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扇下,紅菱小嘴莞爾彎起,郭若正打算收回目光,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一名男子在大熱天下,撐著一把素傘朝她們走來。
而護在她身邊幾步外,始終不讓任何人靠近她和縴縴的護衛,卻沒有阻攔那名男人的靠近,反倒任由他越過界線,無聲無息來到她與縴縴的身後。
從來沒有大男人會在烈日底下撐傘,更別說是人高馬大、俊逸搶眼的上官衛了。
洛陽城里誰不知道他是司戶佐,是個官,還是個大忙人,可他卻特地為了「某人」抽空來到晴聚湖,甚至不顧眾人異樣眼光,硬是撐傘穿越人潮,只為了替她遮陰納涼——
素傘落定,將縴縴徹底籠罩在傘下。
站在一旁的郭若幸運地沾著了好處,可撐傘的上官衛卻是整個人曝曬在大太陽底下,站得比百年蒼松還挺。見著她的目光,他泰然自若地朝她點頭招呼,她落落大方的微笑以對,接著轉過頭,若無其事地聆听好友繼續發表心得。
「啊,保家畫舫上,保公子也往這兒看來了,你看他的表情,他一定是在暗戀你!」縴縴顯得既興奮又開心。
「保公子啊……」她別具深意的笑了笑。
「還有同艘船上的梁公子也看過來了,我算過,這已經是他第十次偷看你了。」縴縴特地壓低嗓音,宣布統計結果,一雙水眸始終黏在湖心上,觀察每一道目光,絲毫沒有注意到落在身上的陰影,更沒有發覺背後多了個人,早已將「保公子」三個大字听入耳里。
「是嗎?」郭若加深笑意,始終揮著手中的繡花團扇。
「還有啊,距離梁公子三丈遠那劃著小船的周家兄弟似乎也對你有意思,你這麼受歡迎,我看這湖心上的男人都快被你迷倒了。」縴縴捂嘴低笑,實在為好友感到高興。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他們眼中的伊人,怕是另有其人。」郭若笑睇著好友,婉轉暗示。
「怎麼可能?」縴縴理所當然的反駁。「我已經確認過了,這兒的姑娘就數你最迷人了!」所以那些人看的當然是若若。
不過話說回來,趙公子、保公子他們臉色怎麼怪怪的?
縴縴眨眨眼,發現除了這兩人,其他人的表情似乎也變了。
為了證明自己沒看錯,她不禁攀著柳樹干,站到湖邊一塊石頭上,往湖面伸長了脖子。她的動作極為危險,若是一個不小心就會失足跌入湖中,所幸在她站上石頭的同時,一彎健臂也迅速摟上她的細腰。
縴縴以為是好友幫著自己,完全不以為意,直到纏在腰上的手臂愈收愈緊,背後的熱源愈靠愈近,幾乎是整個人貼在她身上,她才抗議的開始扭動嬌軀。
「哎呀,大熱天的,若若你別黏著我啦。」她抱怨著。
「我可什麼也沒做。」郭若在旁揮著繡花團扇,一派悠然愜意。
「騙人,你明明就抱著我。」縴縴的目光和注意力始終放在那些人身上,因此絲毫沒察覺任何不對。
「我的手在扇風呢。」
「扇風?那我為什麼覺得這麼熱?」她狐疑道,同時發現不少男子瞪大眼看向自己。
咦?他們的表情好奇怪啊,仿佛就像——就像——
「因為抱著你的,是司戶佐大人哪。」郭若涼涼地公布答案,知道畫舫上的那些男人一定也看到了。
「喔。」原本縴縴還沒意會過來,可下一瞬間,她卻猛地轉頭瞪向好友,速度之快,讓人不禁懷疑她會不會扭傷自己的脖子。
而郭若也配合地轉頭看她,並笑著攤開雙手,以表示自己的清白。
一瞬間,如花似玉的小臉掠過好幾種表情,最後她旋身後轉,果然就對到上官衛那張俊臉。
因為站在石頭上的關系,她和他不再有身高中上的差距,這一旋身,他們之間僅僅相差那麼一寸,她的唇險些就要踫上他的——
啊,怎麼這樣!
他為什麼會在這里?為什麼會抱著她?他究竟什麼時候出現的,為什麼她都不知道?
小臉驀地刷紅,因為那近在咫尺、溫柔含笑的俊容而失去了冷靜。
她本能想推開他,誰知他卻宛若泰山,堅挺的動也不動。
「瞧你,臉都曬紅了。」他從容地擱下傘,將早先備好的濕帕子貼上她的女敕頰,為她帶來清涼,似乎一點也不打算放開她。
小臉更紅,他那專注的眼神及溫柔的笑容令她心跳加快。
從小她就喜歡看他笑,尤其當他笑著看她時,她總能在他深邃的眼底瞧見自己的倒影,就只盛著她一個人的倒影。
他一直都是看著她的,直到——
忽然間,一張絕色容顏在腦中浮現,瞬間毀了她美麗的記憶,讓她如夢初醒,不悅的發出斥喝。
「你快放開我!」她不只用說的,還不死心的繼續用雙手推著他。
「別急。」美人在懷,他笑得可開心了。「你得先從石頭上下來才行。」話還沒說完,他已抱著她落地,動作快到讓她壓根兒無法反對。
直到她雙腳安全落地,不會有摔入湖中的可能,他才依言松開手臂。
眾目睽睽之下他倒是顯得君子,不過這卻改變不了他方才摟著她的事實。
噢,老天,方才她是一時粗心大意才會疏于防備,該不會所有人都看到他摟著她了吧?
小臉驀地通紅,她忍不住惱怒的跺腳質問。「你怎麼可以亂抱我?」
「因為我擔心你會摔下來。」他答得理所當然。
「我才不會。」她站得可穩了。
「凡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他拾起擱在腳邊的傘,再次為她遮陽。「我不能讓你有任何的危險。」他的語氣是那麼的真摯,眼神是那麼的溫柔,仿佛她是某種稀世珍寶,遠比他的性命還要寶貴。
心頭驀地一陣騷動,她咬著下唇,縱然心底還有氣,偏偏小嘴不爭氣,竟再也發不出任何埋怨。
只是她沉默,正好給了他開口的機會。
「你說,方才誰猛往這里瞧?」他微微一笑,故意調開話題,一雙黑眸別具深意的往湖上迅速一掃。
她瞪著他,絲毫沒有發現原本站在身邊的好友早已退到角落觀戲。
「是保公子、梁公子、周家兄弟和趙家公子對吧?」他自問自答,耳力好到連遠在好幾步外,都沒漏掉「趙知懷」三個字。「只可惜人不可貌相,我勸你還是慎重三思,千萬別讓眼前的表象給騙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她立刻蹙眉。
「這個嘛……」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裝模作樣的左右張望,最後才湊近她耳邊低聲道︰「其實這些人全是青樓常客,誰要嫁給他們,只怕是遇人不淑。」
「你、你騙人!」沒料到他會突然提及青樓,她不禁羞窘得紅了小臉。
「我沒有騙你,你若不信,大可以到青樓找老鴇求證。」
「你……」她臉紅紅的瞪著他,不只是因為他驚爆內幕而感到震驚,更是因為他熟知內情而感到訝異狐疑,難道……難道……
明知道不該在意,她卻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你為什麼會知道他們上青樓,難道你也去了?」她的語氣充滿了酸氣,就連眼底也竄起了火苗。
而他發現了,將她的在乎與憤怒看清清楚楚、徹徹底底。
剎那,無盡的狂喜淹沒他的心湖,他雙眼熠亮,幾乎眉開眼笑的低,將薄唇又湊到她的耳邊說道︰「你很在意嗎?」
「我、我……」小臉更紅,她無法判定是他的話讓她心慌多些,還是他吹拂在耳畔的熱氣讓她意亂多些,卻知道自己顯然是說錯話了。「誰說我在意了?我根本就不在意!」因為心虛和慌亂,她瞬間退離了他三步遠。
「你說謊。」他站在原地,一臉莫測高深的看著她,仿佛早已將她看透。
「我沒有!」她急得跺腳。
「是嗎?」他不再逼她承認,可臉上的表情卻顯露出他的篤定。
在他似笑非笑的凝視下,她只覺得小臉愈來愈熱辣,幾乎無地自容得想找個洞把自己藏起來。為了不再讓他嘲弄自己,她只好連忙轉過身,逃亡似的離開晴聚湖。
討厭討厭,她干麼要在意他有沒有上青樓?反正天下烏鴉一般黑,他一定也不例外。
八年前,他不就帶了個女人回來嗎?
那件事,她到現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呢!
想起往事,心里頭的怒火更熾了,她走得又急又快,早已將觀察的事拋到九霄雲外,甚至連好友郭若都給忘了。
「慢一點,當心被人撞著了。」一道陰影伴著低醇嗓音在耳邊落下,赫然是上官衛撐著傘追上了她。
沒料到他會追上自己,縴縴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只覺得更羞窘了。
「你、你……你干麼跟著我?」
「我有事回縣衙,正好與你同方向。」俊臉上,還是那惹人厭的笑。
「那也不必黏在我身邊啊!」可惡,她就是不想看到他啊!
「你自小就怕熱。」他一點也不介意她那冷漠的語氣,反倒覺得氣到滿臉通紅的她實在可愛極了。「若是一個不小心,就怕會像幼時那樣中暑昏倒。」那他可是會心疼的呢。
沒料到他還記得自己怕熱,她心房一暖,不禁看向他手中的傘。
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好,也不是沒看到他的體貼與溫柔,但這些年來,她看到更多的卻是姑娘們對他的戀慕,以及他對那些姑娘們的彬彬有禮。
面對任何人,他永遠是那般的謙和有禮,只要他一開口,姑娘們就會笑得花枝亂顫,可唯獨面對她,他總愛故意惹她生氣。
她永遠分不清他的話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的態度到底是認真,還是故意開玩笑……
因為猜不透,所以她才總是避著他,就怕她猜不懂他,而他卻看透了她。
「我長大了,才沒那麼弱不禁風。」她不領情的別過頭,拒絕看他將傘撐在她頭頂上,自己大半個身子卻曝曬在艷陽底下。
「小心一點總是好。」他揚高唇角,因為發現她的秘密而更顯得神采飛揚,心知肚明她俞是表現得冷淡,愈是顯得她在乎。
「我自個兒的身子我自己會注意,不必你雞婆。」她輕哼一聲,瞬間加快腳步往前走去,盤算著想甩掉他,不料他長腳輕松一跨,竟輕易的追上了她。
她不死心,故意往右靠,他也跟著往右;接著她故意往左,他也依然亦步亦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