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一桌子的人彼此都沒怎麼說話,氣憤挺扭曲的。不過我也可以理解,畢竟對面的南湘剛剛從監獄里出來,驚魂未定,你要讓她立刻就活蹦亂跳或者如同她往日一樣光彩照人,有點強人所難。她身邊的衛海,在我們的生活圈里,從來就是一個活動的《大衛》雕塑,除了他充滿魅力的雄性之外,我們從來就沒有听過他說話。(或者說,我們從來不在乎他說了什麼。用顧里的話來說就是「他只需要往那里一站,然後把T恤的下擺撩起來露出他結實的月復肌,他在我們眼里就仿佛瞬間擁有了一個經濟學博士的學位」,南湘的話前半段也一樣,後半段只是改成了「仿佛瞬間從聖馬丁學院的藝術系畢業歸來」。)至于顧源和顧里,他們的對話我從來就沒有听動過,他們有他們自己獨立的外星預言。就是那種每50個字里面有25個都是數字或者符號的對話,要麼就是公式,或者經濟學術語。他們總是用這樣的預言交流、聊天,完全沒有障礙。
倒是平時總是和我聊天的簡溪,此刻沒有說話,頭頂炫目的水晶燈投下彩虹光斑,溫柔地籠罩著他,他正低著頭用筷子把一塊魚肉里的刺小心地挑出來,然後夾到我的碗里。他沒有像平時一樣講講學校里的笑話,或者聊一聊他和顧源的趣事兒。他臉上維持著一種溫暖的柔和,不動聲色。
顧里和顧源說了一會兒話之後,她開始把矛頭指向南湘,不時裝作不在意地、輕描淡寫地丟出一兩句不冷不熱的話,看起來舉重若輕、游刃有余,實際上,那些話听起來真不怎麼悅耳,或者說真真見血也不過分。
總的說來,她就是吥滿意南湘這麼長時間以來都瞞著我們幾個,「這麼大的事兒,你搞得像是忘記了幫我們買一杯女乃茶一樣隨意,你真沉得住氣。你當初怎麼沒去考表演系啊,我覺得你準成。」
南湘沒有接他的話,低著頭,繼續吃飯,烏黑的長發擋住了她的臉,我也看不清楚她臉上究竟是愧疚的表情,抑或生氣的神色。顧源和簡溪也低頭吃飯,他們完全不想卷入我們幾個女孩子之間的戰爭。因為以他們這麼多年的血淚教訓來說,每次他們企圖插手制止我們彼此之間看起來劍拔弩張的戰斗後,最後都會發現我們四個女孩子前一秒鐘還斗得你死我活鮮血淋灕,後一秒就迅速牢牢地抱成一團,最後槍口全部瞄準他們兩個——所以他們學乖了,置身事外,高高掛起。在事情變得不可收拾之前——比如唐婉如要把酸菜湯潑到顧里的LV包包上,或者顧里要往南湘的小說上淋番茄汁的時候——他們絕不插手。
唯獨衛海,在南湘身邊幾度欲言又止想要幫南湘說話,但以他的智慧,又怎麼可能是顧里的對手,所以他也只能滿臉干著急,漲紅了脖子卻說不了什麼話,看著南湘低頭沉默,他滿臉都是心疼的表情,像胃潰瘍發作似的。
在這種略顯尷尬的氣氛里,我和Neil彼此對看著,想要緩和氣憤,但幾次都沒有得手,插不進話。中途一個火力暫停的當口,他清了清嗓子,說,「你們誰準備去看變形金剛2麼?」
顧里、顧源、簡溪、衛海、南湘,甚至連同我,都異口同聲地回答他︰「看過了。」然後話題就硬生生斷在這里。氣憤重新陷入沉默。
Neil沖我翻了個白眼,仿佛在抱怨我不領情,「OK,我盡力了。」
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下,我覺得快要呼吸困難了。這時,門鈴響了。我迅速站起來去開門,動作迅速得仿佛從一個失火的樓里逃出來一樣。我來開門,看見藍訣神清氣爽地站在門口。他沖我輕快地揚了揚他修剪整齊的濃密眉毛,像從日本雜志上走下來的平面帥哥。他開朗而又有分寸地沖我打招呼︰「嘿,林蕭。」整個人透著一股得體的舒服,感覺從小家教非常好。
藍訣是來給顧里送合同的。這份合同是顧里離開公司之前,去人事部拿的一份聘用合同。她人生里除了善于「Onestepatatime」之外,同樣善于「趁熱打鐵」。下午她對宮洺講的一席話,絕對不是心血來潮突發奇想,他當然更不會只是隨口說說讓Neil進公司來工作。她人生里就說過一句廢話,她恨不得自己每天說出來的對白,都像是合同條款上的白紙黑字一樣,沒有一個字多余,同時少掉一個又是萬萬不能。大部分的時候,他都是成功的——除了在她面對唐婉如的時候,她要麼詞窮,要麼歇斯底里地口不擇言。所以我們總是覺得上帝極其公平,他在關上一扇門的同時,就一定也會打開一扇窗。他創造這樣一個仿佛金身修為的完美顧里的同時,就一定會在這個金身戰神的頭上,插上一朵徹底垮棚的壯碩芍藥——唐婉如。
「還真的把我搞進《M.E》去了啊?你動作也太迅速了吧。」Neil一邊喝著羅宋湯,一邊翻著手上的合同。
「你吃飯了沒?」顧里看著站在餐桌邊上的藍訣,順手把Neil旁邊的椅子拉開來,「坐下來吃點兒。」
「你不覺得進展得太快了麼?」顧源側過頭去看了看Neil手上的聘用合同,「我是說,這麼短的時間之內,《M.E》里面就有你、我、林蕭,現在還加上一個Neil,再加上你弟弟」
「在這個社會里,誰還吥依靠點兒裙帶關系啊。」顧里輕描淡寫地打斷了顧源的話,把話題引向了另外一個地方,「幫自己的表弟找個工作有什麼不對啊,而且Neil的學識放在《M.E》的那個位置上綽綽有余。況且,我已經向宮洺報告過了。」說完,她不動聲色地拿起勺子,為藍訣盛了一碗湯,她遞給藍訣的時候,目光灼灼地看著找個面目清秀、領口里藏著Hermes純色絲巾的小助理。他的表情禮貌而平靜,嘴角帶著最合適也最讓人舒服的微笑,顯然完全沒有將剛剛顧源和顧里的對話挺進心里。他的表情自然得無懈可擊,顧里的心稍微放下來一些。
顧源憑借這麼多年和顧里的默契,自然知道顧里的意思。在這個房間里,藍訣此刻就是一個「外人」,當然不能當著他的面談論他們幾個的狼子野心。
吃晚飯,藍訣就禮貌地告辭了。Neil這個春心蕩漾的小蹄子(顧里的原話)目光炯炯地把藍訣送到門口,他兩顆碧綠的瞳仁像是夏天里放肆燃燒的螢火蟲一樣,閃動著灼人的光。藍訣沖大家揮揮手,轉身走出門,剛邁出腳,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來,對Neil說︰「對了,你是不是想去看《變形金剛2》?」
「嗯,是啊,怎麼?」Neil正過身,只穿著一件白色薄T恤的他,在玄關頂上投射下來的黃色燈光里,顯得挺拔健壯。金燦燦的燈光把他的胸膛雕塑得飽滿寬廣——當初他花了多少時間和金錢在他家門口的亞歷山大健身房里,他就應該得到多少飽滿的胸肌和月復肌,這個世界公平得讓人痛恨。
「我看過了。」藍訣露出整齊的牙齒,微笑著,「但我想再看一遍,正好你也想去的話,我們一起。」
「哇哦!」Neil回過頭來,沖我眯起一只眼楮,嘴角得意地咧向一邊。
我身邊的顧里沖著Neil張著口,無聲地變化著口型說出了七個字︰「兔、子、不、吃、窩、邊、草。」
Neil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顧里你別說的這麼赤果!太害羞了」
顧里︰「」
我扶著額頭,是在不想去設想Neil到底將這句話理解成了多麼驚世駭俗的意思,才能讓他一個如此「見多識廣」的人臉紅成那樣。但我肯定那一定是我承受不了的道德底線。
藍訣出門之後,南湘起身把我們的盤子、刀叉收到廚房,雖然Lucy會處理所有油汪汪的餐具,讓它們在十分鐘之後又重新變得光可照人,干淨得仿佛隨時能夠放到恆隆的玻璃櫃台里去販售,但是,南湘總是很了以幫Lucy的忙。一方面來說,她是一個完美的女朋友,能帶出去用她那張精致耀眼二女乃臉去嚇唬其他的二女乃,也能帶回家用她賢妻良母的廚藝叫板其他的賢妻良母。另一方面,我們都彼此心照不宣,因為她住在這里是不付房租的,所以,她總是覺得對顧里有歉疚,我雖然看上去也付房租給顧里,但是我付得那點錢,只能夠在靜安這種黃金地段租下一平方米,讓我每天像匹馬一樣站著睡覺。不過,南湘還殘留著一些廉恥,而我在顧里面前,早十年就徹底放棄羞恥心這檔子事兒了。
顧里從餐桌起身之後,就婀娜地向廁所飄去,拿著她拿把飛利浦最新的超音速電動牙刷嗡嗡嗡地開始刷牙了,對于電動牙刷這件事情,她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熱情。我相信哪天如果發明一種光速牙刷,哪怕看起來看起來像一個電鑽一樣,她也會勇敢地往嘴里塞。她總是在用餐之後片刻都不停留地立刻刷牙。同時她也有本事,無論在任何地方、任何場合,都能進行這個項目。這得歸功于她在自己每一個價值連城的包里,都放了一套刷牙工具,從牙刷到牙膏、牙線、漱口水、口腔噴霧、鑷子應有盡有,仿佛一個移動的牙科診所。在她刷完她那一口白森森的獠牙之後,又從那個白色的玻璃瓶里倒出了一小杯漱口水——我試過那一款,它的價格和它的口感同樣令人發指,毫不夸張地說,感覺像在喝硫酸——在她面無表情地咕嚕嚕地把漱口水吐在洗手池里之後,又飛速地飄進臥室里挑衣服去了,因為一個小時之後,她還有一個應酬,和宮洺一起對付一家電子產品公司負責廣告投放的經理。如果能把那個滿臉青春痘並且眉毛幾乎快要連到一起的男人按在酒桌上把合同簽了,顧里就能心安理得地去Hermes把那個黑色的Birkin給扛回來。
「不累。你應該到我們公司來看看宮洺的速度,和他對比起來,顧里就像是一頭整天只知道吃完就躺在sou水和大bian里面睡覺的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