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雪和思堯回到台北已經是下午三點鐘了。他們是在石門一家小小的餐館里吃的午餐,思堯說這兒的新鮮活魚好,他們就要了一條三斤重的魚——老板說已是最小的了。老天!當魚送上來時,真把他們嚇了一大跳,在台北,從沒見過的三個巨型盤子,一大盤茄汁魚片,一大盤豆瓣魚,還有一大碗魚頭豆腐湯,再加上四個人也未必吃得完呢!
也許經過一場靶情的發泄,耐雪顯得輕松和活潑不少,她一邊吃一邊笑,講了好多話,也吃了好多魚,然後,思堯就把她帶回台北。
汽車駛在台北街道上時,思堯用期待的眼光望住她。她搖搖頭,她已明白他的意思。
「我想——還是回家,」她慢慢地說。一想到家,她的神情自然地就改變了,變得陰沉、憂郁,她是有心事。「我已經出來得太久了!」
「喝一杯咖啡的時間也沒有?」他不死心地。
「隨時都可以喝咖啡,不是嗎?」她不置可否,眉心也悄悄聚攏。
他點點頭,他知道她在為難,也就不再勉強她。
「好!我送你回去!」他說。
「到巷口好了,別轉進去!」她急忙說,「巷子窄,要倒車出來麻煩!」
他看她一眼,默默地把車停在她家的巷口處。
「你說過,耐雪,」他深深地凝視她,真誠而變有感情。「當你能告訴我一切時,你一定要告訴我,我在等著!」
「我記得!」她低下頭來,匆匆推開車門。
「耐雪——」他叫住她,卻已覺得沒什麼可講。「很謝謝你陪我大半天,我很快樂!」
她咬著唇,一言不發地跳下車,揮揮手,就這麼快步地直奔進巷子,連再見都不說——她似乎在害怕,在擔心,是嗎?
思堯搖搖頭,他認識的只是耐雪的外表,對于她的內心、她背後的一切卻依然陌生,她到底有什麼困難?有什麼煩惱呢?或者——之洛可以幫助他了解一切,是嗎!
他發動汽車如飛而去。
耐雪半跑著到紅門外,阿發用一種奇怪的、特殊的眼光望住她,她心中一凜,阿發早上目睹她走上思堯汽車,是嗎?
「天威——回來了嗎?」她打起精神,展開笑臉。
「老早回來了!」阿發聳聳肩。「中午以前!」
「他——問起我嗎?」耐雪心中一陣奇異的不安。
「誰知道?」阿發轉開視線。「我沒上樓!」
耐雪皺皺眉,阿發的態度和平日不同,可是因為思堯?她想問又忍住了,不要弄成欲蓋彌彰!
「他調到頭寸了嗎?」她耐著性子。
阿發似笑非笑地攤開雙手,不言語也不再理她。耐雪吐出一口氣,轉身走進紅門,何必跟阿發這種人-嗦?就算他看見了思堯又怎樣?思堯是她的上司,不是嗎?
一口氣走上四樓,不安的情緒越來越重,怎麼回事呢?她並沒有作賊,也不必心虛,她這樣安慰著自己。
客廳里有兩桌麻將,有幾個人圍在那兒賭梭哈,于文泰不在,天威也不在,只有阿胖站在那兒把場子。耐雪一向不和賭客打交道,她只低著頭匆匆穿過走廊,走向臥室,推開門,她一眼就望見天威。
天威坐在那惟一的沙發上,紅著眼楮,鐵青著臉,一抹若隱若現的殺氣在眉宇之間閃動著。屋子里有濃濃的酒味,桌上還有酒杯、酒瓶,天威敞開著襯衫,銳利如尖刀般的視線劃過耐雪的臉。
「天威——」她心中有怯意,天威的眼光令她覺得疼痛。「你——喝酒了!」
天威沒出聲,她反手關上房門。剛轉過身,一只酒杯迎面飛來,根本來不及躲,本能地用手臂去擋,只覺得手臂一陣刺心的疼痛,酒杯已稀里嘩啦的跌碎在地板上。
「你這無恥的東西,你做的好事!」天威霍然站起來。
「天威——」她痛得眼淚也流下來,手臂上被玻璃劃破的地方鮮血直涌,她靠在門上不能動彈。「你——怎能這樣?我——我做錯了什麼?」
「還敢不承認?」狂怒的天威被酒精刺激得失去理智,瘋了一樣。「你這婊子,你說,那個男人是誰?坐在汽車里在巷口等你的男人是誰?你說!」
「天威——」耐雪心中一窒,阿發果然告訴了天威。「你不能——侮辱人!」
「侮辱人?」天威一把抓住了她的頭發,不由分說的就是兩巴掌,他打得那麼重,那麼狠,根本不當耐雪是女孩子,是個和他有親密關系的女孩子,他像打一個敵人。「我打死你這不知廉恥的東西!」
「你——你——」耐雪又痛又悲憤,天威怎能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打她?他還有人性嗎?「你怎能——打我?」
「我要殺了你!」天威咬牙切齒的臉晃到她的面前。
她驚叫一聲,嚇得連話也不會說了,天威那神情——她相信他會殺人,她——該怎麼辦?
「天下女人沒一個不賤!」他呸一聲,用力一拳打在她的肩膀,徹心的疼痛使她站立不穩,斜斜地倒在地上。天威毫無憐惜的意思,狠狠地加上一腳,她被踢出了七八尺遠,疼痛、恐懼、恥辱、悲憤令她呼吸不暢,一陣又一陣的昏眩侵襲著她,她想,天威就要打死她了——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一響,飛快地沖進一個人,一把抓住了狂怒如野獸的天威,並搶下他手中正欲向耐雪打下去的酒瓶。
「天威,你瘋了!」一聲暴喝,謝謝天,于文泰及時趕了回來。
天威呆了一呆,看見躺在地上,手上、衣服上都是血,臉頰又紅又腫的耐雪,又看看不怒自威的于文泰,理智回來了,意識回來了,思想回來了,剛才他——他甩一甩頭,用力推開于文泰,大步沖出臥室,把自己關進隔壁的浴室里。
于文泰立刻抱起昏迷的耐雪,心驚膽戰地把她平放在床上,他才出去多久呢?這兒好像發生了世界大戰,天威——唉!怎麼想得到他真那麼狠?
「大嫂,大嫂,」于文泰迅速地替耐雪清理和包扎傷口,傷口很長卻不算深,幸運的沒有玻璃碎片。「你醒醒,你說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到底——怎麼樣?」
耐雪是醒了,完完全全醒了,但——叫她說什麼?生平沒受過這樣的侮辱和折磨,天威竟這樣狠狠地打她,她被劃破的不只是手臂,還有她柔軟的心,手臂的傷口會好,心中的創傷——也能平復?
她緊閉著嘴,緊閉著眼楮,大滴、大滴的眼淚卻從腮邊流下來,天威、天威,你太殘忍了!
「大嫂,大嫂,」于文泰用一條冷手巾放在她額頭,望著她紅腫的面頰也為之惻然。「你說話,你告訴我——」
耐雪搖搖頭,再搖搖頭,支撐著想坐起來,卻力不從心,她覺得全身都在痛,她覺得全身都帶傷。
「別動,你躺一躺,」于文泰嘆息。「傷口不大,很快會好,天威——唉!他是瘋了,他太過分,他怎麼——怎麼對你下得了手?」
耐雪不听他的話,拚命地使自己坐起來。
「我——我要離開,」耐雪強忍住淚水。「請你替我叫一部車,阿泰!」
「大嫂,別走,你不能走,」于文泰手足無措得干著急,這個大男孩子有一身的力氣,卻沒有什麼腦子,他不知道該怎麼說,該怎麼安慰並留下耐雪。「你的臉又紅又腫,而且——你去哪里呢?」
「請你替我叫車!」耐雪咬著唇,眼淚又成串地落下來。
「不,我不能這麼做,天威會怪我,」于文泰滿面焦急。「大嫂,你原諒他一次,他——心情不好!」
「不!」耐雪跳下床,真是全身都在痛,四肢百骸懊像要散開來一樣。「我要走,我一定要走!」
「大嫂——」于文泰為難地。
耐雪勉強忍耐著疼痛,她抓起皮包,又拿出旅行袋,胡亂地把自己的衣服往里塞,怎能不走呢?她愛天威並不表示天威有打她、侮辱她的權力,她已原諒過他無數次,已容忍過他無數次,但——今天他太過分了,若不是于文泰沖進來,耐雪還有命嗎?
「大嫂——」
「再見!」耐雪戴上大大的太陽眼鏡,抓著皮包和旅行袋大步奔著出去,她知道自己的模樣見不得人,她也不理會這麼多,心中只有一個意念,離開這里!離開這里!離開這里!她清楚地知道,只有離開才是最好的辦法,否則——她只有萬劫不復了,天威——會是她的魔鬼!
「大嫂——」于文泰追著出去。
她絕不理會,絕不心軟,絕不回頭,就這麼一口氣奔到樓下。她不能再騙自己,天威這麼狠,那麼殘忍,天威對她——可有一絲愛情?她真是不能再騙自己了,若他有一絲愛她,他會對她下這樣的毒手?
樓下的阿發用震驚的眼光望著她,她不理會,她甚至沒有罵他一頓的心情,朝著巷口直奔出去,她在想,奔出這個巷口就有全新的生活展開在她面前吧?
走出巷口,她停下步來,她開始想到一個現實的問題,離開了天威那兒,她有什麼地方可去?她自然不能再回母親的家,那樣她在母親面前會一輩子抬不起頭,但是除了母親的家,她還有其他任何去處?她甚至不再有任何朋友——
啊!朋友,程思堯說過是她朋友,她可不可以向他求助?不——更快一個意念否定了求助于思堯的念頭,禍事是由思堯引起,她不想惹起更大的麻煩,天威的脾氣——她激靈靈地打個寒顫,他什麼都做得出來,真的!
那麼,該去哪里,可以去哪里呢?
背起旅行袋,她慢慢地往前走,往前走,她心中充滿的不是悔意,而是悲哀,她的確是沒有想到會有今天,她似乎前後都無路了,是嗎?是嗎?當初抱著追尋愛情的心,毅然離開母親投向天威,心中滿是對愛情的幻想,以為有了愛情就有快樂,事實上——並不如想象中那麼美好,愛情也不等于快樂,她的愛情——是痛苦,無止無休的痛苦,愛情是痛苦?!
慢慢地走著,走著,她知道街上的行人都在注視她,她的臉被天威打得又紅又腫,一定好古怪,好難看——她也不在意,天威無情、冷酷的拳打腳踢已使她麻木,她對任何事、任何東西都不再有知覺。
全身仍然疼痛,又累,她真想有一處能讓她休息一下,哪兒是她休息的地方呢?
前面有一家小小的、不很清潔的面店,她沒有選擇地走進去,她無法支持再這麼漫無目的地走下去,她只想坐下來,只想歇一口氣。伙計走過來問她要吃什麼,她胡亂地叫了兩樣,就這麼呆呆地坐在那兒。不是吃飯時間,小陛子里根本沒有其他客人,伙計送上她叫的面點後也退到角落里看報紙了,她對著那碗面,那碟鍋貼兒,心中翻滾著千頭萬緒,臉上卻再無一絲表情。
她原是個活潑、開朗又坦率的女孩,才多久呢?她的心似乎已老去,愛情使人老去?
坐了好久,好久,面冷了,鍋貼兒也涼了,她還是動也不動,像個石膏人一樣。
那伙計看完報紙,詫異地偷看她,他一定在懷疑這個古怪的女客人可是沒錢付才不敢吃?
然後,天漸漸黑了,小陛子開了燈,一個接一個、一批接一批的客人走進來,晚餐的時間,伙計們都開始忙碌。耐雪望著面前已冷透了的食物,她拿出幾張鈔票放在桌上,在伙計們不解的眼光中走出小陛子。
疲倦稍減,她的目的地呢?
她向前走幾步,突然看見前面燈柱下站了一個人,心中一陣巨浪翻涌,一陣狂風暴雨,一陣無法自持的震動——不會看花眼?是他?天威?
是天威!是他!他默默地站在那兒,他似乎站了很久,很久了。暮色中他眼中的血紅退了,眉宇間的殺氣消逝了,臉上一片蒼白、失神,那不是天威的神色,天威永遠是冷淡、堅強和有些漠然、有些殘酷的,天威怎可能蒼白?怎可能失神?
她甩甩頭,想甩開那份幻覺,不可能是天威,不可能是他,他那樣狠狠地打了她,他根本不重視她,不稀氨她,不愛她,他怎麼會來?
再走一步,天威仍在那兒,臉色依然蒼白、失神,眼中卻盛滿了——悔意?悔——天威可是會後悔之人?她又在幻想,又在騙自己了嗎?
她咬咬唇,很痛,不是幻想,沒有騙自己,天威的確站在那兒,站在那兒的真是天威,那蒼白,那失神,那悔,那求恕——她閉一閉眼楮,淚水成串的落下來。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道歉,只伸出右手,緩緩地握住了她的,當手指接觸的一剎那,耐雪心中的怨、恨、悲哀、痛苦都消失在更深濃的暮色里,甚至那傷口的疼痛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任他這麼握著,但願這一刻是永恆。
愛情——原是沒道理可講的!愛情也不盡是快樂的,有的愛情明明是痛苦,是萬丈深淵,但——也令人甘之如飴,也令人欣然往下跳!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她深深吸一口氣問。她心胸中充塞得滿滿的,是滿足和恬適。
他眨眨眼,眼角最後一點光亮隱去——那是什麼?他也傷心?落淚?天威——可能嗎?
「我一直在你後面!」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你一直——」這一剎那,她的心又火熱起來。天威一直在她後面跟著她啊!
天威也——愛她的,是嗎?怎樣的愛哦!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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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雪仍舊回到天威的身邊,仍舊回到那小小的臥室,那一場風波似乎已過去,沒有人再提起,甚至阿發也不再用那種奇異的眼光看耐雪。
耐雪以為天威必會叫她辭掉工作,意外的,天威並沒有這麼做,難道天威還不知道汽車里的人就是她的上司,她公司的經理?她依然每天去上班,去工作,但是卻十分小心地避開了思堯。她原對思堯沒有意思,她不是那種朝秦暮楚的人,她的愛情會是一生一世的,她不想再惹麻煩,不想再令天威發怒!
意外的,思堯也不再找她,他大概是明白了她的心意吧?或是從之洛那兒知道了她的底細?她不想研究,思堯只是上司,只是經理,她何必理會他心中所思所想?
只是——每當她在座位上抬起頭時,她依然會遇到一對若有所思、若有所待的眸子,于是,她盡量使自己不抬頭,即使抬起頭來也避開那個方向。她不能禁止思堯望著她,她卻可以不看他,不是嗎?
兩點半的時候,耐雪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來,她的電話一向不多,大多是公司內的業務電話,她從不敢奢望天威會打電話給她!
「沈耐雪!」她拿起電話。
「耐雪,我,天威!」是天威的聲音,千真萬確的。
「天威——」耐雪狂喜,她幾乎想流淚了,天威竟會打電話給她?不是做夢嗎?
「我在你辦公室樓下,你能下來一趟嗎?」天威說。
「好!我立刻下樓來!」她想也不想地說。天威在樓下,她不在乎任何人,即使公司為此而開除她,她也不在意。
幣上電話,她匆匆站起來,交代旁邊的一個同事,說出去一下就回來,然後就往門外直沖。晃眼中看見思堯詫異地望著她,思堯——她甩甩頭,這不重要,思堯不高興又如何?天威來了啊!
天威果然站在大廈外的屋檐下,他穿著一套舊牛仔衫褲,雙手插在褲袋中,臉色不好,看來——有一種落魄相。天威怎麼了?早上分手時還沒如此!
「天威——」耐雪心中已意味著一定發生了一些事。
「我需要錢,十塊,二十塊都行。」天威開門見山地講。「你——可有辦法?」
「十塊,二十塊?」她問。這麼少的錢天威也沒有?立刻,她又想起于文泰告訴過她的話。「十萬,二十萬,是嗎?」
「是!非常緊急,」他眼中是焦灼的光芒。「如果不能立刻有這筆錢,我們——無法再在台北混了!」
「什麼意思?」耐雪睜大了眼楮。
「別問為什麼,有沒有?」天威不耐煩地。「要快,銀行就要關門,要爭取時間!」
「我——哪兒有這麼多錢?」耐雪囁嚅地。
「廢話!你當然沒有,你媽媽呢?你的——公司呢?」他急切地問,又看看表。「耐雪,無論如何你得找到十塊,否則——我們都完了!」
「天威,我真是——沒辦法,」耐雪臉都變白。「媽媽怎麼會無緣無故拿錢給我?她一定還在生我的氣——」
「公司呢?你不是管錢的嗎?」天威皺緊眉頭。「不是偷,只是周轉,三兩天就歸還的!」
「天威——」她心中七上八下。
「別-嗦了,有或沒有?」他非常暴躁。「我有辦法也不會來找你,你總不會看著我垮下去吧?」
「你欠人家錢今天要還?」耐雪不能不問。
「不——一個道上的人,贏了四十塊,他媽的他運氣太好,」
天威說,「他要結賬,我們總不能一毛錢不給,若被他一傳出去,我傅天威就別做人了!」
「四十萬?!」耐雪嚇呆了。
「別婆婆媽媽了,有就快拿出來,三天還你,」天威推她一把。「十塊好了,先給他十塊,其他的用支票頂著再想法子!」
「天威,我——」耐雪掙扎得好厲害,她知道天威若有一絲辦法就不會來找她,她當然想幫他忙,只是——這也算盜用公款嗎?
「快說,有或沒有?」天威沉不住氣了,臉色難看極了。「快說!」
「有——一些可以立刻兌現的支票,」她終于狠下心,能幫天威,冒險一次也值得。「我不知道數目是多少,我可以上去拿,只是——三天一定可以還?」
「當然!難道我還會吃你的錢?」他高興起來。「三天一定歸還,我們不會每逃詡這麼倒霉!」
「那——你等著!」她轉身走進大廈。
她不能不幫天威,不是嗎?天威在她生命中佔最重要的地位!
十分鐘,她又匆匆忙忙下樓了,她的臉色也顯得蒼白,當然啦!她第一次做這種事!
「怎麼樣?拿到了嗎?」天威急著追問。
「拿到了。」耐雪深深吸一口氣。「一定可以還的,是不是?天威!」
「銀行就關門了,還不快?」天威急噪地。
耐雪攤開手掌,兩張支票摺得小小的在她手中。天威一把就搶過來,轉身就走。
「天威——」她怯怯地、擔心地叫。「三天——」
「三天一定還,別煩了!」他跳上一輛計程車,揚長而去,連再見都不說。
耐雪在那兒站了一陣,才轉身往里走。剛才的事是她一輩子也難忘的經驗,雖然支票是在她抽屜里,她三天不入賬也不會有人發現,但——拿出來的一剎那,她真是全身冰冷有如小偷。這——算是盜用公款嗎?
必到辦公室,她慢慢地坐下來,下意識的又朝思堯望望,這一次思堯正在打電話,倒是沒有看她。
「沈耐雪——」她的聲音也在抖。
「耐雪,」溫柔、有教養、蠻有感情的聲音,不是天威。「知道我是誰嗎?」
耐雪的心狂跳,不由自主地又朝思堯那邊望望,他正對著她微笑呢!
「是——有什麼事?」她連忙收攝心神。
「你剛才匆匆的進出幾次做什麼?」他關心地問。「你今天看來很奇怪!」
「我——我——」耐雪的心幾乎跳出口腔。
「下班的時候我在停車場等你,」思堯說,「對街的停車場,別太遲!」
「我——」耐雪想拒絕,心虛的又說不出話。
「等會兒見!」他已掛上電話。
天!思堯發現了她盜用公款嗎?他怎麼說她看來很奇怪?思堯這麼久不找她,不約她,偏偏今天——哎!別胡思亂想,別自己嚇自己,這也不算——盜用公款吧?是不是?三天就歸還的啊!
她努力集中精神工作,腦中卻全是亂七八糟的念頭,一會兒又安慰自己,好不容易挨到五點鐘,她看見思堯已離開辦公室了,臨走時還有深意地望一望她,她——逃不掉了吧!不論思堯發現沒有,她總得去停車場見他,否則他的疑心會更大。
匆匆收拾好桌子,偷看一眼仍在工作的出納主任,頭也不敢回的大步逃了出去。她是逃,她沒法子使自己更坦然,她是盜用公款嗎?
硬著頭皮走進停車場,思堯果然坐在車上等她,她先深深地吸一口氣,使自己更若無其事些。
「嗨!」她打招呼。
「上來吧!」他打開車門。
「有事嗎?」她站著不動,她完全不想上車。「程——哎!思堯!」
「沒有事,只想看看你,跟你聊聊,」他深深地望住她。「你今天怎麼回事?臉色一直不好!」
「有點不舒服!」她終于坐上汽車。
「看你蒼蒼白白,又瘦了不少,一定營養不良。」他半開玩笑。「我們吃牛排去!」
「不——我一定得回家吃晚餐,」她很肯定地說,「現在只能去——喝杯咖啡!」
他看她一陣,他實在無法從這張年輕的、秀氣的、清純的臉上看到什麼,他知道她心中有事,她卻把那心事藏得好密。
「好!只喝咖啡!」他發動汽車。
汽車一直走完長長的中山北路,他把她帶到圓山飯店,她從沒來過這兒,那氣派、那氣氛卻令她覺得拘束。穿過那漂亮得令人驚喜的游泳池,他們走進一個餐廳。
「圓山飯店分上面和下面?」她望著山上面紅色的宮殿。
「這兒是圓山俱樂部,會員才能來!」他微微一笑。「耐雪,現在可以放松一下緊張的心情了吧?」
「誰緊張呢?」,她展開笑容,笑得夸張。
「你下午接了一個電話就走出去,」他帶研究的眼光停在她的臉上。「五分鐘又回來,在抽屜里翻翻找找的,過了十分鐘再出去,再五分鐘又回來,臉色蒼白得像打了一場仗,告訴我,你去做了什麼?」
「打仗!」她努力保持微笑。「你不是說過打仗嗎?」
「是不是——男朋友找你?」他似乎看透了她的心。
她呆怔一下,承認?或是不承認?她不善于說謊,何況是騙這麼好的程思堯。
「是!」她點點頭,心頭如釋重負。
他看來好像完全不在意的一笑,依然溫柔、真誠。
「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他能幸運地得到你的感情?」他目不轉楮地。
她暗暗皺眉,可是——程之洛說了些什麼話?
「和你完全相反的一個男孩,」她試探著。「我相信你對他和對我一樣清楚。」
「我?!」他意外的。「我怎麼知道。」
「程之洛沒告訴你?」她不能置信。
「之洛?」他皺皺眉,更懷疑她對之洛有成見了。「之洛只說認識你,你是林文蓮的朋友,之洛不是多話的人,你難道不知道?」
「那麼——我的男朋友也不是多話的人!」她笑了,也安心一些。若思堯知道她和天威的事,無論如何她會難堪。「我——很難形容他!」
「他是個幸福的人!」他搖搖頭,很羨慕地。「他一定是十分出色,對不對?」
「我說過,我很難形容他,」她垂下頭。「不談他,行嗎?」
「可以!」他寬厚地。「耐雪,我們來這兒喝一杯咖啡,聊一陣,他不會誤會吧?」
「你怕他誤會?」她揚一揚眉。
「我怕你為難!」他笑了。
「為難?怎麼會?我內心的意志十分堅強,我不會做出令自己為難的事!」她說得很有把握。
「既然如此,為什麼苦苦避開我?」他問。「我不是個會強奪的人,我是在訓練自己耐心!」
「我沒有避開你,」她說,「只是——如果同事誤會了,變成謠言,就不太好,對嗎?」
「普通的友誼你也吝嗇?」他盯著她。
「當然不,」她攤開雙手。「想不到你這麼——固執!」
「是無可奈何,」他又笑。「我能搶嗎?搶得到嗎?」
她咬著唇,面對著各方面條件都這麼好的思堯,她真是越來越不能平靜了,她只能告訴自己,她愛天威,她愛的只是天威!
「事情——並非你所想象,」她說,「真的,當有一天我告訴你時,你會——大吃一驚!」
「我不明白!」他搖頭。「愛情——有什麼可能令人大吃一驚?總是愛情!」
「不!相信我!」她吸一口氣。「我和天威——」
「他叫天威?很威武,很有氣魄的名字!」他說。
她呆了一下,怎麼突然說出天威的名字呢?會不會惹來什麼麻煩?
「沈耐雪小姐?」一個侍者禮貌地問。「有你的電話!」
「電話?!找我?」耐雪傻了,誰?誰會找到這兒來?
萬分不安地拿起電話,只喂了一聲,她听見冷如冰雪的聲音,是——天威!天威?!怎麼可能?!
「就是那個程思堯嗎?你有眼光!」他掛上電話。
拿著電話的手僵了,心如鉛般重直沉腳底,什麼思想,什麼意念,什麼知覺都沒有了。
天威竟然知道她在這兒?竟然會打電話來?竟然會知道程思堯,天威——一種刺骨的冰涼爬上背脊,天威為什麼要這麼做?
天威——怎麼知道的?
「是誰?」思堯發覺耐雪的異樣,他關切地走過來。「你怎麼了?」
「我——沒,沒有,」她迅速地掛上電話,掩飾不住全身的輕顫。「沒有事!」
「是誰?」思堯帶她回座位,緊張地對著她。「發生了一些事,對嗎?別瞞我,耐雪!」
「我——」耐雪搖搖頭,眼圈兒紅了。「是天威,我不知道他怎麼曉得我在這兒,他——還知道你的名字!」
「那又怎樣?你擔心什麼?害怕什麼?」他問。
「你不懂!」她輕輕嘆∼口氣。「天威的脾氣——思堯,我怕給你帶來麻煩!」
「我不怕!」他挺一挺腰,拍拍她的手。「我們光明正大地喝一杯咖啡——耐雪,你可會有麻煩?」
她鼻子一酸,第一次有人這麼忘我地關心她,她怎能不感動呢?
「我——根本已經在麻煩中!」她惰緒激動地說。
思堯呆住了,她已經在麻煩中?什麼——麻煩?
思堯把汽車停在巷口,若有所思地望住耐雪,她看來是憂郁和擔心,還有些害怕。
「耐雪,要不要我送你上樓?」思堯溫柔又真誠地。「相信天威現在不會等在你家!」
耐雪搖搖頭,再搖搖頭,想說什麼又忍住,猶豫半晌終于推開車門跳下去。
「再見!」她看他一眼。「如果明天上班沒看到我,請代我請假!」
「耐雪,」思堯呆怔一下,也推門下來。「耐雪,是不是我帶給你麻煩了?我跟你去解釋,好不好?」
「不——你快走吧!我自己回去!」她有些驚慌。
思堯再凝視她一陣,終于轉身回到車上。耐雪的神色已引起他最大的懷疑,為什麼要害怕?要驚慌?就算男朋友看到他們一起喝咖啡也不至于如此,這其中必有些特別的事。
「再見!」思堯想一想,從皮夾里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她。「如果有事,隨時打電話給我,名片上有電話號碼!」
「好!」耐雪匆忙收起名片,快步朝巷子里走去。
思堯再看一陣,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紅門里才離開。他心里不停地在想,耐雪無論有任何困難,他一定要盡力幫忙,不論什麼事,不論困難多大,耐雪——世界上惟一令他動情,令他牽掛的女孩子!
辦門邊不見守望的阿發,耐雪心中已覺得奇怪,難道今天不開台?樓梯上靜悄悄的,打開四樓大門,迎面而來的也是冷清,一個客人也沒有,阿發獨自坐在桌子上喝啤酒,看見她也不招呼。
耐雪忍著心中的意外往臥室走,只要找到于文泰就能問明白,或者天威也在房里——想到天威,她激靈靈的打個寒噤,天威會不會像上次一樣的對她動拳頭?
阿泰不在所謂的賬房,她悄悄在臥室門上听一听,里面沒有一絲聲音,莫非天威也不在?小心地打開一絲門,看不見人,慢慢開大,再開大,長長透一口氣,天威果然不在里面。
被一件衣服,洗一把臉,她開始覺得奇怪,今夜此地沒有場跋?可是又有警察來抓過?下午天威拿去十萬元應急,場跋應該沒問題才是,剛才天威在電話中又只說了一句話,沒頭沒尾的——
她決心走出去問阿發,雖然她極度討厭他。
「天威和阿泰呢?」她沉著聲音問。
阿發吊兒郎當地看她一眼。
「不知道!」他回答得干脆。
「你怎麼會不知道?」耐雪忍著氣。「這兒沒場跋嗎?
「不知道!」阿發冷笑一聲,又喝啤酒。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明明知道不肯告訴我!」耐雪氣紅了臉。「是天威要你這樣做的?」
「這倒不是!」阿發不起勁地說,「老大和阿泰去哪里你要知道來做什麼?你什麼都不懂,難道還能幫忙?」
「誰說我不能幫忙?」耐雪沉著氣,「你快說,阿發,天威到底在哪里?」
「好吧!你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訴你!」阿發沒好氣地。「我們的場跋開不了,天威和阿泰去別人的場跋,明白沒?」
「去別人的場跋?」耐雪呆了一下。「去做什麼?」
「喝!問得好,去做什麼?」阿發冷笑。「除了去賭幾手,去別人場跋還能做什麼?」
「天威——去賭?!」耐雪覺得一陣冰冷,整個心如鉛般直沉腳底,天威去賭?
「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敝的?」阿發不屑地。「天威根本在賭桌邊長大的,他有什麼賭不得?」
「為什麼這兒場跋不開?」耐雪再問。
「沒有水,兜不轉!」阿發用手做一個數鈔票的樣子。
「他——下午不是向我拿了十萬?」耐雪皺眉,心中又急又慌,不好的預感直涌上來。
「十萬?你開玩笑,夠打發哪一個?」阿發不耐煩了。「你別再問我,我只是在看門的小嘍羅,說錯了話,老大發脾氣我可擔不起!」
「你知道他們去哪一家嗎?」耐雪再問。
「不知道!」阿發又開始喝酒。
「以後這場跋會再開嗎?」耐雪不死心。
「不知道!」阿發不再理她。
耐雪知道再問也問不出所以然,阿發不會對她說實話。她自己到廚房去看一看,平日侍候茶水的女佣人也不在,她搖搖頭,看來這兒的場跋是散了。她找到一點面,胡亂地煮來吃了,然後又回到臥室。
阿發還在外面喝啤酒,年紀輕輕就醉生夢死的,是什麼東西造成他如此?家庭?環境?學校?或朋友?現在年輕的男孩子真是令人擔心又害怕!
等到十一點仍沒有天威的影子,耐雪決定先睡,明天還要上班——啊!她又記起天威打電話到圓山找她的事,天威知道她和思堯出去,回來會對付她嗎?
這麼一想,立刻就睡不著了,馬上擔驚害怕起來,天威的個性是這麼火爆,就算她和思堯是清白的,他一樣會大發脾氣,他佔有欲強,疑心又重,等會兒該怎麼解釋才好呢?話又說回采,天威忌妒的發脾氣,也是愛的表現啊!
等著,等著,終于等到一些腳步聲,終于等到天威回來,那已是清晨五點多了!
天威的腳步聲很重,說話的聲音很大,從大門進來就一路踫踫砰砰的,耐雪吃驚地從床上坐起來,天威已砰的一聲推門進來。
「天威——」耐雪叫。
天威搖搖蔽晃地揮一揮手,臉上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還有濃濃重重的酒氣——啊!天威喝醉了酒?耐雪張望一下,于文泰並沒有跟著來。
「耐雪,你沒睡嗎?」天威笑著大聲說,「來,來,陪我喝一杯,我們要慶祝!慶祝!」
「你喝醉了,天威!」耐雪跳下床,把他扶到椅子上。「別吵,快點休息吧!」
「誰說我醉了?我還沒開始喝呢!」天威打一個酒嗝。「來,耐雪,我傅天威今天出師大捷,一定要慶祝,喂——拿酒來啊!」
「天威!」耐雪手足無措,酒醉的人最難侍候。「我知道你出師大捷,明天慶祝,別吵別人啦!」
「我要慶祝,阿泰、阿發,拿酒來!」天威可是借酒裝瘋?「慶祝我傅天威今天的勝利!」
「天威——」
「還不快拿酒來?」天威一把推開她。「不許掃興!」
耐雪拉開房門,求助地叫︰「阿泰,阿泰,請過來一下!」
立刻,阿泰龐大的身影出現了,他站在門口看了看天威,微笑著搖搖頭。
「別理他,等他發一陣瘋就沒事了!」他有經驗地說。
「你們——去了哪里?」耐雪問。
「去賭錢!」阿泰再笑一笑,心情很好似的。「我們贏了,兩個人都贏了!」
「為什麼?自己的場跋又不開!」耐雪不以為然。
「我們倆贏了三十萬,收到錢就再開場跋。」阿泰很有信心。
「你的十萬等會兒先還你,全靠你的支持!」
「不,我覺得——這樣不大好!」耐雪小聲說,「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
「算是救急吧!」阿泰不在意地。
「阿泰,」耐雪看看仍在嚷著要酒的天威。「下午天威打電話去圓山找我的事你知道嗎?」
阿泰呆怔一下,然後點點頭。
「是!我知道!」他只好說,很窘地。
「他怎麼知道我去了圓山?」耐雪盯著他。
「這——大嫂,他沒有惡意的!」阿泰為難地。
「他可是叫人去跟蹤我?」耐雪不放松。「他——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我不知道!」阿泰皺眉。「明天他酒醒之後你問他好了!」
「阿泰,他——發脾氣沒有?」耐雪最擔心的是這件事。
「沒有!」阿泰看她一眼,轉身去了。
耐雪只好關上房門,任天威再鬧一陣,果然,他慢慢寧靜下來,自己走到床上。
「過來!」他對耐雪招手。
耐雪猶豫一陣,天威看來並沒有凶神惡煞狀,她帶著戒懼的心慢慢走過去。
「你休息一下,或是要吃點心?喝水?」她問。
「那個程思堯真是你的經理?」他問,問得那麼突然。
「是——哎!是經理!」耐雪的心七上八下,她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他錄取你的?」他再問。
「嗯!問這些做什麼?」耐雪小聲的。
天威古怪地笑一笑,再笑一笑。
「他是不是對你有意思?」他說。
「天威——」耐雪大吃一驚,下意識的退後兩步。
「問一問也不行嗎?!」天威毫不在意地笑著,他大概還不知道思堯是之洛的哥哥吧?!「他倒有眼光!」
「別說這些話了,快休息!」耐雪吸一口氣。「對我來說,他只是經理,只是上司而已!」
「你們一起喝過幾次咖啡了,對嗎?上次還帶你去郊外玩!」天威說。
他看來是那麼平靜,那麼若無其事,難道他不再為這件事生氣?他了解耐雪不會變心?
「天威——兩次都是踫巧,」耐雪又為難又窘迫。「我絕不是存心和他去——」
「別小心眼兒,我又沒怪你!」天威倒在床上。
耐雪呆怔一下,這倒是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她以為天威會大發脾氣,會動手打人——她猜得完全不對。
「以後——我也不會敷衍他了!」她說。
「別傻!」天威皺眉。「敷衍一下上司對你在公司里的情形很有利!」
「有利?」耐雪不明白。「我不需要什麼後台!」
「呆瓜!」天威閉上眼楮,這時看來他完全沒有醉意,剛才的醉是裝的?為什麼?「你死心眼得無可救藥!」
「我——」耐雪呆怔著,死心眼兒?怎麼說?
「不必得罪程思堯,」天威又說,他似乎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現在才發覺,多一個朋友比多一個敵人好得多!」
「你——真這麼想?」耐雪不能置信地。
「當然!」天威睜開眼楮看她。「你懷疑什麼?」
「這不像平日的你!」她照實回答。
「人是會變的,」他的神情給人一種難測高深之感。「尤其是在遭遇了一些——挫折之後!」
「天威——」耐雪有想哭的感覺,挫折似乎不該和天威這樣的男孩發生關系,命運對他太不公平。「其實——你也算不得什麼挫折,你別放在心上,我們再來過,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是嗎?」天威眼中光芒閃一閃。「你覺得我們還有希望成功?」
「難道你不這麼想?」耐雪詫異地。或者這是天威的真正性格?在酒後才表現出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天威嘆一口氣,天威——嘆氣?耐雪心都揉成一團。「從我這次回台北的第一天起,幾乎全是不如意,全是打擊,我還會——成功?」
「天威,你是天威,你怎能對自己沒有一點信心呢?」耐雪眼楮紅了。「你一定有希望,一定行的!」
天威嘴唇動一下,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
「你有什麼話就說,別悶在心里把人都悶壞了!」耐雪忘情地。她對天威痴心一片,只要天威對她有一分好,她幾乎可以不顧一切,把性命賠上也行。「天威,你告訴我,是不是你有好大的困難?你說!」
天威默默地看她一看,搖搖頭,只是搖了頭,然後拍拍她的手。
「上床睡吧,你也累了,是嗎?」他說。
「天威——」耐雪捉住他的手,他越是不說,她心中越是難過。「你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我不是外人,應該替你分擔一切的,天威——」
「你真想知道?」他坐了起來。
「是!我要知道!」她肯定地。
「不會後悔?」天威再問,神色嚴肅。
綁悔?怎麼會呢?耐雪搖搖頭,他們的關系有如夫妻,理應共同擔當一切,怎麼說後悔呢?
「絕不,天威,你不相信我?」她說。
「你——真願幫忙?」他又問。
「當然!只要我能做到的事,我一定做!」她鄭重地。
「唉!懊吧!」他又嘆息,耐雪所不能忍受的嘆息。「耐雪,你知道為支持這個場跋我調了不少頭寸,我們的運氣一直不好,再加上又充公了一大筆,致使我們陷得很深,深得——已無法支持!」
「你是說——欠了一大筆債?」耐雪囁嚅地。說到錢她就無能為力了,她哪兒有錢呢?她還記得天威開這場跋是為了想替家里還債,想不到把自己拖下去了。「多少呢?」
「反正——很大一筆,」天威搖搖頭。「所以我和阿泰只好出馬去踫踫運氣,今天運氣不錯,贏了,如果能一連贏十天,我們的問題就解決了!」
「十天?」耐雪呆了,可能嗎?連贏十天?「那不是欠了——欠了三百萬的債?」
天威點點頭,目不轉楮地望著她。
「三百萬,你能幫我嗎?」他問。
她——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