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滿周歲的瑞兒,牙牙學語,「濕……濕……」
春大夫笑呵呵,一捋長髯醫,疼愛的抱著她散步。「不是濕,是師父。好瑞兒,再喊一次試試?」
年滿五歲的瑞兒,臉蛋紅咚咚,賣力的學習如何挑撿藥草。
春大夫在一旁指導她,「甘性藥草放入籃子里,寒性藥草置入水缸中,暑熱性藥草封入睡中。」
更大一點的瑞兒,因為金鴻烈的不告而別,哭得雙眼濕轆轆的,「師父,阿烈為什麼突然走了呢?為什麼不留下來和我們同住?」
春大夫嘆息,撫慰的說:「那孩子不屬于這里,他有他的事要做,有他的路要走……而且依你們懸殊的身分之別,別在一起方為上策。」
「那……師父不可以丟下瑞兒。」
「好,師父不會丟下瑞兒的。」春大夫承諾。
「師父……」
她在一連串的夢境中發出啜泣聲,腦袋在枕頭上轉來轉去,直到一雙溫暖的大手扶住她的雙頰,制住她的躁動,才緩緩的張開雙眼。
哭得濕濃濃的雙眼起先一片迷蒙,分不清東西南北,當視線逐漸清晰後,看見的便是一張深遠英俊、平靜底下暗藏擔憂的男性臉龐。
「阿烈……」意識仍然停留在先前的夢境中,瑞兒發出嗚咽的乞求,「你回來了?不要再離開我了好不好?阿烈……」
「好,本王爺回來了,不會再離開你了。」金鴻烈誠摯的說,俊顏更是俯低,鼻尖輕輕點了下她的鼻子。「但是你現下必須乖乖的……」
他接下來說的話突然變得模糊,她听不見,急了,「嗚……再說一遍。我會乖乖的,你要我做什麼都好,只要你再說一遍……」
她急歸急,尚未完全康復的身子卻愈發沉重,連帶的意識再度急邊昏沉。
「不行了……我累……好累……」
等她再度悠悠轉醒,無意識的發出低低申吟聲,且想抬起左手時,這才發現竟被一只大掌輕柔但堅定的握著,她順著大掌的方向張望,愕然與同時清醒的金鴻烈四目相交。
「醒了嗎?」他柔聲問道,「想起來用膳食,還是想繼續睡?」
瑞兒乖覺的眨眨眼,「我餓了。」
未幾,在金鴻烈的吩咐下,丁總管領著小葉和小草進來,擺了一桌子的菜,然後離開。
「好香。」瑞兒迫不及待的下床,在桌旁坐下,大快朵頤。
「慢慢吃,沒人跟你搶。」金鴻烈寵溺的凝視著她,親自為她添飯、盛湯,甚至還以長指揩去她嘴邊殘留的油潰。
「你不可以這樣踫我、模我,我們男女……男女反正就是那個不可親。」
她後知後覺的發現他們之間的互動未兔太過曖昧親昵。
「是男女授受不親。」閑談似的,他若無其事的拿起一旁的干淨布巾拭手,再示意她的小臉湊過來。
「什麼事……哎呀!」她一時不察,傻傻的湊過去,冷不防受到男人一記親吻偷襲。「都說不能親了,你還親?!」她只顧著生氣,竟沒發現兩人之間的距離愈來愈近。「你……使壞!」
「沒錯。」被人罵,反倒樂了,金鴻烈享受的聆听她的嬌嗔,人性果真本壞啊!「既然本王爺都對你使壞了……」要壞就壞到底吧!
她讀出他眼中閃爍的企圖,驚呼一聲,轉身想逃開。
可惜為時已晚,他長臂一伸,輕輕松松將意欲逃開的人兒重新拉回懷中。
……
「好丟臉……」
「丟臉的應該是強迫了你的本王爺。」可是他臉上沒有半點因為丟臉而羞愧的神情,為她將身上的衣物拉整齊。
她想離開他的懷抱,他卻不允許,緊緊的抱住她。
待兩人身上的衣物均整齊後,金鴻烈才抬高她的臉龐,凝視她的雙眼,徐徐的說︰「現下你非嫁本王爺不可了。」
「什麼……喝!原來這一切都是你計畫好的?」明的求親不成,就耍陰招?後知後覺的瑞兒惱羞成怒了。
「與其說是計畫好的,不如說是順勢推波助瀾。」他不疾不徐的回應,「是你先指責本王爺使壞的,既然要使壞,就壞到底。」
「你……哼!」瑞兒悻悻然啐了一聲。
被她這麼一啐,金鴻烈反倒定下心,只因為她的態度驕蠻,卻還有一股認栽了的曖昧,看來已經默許兩人的情況了。
除了順勢推波助瀾以外,他更懂得打鐵趁熱的道理。
「瑞兒,本王爺日前已經派人尋找你與春大夫先前的居住處,意欲上門提親,但至今仍未尋得。事到如今,你要不要干脆點,把地點告知本王爺呢?」
瑞兒想了想,輕輕嘆口氣,「也許可以,只是……」
「只是什麼?」他萬萬沒想到只不過想成個親,經過卻如此一波數折,好事可真多磨啊!
「我不知道師父會不會同意你娶我。」瑞兒直言。
「他會不同意嗎?」這就奇了,金鴻烈不覺挑起眉頭。
誰會不希望自家兒女能攀上一門好親事,尤其是王爺這等尊貴世家的好親事,痴人才會拒絕吧!
只是他又回想起七年前春大夫那種意欲和自己劃清界線的態度,可不能說春大夫是痴人,只能說凡事都有例外。
那麼,春大夫的態度為何如此例外?
「唉……」瑞兒再度嘆息,有股認命的意味。「這解釋說來很長,我先做個表演給你看。」
「表演什麼?」他好奇的問。
她拉起他的手,小手軟軟的圈住他先前被咬傷的指尖。
受傷的指尖已自行止血,但傷口猶在,經她的小手一圈住,一股奇異的暖流莫名的形成,從她圈住的指尖末端灌入,猶如暖暖的春泉流入他的經脈,教他登時通體舒暢。
當她輕柔的放開他的手時,他愕然發現傷口消失了。
「這個,就是師父帶著我隱姓埋名、居無定所生活的原因。」看著他驚琵又深思的神情,她露出疲倦的淡笑,一掃稚氣生女敕,展現出小女人的成熟樣貌。「我生來便其有此殊能,舉凡男女老少,病痛受傷,只要尚未氣絕,我以雙手覆上那人的病體或傷處,凝神施力灌予真氣,通暢其四肢百骸,那人便會被我挽回一命。」
這是騙人的吧?金鴻烈本想這樣駁斥,卻回想到先前听見洪廚娘對產房中所發生的經過轉述,以及更早之前,七年前的……
「那時候也是你救了本王爺一命?!」他恍然大悟。
「沒錯。」事到如今,瑞兒直率的承認了,「那時候我就是以此殊能幫師父救了你。」
他被驚人的實情砸得頭暈目眩。「這種殊能可是老天爺的恩賜啊!有什麼好隱瞞的?本王爺不懂。」
「師父說我出身于西方少數部落中的瑞族,瑞族人丁稀少,至我這代僅有我一人出生。」瑞兒模糊且感傷的一笑,「師父是我父母的家族摯友。我出生前,我爹已因地牛翻身的意外過世,我娘因為難產,生下我後不久,身子虛弱而亡,我是師父撫養長大的。師父說我娘去世前有個遺願,盼我忘卻瑞族的殊能,平平安安的長大,平平凡凡的成親生子度過一生,別太顯眼,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嗯……」金鴻烈總算重拾冷靜,仔細的思考。的確,一旦瑞兒身懷殊能一事曝光,有弊無利,別的不說,怕會引起全天下有心者的強取豪奪,後患無窮啊!
這麼說來,他得想辦法打點因為紅花奇跡似的獲救,傳得沸沸揚揚的風聲才行。
瑞兒感傷又惆悵的話語,仍持續傳入他的耳中——
「一次……只要一次就好。」
「什麼事一次就好?」金鴻烈憐惜她一臉失落,不覺收緊擁住她的雙臂,願意為她實現任何盼望。
但是,有些盼望注定是無法實現的。
「我想親眼見我爹娘一面,只要一次就好。」瑞兒難過的啜泣,「你無法體會不能親眼目睹自己父母長相的感受。」
半晌,金鴻烈的嗓音幽幽響起,「本王爺是無法體會你的感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除了原先的愛憐以外,他的聲音竟平添幾許自嘲的冷意。
「不過本王爺能體會生母意欲下毒手弒親子的冷酷殺意……」
他俯首,迎上她震驚無比的神情。
「現在,換本王爺說個故事給你听……」
上一代的鎮威王爺亦為金氏皇朝內的出名武將,長年沙場征戰,年紀老大了才在當朝皇帝的賜婚下娶了王妃。
未料這名王妃出身于金氏皇朝的屬國,本身早有意中人,卻被迫嫁給老王爺,心里累積憤怒,在生下金鴻烈後,更是心心念念想回自己的國家。
老王爺一直都沒注意到王妃的憤怒情緒。他自沙場退下後,便接掌皇宮侍衛訓練的工作,且將甫滿七歲的金鴻烈送出府外,另請高人為師,指導武藝,一家三口遂各分東西,各行其事,彼此之間的親情日漸淡薄,但一時之間倒也相安無事。
一日,王妃收到一封信,竟是昔日情郎所寄,言明自己對王妃不能忘情,並未娶親,只求最終能和王妃比翼雙飛。
王妃心動了,開始與昔日情郎通信,商量起叛變陰謀,並為對方搜集金氏皇朝的軍事機密,更策劃要如何先將鎮威王爺父子倆除去,大幅削弱金氏皇朝的軍事力量。
王妃在老王爺的膳食中下藥,藥性並非直接致死,而是一點一滴蠶蝕他的健康,因此老王爺雖然發現自己的身子變差,卻不以為意,只道是年老體衰……就這樣,終于有一日老王爺怦然倒地,陷入昏迷數日後,猝然長逝。
另一方面,金鴻烈收到父親病危的通知,只身單騎趕回鎮威王爺府,半途卻遭到不明人馬撲殺,對方精銳盡出,雖然他力抗且順利逃過追殺,卻也身受重傷,才會頹然倒在野外林中,被春大夫師徒救起。
之後,金鴻烈終于返抵京城,在老王爺若干忠誠部屬的協助下,順利取得王妃與其情郎陰謀叛變的證據,在皇帝的一聲令下,將相關人等拿下治罪。
陰謀叛變在金氏皇朝為殺頭大罪,王妃與情郎雙雙被斬首示眾,其他人被判流放、黥刑不等……
如果說知道自己的娘親意欲弒己的感受是無比冰冷心痛,那麼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娘親被治罪斬首卻無力可回天又是什麼樣的感受?
是心痛?是憤怒?是哀傷?還是心死?這些永遠無法有個確切答案的疑問,仿佛幢幢陰影,籠罩在瑞兒原本單純快活的心頭,教她初次品嘗到什麼叫做為他人而哭、為他人而笑的情牽滋味。
她的心神無法寧定,縱使現下置身客廂中,整副心魂卻飛離,意欲飛到那個以堅強覆蓋脆弱的男人身邊。
數個時辰,天黑之前,他親口為她訴說了這個悲傷又令人心痛的真實故事,令她震憾動容。那他呢?又是做何感受?
按著胸口,她竟感到一股酸楚心疼,教她再也無法在客廂中休息,反而想要以一種不顧一切的架式奔向金鴻烈的廂房。
這股沖突來得突然,強烈得令她震驚,然而當她拉開房門,驚見金鴻烈站在門外時,卻更為詫異。
黑發垂肩,手負身後,俊美的臉龐上盡是憂悒神情,見她拉開房門,凝望著她,無言的朝她伸出一只大掌。
這是邀請,也是乞求。
他正邀請她共赴雲雨,亦乞求著她的輕憐蜜愛……
只是她要給他嗎?
粉女敕的臉容倏地泛紅,瑞兒扭捏著。她若應了,豈不是表示自己毫無姑掉家的矜持?若待不應……不應……
像是察覺到她猶疑不決的心緒,金鴻烈狀似失落的垂下大掌,嘴角往下垮,準備轉身走人。
「不要……不要走。」心一急,她反倒主動張臂環住他的腰際,低聲請求。
他渾身一栗,垂睫注視她纏繞身前的一雙小手,蔥指可愛,卻因緊張而發顫。
「瑞兒,本王爺若不走,便會抱你入房、月兌你衣物、佔你嬌軀,行嗎?」
先禮後兵,他還故意將話說得赤果坦白,近乎浪蕩。
瑞兒面紅耳赤,羞怯又勇敢的回應,「那就看你是不是真的說到做到……啊!」
金鴻烈倏地轉身,攔腰抱起她,重返床邊,雙雙躺下,隨即俯首吻住她。
一如先前,這記親吻纏綿又激烈,卻也不如先前,他沒打算讓這記親吻點到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