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兩星期天威都行色匆匆,很少留在家里,當然,他的場跋沒有再開——也不知道會不會再開。耐雪有些擔心,卻又暗暗希望場子別再開,她不喜歡看見那些賭客,她寧願現在的清靜。
天威沒有再提要她幫忙的事,天威明知她幫不了忙,是嗎?三百萬,殺了她也不能啊!他也沒提近來運氣如何,債還得怎樣了,但是,他近來對她的態度好了很多,溫柔了很多,只要在家,他也會和她講幾句笑話,陪她看一陣電視。
耐雪很滿意,非常滿意,她益發相信天威以前脾氣不好是因為心情不佳,是因為場子的麻煩,是因為債,她完全不計較以前曾發生的一切了!
思堯近來也不再盯著她,她不會時時覺得有一對凝視她的眼楮,她不再感到精神壓迫,心頭也暗暗松了口氣。她是個很專一的女孩,天威先一步踏入了她生命,她不會再接受另一個男孩,雖然思堯各方面都那麼好!
心頭松一口氣之余,又有一絲說不出的失望,思堯已離她好遠,好遠了!
星期六,下午不必上班,她打電話回家,阿發說天威剛離開,到台中去了。台中?天威從來沒提過要出門,他突然決定去台中為什麼?阿發還說阿泰也跟著一起去,要明晚或後天才回來!
天威不在,那麼家只是一所空屋子,冷清而寂寞,耐雪完全不想回去,回去也是對著阿發那冷冷的討厭面孔。她坐在寫字台前考慮,她該怎麼打發這個周末、周日?
辦公室里的同事陸續走了,她四周望望,會計主任還在和思堯說話,心中下意識一陣不安,也沒什麼道理,上次十萬塊錢只挪用了一天就歸還,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會計主任也不會知道,她根本不必擔心的!
她拿起皮包正預備離開,思堯突然在辦公室叫住她。
「沈小姐,請等一下,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他說。耐雪皺皺眉頭,他生疏地叫我「沈小姐」了?
她靜靜站了一會兒,直到會計主任退出思堯辦公室,才慢慢走向他。
「請問經理要我做什麼?」她故意大聲問。
貶計主任收拾了文件,鎖好櫃子什麼的也匆匆走了,整個辦公室只剩下了他們。
「耐雪,你有空陪我吃一次午餐嗎?」他凝望著她。
她發覺他的眼眸深處似乎好疲乏。
「這是你要我幫忙的事?」她俏皮地微微一笑,心情莫名其妙的好起來。
他很意外,望著她,望了好久,好久。
「耐雪,你變了不少,至少精神開朗了些,沒有以前的神經緊張,告訴我,有原因嗎?」他問。
「說不出,大概是沒有原因!」她聳聳肩。她心里想,可是天威並不「反對」她和思堯的交往?天威說是敷衍,然而——天威真正意思是什麼?她不明白!
「去嗎?」他也感染了輕松,眼中的疲乏漸漸淡了。「你喜歡圓山俱樂部?或是去得遠些?石門?」
「還能再遠嗎?天邊?」她心情好得出奇。
「只要你開口,我隨你去天邊!」他有深意地。
「哎——去圓山吧!」耐雪怔一怔神。「上次沒好好的參觀,這次要補償!」
「午餐後可以打一兩局保齡,如你願意的話,」他很有分寸地。「那兒沒有閑雜人!」
「當然啦!閑雜人付得出每年昂貴的會費?」她笑了。
思堯又注視她一陣。
「耐雪,真的!你不同了,一定有原因的,」他真誠地。「你我去圓山,不怕傅天威又找到你?」
「不怕,他不會再找我,」她甜甜地笑。「他說我有權和其他男孩子交往!」
「是你們分手?或是他的大方?開通?」他好奇地。
「沒有分手!」她皺皺眉,分手?她從來沒想過這兩個字,她和天威已不是朋友分手那麼簡單。「想問一件事,你和程之洛說起我,他——會無反應?」
「反應?」他不明白。
「我是說——全無表示?」她臉紅了。
思堯站起來,穿上西裝外套,伴著她往外走。
「他奇怪我怎麼會認識你!」思堯淡淡地。
「你和他提過傅天威嗎?」她看他一眼。
「天威?!當然沒有,」他很意外的。「為什麼提天威?」
「只是問問!」她不置可否。「哦!他和林文蓮怎麼了?」
「怎麼了?會怎麼呢?」思堯說︰「你今天的問題又多又奇怪,我不知道該怎麼答,尤其之洛和文蓮,他們會怎麼呢?等文蓮畢業就結婚吧?」
「很平淡!」她搖搖頭。
「平淡?!」他又意外一次。「人生就是這個樣子啊!你想要轟轟烈烈的?」
「至少——不是等畢業就結婚這麼平淡!」她笑。
「啊!兩星期的時間你連思想也變了!」他帶她去停車場,上車,離開。「耐雪,你令人驚奇!」
「你不像大驚小敝的人!」她說。
「我只對感興趣的人或事才大驚小敝!」他說。
「口才很好!」她看他一眼。實在是很優秀的男孩子,他們——又同游了!
在中山北路口遇到第一個紅燈,他停車路口,若有所思、若有所悟地說︰「在這條直線上只要遇到一個紅燈,以後就是一連串的紅燈,人生的路也是這樣?」
只要遇上一個紅燈就是一連串的紅燈?她呆怔一下,可是指天威?一個挫折打擊之後就是一連串的?
她沒有出聲,心中卻暗暗不安了。
一直到圓山,耐雪沒再說話,她注意著,果然,一連串的紅燈在前面等著他們。
「你突然安靜下來了!」思堯說。
「不是每逃詡有陽光,現在天陰了!」她說。
他看她,他非常欣賞她那些適當的幽默感,永遠不過分。
「耐雪,我希望有一天能和你去參加一次舞會!」他突然說,很特別的。
「參加舞會?或是去夜總會?」她問。心中也為這突來的提議心動了。
「不同嗎?」他問。
「氣氛不同,我比較喜歡舞會,單純些,稚氣些!」她點點頭。
「從今天開始,我打听哪兒有舞會!」他帶她進餐廳。
這一次,她心里是放松的,不擔心天威會找她,即使找她也不怕,天威鼓勵她接近思堯的——在這問題上她是永遠也弄不明白,天威不再嫉妒了嗎?
「想問你一個男孩子的問題!」她想到就說了。
「問吧,我一定老實回答!」他溫和地。和耐雪在一起,他滿足而快樂,整個人都煥發了。
「如果你的女朋友有另外的男朋友,你會怎樣?」她想一想,慢慢說。
他呆怔一下,眼中跳動著問號。
「這——很難答復,因為沒經驗,」他說,「按照常理是會嫉妒,會難受,會痛苦,如果我愛她的話,當然,也會有爭執!」
耐雪眼楮眨一眨,沒有表示意見,沒有任何表情,眼中卻添了一抹深藍。
「為什麼不出聲,我的答復令你滿意嗎?」他問。
她點點頭,望著自己的手指。
「我自己猜想——也是這樣!」她說。
他思索著,腦中飛快地轉著,莫非——不,他不願這麼想。
能擁有耐雪感情的男孩是何其幸福,沒有理由不重視這份感情的。
「你為什麼問這問題?」他忍不住問。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眼中的深藍卻凝聚更重、更濃。
「我們叫東西吃,我餓了!」她轉開了話題。
思堯發現了那抹深藍,他不忍再追究,心中卻開始不安,耐雪的確如她自己所說,她已在麻煩中!
吃午餐的一大段時間他們都沉默,耐雪本來就不多話,思堯今天也少開口,氣氛相當沉悶。餐廳里人又少,幾個女侍遠遠地站在一邊,思堯望著耐雪,停著刀叉好一陣子。
「把你的麻煩告訴我!」他說。很真誠,很肯定,也有些命令的味道。
耐雪呆一下,把麻煩告訴他?可以告訴他嗎?從何說起呢?她是想找一個人傾訴一切,是他嗎?是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搖搖頭,垂下眼簾。
「從頭說起,」他更強硬了,他那氣度、那神色、那語氣都給人強烈信心又不容反對。「我不喜歡你臉色的陽光莫名其妙的就被陰天代替!」
「我——」耐雪吸吸鼻子,感動的淚水直往上涌,她努力忍住了。「我說——你不會——看不起我?」
「不會,怎麼會看不起你呢?」他握住她放在桌上的一只手。
「你要信任我,要對我有信心才行!」
「我——」她為難地,矛盾地,還是說不出口。
「從你為什麼不住在你媽媽原來的地址說起吧!」他低聲給她找到一個起頭。
她腦中轟然一聲,矜持已被擊得四分五裂。他知道的,原來他早知道了,她不和媽媽住在一起他早就知道了,這個看來忠誠、寬厚的程思堯原來這麼狡猾,也這麼可惡,他早就打听了她的一切,從文蓮、從之洛那兒。
「你既然知道何必再問我?」她沉下臉,沒有一絲笑容。
「我不知道,」他握住她的手不放。「我什麼都不知道,除了之洛問我你可是住在你媽媽那地址之外!」
耐雪冷冷地盯著他,她要知道他說的真偽。他是真誠的,坦然的,她相信了,神色也慢慢和緩。
「之洛知道的地址是我生長的家,」她慢慢地,低低地說了。
「我和媽媽同住,媽媽是冷漠嚴肅的,我沒有父親,一直在媽媽的影響下長大——媽媽不怎麼管束我,可是她的眼光比管束更厲害。這情形——直到遇到天威!」
思堯專注地听著,用一種很鼓勵的眼光對著她,帶給她往下說的勇氣和信心。
「天威——原是文蓮的男朋友,在文蓮和之洛之前,他們感情非常好。」她舌忝舌忝唇,又說,「天威的家庭環境不正常,他也過了一段不正常的生活,然後突然醒悟,考進了軍校,努力改變自己。他一直做得很好,在軍校里名列前茅,各方面都優秀,但這所有的一切在前幾個月回台北時被一些——現實打碎了!」
思堯皺眉,這是他想象不到的故事,哦!不是故事,是實情,是真事!
「他發現家中依然故我,不正常仍在,打擊他最大的是文蓮的——改變,文蓮和之洛幾乎使他發瘋,他也鬧了一陣子事,他的脾氣是火爆而且不顧一切的,他——我就在他最不得意時——認識了他!」她又說,「以後的事——說起來跟做夢一樣,也許天威的個性、天威的人、天威的一切早從文蓮口里印到我腦子里,見到他就像見到多年老朋友一般,我——和他就這麼來往,有快樂也有痛苦,也不明白為什麼,明知是個深坑、是個萬丈深淵也跳下去。天威決心留在台北,他和朋友合開了一個——場跋,他要我去——幫他,我——我——就去了!」
「場跋?場跋是什麼?」他問。
「那是——一個非正式的賭場!」她直視他,既然說出來,她心中只有坦然。
「你幫他管賭場?!」他不能置信地。
「不,」她臉上有一抹怪異的紅,有矛盾和猶豫,終于,她咬咬牙還是說了,「不是幫他管賭場,我——搬到他那兒去住,和他一起!」
她感覺到思堯握住她手的手指一陣輕顫,她以為他一定會放開她了,但是,輕顫過後他更緊握住她,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信心和鼓勵。
「我不知道他到底對我有沒有感情,他對我很冷、很凶、很嚴,在我到你公司做事前,我甚至——沒有行動自由!」她眼中有一抹朦朧的光芒,非常動人,非常——無奈的動人。「和他在一起是快樂的事,就是痛苦,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快樂,我不後悔,真的!天威不是個壞男孩,他有良心,有感情,只可惜——他走了一條可怕的路,我想幫他卻無能為力,眼看著這幾個月他越陷越深,我——唉!思堯,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天威真的不壞,命運對他太不公平,全是打擊和傷害,即使他走這條可怕的路——也是被逼出來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明白嗎?」
「明白!」思堯點點頭,眼中光芒也變深、變深。「我明白,耐雪!命運對他不公平,他遇到的全是打擊和傷害,于是——你就全心幫他,愛他,給他溫暖和支持,我明白的,真的!」
「你不明白,沒有人能明白,」她眼楮紅了。「我所付出的一切——完全沒有用,我幫不了他,因為——我比誰都明白,他根本——不喜歡我,我一定很糟糕,你知道嗎?我——不後悔,思堯,我怎麼是這樣子呢?」
「為什麼自責?只要你不後悔,只要你認為值得,沒有人能說你糟糕,愛——本身不是罪!」他寬厚地。
「愛的本身不是罪,是不是——我們都弄錯了方向?」耐雪仰望著他。
「我——不知道!」他輕嘆一聲。「旁觀者清,可惜,此地沒有旁觀者!」
「思堯——」她心中涌上一抹熱流,他不是旁觀者!
「我不後悔,耐雪!」他握緊了她的手。「無論如何,我不後悔!」
唉!怎樣的愛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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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趕第一堂課的天智在浴室里梳洗,昨夜家里沒有賭局,自然父母都不會在家,他們似乎不習慣在天黑的時候休息,家里不賭,他們總會另有去處,天智真不明白,台北市真有那麼多傻瓜和呆子願在賭桌上對他們奉獻?
梳洗完了,她走進廚房預備給自己沖杯牛女乃,烤一片面包,她听見大門在響,這個時候,大概是經過了通宵「搏殺」已倦極、累極的父母回來了吧?
她不想看父母那種墮落的面孔,靜悄悄地坐在廚房等著烤面包。她猜想母親見她不在臥室、浴室,一定會來廚房看看她——過了好一陣子,母親沒進來,甚至客廳里也沒有聲音。
天智皺皺眉,難道不是他們回來?明明听見門聲,明明听見鑰匙聲,總不至于是小偷——小偷?可能嗎?她開始不安,握著玻璃杯慢慢走出來。
客廳里沒有人,父母的臥室也開著,里面也沒有人影,那剛才的門聲——絕不可能听錯,清清楚楚的是有人開了門進來。她疑惑地四下望望,奇怪的意念在腦子里冒出來,她迅速走向天威的臥室,也不敲門就推開——果然,她看見天威,她惟一的哥哥。
「哥哥——」天智叫。心里怦怦的亂跳著,又吃驚,又意外,又害怕,又擔心,這個時候天威該在他的場子里,該在耐雪身邊,怎麼會突然回家?而且——他臉色慘白、灰敗,眼楮里全是紅絲,還有一抹狼狽之色。
「別煩我,出去,」天威惡狠狠地叫,脾氣壞得駭人。「你讓我清靜一下!」
天智被喝得倒退一步,她極少見到天威這麼沉不住氣——大多數的時候天威好深沉的。
「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天智不出去,她不能不關心,她只有一個哥哥。「耐雪呢?」
「我說出去,你听不見嗎?」天威在咆哮。
「別對我發狠,」天智搖搖頭,益發不肯走了。「你一定出了事,對不對?」
「別-嗦,」天威的雙手激動地顫抖。「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出去!」
天智皺起眉頭,這算什麼呢?她靠在門上沉默地凝視天威,心里七上八下的,盤算著,猜測著,天威可能遇到什麼麻煩呢?
「你的場子又被抓了?」她試探地。「或是——和耐雪吵架?鬧別扭?」
「我叫你住口,傅天智,到時候你別怪我不給面子,」天威極度不平穩。「出去!」
「哥哥,到底怎麼樣了呢?」天智沉住氣。「發狠、發惡對你沒有幫助,說出來還有個商量,對嗎?」
「出去,出去,」天威完全不理她的好意。「我不和你商量,你別來煩我,出去!」
「我不出去,除非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天智固執地站著不動。「要不然我打電話問沈耐雪!」
「不許打電話!」天威跳起來,叫得驚逃詔地。「不許——這事與她無關!」
「她知道你回來嗎?」天智問。
「不——我不從她那兒來,」天威吸一口氣,又慢慢坐下去。
「我才從台中回來!」
「台中?!」天智很意外。「你去台中做什麼?」
「自然有事!」天威的臉上滿布烏雲。「你快去上學,別理我,休息一下——我會走!」
天智默默地思考一陣,這事說不通,天威若從台中回來,為什麼不直接回他自己的家?為什麼不願讓耐雪知道?他去台中做什麼?他不理自己的場跋?
「哥哥,你遇到麻煩?’天智了解地問。
「麻煩?!」天威冷哼一聲。「他媽的運氣不好,又遇到郎中;本錢輸光還不夠,他們又不講交情,鬧翻了——幾乎大打出手,真他媽的不上路!」
「你去賭錢?台中?別人的場跋?」天智好驚訝,好意外。
「怎麼搞成這樣呢?你們自己的場跋呢?垮了?」
天威臉上的肌肉不听指揮的顫抖著,帶血絲的眼中掠過一抹殺氣。
「頂多——一拍兩散,大家拚了!」他陰沉地。
「為什麼?哥哥,為什麼搞成這樣?」天智嚇傻了。「有這麼嚴重?值得你去拚了嗎?」
天威皺著眉,定定地盯著眼前某一個定點,他的視線似乎透過了那定點,探向未知處。他好像沒有听見天智的話,他心中塞滿了千萬個煩惱。
「哥哥,你听見我的話嗎?」天智提高聲音。
「什麼?」天威怔一怔神。「哦,他們——不在嗎?」
天智點點頭,她明白天威是指父母。
「還沒回來,總是這樣的!」她說。
「最近——他們情況好些嗎?」天威問。「我是說——那些債還了些嗎?」
「不知道,我從來不過問這些事,」天智臉上掠過一抹沉痛。
「他們也不會告訴我,而且也難得踫面!」
天威望著天智半晌,搖搖頭。
「你身上有錢嗎?」他問。問得相當困難。
「錢?!」天智一震。「只有零用錢,不多——」
「都借給我,」天威站起來,神色是困窘的。「我下午——或明天就還你,我——有急用!」
天智想一想,天威窮得連零碎的錢都沒有了?他的情況真的弄到這麼糟的地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前一陣子他不是一出口還給了母親五萬?
「只有三百多,」天智從衣袋里掏出錢了。「你全拿去好了,我不用,也不必還!」
「我一定還你!」天威一把抓住那幾張鈔票,臉也漲紅了。
「我要去辦點事,這當車錢!」
「哥哥,」天智欲言又止。「偏門、邪路總不是正道,既然做不下去,你——就結束吧!」
「你不明白!」天威搖頭。「雖然不能說泥足深陷,也已經洗濕了頭,想結束——怕也不容易!」
「怎麼叫不容易呢?只要你有決心!」天智正色說。
「不——天智,」天威勉強笑一笑。「情形也許不如你想象中的——嚴重,我有辦法解決,你放心!」
「哥哥——」天智擔心又著急。
「這道上的人現在全無道義,但是我傅天威不會栽在他們手上,」他傲然說。那傲然在慘白、灰敗中是那樣的不調合,令人心都痛了。「我一定有辦法的!」
「你還沒說你為什麼回來!」天智吸一口氣。
天威眼中光芒一閃,殺氣又現。
「暫時——我不能回我那兒,」他終于咬牙切齒地說,「台中那班家伙追得緊,我得避一避!」
「他們會追到你的場跋?那——耐雪呢?他們會不會傷害耐雪?」天智吃了一驚。
「不會吧?」天威自己也不肯定。「與耐雪無關——天智,你替我打個電話給她,叫她避開幾天!」
「好!」天智是關心耐雪的,立刻到客廳打電話。
天威也跟著出來,他也關心耐雪嗎?
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來接,天智說找耐雪,不知對方說了句什麼,她就掛上電話。
「怎麼樣?」天威問。
「她上班去了!」天智說,「看來你那兒沒有什麼事!」
天威考慮一陣,思索一陣。
「我走了,我會再跟你聯絡!」他說。
「你去哪里?哥哥!」天智追著他到門口。
「我——去找耐雪!」天威臉上浮起一個奇怪的笑容。「或者她——可以幫我!」
「耐雪可以幫你?」天智不能置信。「她有錢?」
他再笑一笑,大步下樓。
天智倚在門邊,心中益發不安了,她在想,再這麼下去,不僅天威,怕耐雪——也無法自拔了,她眼看著這一切發生,進行,她明知是罪惡、是邪路,她幫得了忙嗎?誰又幫得了忙呢?上帝?
天威下了樓,立刻跳上一輛計程車,在往耐雪公司的路上,他眼中漸漸有了光彩,臉上神色漸漸好轉,嘴角也有了笑容。耐雪可以幫忙,是的!她可以幫忙,她非幫忙不可,不是嗎?那個程思堯——他的笑容擴大了,也露出了更多的邪氣。
天威的邪氣是天生的?或是環境造成的呢?
車停在耐雪公司大廈的門前,天威用天智給他的零錢付了車資,胸有成竹地跳下來,還沒邁步,另一輛也剛停下的計程車里飛快地跳下兩個邪氣十足的男孩,一左一右地挾持住了他。
「傅天威,想不到你也是鞋底抹油的人,」其中一個臉上有疤的男孩冷笑。「我們看走了眼嗎?」
天威笑容頓斂,殺氣隱現,他冷冷地盯著那有疤的男孩,不怒自威。
「小子,你會嘗到說這話的後果!」他冰冷地說。
「威脅?」那男孩有恃無恐的,一點也不在意。「姓傅的,今天我們來就不會怕你,你不作個了結我們也不會走,別忘了于文泰還在我們手里!」
「你們想怎樣?」天威臉上現出自紅。
「好簡單,該付的你就付了,」那有疤的男孩對另一個打個眼色。「我們好回去交差,你們的于文泰也會安全送回來,大家還是朋友,否則——」
「否則怎樣?」天威沉下臉來。
「怎麼樣?照規矩辦法!」有疤的人說。
「你們嚇不倒我傅天威,」天威冷笑。「我沒有說過不了結你們的事,你們這麼步步緊逼未免過分!」
「不過分——找得到你傅老大嗎?」另一個男孩諷刺地笑。
「傅天威大名鼎鼎,想不到——就這麼一走了之啊!」
天威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欲爆炸的怒火在胸懷中激蕩,只是,他明白目前處境對他不利,好漢不吃眼前虧,他不願輕舉妄動,何況阿泰還在他們手上!
「廢話少說,你們這麼吊著我,我怎能辦事?」天威深深吸一口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不過欠你們十七塊,你們就緊張成這樣?多的早已付了啊!」
「你說得輕松,人人欠十七萬,我們這班哥兒們去喝西北風?」有疤的人冷笑。「再說老大已經給足你面子,六折收賬,十塊錢,憑你傅老大,嘿——小意思嘛!」
「下午,」天威看一看表。「下午三點半,你們到我那兒收,我會預備好!」
「一言為定!」有疤的男孩子倒也爽快。「我們信你傅天威是條好漢,下午三點半!」
天威冷哼一聲,那兩個年輕男孩轉身離開,一下子就消失在人群里。
天威深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走進耐雪的公司大廈。
他先在樓下找到了耐雪公司的招牌,看好了樓數,就乘電梯直闖上去,對耐雪——他根本不考慮任何後果。
在玻璃門邊他就看見了正在忙碌的耐雪,然後,他又看見斜對著耐雪在另一個單獨小辦公室的思堯,臉上掠過一抹冷笑,大步走向耐雪。
耐雪正在打計算機,突然發覺面前多了一個人,牛仔褲——不會是同事吧?沒有人穿牛仔褲上班的,她吃驚地抬起頭,看見了她掛念得心都痛了的一張臉。
「天威?!」她漲紅了臉,小聲叫。「你怎麼——」
「在這兒談?或是出去?」天威沉著聲音,胸有成竹地。「不會耽誤你很多時間!」
「我——」耐雪下意識迅速瞄一眼思堯,他正在注視她,她的臉一下子紅了。「我跟你到走廊上談!」
天威冷冷地笑一笑,不懷好意地瞄思堯一眼,大搖大擺,旁若無人地走出去。
「什麼事?天威,」耐雪立刻跟出來。「你幾時回來的?」
「今天一早到的,」天威另有深意的笑。「你看來氣色很好啊!」
「你——你有什麼事?我得進去上班!」耐雪不安地,她發覺許多同事都在注視她了。
「急什麼?我們幾天不見了呢!」天威非常不正經。「這幾天你過得好嗎?」
「天威——我真的忙,一大堆賬等著我做!」耐雪軟言相求。
「下班的時候我們再聊,好不好!」
「好!」天威聳聳肩。「調十塊頭寸來,現在要!」
「十塊?!天威——」耐雪臉都變了,又要挪用公款?
「有沒有?立刻要,」他冷酷地。「現在沒有——你怕就見不到我了!」
「什麼——意思?」耐雪呆住了,見不到他。
「那些家伙不肯放過我!」天威冷冷地笑。「他們已經扣留了阿泰!」
「扣留阿泰?那怎麼行呢?」她駭壞了。「報警好了!」
「你開玩笑!」他臉色一沉。「報警——我傅天威以後還想混?
這麼沒出息!」
「怎麼算沒出息呢?我怕他們對阿泰不利!」耐雪說。
「四十多塊已經付了,只差十塊,還不至于對阿泰不利,」天威用手指互相一擦,發出「噠」的一聲。「快點,十塊,最好十五塊,我有本錢可以去翻本!」
「天威——如果——如果我挪用一下,是不是幾天就可以還?」她細聲委屈地問。
「當然,這還成問題嗎?」天威毫不猶豫地。「我幾時黃牛過呢?」
「那——」耐雪舌忝舌忝唇,「現在還不行,中午以後,我還不知道哪些錢可以遲一點入賬!」
「我等到中午!」天威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他來找耐雪就只是為錢,似乎存在他們之間的只有這一件事。「但是你一定要弄到,無論用什麼方法,一定要到手!」
「我知道!」耐雪矛盾地點頭。她明知這種事做不得,被查到一次就完了,可是她又怎能拒絕天威?
「你必須知道!」天威嚴厲地盯著她。「如果沒有錢,阿泰完了,我——你明白啊!」
耐雪又點頭,神經緊張地往辦公室里望望。
「我下午兩點鐘再來,」天威也望一望,冷笑一聲。「我來的時候你就必須預備好!」
「我——盡力而為!」耐雪的臉色也變得和天威差不多的青白。「但是——你別上來,我怕惹人懷疑!」
「誰?程思堯!」天威用挑戰的眼光往里面望。
「不——天威,你知道這里人多,我總不能就這麼明目張膽地拿給你,」耐雪的聲音也顫抖起來,「兩點鐘我下樓,你在樓下等我!」
「就這麼說定了!」天威用力握一握她的手。「我這次全靠你了!」
他轉身往電梯那邊走,耐雪望著他那瘦了許多的背影,心里又痛又酸澀。
「天威——」她叫住他。「以後——別再去賭了!」
他听見了,他只停了一停,卻頭也不回地邁進電梯。只要走上這條路,誰能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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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威從耐雪那兒拿去了她盡了最大的努力湊起來的十四萬塊錢,就失去了蹤跡,三天了,一點消息也沒有。
于文泰回來了,這個像一座小山般的男孩似乎突然「萎」
了,也變得沉默。阿發離開了,阿胖也沒再出現,還有幾個耐雪叫不出名字的年輕人也失去了影兒,這叫什麼?樹倒猢猻散?天威可是倒了?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耐雪和阿泰,阿泰有家自然也會有去處,他沉默地留在這兒,耐雪心里明白,他是為陪她,她十分感動,也非常感激,這個外表看來粗魯的男孩子,卻有著這麼細致的內心。
可是天威不回來,連電話也沒有一個,那十四萬塊錢呢?她不能總不入賬,會計主任只要一對賬立刻就會被發現,她怎麼辦呢?盜用公款要坐牢的啁!
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點辦法也沒有,她真怕萬一被發現後的情形,她——還有什麼臉面做人呢?才三天時間,她驚人地消瘦和憔悴下去。
她問過于文泰,連他也不知天威去處,他找過了所有熟悉的場跋,都不見天威,自然天威也不會再去台中了,那——天威在哪兒呢?他會回來嗎?他會歸還這筆錢嗎?
深夜,耐雪在床上輾轉不能成眠,怎麼還能睡得著?錢的數目雖不大,但耐雪又怎能拿得出來?每天面對會計主任的時刻真是心驚膽戰,比上斷頭台還恐懼,這樣的日子她簡直沒辦法再過下去,她怕自己會支持不住,會受不了,會發瘋,會發狂,會精神崩潰——但她還得挨下去,天威不回來,不還錢,她只能這麼挨下去,天!可是她上輩子作了什麼孽嗎?
睡不著是件好痛苦的事,她翻一翻身,看見鬧鐘指著兩點,唉!又是兩點了,她竟沒辦法使自己合眼。就在這個時候,她听見一陣腳步聲,一陣異于阿泰的腳步聲,是天威回來了嗎?心中一陣驚喜,房門開了,燈也亮了,果然是天威!
「天威——」她翻身坐起,又是委屈、又是放心、又是高興、又是放松,她話還沒說,眼淚就掉了下來。
天威皺著眉,沉著臉,神色很壞。
「收起你的眼淚,看見我就只會哭嗎?觸霉頭!」他說得一點也不留情。
「天威,」她吸吸鼻子,抹一把淚。「這幾天你到哪兒去了?一點消息也沒有!」
「我自然有要去的地方!」他在沙發上坐下來。「只有你一個人在嗎?」
「阿泰也在,」耐雪說,「回來以後——他什麼也不說,整個人都變了!」
天威冷冷的眼光閃一閃,唇邊露出一絲近乎冷酷的笑容,也許——他受的打擊令他變得如此吧!
「受過這次的窩囊氣,誰能不變,」他拍拍沙發。「我發誓,我傅天威有一口氣在,也要他們得到懲罰!」
「算了,你難道想去拚命?」耐雪膽怯地。
天威不置可否地冷笑。
「喂,明天再替我調十塊!」他話題一轉。
「什——麼?!」耐雪嚇了一大跳,十四萬還沒還,又要十萬,怎麼行呢?比要她命還要困難?「天威,你說——你說幾天就可以還那十四萬的,現在——」
「-嗦什麼?有錢自然會還,還用你講?」天威好不耐煩。
「明天七塊,下午一定要!」
「天威——」耐雪的臉變白。「不是我不肯,實在——沒有辦法,這兩天我已經提心吊膽,就怕被發現,再調——我真不敢——」
「怕什麼?程思堯難道不替你遮掩?他不是在追你嗎?」天威說得令人心都寒了。「你是不肯幫我忙的了?」
「不,天威,我——我——」耐雪又氣又急,眼淚又流了下來。「程思堯與我有什麼關系?這種事——我更不敢被人知道,天威,不能再這樣下去,求求你,必須先還了那筆十四萬——」
「沈耐雪,居然翻臉無情,我傅天威是看錯了你,」天威從沙發上站起來。「你不是告訴過我願意幫忙,願意分擔嗎?十塊這麼小的數目、這麼小的事你就在推,你這無情無義的女人,我看錯了你!」
「天威——」耐雪叫。心都碎了,天威怎能說這樣的話?他分明知道她的全心全意、她的真心真愛,他竟然這麼說,他——沒良心,是誰無情無義了?
「別叫我,」他厭惡地揮一揮手。「我討厭你這種女人,你,林文蓮全是一樣的貨,朝秦暮楚,見異思遷,一個程之洛,一個程思堯——」
他停下來,似乎突然間聯想到什麼,發現了什麼。
「啊!真是巧,兩個都姓程,我傅天威上一輩子和姓程的有仇,全是姓程的,」他甩一甩頭,不知是激動?或是有些狂亂?
他看來是異樣的。「全是姓程的!」
「你——誤會了!」耐雪抹一抹眼淚。「程思堯是我上司,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他似乎發怒了。「你們去喝咖啡,去郊外旅行,去圓山俱樂部,只是上司?你騙得了誰?他為什麼不請其他女職員?為什麼不用汽車送別的女職員回家?你還想騙我?」
「不,我沒有騙你,真的他只是上司,」耐雪喘息著。「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呢?我為你——離開家,放棄學業,放棄一切,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說得好偉大似的,為我放棄一切?」他哈哈冷笑。「沈耐雪,我告訴你,這只是你賤,明白嗎?你賤!」
「你——」耐雪如中雷殛,呆怔得毫無知覺,他說她賤?怎樣的一個字?賤?他——不懂愛情?賤?
「難道不是?你認識我多久就跟了我?」天威冷酷、邪惡地笑。「你既然能月兌離家庭跟我,為什麼不能跟另外的男人,你這種女人什麼事做不出?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有了程思堯就想扔開我,連一點小事都不肯替我做,沈耐雪,你——下賤,無恥,你冷酷無情,你——」
「天威!」耐雪忍無可忍地叫起來,叫聲尖銳而絕望,天威竟把她看成這樣一個人,天威怕從來也沒有真正喜歡過她,天威——老天!怎樣的悲劇?屬于沈耐雪的悲劇。「你——該下地獄!」
「你罵吧!我該下地獄,」他的臉色不正常的紅。「難道我說的不是真話?我是該下地獄,因為我傅天威今天垮了,沒有辦法了,以前你怎麼不罵我該下地獄?你怎麼又甘心情願的來跟我這個該下地獄的人?你說,你說啊!憊說分擔,還說幫忙,假話!你們這些臭女人!」
「天威,你——你憑點良心!」她顫抖著哭泣,天威的話已傷透了她的心,像一把刀把她的心撕裂成千萬塊,天威,天威,這——不是他的真心話吧?
「良心?!」他一把抓住了她的頭發,他是瘋了,狂了,他怎能這樣又對待她?「你還叫我憑良心?我傅天威的良心總是遇到狗肺的人,我的良心被狗吃了,良心,你有資格說良心,你這薄情寡義的女人,你給我滾得遠遠的,我再也不要見你,我討厭你,我恨你!」
「天威——」耐雪被天威用力一揮,整個人撞在床靠著的牆上,立刻,額頭腫起了一個好大的瘤。她又驚又怒,天威總是這麼粗暴,他——是真心如此?或是受了太多的打擊變得不平衡?天威——不該是這麼冷酷的人!
「不許叫我,不許叫我,」他紅了眼楮,整個人都失去了控制。「你滾,你給我滾得遠遠的,我永遠不要再看見你,你滾,你滾,你知道嗎?你不及林文蓮的十分之一,我討厭你!」
耐雪呆怔地坐在床沿,這一句話真真正正的傷了她,她不及文蓮的十分之一?原來在他心中,她不及文蓮的十分之一?怎樣可悲的事實?她這不及文蓮十分之一的人竟不顧一切地愛上他,跟著他,竟妄想代替文蓮的地位——她傻得多厲害?她錯得多厲害?她竟為了這個把她看成不及文蓮十分之一的人而背棄了母親,放棄了學業,放棄了前途,她——原來不及文蓮十分之一——在他心中!
她木然地望著他,這就是她全心全意去愛、去幫助的男孩?他看不起她,他不重視她,他甚至厭惡她,她卻愛他,多麼不公平的事呢?愛情原該是雙方的,是公平的,他這般輕視她——他們之間可是愛情?可有愛情?她望著他,心中火焰熄了,滅了,她變得麻木,變得萬念俱灰,她——恨自己!
「傅天威,在今天我才听到你講的真心話,」她冷硬地說,「雖然‘很’遲,卻不‘太’遲,我不至于把自己也埋葬下去,我不至于賠上生命!」
「說得好,這難道不是你的真心話?」他是不正常,不正常得分不出好歹了!「不必埋葬,不必賠上生命,擺著經理夫人等著你呢,你為什麼還不去?你為什麼還不滾?」
「我——去!」耐雪從床上下來,赤著腳站在地上。「我會去,在你眼中我不及林文蓮十分之一,也許在他眼中我比林文蓮好上百倍,我為什麼不去?不去我才是賤,才是蠢,才是呆,我為什麼不去?」
她哭著匆匆穿衣、穿鞋,胡亂地拿出皮包,又胡亂地把衣服、用品塞在小皮箱,她要離開,她終究是要離開,想不到她全心去愛的人,卻給了她生平最大的侮辱和傷害,離開不是不愛,不是不再愛,付出去的怎麼收得回來呢?她只是——只是不得不離開,為自尊!
「你——真賤!」天威像是忍無可忍的抓住她,紅著眼楮,全身發顫地用力給她一巴掌。「你真賤,我寧願——從來沒見過你,所有的事沒有發生過,你令我——想嘔吐,你令我覺得髒,你——你——」
耐雪捧著被打的臉,淚水沿著腮邊掉下來,天威能狠著心一次又一次的出手打她,那表示——全然無情,天威從沒打過林文蓮,不是嗎?她哭、她流淚不因為天威的掌摑,而為自己悲哀,可憐的愛情!
「你還不走?你還不滾?」天威暴跳如雷。「你賴在這兒做什麼?我討厭你,我恨你,你還不滾?」
耐雪拿起箱子,用手背抹一抹眼淚。
「我走了,」她吸吸鼻子,這不是做夢,她知道,她的臉頰還熱辣辣地疼痛著。「天威,無論我們之間是什麼,但是——我仍然告訴你,我不後悔,你罵我賤,你罵我無恥,我仍然說——我不後悔!」
她再吸吸鼻子,看他一眼——那是天威嗎?或是一個外型相同,而被魔鬼佔據了內心的另一人?他是漂亮,是冷傲,是卓爾不群,是與眾不同,但——她必須走,即使她仍然愛他!
愛是毫無辦法,一點道理也沒有,他那樣折磨她,傷害她,她仍然在愛,怎樣的愛情哦!
她去了,直直、僵僵地走出去。經過走廊,她看見為難的、惋惜的、無能為力、無以為助的于文泰站在那兒,她搖搖頭,視線避開了那張善良、忠厚的臉,無論如何,她必須離開。
「大嫂——我替你叫車!」阿泰跟在後面。「你去哪里?」
耐雪再搖搖頭,步下樓梯。
「我不知道,」她低聲說,「我不能回媽媽那兒,我——沒有地方可以去!」
「大嫂——」阿泰的聲音里有了哭意。「天威是精神不平衡,你——別走,好嗎?」
「不——我一定要走,」耐雪走完四層樓的樓梯。「阿泰,不是我錯,你听見一切的!」
「大嫂——」阿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照顧他!」耐雪搖搖頭。「如果有事——你知道我公司的電話!」
「我知道,」阿泰直送她出大門。天色依然黑沉沉的,路上沒有行人,也少有車輛。「天威這樣子——我真擔心,他好像一枚隨時會爆炸的地雷,會傷人傷己!」
「我幫不了他,」耐雪嘆息。「我好遺憾!」
「大嫂,那筆十四萬塊的錢債——」阿泰困難地說。
「放心,我會處理!」耐雪又搖頭。不知道為什麼,她此刻反而全然不擔心這件事了。
「大嫂——」阿泰喉頭哽塞。
「如果他肯走正路,或者——還有希望,」她若有所思。「你能幫他嗎?」
「不能!」阿泰深沉嘆息。「走我們這條路,混我們這一行,只是越陷越深,我幫不了他,我也幫不了自己!」
一輛計程車經過,她攔住又跳上去。
「那麼,至少別離棄他,」耐雪扶著車窗。「他現在只有你了,阿泰!」
沒听見阿泰回答,汽車已駛離。阿泰——不會離開吧?天威會振作起來嗎?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