?」斯默問。
亞歷心頭動了一下。
其實醫療雖然需要執照,卻不是每個鄉鎮都請得起專業的醫生。因此民間許多是由草藥方子的師父或像蕗琪她們這種巫醫在幫人看病。
話雖如此,沒有執照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輕則被罰錢,重則有牢獄之災,如果蕗琪祖孫被控無照行醫確實很麻煩。
「她們不過就是在窮鄉僻壤賣弄些草藥知識的吉普賽人,偶爾賣些愛情符騙騙那些無知婦女,難道你真以為她們有魔法嗎?律法也沒有規定人不能賣草藥啊!」
他笑道,盡量用「小事一樁何足掛齒」的口吻,隨便帶過。
「也對。」斯默嘆了口氣。「這些賤民,要謀個生活也不容易,我們何必斷人生路。」
「賤民」兩字讓亞歷的嘴角一僵,笑容硬是掛著。
兩人喝完茶,亞歷在心里尋思要找個理由告退,斯默突然將瓷杯放下來,定定注視他半晌。
「亞歷,你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亞歷微微一笑。「也不能一輩子不長大。愛爾公爵還好嗎?」
「這兩年感覺比以前老得特別明顯,尤其你父親離開之後,他少了一個政壇的朋友,自己一個人更辛苦。」斯默嘆道。
「他現在一天到晚念著我和桑瑪快點結婚。」
「老一輩的人都這樣,我父親也是。」亞歷做個怪臉。
「每次他開始念起來,我找到機會就趕快溜。我才幾歲而己?干嘛這麼早去想那些人生大事。」
「亞歷,現在只有你和我,兩個從小到大的好朋友,我們就不拐彎子了。你一定知道桑瑪一直希望可以嫁給你,但是我感覺得出來,你並沒有這個意思,對吧?」
既然話攤開來說,亞歷也不想閃避。
「桑瑪在我眼中就像一個妹妹,我沒有辦法對她產生夫妻般的感情。」他坦白地告訴童年好友。「斯默,我認為你這一次帶桑瑪回去之後,應該認真幫她找一個適合的對象。」
斯默嘆了口氣。「我一直很希望,有一天你能不只是我的好友,還能真正變成我的家人,如今既然知道不可能,我會盡快帶桑瑪回家的。」
「不急,等你的腳好一點再說。我的生日宴會就在下個星期,你們等生日宴過後再回去吧!」
「嗯。」斯默點了點頭,腦子里可能在想要怎麼告訴妹妹,臉色一時間有點陰悶。
一襲天藍色的倩影刮了進來。
「斯默,我听說……啊!亞歷,你也在?」桑瑪迫不及待地走到兩人面前。
「這是真的嗎?城里幾個去看過那對女巫的人都死了?那斯默的腳也被她們看過,會不會有事?」
斯默一怔,下意識轉向好友。
亞歷心頭一陣煩躁,但他知道這是一件需要細心處理的事,千萬不能失控。尤其斯默是愛爾公爵之子,如果蕗琪和外婆被懷疑「咒殺」公爵之子,連他要保護她們都很困難。
「羅勒醫生己經親自檢查過所有尸體,那些人都是因為生病死亡,並沒有任何跡象左證是出于其他原因。」他拿出所有的耐心解釋。
桑瑪精致的臉不馴地昂起。
「可是,大家都在說,有人在前一天晚上看見一個穿著紅色斗篷的女人,在最後一個死者的家附近徘徊,你又怎麼說?」
「就因為各種不實的謠言四處流傳,我們身為貴族,更要穩定民心,不應隨著那些流言起舞。這里是洛普領地,我無法要求你幫什麼忙,但起碼請你不要成為那些流言的傳散者,讓侯爵和我更難控制局面!」他毫不客氣地道。
說到最後己經是疾言厲色,桑瑪的雙陣立刻紅了一圈。
「斯默,你看他!他根本就是在包庇那個吉普賽女人,才不是為了什麼民心!」她氣苦地對哥哥控訴。
斯默尷尬地看著兩個人。
亞歷臉色鐵青地站起來。
他不否認自己確實有保護蕗琪一家的意圖,然而穩定民心的話也不是假的。最近有一小部分鎮民開始醞釀反吉普賽人的情緒,如果讓這種情緒擴展開來,後果不堪設想。
「我很遺憾你是這麼想的。身為領主,我父親和我有義務保護在我們土地上的每個人,無論是哪個種族。」
桑瑪身為一個貴族之女,若連這點都不明白,他更清楚她絕對不適任洛普的下一任主母。
「你……」淚水在桑瑪眼中打轉。
「斯默,你好好休息,我先離開了。」他僵硬地大步離去。
身後,桑瑪哇地一聲哭出來的聲音,完全無法軟化他剛硬的心。
蕗琪蛾眉蹙起,听著一雙吉普賽兄妹帶回來的最新消息。
「不,城東的西薩小姐從來沒有來找過我或外婆,我己經向外婆確認過了。」她盤起手臂,深思地道。
「可是有人說在她家里找到婆婆的藥包。」吉普賽哥哥擔心地道。
「還有人說夜里看到一個穿紅衣服的女人去找她。」他妹妹也道。
「除了上次去羅勒醫生那里討論一些草藥知識,我從來不主動到鎮民的家里,都是他們自己上來。而且,西薩小姐確實不是我們的客人。」
「那,怎麼會這樣呢?」吉普賽哥哥道,「最近城里開始有些不利我們的風聲,連我們在市集里唱歌賣藝的時候,都開始有人對我們惡言相向,要我們滾出去。雖然現在這樣的人還不多,再繼續這樣下去,後果很令人擔心。」
蕗琪不禁有些灰心。
這些年來,她和外婆幫了多少人?她父親幫多少家庭做過木工?她母親替鎮上的女孩做過多少件漂亮的衣裳?
可是一有些風吹草動,這些鎮民依然將他們視為外來者,第一個念頭就是希望他們離開。
原來,無根的感覺就是這樣。
「保安官巳經來找我們問過話,也帶走一些外婆的草藥,羅勒醫生都親自檢查過,那些只是一般的植物,沒有任何的問題。沒有人可以說是我和外婆害死那些人的!」她揚起下巴。
「如果那些鎮民不相信的話,他們大可請洛普侯爵叫我們走。這片森林是侯爵的,只有侯爵可以叫我們離開!」
洛普侯爵是個公正的人,她相信他會以保安官的證據為主,而保安官並沒有找到任何不利于她們的證據。
況且他要趕人,早在當年他兒子對她很不爽,跑去找老爸告狀的時候就趕走他們了。
「總之,你和婆婆要小心一點,以前就有些鎮民對吉普賽人不是那麼友善,現在那樣的人增加了。你們自己住在森林深處,一定要注意安全。」吉普賽哥哥普告她。
「我知道,謝謝你。」
她揮手送別熱心的兄妹倆。
本來她就在考慮要不要干脆搬過來,如今听了那對兄妹的話,她更加確定她不能把外婆一個人丟在森林里。
她正要回到屋子里,身後突然響起沉重的腳步聲。她嚇了一大跳,飛快地轉身。
一個大塊頭停在她的背後。
「抱歉,我嚇到你了嗎?」大杰克粗表的臉上滿是歉意。
「我怕大吼大叫會嚇壞你,所以才想走近一點。」
蕗琪拍拍胸口,吐出緊繃的氣息。
「沒事,只是剛才……」她對那雙兄妹離開的方向揮揮手,不曉得該說什麼,最後嘆了口氣。
「沒事,你是來找我外婆的嗎?你哪里不舒服呢?」
大杰克慢慢走到她的身前。
近距離一看,他更加的魁梧高大,仿佛一座肉山迎面壓來,他若站得再近一點,她可能連天空都看不到。
大杰克把帽子摘下來,露出一頭紅銅色的亂發,臉上雖然帶著笑容,緊張的眼中卻透出一絲不安。
「抱歉,我是蓋茨克的朋友,有人說他最近都在森林婆婆這里。我有些事想找他,可是一直遇不到他,所以我想上來這里踫踫運氣。」
基于尊重朋友的隱私,她應該假裝成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大杰克的緊張讓她的心頭一動。
看來他應該跟蓋茨克一樣,吃不好睡不好。他的眼底有一圈黑眼圈,嘴角的紋路更深了一些。
「蓋茨克看到你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了。」她決定遵循自己的直覺。
大杰克愣住。
看著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露出小男孩一樣慌亂的神色,她的心更軟。
「大杰克,我知道你們之間有很多阻礙,可是蓋茨克的心比他外表看起來的樣子更敏感。他表面上裝做一點都不在乎,其實他的心很容易受傷。他告訴我,他只是把你當成臨時的情人,顯然實情並不是如此,否則他這幾天也不會失魂落魄的。」她嘆息道。「如果你沒有意思和他在一起,我建議你不要再繼續找他了。他需要一些時間療傷。」
「嗯……」大杰克龐大的腦袋垂下來。
她站了半晌,想想也沒有什麼更多的話可以說,她自己要擔心的事就夠多了。于是拍拍大杰克的臂膀,慢慢走回家去。
「我……」大杰克突然在她身後低沈地開口,「我們……你……」
「蓋茨克是我的朋友,我只在乎他快不快樂,其他什麼都不在乎。」她回過頭道。也不在乎你們兩個是不是都是男人。
「我有些話一定要跟他說,你可以告訴我他在哪里嗎?」大杰克吐出一口氣,對她擠出一個笑容。
蕗琪定定看他好一會兒,終于嘆了口氣。
「他在溪畔幫我們洗幾個藥籃子。」
大杰克感激地一笑,將帽子戴回碩大的頭顱上,往溪流的方向而去。
愛情啊,不管是在什麼人身上,都是這樣讓人輾轉反側。她搖搖頭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