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工作、工作,忙、忙、忙。
一大早就被成堆工作追著跑的以綺在會議室、在三樓、在其他樓層跑來跑去,手機不停響起,她跟廠商聯系溝通,才剛掛上電話,又有別的廠商在找她,她忙到沒時間坐下來喘口氣,忙到連喝水都是奢侈的行為。
以綺發現,隨著開幕的時間逼近,盡管所有人都忙瘋了,但是對八卦的喜愛永遠熱情不減,隔了一天,大家依舊談論三樓的接吻事件,除此之外,也有人討論起藍克庸的事情。
興許是頻繁出入,加上昨天的一席發言,讓某些人猜測到他的身分,年輕的單身女性私下談論他,從外表、身高到家世,無一不談,人人皆喜上眉梢,對這位頂頭上司之滿意,全寫在臉上。
「啊,他真的好帥,好有型哦!」這聲贊嘆,充滿夢幻。
「他的身高一定超過一百八,我覺得他有上健身房鍛鏈肌肉,不然怎麼會那麼『秀色可餐』?嘻,嘻。」
「听說他排行老三,上面兩個哥哥也帥到不行,都是讓女人看了會捧心尖叫的猛男。」
一句又一句的評論,由樓上到樓下,再由樓下到樓上,不論以綺走到哪里,都會听到興奮的竊竊私語。
以綺听著女生們為他尖叫,討論他有多優時,在內心不住苦笑,當初她不也深深為他著迷?覺得他在球場上帥到不行,而且私下的他幽默、體貼,會逗她開心,在她生病不舒服時,還細心守在身邊照顧她,簡直是夢想中的男朋友。
哪知人心說變就變,他毫無預警的離開,讓她措手不及,所以听到大家對他有如此高的評價,她其實是不認同的。
得知藍克庸的身分後,今天上班前,她還以為每一分、每一秒都會痛苦煎熬,事實上並沒有,她忙翻了,根本無暇細想藍克庸是付她薪水的老板,況且今天尚未遇到他,她的心情不至于因他起伏,也算是好事一樁。
假如接下來的日子都是如此,不踫面、不接觸、不交談,她想他們可以相安無事,各自完成自己的工作。
剛跟廠商結束談話的她,手機響起,看見來電顯示是黃育仁,微微一愣,他昨天才剛回國,假如今天進公司了,應該也很忙,現在並不是中午休息時間,怎麼會有空打給她?
納悶歸納悶,她還是接起電話。「哈羅,育仁。」
「以綺,我今天一直在想,昨晚你說有事要跟我說,我很好奇那是什麼事?」黃育仁剛結束跟藍克庸的通話,便迫不及待打給她,非得要一再忍住,才有辦法平心靜氣跟她說話。
以綺的心跳因他的問話陡然漏掉一拍,猜想他是不是知道她要說什麼,但他怎麼會知道?「我……」
在她思考要怎麼冷靜不當一回事地告訴他有關藍克庸的事時,電話傳來插撥的聲響。「對不起,育仁,我有插撥,我們改天再聊好嗎?」
黃育仁不接受改天再聊的提議,他閉上眼,命自己用最冷靜的口氣說︰「以綺,我們約今天下班見面,好嗎?」
嘟,嘟,嘟,插撥的聲音不斷傳來,以綺怕漏掉重要電話,快速跟他說︰「可是我最近一直在加班,不確定什麼時候會下班,我們約假日好嗎?」
「不,就今天下班,不管多晚,我都會等你。」黃育仁擔心今天沒見到她,沒將謊言深植她心中,一切都會來不及。
嘟,嘟,嘟,迫切的插撥聲催促以綺掛上這通電話,改接下一通,心頭沉甸甸的她沒有辦法再猶豫,唯有同意。「好,那我下班後再跟你約。」
「OK,我等你。」黃育仁听到她同意,總算放松地逸出一口氣,掛上電話,擱在辦公桌的雙手交扣緊握,黑幽的眼眸閃爍,已經開始盤算起晚上跟她見面時要說哪些話。
以綺改接插撥,內心惴惴不安,不斷想著黃育仁知道了些什麼,但是面對打來的精品服飾代理商,她立刻提振精神,以專業認真的態度一一回覆對方提出的疑問。
時間就在她忙得不可開交之際溜走,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晚上快十點鐘,心情郁悶的以綺根本就吃不下任何東西,只要一想到要跟黃育仁見面,便有一股想逃的沖動。
她跟藍克庸重逢的事,實在不曉得該如何跟黃育仁說起,腦袋一片混亂,尚未整理好思緒,但是黃育仁是她的好朋友,他陪她走過最傷心難過的日子,她不想瞞他,所以該說的還是要說。
她心情沉重地拿起手機,從通訊錄里找出黃育仁的電話,撥出,電話才響了兩聲,馬上被接起。
「以綺,你下班了?」
「對,我們要約在哪里見面?如果你累了,想休息的話,我們可以約改天。」說到底,她還是想獲得緩刑。
「不,我不累,你人在哪里?我過去接你。」事實上黃育仁下班後,便開車來到藍雀百貨附近,停在停車格里,像個獵人靜心守候,等待獵物乖乖跳進他所設下的陷阱。
「我在藍雀百貨,你知道地點嗎?還是我過去找你比較快?」以綺邊走邊說,來到電梯前,按下下樓鍵。
「我知道地點,它非常醒目,很巧的,我人就在附近,差不多十分鐘後會到,到時你再走出來。」黃育仁流利地編造謊言,要自己再耐著性子等待十分鐘,十分鐘之後,他將灌輸她錯誤的訊息,讓她恨死藍克庸,再也不願見到他,或是听到任何有關他的消息。
「好。」以綺答應後,結束通話,心情郁悶依舊,抬頭看電梯面板顯示電梯已往下來到七樓,隨著下樓樓層的數字變換,她穿著黑色高跟鞋的右腳微彎,足尖輕點地板。
叩,叩,叩,輕巧的足音響起,六樓的燈亮起,再迅速變成五樓、四樓、三樓,叮∼∼電梯門開了。
電梯門一開,準備進去的她跟電梯內的藍克庸打了照面,兩個人都愣住,站在電梯面板旁的阿諾也愣住了。
空氣,瞬間凝結。
沉默,令人快要窒息。
藍克庸瞪著面前一臉清純無辜、卻讓他背叛知心好友的女人,對她的厭惡與鄙夷迅速籠罩心頭。倘若今天他沒打電話給阿仁,豈不是又遭她戲弄?她是不是在心里狠狠嘲笑喪失記憶的他很蠢?
被她玩弄在手掌心,讓他怒火奔騰,但他壓抑下對她發火的情緒,不想讓她誤以為他很在乎她,冷傲帶輕蔑的眼神,淡淡掃過她一眼,對阿諾下達指令︰「關上。」
「啊?」阿諾傻眼,心想梁以綺要搭電梯,他們當著她的面將電梯門關上,會不會太過分了?雖然老大是大頭頭,但這樣做很容易落人口實。
藍克庸沒有揚高聲,以堅定的語氣重復。「關上。」
「是。」阿諾見他堅持,不敢不從,偷偷對梁以綺歉然一笑,關上電梯。
以綺僵在電梯門前,眼睜睜看著電梯門關上,淚水,不受控制地滾落,她哭,不是因為藍克庸不讓她搭電梯,而是他看向她的眼神,深深刺痛她的心。
她曾經見過那樣充滿鄙夷的眼神,那是在他們交往時,他每次跟她聊到企管系一名他最不齒的男同學時會出現的表情,那名男同學好吃懶做不說,還慣性劈腿,跟別的女生公然出雙入對,發起脾氣還會對默默守在他身邊的女友拳打腳踢。
學校有許多人都听說過他的惡形惡狀,而藍克庸更對那名男同學不屑到了極點,她沒忘記他談論這件事時的表情,只是沒想到相同的神情會再次出現,而且針對她。
一股寒意自腳底板迅速攀升,她宛如被推入萬丈深淵,瞬間摔得細細碎碎,震驚、傷心、不信,充斥于胸臆間,耳朵轟轟作響,听不見其他聲響,雙腿踉蹌轉身,匆匆奔向樓梯間。
原來在藍克庸心里,她就像垃圾一樣卑賤可鄙,是否在他們交往期間,他內心一直是如此鄙視她?直到今天終于決定不再隱藏,讓她得以清楚看見,他始終這樣看待她。
心,痛如絞,以綺掩唇嗚咽一聲,扶著樓梯扶手,砰、砰,砰,沖下樓。
她究竟做錯了什麼?犯了什麼罪?讓他非得這樣看她不可?
一個接一個疑問, 哩啪啦浮上來,她卻是被那徹底鄙夷的眼神,驚得失去質問他的勇氣。
淚水,狂奔。
雜亂的腳步,讓她絆了一下,及時拉住扶手穩住,才不至于跌跪在地。
「藍克庸,你夠狠!」傷心欲絕的她,失去力氣奔跑,蹲在樓梯間,雙手抱膝,小臉埋在膝上,委屈啜泣。
以綺真的不明白,除了家世不如他以外,她到底是哪里礙著他?他那麼厭惡她,為何還要跟她交往?身為市井小民的她不懂富二代的心態,但即便如此,他憑什麼傷害她?!
另一頭,搭著電梯直達地下停車場的藍克庸面無表情,阿諾不停偷瞄,表面確實看不出老大有任何情緒起伏,但從過度直挺的身軀及緊握在側的拳頭,就知道此刻老大非常不爽。
是為了不讓梁以綺一同搭電梯嗎?可那又不是他的決定,明明是老大自己說的,為何要生氣?他真的弄不懂老大心里在想什麼。
來到車邊,藍克庸突然懊惱地踹了下輪胎,怒咒︰「可惡!」
阿諾嚇得驚跳了下,瞪大雙眼看著他。
「阿諾,你先回去吧。」他不願遷怒于阿諾,想一個人靜一靜。
阿諾不確定地問︰「藍先生,您……一個人沒問題?」
「你放心,我沒事,走吧。」藍克庸疲憊擺手。
「那……我就先走了,藍先生,明天見。」阿諾跟他道別後,進到停在一旁的白色小轎車里,緩緩駛離。
藍克庸則坐進黑得發亮的轎車里,火大地重重捶方向盤一記,並未從冷酷對待梁以綺的舉止里獲得一絲快感,反而心情更加惡劣。
「可惡的你!」雙手煩悶地刷過濃密黑發。
「可惡的我!」他再次低咒。
他到底在做什麼?梁以綺罪有應得,但為何她剛才震驚受傷的眼神,會纏繞于腦海中揮之不去?莫非他對那個居心叵測的女人存有眷戀?
「藍克庸,你瘋了……真的是瘋了。」他喃喃自語,覺得自己對她好殘忍,可是一想到她的耍弄,又讓他的心冷硬強悍。
「朋友妻,不可戲,這個做人的基本道理,你不會不懂,你絕對不能背叛阿仁。」他鄭重告誡自己,避免他的心不受道德拘束,執意要不屬于他的女人。
「我,是該交個女朋友的時候了。」他如是告訴自己,只要有了女朋友,雙眼就不會情不自禁地追逐梁以綺,心就不會不受控制、瘋狂地想要得到她,對她的渴望也會從此消失。
藍克庸如是堅信,可是他的手又暴怒地重重捶了一下方向盤,似乎在怒咆,對于放手,他有多心不甘情不願。
安全門樓梯間的燈光,亮白,亮白,照在縴瘦蹲俯的嬌軀上。
猛地手機鈴響,打斷以綺委屈的啜泣,亮白燈光照在淚痕斑斑的小臉上,更顯慘白無血色,她想起和黃育仁有約,哽咽著聲接起電話,模糊回應,用手背拭去淚水,下到一樓,走出大門赴約。
在電話那一頭听見她在哭泣的黃育仁,匆忙將車子停在百貨公司大門口,奔下車,即見以綺從大門口走出來,彷佛已是筋疲力竭,他心痛地迎上前。
「以綺。」
被藍克庸的眼神與態度傷得肢離破碎的以綺,淚眼迷蒙地看著朝她奔來的黃育仁,委屈的淚水更加泛濫,她咬唇用手背拼命抹去淚水,偏偏怎樣都止不住,明明不想哭得這般淒慘,而且她以為她能夠很堅強,可是,她被藍克庸那一記鄙視的眼神徹底擊垮,再也沒有力氣武裝了。
「育仁……」
黃育仁來到她面前,展開雙臂,將哭成淚人兒的以綺擁進懷中。「怎麼了?是誰讓你受委屈了?」
以綺像是迷失在大海中,好不容易見到唯一的浮木,再也難以控制,哭倒在他懷中。「育仁,他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壞?!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我真那麼討人厭嗎?」
黃育仁終于擁抱到渴望已久的女人,心滿意足地輕拍她的背脊安慰。「告訴我是誰欺負你?我幫你修理那家伙,還有,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孩,非常討人喜歡,你什麼都沒有做錯。」
黃育仁不曉得藍克庸跟以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以至于她如此傷心痛苦,不過,想來應該是今天他說的那番話發揮了效果,他由衷感謝藍克庸傷害以綺,如此,他才能得到本該屬于他的女人。
他一邊柔聲哄著,一邊擁著她上車。
傷心的以綺腳步踉蹌,讓黃育仁將她帶上車,她的心被藍克庸狠狠撕裂,再也沒辦法復原了。
藍克庸開車,正巧從地下停車場轉出來,遠遠的,便認出梁以綺跟黃育仁的身影。他目不轉楮看著他們一同上了黃育仁的車,牙根咬得死緊,嘗到一絲血味。
阿仁說得沒錯,他們兩個果然是男女朋友。
他的心狠狠劃出一道血口,痛得他呼吸急促,硬脾氣的他極力漠視想要沖上前拉開他們、揮拳狠揍阿仁的野蠻沖動,刻意甩掉所有不舒服與不愉快的感覺,猛踩油門,加速離開,不願意再看他們一眼。
「該死!藍克庸,你連羞恥心、道德觀都沒了嗎?阿仁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別忘了在你車禍受傷期間,他常到醫院探望你,你不過是一時迷惑,其實你一點都不喜歡梁以綺。」他在車內大聲斥責有了不當想法的自己,一再告誡自己不可能,如此才有辦法讓激動狂暴的情緒冷卻下來。
他不在乎,不會在乎,也沒有任何感覺。
他不喜歡梁以綺,真的打從心里不喜歡。
梁以綺是梁以綺,他是他,本就不該有過多牽扯,她愛跟阿仁如何親密相擁,都是他們小倆口之間的事,與他無關!
他得一再如是告訴自己,才有辦法遠離他們,否則他真怕會做出破壞友誼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