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隔天一早,藍克庸的心情並沒有好轉,昨晚泡完澡後,他看著阿諾傳來的資料,愈看臉色愈凝重。
原來梁以綺跟他讀同一所大學,而且才小他一屆,雖然她是外文系畢業,跟就讀企管系的他不同系所,而且他在大三時便出了車禍,休學半年後便轉往美國留學,但是他不得不再次懷疑他們認識,畢竟她見到他的反應一點也不像初次見面的人,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昨夜看完她的基本資料後,他整晚輾轉反側,背上的傷又在躺臥時備感不適,最後他干脆不睡,坐在陽台,看著黑夜中的庭院發呆。
于是一早,阿諾見到的便是臭臉的藍克庸,他一邊小心翼翼地報告今天的行程及待處理的事項,一邊留意老大的表情,但見老大的嘴緊抿,仍是處于不快之中,阿諾暗忖,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老大似乎從昨天遇到梁以綺後,心情就不是很好,所以追根究柢全是梁以綺惹出來的沒錯!要讓老大心情好轉,是不是該拿梁以綺殺頭?但是昨天她遇到危險,老大又滿臉焦急地出手救她,加上老大一副難以克制、想吻上她的模樣,那情景可以解釋成老大其實喜歡梁以綺嗎?
憋了滿肚子疑問的阿諾超級想問,偏偏礙于身分,沒膽詢問上頭私事,僅能憋得慌。
一整個早上,藍克庸看什麼都不順眼,遭到他冷言冷語的也不在少數,原本就要求嚴格的他,今天更加要求完美,稍有不符合期望的,全都被他打回票,要求重做。
許多人為此叫苦連天,但也沒辦法,僅能含淚領命,誰教他是付錢的老板。
忙完一輪,回到頂樓十八樓辦公室的藍克庸,決定不要再被莫名其妙的糾結牽著鼻子走,便于手機通訊錄中找出大學時期的好友電話,直接問清楚,試圖厘清疑惑。
很快地電話接通,而對方也快速接起,用愉悅的熟悉聲音說︰「嘿,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嗎?你這大忙人竟然有空打電話給我。」
「阿仁,在跨國貿易公司擔任經理的你並不比我清閑,這句話你該送給自己才對吧。」藍克庸懶懶調侃好友。
當年騎摩托車跟酒駕又誤闖對向車道的計程車司機發生沖撞時,正是騎在他身後、目睹車禍發生的好友黃育仁陪他坐上救護車到醫院急救,他常常在想,如果當初不是阿仁,或許他早就死在路邊了。
清醒後,他遺忘大學生涯,記憶停留在高中快畢業時,是阿仁到醫院探望,告訴他關于大學生活的點點滴滴。他跟他很談得來,也可以了解過去為何會和他成為好友,當他傷癒後,父親決定送他赴美留學,他也一直跟阿仁保持聯絡,堅定的友情並未因距離和時間中斷。
黃育仁愉悅笑了。「你的百貨公司即將開幕,我再怎麼忙,也比不上你,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你今天打給我,是要提醒我百貨公司的開幕日期嗎?你放心,你的新公關主任做得很好,雖然之前我人不在國內,不過在網路上都可以看到宣傳廣告,我絕不會忘記當天呼朋引伴去捧場,不過先說好了,你要發VIP卡給我,讓我可以享受優惠。」
「阿仁,你當然是藍雀百貨的VIP,關于這一點,你永遠無須懷疑,你從美國回來了?」
「對,昨晚回來。」黃育仁開朗的聲音傳來,同時夾雜他翻閱文件的聲音。
同樣在翻閱文件的藍克庸,分心道︰「給我五分鐘,我有事要問你。」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要說五分鐘,五小時都給你,你有什麼事要問我?說吧。」黃育仁在文件末端龍飛鳳舞簽下大名。
「你認識一個叫梁以綺的女人嗎?她也是我們學校的校友,小我們一屆。」
黃育仁的呼吸瞬間暫停,愉悅飛揚的笑容凍結在嘴角,他停頓了約五秒鐘之久,才干澀著聲,帶著探詢意味問︰「你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人?」
黃育仁的心撲通、撲通快速跳動,聲音大到讓他不由得懷疑連在電話另一頭的藍克庸都可以听見自己的心虛與緊張。
該死!藍克庸是不是想起了什麼?不!應該沒有,不然他早就會知道以綺是他的女朋友,不會多此一問,他要鎮定,不要自己嚇自己。
「我遇到一個叫梁以綺的女人,奇怪的是我覺得她很熟悉,可記憶中卻沒有她的身影,後來我讓阿諾查了一下,發現她跟我們同校,所以才會打來問你。」藍克庸沒有防備地向好友吐露疑惑。
「你怎麼會遇見她?」黃育仁小心翼翼地提問。
「她是百貨公司三樓的樓長。」
「她有跟你說什麼嗎?」黃育仁精明的黑瞳仁轉啊轉,背脊盜汗,以綺竟然是藍雀百貨三樓的樓長!他怎麼不曉得她換工作?而且她什麼工作不好找,竟然會到藍雀百貨上班?昨晚她在電話中的聲音听起來怪怪的,現在看來極可能不是感冒,而是因藍克庸而起,她又為藍克庸流淚了?
因為忌妒,讓長相斯文的黃育仁臉孔難看扭曲。
「沒有,我問了她,我們是不是認識,她回我不認識。」藍克庸覺得阿仁說話的語氣怪怪的,但怪在哪里,他一時也說不上來。
听到藍克庸的回答,黃育仁吁了口氣,松開快令他窒息的領帶,腦中靈光一閃,心生一計,輕快回答︰「以綺也真是的,明明就認識你,怎麼又鬧起別扭說不認識,我啊,有時候真拿她沒轍。」
黃育仁談論梁以綺的語氣親昵,讓藍克庸警覺地坐直,放下手中的文件,認真追問︰「听你的意思,我確實是認識梁以綺,是嗎?」
他不喜歡好友那樣叫梁以綺,彷佛他們的關系親密到不能再親密。
「她是我的女朋友,你們當然認識。」黃育仁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
聞言,藍克庸的心緊緊一縮,難以置信地再問︰「你剛說什麼?」
黃育仁以堅定的口吻再次回答︰「我說以綺是我的女朋友。」
反正藍克庸早就喪失大學時期的記憶,除了他以外,沒有跟其他大學同學聯絡,時間過了八年,他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更何況依他對以綺的了解,她不可能會大剌剌跑到藍克庸面前說是他的前女友,只要他在這邊編造幾個小謊言,自然可以瞞天過海。
藍克庸重重靠在皮質辦公椅里,這個結果不在預期之中,教他難以接受,他怎麼都沒想到梁以綺會是阿仁的女友,但怎麼可能?她明明有回應他的第一個吻,那見鬼的算什麼?
他試著以平鋪直敘的口氣說︰「這麼多年來,我怎麼沒听說你有女朋友的事?」
黃育仁低笑,開始圓謊。「我是成年男人,有女朋友很正常不是嗎?」
「確實很正常,可是你從沒提過,我以為你沒有女朋友。」事實真相是,阿仁有沒有女朋友不是重點,重點是阿仁的女朋友怎能是梁以綺?
她是他的!他想憤怒地朝著阿仁叫囂,可是為了友誼,只能咬牙忍下。
不願相信、愧疚的情緒洶涌而來,他竟然吻了最好朋友的女友,而且對她有遐想,甚至想佔為己有,原本發燙得難以控制的心,猛地冰冷沉重,他喉頭干澀,無法對好友坦誠曾親吻她一事。
「我沒提是因為你跟以綺一直不對盤,很奇怪,你們兩個只要踫到面,一點小事都會引發爭吵,我夾在你們中間,每次都不曉得該安撫誰,你知道的,一個是『心愛的』女友,一個是『超級好朋友』,不過畢竟我太愛以綺,每次都只好先安撫她,哈。」黃育仁說得活靈活現。
藍克庸听他說得喜孜孜,心頭嫉妒得直泛酸,干澀地回答︰「原來是這樣。」
因為他跟梁以綺本就不和,所以她見到他,才會沒給好臉色?才會跟他針鋒相對?在她內心深處,其實非常討厭他,是否他吻她也讓她覺得非常惡心,回家後馬上消毒嘴巴?
不!不對!他記得非常清楚,她確實熱情回吻了,而她後來賞他一巴掌,是及時憶起她是阿仁的女友,還是想起對他的厭惡?
不對,不對,有疑點,非常奇怪。
「梁以綺既然是你的女朋友,為什麼會不知道我是藍雀百貨的總經理?」她听到他的頭餃時,明明訝異到不行。
黃育仁一愣,陰狠的眼瞳轉了轉,再次流利圓謊。「因為以綺不愛我聊你的事,每次我才剛起頭,說我跟你聊了什麼有趣的話題,她就大發脾氣,久而久之,我不想踩地雷,就沒提了,包括你是總經理的事。」
黃育仁忐忑不安,企盼這番說詞能夠說服藍克庸。
他要得到以綺,他喜歡她已經好久、好久了,當初他和藍克庸在籃球場上三對三斗牛,同時間看見正好到場邊觀賽的以綺,漂亮耀眼的以綺讓他怦然心動,那一場他表現得非常賣力,而藍克庸也是卯足了勁搶奪射籃得分。
結束比賽後,當他還在考慮如何開口認識她時,比他開朗大方的藍克庸已經接近,跟她搭訕,後來他們兩個就交往了。藍克庸殺得他措手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喜歡的女孩變成好友的女朋友。
藍克庸出車禍當天近中午時,他在7-11外等他,準備一起到學校和以綺吃午餐後,再去上下午的課,見到他容光煥發,揚著止不住的笑容出現,像是得到了全世界,他的內心不由得一沉,滿腦子亂七八糟地猜想他發生了什麼好事,是否和以綺有關,一路心事重重跟他分別騎兩台摩托車到學校,在途中,藍克庸便被酒駕的計程車司機撞上。
是他叫了救護車,一路陪著傷勢嚴重的他到醫院,沒有通知以綺是不想她傷心難過,後來藍克庸月兌離了險境,卻喪失記憶,于是他順水推舟,偷拿他租的學生套房鑰匙進入,將他們兩個的照片全部帶走,毀掉,讓以綺的身影從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他一方面扮演幫助藍克庸重拾記憶的超級好朋友,一方面在以綺身邊扮演聆听與支持的角色,為了杜絕其他同學接近、關心她,他甚至偷偷散播她大有問題,才會導致藍克庸突然不留只字片語地離開,孤立她,讓她身邊僅剩他一人。
這麼多年了,他一直守在她身邊,不斷明示、暗示,等待她接受他的愛,無論如何,他都不容許最後功虧一簣,所以他必須拆散以綺跟藍克庸,不讓他們舊情重燃。
「……原來她這麼討厭我。」沉默了好一會兒的藍克庸疲累抹臉,心頭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沉重,難以呼吸。
「抱歉,兄弟,我沒辦法改變以綺對你的看法。」黃育仁故作歉然地說,事實上他一點也不感到抱歉,大腦拼命地轉啊轉,思考如何讓他們兩個不再接觸的辦法,藍克庸絕不可能離開藍雀百貨,要離開的,是以綺。
道了再見後,藍克庸苦笑地跟黃育仁結束通話,原本只想簡單要個答案,讓煩悶雜亂的腦袋清楚些,結果腦袋卻更加混亂,他責怪背叛知心好友的自己。
已無心于手邊工作的他,起身走到大片玻璃窗前,雙手平貼在冰涼的玻璃上,看著下方車水馬龍的大馬路,濃濃的自我厭惡籠罩心頭。
他惱怒低嘶。「該死!藍克庸,你怎麼可以這麼無恥?你就算是被阿仁痛扁一頓,也是罪有應得。」
除了自我厭惡外,他對梁以綺還有更多的不屑。「梁以綺,你究竟在想什麼?你明明可以大聲斥責,直接告訴我,你是阿仁的女朋友,你卻沒有,是想玩花招周旋在兩個男人之間,或者想對我證明自己魅力無窮?你的拒絕、你的惱怒全是在玩欲拒還迎的小把戲?你真以為只要對我勾勾小指,我就會像只小狗跑到你腳邊打滾?哼!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
羞憤交加的藍克庸一想到她的所作所為,狂燃的怒焰火速飆上,霍然轉身,冷冷自嘲。「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藍克庸,你已經得到最好的教訓,永遠不要用外表去評價一個人,看似愈天真無辜者,愈是包藏禍心,她,再也不值得你浪費時間。」
他冷靜果斷地將梁以綺丟進腦袋里專門放置無須理會的人的垃圾桶,冷哼一聲,坐回辦公桌前,沉著地處理起曾因她而中斷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