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說「商人重利輕別離」,說得好像這些生意人個個心肝都被吃掉了一樣,可是,沈晚芽一直都很清楚,無論是問家或是唐家,還是一些有來往的鄉親,在經商賺了錢之後,多少都會付出一點回饋鄉里。
是真心誠意也好,是博取名聲也好,無論如何,這些人並非真的都是一毛不拔,就像「宸虎園」在夏天里會施藥、施茶,入冬之後會施粥與棉被,甚至于是施增棺材給那些沒錢下葬的窮苦人家。
而三年前,在她提出意見、叔爺支持,而問守陽不表反對的情況之下,問家讓出了一處在京城之中不常使用的三進宅院,開設了一間育兒堂,專門收留一些無家可歸的孩子。
「小總管!」
孩子們見到她來,一個個笑得燦爛活潑,幾個年紀稍長的孩子還知道要有規矩,可是兩、三個年紀都還不到五歲的小幼孩已經捉著她的裙擺不放了。
在育兒堂負責掌管的尤大娘掃視了孩子們一眼,沉聲道︰「你們這些孩子怎麼說不听話!不可以再喊小總管,要喊夫人。」
「算了,別跟孩子們計較,他們高興就好了。」沈晚芽聳肩嬌笑,抱起了裙畔一個最年幼的孩子,見他笑得好開心,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知道這孩子因為是天生失聰,而被父母給丟棄在市集里。
「小……總……管。」小兒郎很困難地發出這三個字,話才說完,就一臉忐忑不安的樣子,害怕自己說得並不好。
「乖,小兒郎說話越來越好了。」她模了模小兒郎的頭,見他立刻是眉開眼笑,她將他放在地上,看著他跑回同伴群里去,比著自己,對著大伙兒豎起大拇指,幾個疼他的大哥哥沒客氣地撲抱住他。
沈晚芽見孩子們熱鬧的樣子,忍不住也跟著會心微笑,她遣退了尤大娘,獨自一人在跟幾個孩子說說笑笑,他們總是跟她才說幾句話,就害羞得又跑開,對他們而言,能與她說上話,就是一件教人興奮的事。
「芽夫人。」這時,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女孩走到她的身旁,約莫十來歲,身子骨比尋常的孩子縴小瘦弱。
「有事嗎?」沈晚芽斂眸瞅著女孩高高仰起的小臉,記得她叫春兒,去年底才剛進來育兒院,「春兒听說芽夫人也是一個孤兒,你是不是也像春兒一樣,是個爹不疼,娘不要的孩子啊?」
聞言,沈晚芽的笑容凝在唇邊,臉色在一瞬間慘白,就算她心里知道那不是事實,可是,卻在听到這些話時,心上像被人給拿針扎了幾下。
她原以為這話問得無心,但看著春兒故作無辜的表情,那雙眼里卻有著一絲惡意,幾乎立刻明白這女孩因為自個兒的身世可憐,想拉著她當同伴,想要確信她與自己一樣都是個沒人要的孩子,也想要透過這一點,證明她沈晚芽沒比她春兒還了不起。
「你想知道這一點做什麼呢?春兒,即便我與你一樣都是沒人要的棄兒,你以為我能有今天這局面,付出了多少努力,吃了多少苦頭呢?我沒有一樣東西是白白得來的。」
沈晚芽輕綻一抹明艷的笑容,想自己不該跟個孩子一般計較,但她只是想給春兒這女孩一個過來人的忠告。
「我能看得出來你有幾分心眼,不過,把它們留在該用的地方,若只知道說想說的話,對你不會有任何好處的。」
「可是,想說的話不能說,那不就是虛偽嗎?」春兒故意喊得很大聲,「每個人都跟我說你是好人,你怎麼可以教我要虛偽,我不要,我不要當一個像你一樣虛偽的人!」
沈晚芽看著她大聲嚷嚷,只是定定地瞅著她,沒動聲色。
「春兒!」這時,就近在看顧幾個幼小孩子的老嬤嬤被春兒的聲音驚動,急忙過來把她給拉走,一邊離開,還一邊回頭對沈晚芽賠不是,「你這孩子是在胡說些什麼!」
是虛偽嗎?沈晚芽看著老嬤嬤捂著春兒的嘴,不再讓這孩子胡說,她在心里苦笑了聲,心想也對,那也是一個說法。
不過,在她心里倒寧可叫它做「委曲求全」,像她們這樣沒爹沒娘的孩子要能活下去,能越早知道這道理越好。
只是被春兒這一鬧,原來的好心情蕩然無存,這時,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後進院里走出來,是背著診病藥箱的姬千日。
「芽夫人。」姬千日也見到她,上前頷首招呼道。
「嗯。」沈晚芽笑著點頭,「姬大夫,來給孩子看病啊?」
「對,這幾天堂里的孩子們陸續傳出感染風寒,我來給孩子們診治,順便教他們該如何照顧,以及把感染風寒的孩子們隔離到另一個房間去,盡量別讓他們與健康的孩子在一起,才不會又有更多人被傳染了。」
「做得很好,姬大夫,把這些孩子們交給你,爺和我就能放心了。」沈晚芽看著姬千日俊儒的臉龐,想起了那一日,他見了她什麼都沒多問,只交給她一副藥包,說三碗水煎成一碗喝了,就可以不會有後患。
從那一天起,他們之間就有了默契,只是這份默契就只會擱在他們心里,不會對任何人透露提起。
「應當的,這都是千日分內的事。對了,鳳姨娘這幾天一直來追問我,說芽夫人一直不見喜,我一直逃避沒回她,就怕……」說著,姬千日泛起苦笑,「不知夫人你可有主意?」
聞言,沈晚芽斂眸輕嘆了口氣,沒想到這一年里,鳳姨在她面前從未提起過生子的事,竟然是跑去向姬千日追問了。
半晌,她拾起眸,直視著眼前的姬千日,「我一向容易畏寒,這是園子里大伙兒都知道的事,想來這種冰寒的體質應該是不太容易懷上身孕,姬大夫,你說是嗎?」
「是。」他點頭,「芽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那我就不打擾夫人,藥館里還有事情要忙,我就先告退了。」
「嗯,姬大夫慢走。」
沈晚芽目送他離去,回頭看著嘻鬧的孩子們,卻再也沒好心情跟孩子們玩耍,決定回去,就近召來了一位看顧嬤嬤,要她代為向尤大娘知會一聲,說她有事要趕著回園里,就不便親自向她道別了。
這日夜晚,或許是因為去了育兒堂,也或許是被春兒的話給觸動了心里的感傷,沈晚芽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了還在老胡同里,跟秦爺爺他們祖孫一起生活的時候,有一天半夜,她睡不著,于是走到了小天井里看月亮,圓月正當空,把小小的院子里照得十分明亮。
她抬頭看著夜空,沒有注意到秦爺爺也跟著她一塊兒出來。
「丫頭。」秦爺爺走到她的身旁,這兩日雖然病情有見好,但是,拄著拐杖的手還是顫得厲害,「看著頭頂上的這片天,你想到了什麼?」
她沉默不語地看著身畔的長輩,搖了搖頭。
「是嗎?沒想什麼嗎?當一個人仰望著天,卻什麼也不想的時候,只有兩種可能,那就是這個人什麼都有了,所以不求,也可能一無所有了,害怕得不敢再向老天爺祈求任何心願,芽兒,你是屬于哪一種呢?」
「也有可能是這個人很知足啊!」她偏首微笑,很快地接口,不願意承認自己是那個一無所有的後者。
「對,也有可能是知足,所以不忮不求。」秦爺爺呵笑了起來,「芽兒,你的反應很快,這很好,幾個孩子里頭,我最不擔心你,可是有時候瞧著你,又忍不住要覺得心疼。」
「芽兒很好啊!爺爺,我沒事。」她笑著說道。
秦爺爺听了她的話只是笑,讓她扶著到門前的長凳坐下,而她也跟著一起坐下來,在銀色的月輪之下,她白皙剔透的肌膚仿佛也在散發著光亮。
「很好嗎?一個很好的人,會因為吃到那糖的味道,吐得差點暈死過去嗎?」
老人家見她沉默不語,頓了好半晌,才看著她問道︰「如果,老天爺賞你一個能夠實現的心願,你想要什麼?」
「我才不信有老天爺。」她搖了搖頭,絲毫沒有遲疑地回答道︰「如果真有老天爺,它也一定是最壞心的大壞蛋,我才不信它會有那種好心腸,會實現我的心願!」
「芽兒啊!不要說那種話,老天爺是很公平的,它只是……」秦爺爺頓了一頓,看著她認真的神情,最後改口道︰「好好好,不提老天爺,就當做是咱們在扯淡,說說,你現在最想要什麼?想要成堆的金銀,還是好吃的食物?還是要漂亮的衣裳呢?」
「那些我都不要。」
「那不然你想要什麼?」
她別開視線,像是要穿透屋牆般,看著很遙遠的地方,忍了很久,才終于將忍得很痛苦的眼淚給逼了回去,一直過了許久,她才終于出了聲,悶悶回答秦爺爺的問題。
「回家,我想回家。」
隨著天候漸暖,厚重的衣衫漸漸穿不住了,這兩日,春暖花開,沈晚芽領著萱香和幾名婢女整理衣箱,把一些春天要穿的紗麻衣衫給取出來,然後吩咐把要收的冬衣都再洗過一次,一定要曬干熨整了才可以收拾進去。
「芽夫人,就這些了嗎?」
萱香如今的身份已經是大丫鬟了,說起話來特別有架勢,指揮手下的人做事,頗有幾分沈晚芽當年的味道。
「對,我怕接下來天候還會轉涼,所以我和爺的冬衣都還留了幾件,暫時就那些了。」沈晚芽晾晾手,「都出去吧!」
「是。」萱香代答,領著幾名婢女把收拾好的衣箱給抬出去。
在眾人離去之後,房里忽然一片寂靜,沈晚芽環視著她與問守陽的房間,想起了那一日,他就是在這房里強奪了她清白的身子,逼她成為他的妾室,一切的一切,她都仍記得十分清楚。
怎麼可能輕易就釋懷了呢?她在心里泛起苦笑。
不,她沒有釋懷,更沒有原諒,她可以平平靜靜與問守陽過日子,但不代表已經接受了他的一切作為。
到了現在,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過得很認命,又或者說,身為一個女人,一個在身份上已經屬于另一個男人的女人,沒有不認命的權力。
如果,這女人還想過著安穩日子的話,就要認命不可。
她輕嘆息了聲,伸手要合上櫃門時,眼角余光看見了角落的一個箱子,剛才在整理時沒留心到它,她看著箱盒上的雕刻紋路,很明顯就是女子會用的東西,但卻不屬于她。
一瞬間,她想起了一個女人的名字,範柔藍。
沈晚芽怔怔地看著那只箱子好半晌,終于忍不住朝著箱子伸出手……
當問守陽一路風塵僕僕趕回「宸虎園」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他沒見到沈晚芽出來迎接,當他走進書房時,看見了她倦極臥睡在長榻上,手邊散了幾本賬冊,以及她自己所做的筆記本子。
他走到長榻前,沉靜地瞅視著她的睡顏,想到剛才在京里總號听葉蓮舟跟他說的話,說她不愧是當初的萬能小總管,才不過短短的時間,算盤從勉強會用,到現在幾乎比幾十年的老手更快。
還有她也用了最短的時間學會了看賬,而在這之外,令他們最感到訝異的是,她會說的語言種類比外人想象中更多,通常一種話只要跟著學三個月,她就可以說上八九分,這門功夫在談生意上,給「雲揚號」帶來很大的好處,是他們一開始始料未及的。
而這消息一傳開,越來越多外族商人來了指名要跟「雲揚號」做生意,因為直接與沈晚芽談生意,比被牙人從中再抽一手來得有賺頭。
只是這一切,問守陽並不意外,他在一開始就已經料想到了,所以,對于沈晚芽的能耐,他才一開始就沒有懷疑過。
「唔……」
她在睡夢之中發出嚶嚀聲,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穩,挪動了子,將原本半曲的雙腿再抬高了些,整個人只差沒抱成一顆圓球。
這一瞬間,他琥眸沉了一沉,她怎麼又睡成這副德性?
在她的身上明明已經蓋了一件外衣,今兒個的天候也不很冷,她卻打了幾個哆嗦,儼然睡在冰窖里一樣。
問守陽想起先前有一日鳳姨特地來找他說話,說去問姬大夫為什麼芽兒一直不見喜,大夫回說是因為容易畏寒的身子,原本底子就很虛,胎兒當然不容易著床,所以商量著要買大堆的補品,回來給她補身子。
對于沈晚芽沒見喜的事,他沒上過心,他們成親未滿一年,她也還年輕,要生下孩子只是遲早的事情。
但是,如果那一堆補品能夠讓她不再畏寒,錢倒也就花得劃算了!
這時,沈晚芽又挪動了子,感覺好像有人在瞅視著她,讓她慢慢地蘇醒了過來,美眸迷蒙地眨了眨。
問守陽見到她的動靜,像是心虛般從她的身上挪開目光,卻在同時,看見置架上因為夕陽的照映而閃過一抹光亮,他定楮瞧著那發出光亮的物體,對他而言,那東西再眼熟不過了。
那是一面以琉璃瓖嵌住的繡畫,畫上繡著並蒂蓮花,那是當年他的未過門的妻子範柔藍一針一線細心為他繡上的。
他明明將這繡屏給收在房內的櫃子,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沈晚芽清醒時,見到的就是他怔愣地瞅著那面畫屏的嚴肅表情,她輕咳了聲,在他的身後開口道︰「是我拿出來的。我今兒個在整理東西的時候,看見了這個繡屏,覺得這繡上的畫真好看,不想它一直被封存在櫃子里,就把它拿出來陳列,好讓更多人看到這絕妙的手藝,你覺得呢?」
「你決定就好,我沒意見。」他轉眸看著她曲起縴臂撐起半身,白淨的嬌顏有著初睡醒的迷蒙憨懶,別是一種風情。
「我怕你覺得心疼,你不會嗎?」
問守陽從她的話里听出了挑釁的意味,果然她是故意要把繡屏給拿出來展示,他在心里冷笑了聲,不想上她的當。
「只要你不介意天天瞧著它,我就不心疼。」
這回答令沈晚芽愣了一愣,心想他果然還是比她狡猾,不過,她不介意天天瞧著這幅並蒂蓮刺繡,因為,他問守陽與她而言,不夠重要到會讓她看著這繡面覺得嫉妒!
不過,她沒再回答他,笑笑地別開眸光,不想再與他針鋒相對……
入夜,萬籟俱寂。
但是在問沈陽與沈晚芽的寢房里卻彌漫著一種很詭異、幾近緊張的氣氛,不過,並非是因為今天稍早之前繡屏被她拿出來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其實跟你睡在同一張床上,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問守陽低沉的嗓音之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不滿。
沈晚芽與他一起躺著,背對著他,縴細的腰肢被他的長臂狀似不經心地摟住,但她才挪動了子,立刻又被他給蠻不講理地抱回原味。
「為什麼?」她拗不動他,終于順著他的意思問道。
「因為你喜歡蜷著身子睡覺,睡得像——?」
「一只被凍僵的蝦子。」她替他把話給補充說完。
在她的背後,他深沉的眼眸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撇撇嘴角,「對,原來你也很清楚嘛!跟一個喜歡把腳蜷起來睡覺的人躺在一起,睡到半夜抵到你伸上來的膝蓋,是一件很令人不舒服的事情,所以——」
「所以爺要跟我各睡各的?」她扭回頭看著他,一雙美眸頓時在發亮,卻立刻被他陰寒到極點的目光給澆得黯然。
「所、以,」這兩個字,問守陽為了她說得格外用力,「以後我不準你再蜷著雙腳睡覺,就算沒跟我一起睡,也不準!」
「可是……」她被他這新來的規定給弄得沒了心神,「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怎麼會知道自己的腳有沒有抬上來?要是我時時刻刻都要注意自己的兩只腳,這樣一定會睡不著的!」
「睡得著,等你習慣就睡得著。」他沒給她商量的余地。
「不可能!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我睡覺的姿勢,以後我們就不要——!」她又回頭看他,但未竟的話語被他微挑的清冽眸光給瞪回肚子里去,語氣改為軟懦地問道︰「要是我一定做不到呢?」
「如果你真的不學乖,還是喜歡蜷著睡覺,那我就只好拿帶子把我們兩個人的腰綁在一起,你只要抬起腳就會撞到我,看這樣你的腳要往哪里抬。」
「你不會!」她想也不想,低聲叫道。
「我不會?」他的嘴角撇起一抹輕蔑的弧度,反問她。
沈晚芽吞了口唾液,心里暗暗叫慘,她這麼說,擺明了是要挑釁他會做不到,他可是問守陽啊!這男人對她沒有做不出來的事情!
「可是,如果不把身子蜷起來,我會覺得冷。」她試著要跟他解釋原因,希望能夠對他動之以情,說之以理。
聞言,他的神情在瞬間閃過明顯的沉靜,但隨即隱逝而沒。
「我不管,看著你縮成一團睡覺,我心里就是不舒服,再說了,我的體溫比你高,要是你真怕冷,把你綁在我身上,豈不是更溫暖?」說完,他扳過她的身子,將她摟進懷里,強悍的力道幾乎教她無法動彈,感覺她在他的懷抱里不自覺地僵直,「放輕松,你是我抱過身子最硬的女人。」
「如果你不喜歡,可以不要抱著。」沈晚芽抬起美眸瞅了一眼,他擺明就是存了心要跟她過不去。
而且,他究竟又是拿她跟誰比?
她是沈晚芽,不是其他那些讓他抱起來覺得柔軟的女子。
「你是真的想被綁起來?」他撇撇嘴角,似笑非笑。
「不要。」她低下頭悶聲說道,把臉蛋埋在接近他頸窩的位置,在呼吸之間,充滿了他陽剛的男性氣息,說起來人還真是容易習慣,至少,她已經慢慢地適應被他的味道給佔領擁有。
可是,她不能明白,為什麼他總是能夠找機會挑她毛病呢?現在就連她睡覺的姿勢都要干涉,他真的不覺得自己管太多了嗎?
她不懂,就算只是偶爾,即便只是一兩次也好,順著她的意,不行嗎?
「嗯。」他那聲輕哼沒置可否,從她抗拒的姿態上,可以感覺到她內心對他的不滿,可是,他不給她討價還價的余地。
每每看著她蜷著像只蝦子一樣睡覺,總會讓他的胸口不自覺地鱉痛,她可能連自己都沒有發現過,她那樣子看起來很可憐,像是被人遺棄的野貓野狗,就快要被刺骨的寒風給凍死了。
「你這算是在報復我嗎?」報復她不經他的同意,就把範柔藍贈他的繡屏拿出來,所以現在才故意要找她麻煩。
「什麼?」問守陽眉梢微挑了下。
他不太明白她的說法,如果她說他是在欺負她,那他不否認是有那麼一點成分,可是報復?她是做錯了什麼事情,值得他勞師動眾嗎?
「沒事!」沈晚芽飛快地搖頭,深怕提醒了他,會招致更大的麻煩,「我困了,我們睡吧!」
說完,她緊緊地閉上雙眼,明明睡覺應該是很放松的事情,她卻用了全身的力氣要逼自己入睡。
她刻意讓自己忽略掉他胸膛厚實的硬度,臂膀強悍的力道,以及渾然不同于她的剛硬氣息,這些都是擾得她無心睡覺的入侵邪魔,就在她覺得自己說不定必須念佛家的靜心咒才能入睡的時候,困意宛如緩慢上涌的潮水,逐漸地覆蓋她清醒的意識,終至令她沉進夢鄉之中。
而這一切,問守陽都看在眼里。
在她睡著之後,他仍舊清醒著,微微松放開她,讓兩人之間多了一隙的距離,讓他可以有足夠的空間端視她的睡顏。
或許是因為被他的體溫煨著,讓她一向白皙透明的臉蛋泛起了兩抹淡淡的嫣紅,看起來比平時的她更惹人憐愛。
這就是當年那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嗎?
還記得那天,在北院里的梅樹下見到她時,她臉上的笑容無比燦爛,對著她的義父東福在說話,說她想要挽救那株已經數年不曾開過花的老梅樹,當每個人都放棄它的時候,她說不忍心看著梅樹就此枯萎死去。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踫觸著她柔軟的臉頰,劃過她的眼眉,她有一雙如黛般的柳眉,卻因為她膚色太過白皙,而顯得顏色過分濃重了些,再加上她喜歡穿湖綠色的衣飾,教人看起來更覺蒼白,總覺得她身上少了些胭脂的粉色。
說起來,他們二人都是肌膚底色偏白的人,想來,他們以後生的孩子,膚色十有八九還是會擁有一身問家特有的白皙吧!
他捧著她的臉,覆吻住她柔軟的唇瓣,在他眼里的神情,有著平時未曾見過的傾憐與呵護。
「為什麼我不能對你好嗎?你想這麼問我嗎?」他附唇在她的耳畔低語,只是料想睡沉了的她也听不到,「可能要教你失望了,我怕我做不到,芽兒,所以,委屈你了,已經太習慣的習慣,我怕我自己是改不掉了。」
從那一天起,從她說要救梅樹的那一天開始。
他看著她像是要討好每個人的笑臉,然後,見她討好似地對著東福說要救梅樹,從那一刻起,她就被決定要拿來當他的祭品,他想讓她感到困擾,感到痛苦,最好是哭泣與吼叫,他想要看見她崩潰哭喊,那會讓他的心里泛起一絲嗜血見血般的快感。
她該像每個人一樣死心才對,像每個人一樣什麼也不做,眼睜睜看著老梅樹死去,如果她的反應跟每個人一樣,或許,他就能夠放過她了!
可是,她的堅持在他的眼里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踩著了他內心痛處的諷刺,她不知道,在他的心里有一個痛,一個他藏得很深、很深的痛,在那個痛里,藏著一個他極欲隱瞞的秘密。
而欺負她這個弱小的女孩,可以讓他的痛得到發泄,更可以讓他把秘密藏到更深處的地方,不會有人想要去窺見。
只是不料,這個他以為柔弱的小女孩,骨子里其實比任何人都倔強。
他輕嘆了聲,將她睡軟了的身子再度抱進懷里,心里覺得自己真是矛盾極了,如果,他對自己對她所做的一切沒有反悔,如果他的心是篤定的,那麼,在他胸口梗痛的遺憾,又是為何而來呢?他知道自己一向待她不好,對于自己所做過的一切,他心知肚明。他不後悔,因為,要是有一絲心軟,他絕對撐不到現在。
可是,至少那一天,只有那一天,就算要他付出相當的代價,他都會樂意,只要,那天他所犯下的錯誤能夠被修正。
雖然,他最後終于逼她低頭屈服,當他的妾,可是,終他這一生,怕是不會忘記當他強佔她身子之後,她看著他的痛恨眼神。
問守陽苦笑著閉上雙眸,那一日的光景,他仍舊歷歷在目。
就算是在渡過那段難熬的日子時,他的心都不曾如此沉重疼痛過。
從那天之後,他不再見過那種眼神,卻覺得她的反應太平靜,那異乎尋常的柔順反倒教他心慌,教他不由自主地懊惱更深。
他不後悔將她變成自己的女人,卻對于佔有她的過程與方法感到後悔,而這將是他後半輩子永遠無法再改變的事實。
至少,在讓她女孩成為女人的那件事情上頭,他想,至少這件事,自己應該對她仁慈一點……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