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到租來的小公寓時,以綺已經快累癱,雙腳又酸又痛,或許已經腫起來了。
她將黑色高跟鞋月兌在玄關,一只鞋立著,一只鞋歪倒,但她沒心情整理,整個人如泄氣的皮球跌坐在冰涼的磁磚地板,軟軟倚著鞋櫃,小臉埋進雙手掌心,皮包被棄置在腳邊,縴瘦的肩膀劇烈抖動。
受傷的情緒在回家後,再也無法隱藏,像驚濤駭浪凶狠打來,狼狽不堪的她難以閃避,她想要尖叫,想要大叫,想要歇斯底里抓狂,今天為了維護僅存的自尊,她啞巴吃黃連,吞下所有委屈與不滿,平靜離開,而那些被掩蓋的,如今已經來到邊緣。
「其實你今天做得很不錯,梁以綺,我以為你會失控痛哭,但是你沒有,你做得很好,真的。」她哽咽著聲,為心情已跌落谷底的自己打氣。
「只是為何要讓我發現,事情的真相竟如此難堪?」再多的精神喊話,仍舊很難讓情緒止跌,柔弱的肩膀垂下,完全被打敗了。
「你是不是擔心我會對你有所圖,才會在我們交往期間盡量不談家里的事?」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很傷人,卻是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委屈至極的淚水,自柔女敕的臉頰滑落,滾進苦澀的唇瓣,讓她再一次嘗到心碎、心痛的滋味。
因為他的不告而別,因為他的吃了就跑,讓她對男人沒信心,對自己產生懷疑,以至于後來不論是面對同學或是同事的示好追求,全都裹足不前,就這樣虛耗青春八年。
她本來覺得一個人也沒什麼不好,享受單身生活,盡情做想做的事、吃想吃的東西、看想看的電影,她借由友情、借由工作,重拾信心,肯定自己,慢慢敞開心扉,雖然先前在外商公司以不愉快的辭職收場,但是,當時的她依然覺得世界是美好的,相信下一個工作會更好。
結果,藍克庸莫名其妙出現了,他的出現帶給她不小的沖擊,她被他震得七葷八素,情緒被他牽著走,最後再給她致命一擊,原來他家境富裕,根本不是小康之家的她能夠高攀得上的富二代。
「我以為愛情只要全心全意愛著對方就好,原來從頭到尾,他都不是這麼想,在我只看得到他的好時,他在內心是如何評價我?是不是覺得我很蠢?很可笑?」豆粒般大的淚珠,啪嗒啪嗒自指縫間流下,她哭得無法自已,再也不想逞強。
獨處時,她總算可以不用一直自我欺騙,說她很好,什麼事都沒有,現在非常快樂,還想到KTV盡情歡唱——
假的!全都是假的!她一點都不好,才沒有非常快樂,也完全不想唱歌,只想靜靜一個人蜷縮在角落,舌忝舐傷口。
她以為她不會在乎,以為心不會再痛,這也全是假的,她的傷口從來都沒有痊癒過,常常會在夜深人靜,或是情緒特別低落時跳出來,時不時刺痛淌血,大聲問︰為什麼?
今天,她終于得到苦苦追尋的答案,只是她的頭腦混亂到不能再混亂,她疲憊地放下雙手,後腦勺輕輕敲著鞋櫃。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她依照內心的節奏敲,卻依然沒辦法使頭腦清醒,大腦不斷重復播放,他冷漠疏離的眼神,以及再重逢後的那一句︰你認識我?
「不,不認識,再也不認識了。」無法克制熱燙的淚水軟弱奔流,她沒辦法瀟灑地以哈哈大笑兩聲帶過,因為她根本就笑不出來。
「現在該怎麼辦?」他是上面的大頭頭,雖說不可能每天見到面,但是想到要跟他在同一個地方上班,就讓她渾身不自在。
「要逃嗎?」不見他最好的辦法就是離職,可是她才剛從外商公司逃走,現在又選擇逃避,是不是太孬?若是不走,心里也會有疙瘩,究竟該怎麼做才是最好?
叩,叩——叩,叩,叩,後腦勺繼續敲著,始終得不到答案。
哭到全身無力的她,最後長嘆一口氣,像是要吐盡八年來的委屈,提起殘余的力氣爬起來,打開燈走到廁所,當她看見明亮鏡子里那個披頭散發、哭紅雙眼鼻子的狼狽女人時,嚇了一跳,指尖指著鏡中的丑女人。
「梁以綺,你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可笑?你嫌你還不夠滑稽嗎?」她沙啞著聲,嚴厲斥責。
不論是離開或留下,她都是輸家,現在的她除了自尊以外,也沒啥可以輸了。
她打開水龍頭,雙手掬起,彎腰潑向臉龐,讓清涼的冷水冰鎮淚濕的臉龐,她一直洗一直潑,思緒紊亂依舊。
走?或留?讓她左右為難。
皮包中傳出手機悶悶的鈴響聲,她抓起一旁的毛巾,擦淨臉上的濕意,快步走出廁所,來到玄關,撈起扔在地上的皮包,在鈴聲結束前,接起電話。
「喂。」她的聲音啞得可怕,一接起來,她就懊惱會被對方听出她才狠狠哭過一場。
愉快爽朗的男性嗓音從手機另一端響起。「以綺,我回台灣了,剛下飛機,正準備領行李出關。」
以綺愣了下,想到被公司派到美國出差半年的黃育仁,確實是該在最近回國,便試著以輕松的語氣回道︰「歡迎你回來,育仁。」
「以綺,你的聲音听起來怎麼怪怪的?你在哭嗎?」電話這頭的黃育仁擔心地停頓,放慢急著到行李轉盤的腳步。
「我沒事,可能是快感冒了吧。」黃育仁跟她大學同校,之所以認識,全因藍克庸從中牽線,他們兩個一起打球、一起玩樂,是企管系的哥倆好,而小他們一屆、身為外文系學生的她,因為跟藍克庸交往才認識黃育仁,她常在籃球場邊看他們打球,為他們加油打氣。
藍克庸消失時,黃育仁也百思不得其解,不過他很好心,陪伴在傷心痛苦的她身邊,安慰她、開導她,幫助她走出情傷,她因此跟黃育仁結為好友。
這些年他們一直有聯系,閑暇時會一起約出來吃飯喝茶,以綺一直很感謝他的陪伴。
「是嗎?听說台灣最近天氣變化滿大的,確實很容易感冒,你明天記得去看醫生,如果你敢不去的話,我就親自過去押你。」黃育仁語帶威脅,話里有滿滿的關心。
「我會的,育仁,你回來了真好。」以綺發自內心地說道,以前的女同事听說黃育仁總是陪伴在她身邊,也偶爾見他下班過來接她一起去吃飯,全都忌妒地嚷嚷,說他是她的大仁哥,而且名字里都有個仁字。她每次听她們這麼說,總是一笑置之,其實她一直都將黃育仁當成好朋友,和他相處很舒服,但她從來沒有跟他交往的想法。
「我很高興我終于回來了,這一回公司把我外派太久了。」黃育仁笑得好溫柔、好溫柔。
「育仁,改天等你整理好行李,比較不忙的時候,我們約出來吃個飯吧,我有事想跟你說。」關于在外商公司鬧得滿城風雨的八卦與她後來離職的事,她都還沒告訴他,畢竟他人在美國出差,因為時差的關系,常常在美國上完白天班,晚上該休息的時間,還要跟台灣的老板進行視訊匯報,她也不好拿這些小事煩他。
「好,我很期待。時間晚了,你快點休息睡覺,明天記得去看醫生,知道嗎?」黃育仁千叮萬囑,就怕她嫌麻煩。
「我知道,你放心,沒事的。」以綺淡淡輕笑,跟他簡短的談話,讓她的情緒稍稍平復。
兩人掛上電話後,以綺有了決定,她雙手緊握成拳,堅定地告訴自己︰「梁以綺,你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根本不需要逃跑!」
她不逃!不論是否會再見到藍克庸,不論他是否會再做出令她難以招架的舉動,她都要正面迎戰,不要像縮頭烏龜,不戰而降!
藍克庸自醫院回家後,便泡進注滿溫水的浴缸,他的背部紅腫,有些地方已經青了一塊,幸好經過檢查,除了瘀傷紅腫外,倒是沒其他問題。
從離開百貨公司到醫院這一路,阿諾不是不停嘮叨,就是在他身邊轉來轉去,弄得他很煩,只差沒叫阿諾閃遠一點。
他的全副心思再次繞著如謎的梁以綺打轉,他沒辦法不把她當一回事地拋諸腦後,不論是睜開眼,或是閉上眼,又或者工作繁忙時,她的身影都會跳出突擊,與其說不曉得該拿她如何是好,不如說,他不曉得該拿自己怎麼辦。
煩躁的大掌拍擊了下溫熱的水面,猛地拉扯,牽動疼痛腫脹的肩背,他痛得低嘶了聲︰「該死!」
心情不佳的他,對于梁以綺沒有打電話關心他傷勢一事,非常不滿——好吧,她沒有他的手機號碼,自然沒辦法打來關切,但是她最後冷漠的表情,似乎是在告訴他,她一點也不在乎他為了救她而受傷,似乎在告訴他,一切都是他自願的,不關她的事。
他知道他極有可能弄擰她的想法,她應該不會那麼冷血,可他就是很火大,心里有個聲音認定,此時此刻她應該要陪在他身邊。
惱怒地拿起擱放在一旁的手機撥給阿諾,他修長好看的手指,隨著鈴聲,點著溫熱水面。
五秒後,阿諾馬上接起電話。「藍先生,您有什麼吩咐?」
藍克庸簡潔有力地交代︰「我要三樓樓長梁以綺的資料,十分鐘內傳到我的信箱。」
「是,我馬上去辦。」阿諾愣了一下,停頓三秒,立刻回答,不論他內心是否冒出一連串的疑問,都不能過問頂頭上司原因。
藍克庸掛上電話後,臉色陰郁不悅。「我一定要找出一個,讓我不再對她耿耿于懷的方法,或許也可以查出,她究竟是如何知道我的。」
梁以綺讓他變得太奇怪了,他不再是瀟灑冷靜的藍克庸,而他也不喜歡這樣。他猜他之所以那麼在乎她、受她吸引,皆因她像個謎團,只要看過她的基本資料,對她有過初步了解,或許他將不會再對她感興趣了。
他閉上眼,往後躺靠在黑色大理石浴缸,浸泡在溫水中,靜心等待阿諾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