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氣得鼓起腮幫子,正想開口發難,誰知一名男子忽然自前方奔來,氣喘吁吁的來到上官衛面前。
「上官大人,小的總算找著您了!」來人是縣衙里一名打雜小廝,一見到上官衛就急著道︰「城東兩戶人家爭著一塊田,方才告到了縣衙,還有城西幾戶人家拖欠賦稅、私賣人口,縣太爺急著請您回去調查處理。」
「我知道了,我這就回縣衙,你先回去向大人稟報吧。」上官衛慢條斯理的吩咐,待小廝走後,才轉身看著她,將手中的素傘塞入她的手中。「傘你拿著,一路上當心,千萬別讓人給拐跑了,知道嗎?」他特別叮囑,甚至伸手模模她的頭。
「我又不是小孩子!」因為手里突然被塞入紙傘,她一時反應不及,沒來得及躲開他的手。「既然縣衙有事,你還不快走?」她氣得趕人。
「唉,我真舍不得你,但……」他加深笑意,離去之前,竟猝不及防撩起她一綹長發,湊到鼻間深深嗅聞。
「你?!」她驀地睜大眼,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愣。
「真希望你也能想著我。」指一松、發一溜,他終于含笑轉身離去,走入人群之中。
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她才如夢初醒的發現,自己早已成為從所矚目的焦點,路上行人仿佛全都撞見了他那莫名其妙卻又親昵無比的動作。
討厭,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的,他到底在做什麼啊!
他那個動作到底是……到底是……
她滿臉通紅地撐著傘,幾乎是用跑的逃離現場。
一路上她的步伐顯得凌亂,而她的心,卻跳得遠比步伐更亂更快。
她已經將近一個月沒見到上官衛了,也不知縣衙是出了什麼事,近來他總是忙得不見人影,就連歡姨來家中作客時,也忍不住擔心地叨念他日日早出晚歸會累壞身子,而娘也連著好幾日替他熬煮補品,要讓他補一補。
有這麼多人擔心他,所以她才更不需要替他擔心。
相反的,她更該覺得少了他之後,這段日子果然是快活多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終于、終于說成了一門親事,今日就要陪著新郎官去迎娶新娘子。
事實證明,她這個紅娘果然也是有兩把刷子的。
這些年來若不是他經常神出鬼沒,總在關鍵時刻壞了她的好事,也許她早已為許多男女締結良緣,湊成無數對佳偶了。
總之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繼祖母和娘之後,她這第五代紅娘可得更加努力點才行,絕對不能砸了雲家百年紅娘的名聲。
噙著淺笑,縴縴喜上眉梢,打定主意要把這門喜事辦到最好。
雖說新郎官只是一介書生,無父無母,卻是與新娘子陳心自小竹馬青梅,整樁婚事為了節省銀兩一切從簡,可她還是邀了些街坊鄰居共襄盛舉,為這門親事增添一些熱鬧喜氣。
「李公子,恭喜你、賀喜你了,總算在今日娶得了如花美嬌娘。」才跨入門檻,她就連忙朝眼前的李益開口祝賀。
「雲姑娘,我……」比起縴縴的眉開眼笑,李益卻是面有難色,眼看迎娶吉時就快到了,他卻尚未換上紅袍,就連附近鄰居也無人到場。
「怎麼了?」縴縴縱然再遲鈍,也察覺到事情不對。「怎麼都沒人?」附近街坊鄰居明明主了會一同來祝賀的啊。
「他們……他們不會到了。」李益有口難言。
「為什麼?」她疑惑的問。
「因為……因為……」他吞了口唾沫,好一會兒後才能說明答案。「因為稍早我修了一封書信,托人帶到心兒家,說是……說是我不能娶她了。」
「什麼?!」縴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忍不住變臉大叫。「你不能娶她?你為什麼不能娶她?」
看著眼前即使臉色愀變仍然國色天香的縴縴,李益再也壓抑不住滿腔情潮,沖向前握住她的小手。
「因為我愛上你了啊!」他大聲宣告,實在不能違背心意迎娶自己不愛的女人。
若不是愛上她,他永遠不會發現自己對青梅竹馬的陳心其實只是兄妹之情,這些日子以來他幾番想開口吐實,可話到了嘴邊卻總是難以出口,結果這一拖就拖到了今日,不得已之下,他只好修書一封,請人送到陳家。
事到如今他也不奢望能獲得陳家原諒,只是哪怕只有一丁點希望,他也要向她說出自己的心意,說不準她對他也是……也是……
「你說什麼?」縴縴只覺得五雷轟頂,比起他的大膽示愛,他自私自利的想法更是令她錯愕憤怒。
自小與新娘子青梅竹馬的是他,當初請她來說媒也是他,一口允諾娶妻的更是他,可如今他卻說因為愛上她而突然悔婚?
那新娘子怎麼辦?新娘子的父母又該怎麼辦?他要新娘子往後怎麼做人?
當初她怎麼會以為他是懂得禮義廉恥的讀書人,她——她真是瞎了狗眼!
眼看小手被握住,火冒三丈的縴縴只好迅速抬起小腳,往他的胯下狠狠一踹,本能的為新娘子出口氣,好好教訓她一頓。
「噢!」沒料到她竟會使出這種陰招,李益不敢置信的夾著雙腿,當下脹紅了臉癱軟跪地,痛得眼淚都噴出來了。
「你給我跪在這里好好反省,若是你還有點良心,就親自到心兒家賠罪,千萬別讓我瞧不起你!」她疾言厲色地指著他的鼻子罵道,語畢立刻轉身沖出門外,決定以最快的速度上新娘子家賠罪。
縱然悔婚的新郎官,但事情既是因她而起,她實在難辭其咎。
只是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了說成這門親事,當初她可是幾乎磨平了一雙繡花,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心兒的雙親點頭,答應讓心兒嫁給一貧如洗的李益。
她一心一意只想讓有情人終成眷屬,為什麼偏偏會是這種結局?
難道是她說錯了什麼話,還是做錯了什麼事,才會讓李益以為她對他……或是他跟她可以……
淚水迅速浮上眼眶,她卻強忍著不肯哭出來,只是紅著眼快步往前走去,心里頭不斷想著該怎麼向新娘子家賠罪,不料眼前突然出現一抹高大身影,擋住她的去路。
匆促間,她一時沒注意對方的相貌,直到那人猝不及防地撫上她發冷的面頰,略顯急促的開口問道︰「你沒事吧?」
她聞聲抬頭,這才發現站在她身前的是上官衛。
討厭,為什麼又是他?為什麼他總是在她最不想遇到他的時候,出現在她的面前,看盡她的羞窘與難堪?
「我沒事。」她本能地搖頭否認,迅速伸手抹去眼角的淚,不願在他面前顯露一分一毫的脆弱,卻沒注意到他早已發現她眼底的淚光,憂心在一瞬間轉變成凜冽殺氣。
「李益對你做了什麼?」他冷颼颼的質問。
「他……」她氣得想告狀,可話到了嘴邊卻突然沒了聲音,實在不想提及那個混蛋。「他沒對我做什麼,我還有急事,得去——」
「得去新娘子家賠罪嗎?」他替她說出答案。
「你怎麼知道?」她瞬間睜大眼。
他將她巨細靡遺地打量一遍,直到確定她衣衫整齊、毫發無傷,才肯慢條斯理的回答她的話。「陳家方才怒氣沖沖的來到縣衙,說是你暗中勾引新郎官李益,以致李益臨時悔婚,嚴重傷害陳家聲譽。」
「我才沒有!」沒想到陳家竟會告到縣衙,她慌得猛搖頭。
「我知道。」他點頭,知道她不是這種人。
「是他突然悔婚,我也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她焦急的澄清辯駁,因為陳家的誤會而感到難過。「我真的沒有勾引任何人,更沒有勾引李益,我……我……」想起自己盡心盡力卻是適得其反,水眸里登時又是淚光閃閃。
「我知道。」
「明明是他一廂情願……」她紅著眼,不禁委屈地揪緊衣擺,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李益突然悔婚,陳家卻誤會是她勾引李益,這讓她情可以堪?
只怕這時她奔到陳家賠罪,也會被拒于門外,不管她說破了嘴還是磕破了頭,陳家也不會原諒她了。
見她委屈含淚,想哭也不願哭的模樣,上官衛只覺得一顆心疼極了。
所以他才不喜歡她到處說媒。
這些年來,他總在關鍵時刻故意出現在她面前,破壞她每一次的談話,全是為了保護她,只因為她實在太沒自覺了。
她自小就立志當紅娘,成天跟著大人在外拋頭露面,年過及笄後,更是興致勃勃的鎮日往外跑,卻不知洛陽有多少男人驚艷于她,甚至虎視眈眈地覬覦她的美貌,若不是他暗中護著守著,她早已不知吃了多少虧。
不料近來他因為公務繁忙,一時疏忽了,竟然就讓她受了委屈。
「當然是他一廂情願,你自小就喜歡替人牽線,自然不可能壞人姻緣。」他自責的為她揩去眼角濕潤。「這件事我自有評斷,絕不會讓你蒙受半點委屈。」
「你……相信我是清白的?」她有些不確定的看著他。
「當然。」
他深信不疑的目光,就像是冬日里的一把火,瞬間暖了她發寒的心。
縱然與他疏離多年,然而此時此刻,她卻忽然好想象兒時那般撲入他懷里,再也不想為了一點小事就和他斗嘴、生他的氣。
心里的委屈難過因他的信任頓時一掃而空,然而她明白只有他的信任是不夠的,陳家既然告到了縣衙,想必他一定是奉命來審問她的。
「那現在該怎麼辦?」她無助的問。
他安慰地模模她的頭。「我已經請陳家的人先回去,待查明事情真相後再給交代,不過代法,你恐怕得和我走一趟縣衙,說明事情的經過。」
「我知道了。」她理解地點頭,雖然是頭一遭到縣衙,但神奇的是有他陪著,她竟然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走吧。」他自然而然的牽起她的手,轉身走向縣衙。
而她沒有拒絕,乖乖的任他牽著,跟著他的腳步向前走去,就像她還小的時候。
就像她天真的以為,他的眼里只有她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