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了王棟最稱道的那家小吃店的原味牛肉湯和鹵牛肉,花靈輕快的步出巷子。
每回到台北總要順道跑一趟,這樣一來他想吃牛肉面的時候,只要自己下一團面和少許青菜,澆上牛肉湯就打了。
其實她一點也不覺得牛肉面多好吃,幸好王棟也不強迫她接受他的口味,偶爾陪他吃一碗,反給了他親吻她的機會,他是熱情的丈夫。
宋問正好相反,他的感情似一溪流水,涓涓滴滴緩緩傾注。
想及此,花靈免不了勾起許多煩惱,她不忍心也無心背叛王棟,卻又舍不下宋問,將來的演變她根本不敢去想。
愛情,是雪釵口中的生死相許?或只是巴爾札克在《高老頭》一書中描述的︰「所謂愛情,實在是一般爽直的心靈,對賜予他們快樂的人所表達的熱烈的感激。」
靶激嗎?是的,生命中若少了這兩個男人所帶給她的快樂,花靈相信自己將不再完整無缺了。
宋問帶領她的心靈作一趟又一趟的藝術之旅,為跟得上他的腳步,逼得花靈非努力用功不可。
王棟見她幾乎翻遍他的書,還求他去向朋友商借收藏品讓她欣賞,笑道︰「你的本能被你喚醒了,你跟宋問一樣,屬于鑒賞家一型的。」建議她回大學修幾門藝術課。她去了,終于將空余時間填滿了,人也跟著光彩閃爍起來。
這是因為有愛呵!她秘密地想著。
她不再怨嘆身世,因為根本沒有那個時間,她已經是獨立的一個人了,不再附屬于父母的丑聞之下。
她懂得愛人,也擁有了愛,她非常滿足。
新生的岳花靈一似初綻的新梅,高雅、靈秀、迷人,由兩個男人灌溉栽培而成。
就說最近一次回娘家,雪釵見了她便目不轉楮,前看後看的打量不停,像花靈突然多出一只手似的。
「你變漂亮了!」
「我以前很丑嗎?」
「我們家沒有丑女。」雪釵要她別挑眼。「你以前也是很好看啦,可是太沉靜了,讓人難以親近,但要說你高不可攀嘛,又不是,怎麼講呢?好像你臉上寫明了‘保持距離,以測安全’的標記,就是有那種感覺。」
「亂講!你講話就愛夸張。你不能因自己活潑外向,就說文靜的人都不好親近,我才不信我像你說的那樣。」
「不信你問大哥!」
岳雪征正好走下樓,雪釵一個逮住他。
「大哥,你來作證,花靈是不是比以前漂亮了?仿佛蒙塵的明珠被擦拭干淨,……呃,那首詩怎麼念的?」
報靈難為情死了,尤其在雪征面前,未知他又將如何取笑她了。
「‘我有神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扁生,照破山河萬朵。’」雪征看著花靈吟念。「這是茶陵郁山主的禪詩。」
「對啦,就是這一首。」雪釵吐吐小舌。「我念過,可是又忘了,只記得是明珠蒙塵的意思。」
「平日有空也不多看點書,整天就知道跟男朋友約會。」
「人家難得請教你一次,軌這麼神氣!」雪釵說著便轉過身來,面對著花靈。「你看大哥最討厭了!不過他念的那首詩倒很適合你,突然破繭而出,人變得亮眼起來,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啊?要當媽媽啦!」
「沒有啦!」花靈怪臊的,雪征一直在看她。
「那為什麼?」
「嗯,回學校修了幾門課,日子過得很充實,大概真是選對了路,我也覺得自己愈活愈起勁,很有意思。」花靈小心解釋著。
她今天穿上一件天藍色的連身長裙,領口和袖口均瓖有小片蕾絲與珍珠扣子,十分清新淡雅,長發自然的披在肩上,讓人看了就感覺舒服。
「你真有心,我希望快點畢業,而你卻又跑回學校去。」雪釵真覺不可思議。「姊夫不介意你重做學生嗎?」
「是啊,他贊同你去嗎?」雪征不放心的問著。
「是阿棟鼓勵我去的,還給了我不少建議。」花靈的臉上浮現一層笑意,使她看來更是容光煥發。「大哥這幾天休假?」
「我退伍了。」
雪釵踫了她一下,花靈才想起雪釵跟她提過的,抱歉的一笑。
「恭喜你光榮退伍,大伯和伯母想必很高興,有沒有為你慶祝?」
「我拒絕了,只請他們讓我休息一、兩個月,再考慮以後要走的路。我預備利用這一、兩個月,環游台灣的大城小鎮。」
報靈無語,熱心不起來。
「雪釵應該跟你學一學,她太自恃聰明,反而事事都不認真,我怕她將來一事無成。」
「大哥你什麼意思嘛!」雪釵不滿。
「我說的是實話。」雪征搖搖頭。「看你這樣嬌蠻,都是被媽寵壞了。我要不管你,你說我不關心你。我要管你,你又不高興了。」
「但你不能隨便批評我啊!每個人興趣不同,我不愛做書蟲又不礙著你什麼,你干嘛一開口就訓人!」
「好吧,我不管你!」
「我有我的長處,你就不夸獎我,你偏心!」
「算你說得有理,姑女乃女乃。」雪征不願再爭下去。
「你既然認輸,我就考考你︰你說我比較漂亮,還是花靈比較漂亮?」雪釵一臉俏皮的刁難他。
「這是什麼跟什麼,兩個都是我妹妹,再漂亮也是別人家的,有夠無聊的問題!」雪征站起來走人。
雪釵和花靈在他背後笑成一團。
「不要再笑了,有點缺德,他是你哥哥耶!」
「好玩啊!誰教他愛欺負人。」
那天幸好及時把話題轉到雪征身上,他兄妹一爭執便忘了別人,要不花靈真擔心自己的心虛會給人看穿。
走回停車的地方,花靈決定拋開煩惱,不再去多想,但是卻不開心了,有人擋住她車子的出口
「賴先生,你有什麼事呢?」
報靈是一見賴亞航就惱,這不要臉的黃皮膚法國佬,有了雪釵還一再打電話邀她出來,被她拒絕了就跟蹤她。
「花靈!」賴亞航的臉孔倒沒有輕浮的笑容。
「請你稱呼我王太太或岳小姐。」
「好吧,岳小姐,我有榮幸陪你午餐嗎?」
「我已經用過了,你請便。」
「是宋問吧,你們在一起吃飯,有說有笑,為什麼就對我冷若冰霜?」
「你跟蹤我,到底想干什麼?」花靈的臉蛋像飄過雲翳似的天空,暗淡下來。
「請相信我,我絕無意探測什麼,只是你一再拒絕和我見面,我只有采用這種最古老的方法。」
「你是雪釵的男朋友,我不願她誤會我。」
「原來你在顧忌岳雪釵?天吶,我完全忽略了這一點。」賴亞航那晶亮帶水藍光輝的瞳眸,像在探索什麼似的。「中國女孩都會在交友前先考慮別人的想法嗎?真有意思!」
「你能明白最好,現在你可以走了吧!」
「不,無論如何讓我請你喝一杯咖啡吧,雪釵提過你喜歡喝咖啡。只是一杯咖啡而已,不至造成誤會才對。」
報靈沒辦法,只好開了車至咖啡屋。
「你付帳?」她沒好氣的點了最貴的那種。
「請給我一個微笑吧,你一定會喜歡我將告訴你的好消息。」賴亞航是非常有魅力的男子,也懂得善用本身的天賦,溫雅耐性的笑容很快緩和花靈的心情,至少不再采取敵對的態度。「為了使你安心,我可以坦白我與雪釵之間只是普通朋友的情誼,這是我們兩人說好的,而她也同意了。」
「感情可以事先說好到哪一程度嗎?」
「就像你們講的,不來電吧?」
「那雪釵……」
「雪釵很直爽,她跟我還是好朋友。」
「怎麼變成這樣?明明雪釵對你很著迷的。」
「她大概受不了我時常向她打听你的事,所以沒辦法真正的相戀。」賴亞航怕她又誤會,一走了之,很快接下去說︰「我來台灣有一個很大的任務,就是替我義母尋找她的女兒,我相信我找到了。」
「找女兒?」花靈心跳一下,想到自己父母。
「你听過夏池夫人這個人嗎?」
「沒有。」花靈沉默了一會才說。
「夏池夫人是一位芭蕾舞蹈家,更是十分優秀的舞蹈老師,在歐洲享有盛名與崇高的地位,可惜她從不到亞洲表演。她是純粹的中國人,在法國,大家只曉得她叫雲雀.夏池,其實她的全名應該是雲雀.李.夏池。」
賴亞航以他那對聰明伶俐、感性銳利的眼楮,自然地把花靈全部神秘的表情全都攝進去了,包括她臉上一根細微神經的抽動,包括她的眼瞳突然飄忽不定的不知凝視何處,包括她眉宇問的沉重凝結,包括她一身光彩的消失……「花靈。」他幾乎害怕多一分貝的音量就將嚇得她魂飛天外,她的縴弱只是外表,或包括她的神經?賴亞航不知道,只是很自然的覆住她擱在桌上輕顫的手,滿懷心事的看著她,近乎耳語地道︰「她的中國姓名就叫李雲雀。」
她那哀求的神色真使人不敢多望,賴亞航卻不得不說︰「她是你的媽媽,花靈,她一直惦記著你。」
「不,不,騙人的。」花靈只是不停的搖頭。「我的爸媽早就死了,真的,我不騙你,你一定找錯人了。」
「花靈--」
「我……我必須回家了,真的,不行再拖了。」她的眼神不安,充滿混亂的苦楚。
賴亞航心想只差一把勁了,然而,他說不下去也不忍再逼進一步,花露失魂落魄的模樣像被逼至懸崖邊的人,一個不慎隨時有可能掉進萬丈深淵。
「好,等下次有機會再談吧!」他想不在乎多等一陣子。
「再見!」花竅如蒙大赦。
心神不定的情況下開車,幾次險象環生,車身被擦傷數處,使花靈頓悟,人的生命實在是很短暫也很脆弱的,可以說不堪一擊,隨時有機會魂歸冥府,但只要活著一天,就須承受自身的罪與煩惱,何苦自己又去找些來呢?賴亞航自說自話,聳人听聞卻是欠缺人證物證,大可不必管他!
雖然這麼想,回到家里神色仍然有些不對,她真恨自己瀟灑不起來。
王棟剛迭走一位朋友,站在屋前目迎她走過來。
報靈見到他結實魁梧的一副身軀,想到這是她可以依靠的人,不禁忘情地擁住他,胸中激起的漣漪仿佛已回歸大海,慢慢平復下來。
王棟擁她進屋。「你臉色不大對。」
「差點出了車禍。」她不願提那件事,希望快忘掉。
「你也太不小心了!人有沒有怎麼樣?」他拉高聲音。
「是車子擦傷了。」
「那還好。你有讓車子定期回廠維修吧?」
「那是新車啊!」
王棟對這事很堅持,她只好答應一定找時間去修車子。
「說定了可得做到哦!」
「奇怪,我听人家說藝術家對日常生活中的瑣事很是漫不經心,甚至低能,你卻很在乎某些事。」
「因為你是我太太,我不想失去你。」
王棟很喜歡抱著她,說她的身體軟軟綿綿的,抱在懷裹好舒服。
「我不是布女圭女圭呢!」
「如果你是的話,我才不要抱哩!」
「阿棟,」花靈很享受這份溫情,努力想出話題好忘了那件事。「最近你都不請模特兒,不需要嗎?」
「喲,你今逃諶量特別大喔!」王棟取笑她。
「我哪有你說的那樣。」
「還敢說,每來一位模特兒,我就有一陣子吃不到牛肉面」…拳繡掌。
「你胡說,我才沒有。」她氣嘟嘟的,眼圈已紅得像夕陽似的。
「好,我說錯了,你沒有使壞,只是吃醋而已。」
「亂講。」
「其實你根本不必在意那些女人,是她們來找我的,而我只是用她們來練習技法而已,不會用于正式作畫上。」
「為什麼從不見你展示人物畫?」
「我在尋找我心目中理想的模特兒,要畫,我就要畫最好的,她必須是最頂尖的美女,卻又不能有美女的驕氣與傲慢,自然散發著屬于女性精美純淨的美。」
「美女?你可以找雪釵啊!」
「拜托,她算什麼美女!」
「你--雪釵還不算美女的話,我看你到老都拿不出一幅像樣的人物畫好見人。」她唇邊綻出一朵美麗的笑渦,聲如銀鈴地捉弄他。
「是嗎?」他的笑聲綿長,像是要滲進花靈的心坎深處似的。
「笑得好古怪,像要偷襲人的壞蛋!」
「既然被你看穿了,那我就不客氣了。」王棟灼灼的目光投注在她身上,然後停留于她紅唇端。
她不覺睫毛顫動,為他眼中流露的熱情所擊中似的呼吸困難。
「阿棟,你為什麼娶我,不娶一個從一開始就了解你的同行?」她聲音微顫。
「那多乏味。」
他們深長的凝望著,花靈想起宋問,低垂了視線。
「你真想知道原因?」王棟嘆了一口氣。
「嗯。」她內心暗松口氣。
「兩個畫家可以做好朋友,甚至好情人,就是不能結為夫妻。」
「為什麼?」
「因為結局九成九都很慘。從事藝術創作的均比較自我,幾乎是自私的,對本身的作品有一股狂熱,最討厭在創作過程中有同行來加入意見,而夫妻關系太親密,愛之深責之切,難免多子つ舌,偏偏藝術這門東西完全見仁見智,相對的就會排斥、嫉妒、中傷另一半的作品,等而下之的甚至想壓抑另一半的創作才能,希望對方犧牲成全。所謂同行相忌,在畫家夫妻之間更是免不了,朝夕相處,彼此別苗頭,沒有好日子過的。」
「我不覺得你自私,你開藝廊幫助了許多同行。」
「那是彼此沒有生活在一起,保持一段安全距離,所以能夠互相欣賞。」
「我是你太太,算是最親近你的人了,我就不感覺你自私;相反的,你有寬大的胸襟包容我,讓我過得比大多數女人都幸福。」
「你很容易滿足于我所給得起的,所以你幸福。」
在金黃色的午後陽光中,花靈半躺在王棟的胸懷里,顯得格外美麗。清涼的海風陣陣襲來,他看見一雙深幽幽的眼楮默默地望著他,似乎受了催眠而逐漸合上。他俯身親吻,甜蜜的紅唇在他層下輕顫。
縱然世事多變,花靈也沒想到雪釵會有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時候。
天之驕女的岳雪釵!亮麗耀眼的岳雪釵!怎麼可能呢?
「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不可能的!報靈,你一定要替我想辦法,我不能接受這種事實。」
報靈不是硬心腸的人,只是看不出雪釵哪里可憐了。就因為家里要她嫁給王梁?她不是早認識王梁了嘛!
「你不喜歡王梁,你喜歡的是賴亞航,對不對?」
「我也不要嫁給賴亞航啦,他比較適合當情人。」
「你還替他們分級呀?」花靈半信半疑地問道。
「這是我的感覺啊!別的女生或許喜歡他當丈夫,但他是外國人,我認為還是當情人的好。」不愧是岳雪釵,到這時候還能分清各等男人的優缺點。
「那王梁呢?」
「他可以做丈夫,但是我不要在這種情況下嫁他。」雪釵擤了擤鼻子,眼眶紅紅的。
「我痛恨‘被安排’嫁給他,原來去年你和姊夫相親時,我也同時被相了,這是兩家父母早商量好的,我居然到現在才知道。」她開始自怨自艾。「這算什麼嘛!我要的是經由熱戀而結婚,才不要相親的,這樣一來,我跟你有什麼差別了嘛!」
報靈苦笑。雪釵還是老脾氣,心里有什麼話就說什麼,這般個性嫁入復雜的大家庭很危險,未知將受多少挫折,她甚且不屑于在表面上討好人,婆家不比娘家,她如何應付得來一大家子親友?
「大伯怎麼說?」
「他說兩家的家長都已同意,王梁也答應了,就等我下個月畢業,立刻舉行婚禮。你說。我能輕易就接受嗎?」
「不會這麼急吧!你好好跟大伯商量,讓他給你幾年的時間在社會上磨練一下,也請伯母幫你說話,他們都最疼你了。」她想這樣對雪釵比較好。
「這次我媽完全站在我爸那邊,反過來勸我,像王梁那樣好條件的男人不是天天有,即使有也未必跟我求婚,叫我不要放棄,免得將來後悔。說得好像王梁很搶手而我沒人要一樣,所以我愈想就愈嘔,……」雪釵愈說愈精神,滔滔不絕的發泄,將一肚子的垃圾傾倒在花靈身上。
「我明白了。」花靈同情的說。「假如你不知道王梁長長輩們為你安排的對象,你會願意嫁給王梁。」
「有可能。」她仍不松口。
「那表示你對王梁的印象不錯-!雪釵,你想開一點,你們從去年就開始約會,誰會說你們是相親結婚?一定都以為你們因戀愛成視邙攜手共赴紅毯。」
「至少王家的人知道,還有那個于縴縴,我跟她是死也合不來。」
這也是一個問題。王棠的妻子系出名門,很懂得作表面工夫,交際手腕一流,跟雪釵的快言快語完全兩樣,將來若真成為一家人,花靈只能祈禱雪釵成熟圓滑些,或者也搬出來成立小家庭。
「抱歉!我剛巧听見你們談話。」王棟走進客廳,身上微有油彩味,顯是剛剛還浸婬在畫藝中。「雪釵你認為相親是一件很丟人的事嗎?」
「不是丟人,是……」雪釵對王棟總不能像對花靈一樣言語無忌。
「你直說好了。」
「反正我就是不要,听起來像是快發霉了沒人要,好沒面子。」
「沒人要的女孩,王家更不可能要。」王棟坐到花靈坐椅扶手上,摟住她肩。「當初我可是從一疊挺厚的相片中,一眼相中花靈,家里才安排相親的。我自許眼光一流,就不知阿梁的眼光如何?」
雪釵這一下可遇上對手了,完全不順從她心意而說的話,使她現實起來,開始考慮這婚姻的利弊。
報靈可不高興這件事,雪釵走後,一直沉默著。
「我騙她的啦,根本沒有一疊相片這回事。」
王棟不知花靈已從宋問口中知道真相,她笑了一笑,還把一雙整齊的眉毛聳了一聳。
「我不是在想這個。」她望他。「不能把婚事緩一緩嗎?雪釵不適合早婚。」
「婚姻會使人成長成熟,別替她操心了。」
報靈當慣了雪釵的听眾,她怕的倒不是雪釵婚後的好壞,好歹有父母作後盾,強她甚多,擔心的是她又像今天一樣,每遇不如意就跑來「倒垃圾」。
丙然,訂婚時她又有一肚子不滿︰「可惡的王梁!居然說我皮膚不夠白,不配紅寶石,作主替我選了藍寶石,可是我喜歡的是紅寶石啊!」
王家下聘媳婦,除了鑽戒,公婆會送媳婦一套價值不菲的寶石首飾。大嫂于縴縴當年挑中祖母綠,她說神秘的綠,最能顛倒眾生。王棟則說膚色白淨的女性最能彰顯上等紅寶石那種純淨的、鮮潤的美,心知他在夸她,于是花靈選了紅寶石。
「你可以換的。」花靈不懂這有何好氣的。「世界公認的四大珍貴寶石︰鑽石、紅寶石、藍寶石和祖母綠-綠寶石-,各有各的美,爸媽說過隨你挑,何必跟王梁生氣呢?」
「你不明白嗎?我氣的是他居然嫌我不夠白。」
「那就少曬一點太陽,你本來很白的。」
「可是,你選了紅寶石,大嫂挑去翡翠,我媽答應給我一套鑽飾,我不就只剩藍寶石可挑了嘛!」
「大嫂那套是祖母綠,不是翡翠。」王棟突然開口。
「不是一樣。」
「差多了。翡翠是玉的一種,屬輝玉,又稱作硬玉,含鉻所形成的綠色硬玉便是翡翠。
祖母綠是礦石,屬于綠柱石系列,埃及艷後最喜歡祖母綠了。」王棟侃侃而談。「外公喜歡收集玉,我曾听他解釋過。最簡單的識別方法就是買賣翡翠跟買賣玉一樣,一塊一塊的出售,祖母綠則和鑽石一樣以克拉為計算單位。」
報靈的臉上泛起一陣喜悅的光彩,對雪釵說︰「既然綠寶石來歷非凡,你也選租母綠好了。」
「我不要跟大嫂一樣,何況我向來不愛綠色。」
「那就換紅寶石好了。」
雪釵將手臂與花靈的手臂並在一起細看,輕叫︰「真的你比較白耶!難怪王梁會說我不配紅寶石,都怪你啦,鼓勵我嫁給他,如今我才發覺他那人挑剔得要命。」
「現在悔婚還來得及。」王棟說。
「那怎麼行?」
「是你親口說要嫁王梁,你可要記清楚,日後可不能又跑來埋怨花靈。」
結果當然是不歡而散。雪釵私下臭罵王棟︰「搞藝術的就是這點臭脾氣討人厭,一點也不懂得做人。真不懂你怎受得了他!」王棟則對花靈皺眉︰「人家冤枉你也不曉得反抗,太缺乏自衛觀念了吧!」
報靈累得攤手攤腳,偏又接到賴亞航不死心的電話。
為什麼要逼我呢?花靈不禁對賴亞航生出厭惡之心。
她不等他說完,便不客氣的斥道︰「請你適可而止吧!我絕不會出去見你,再听你胡說八道!」
「為何你不肯面對現實?你母親是李雲雀,夏池夫人為女兒取名岳花靈。這會只是巧合嗎?」
「我只能說天下事無奇不有,證明不了什麼。」
「花靈,我第一眼見到你就有預感,你和夏池夫人生得太相像了。」
賴亞航再誠懇的口吻也感動不了岳花靈。
「我母親早就死了,在戶籍上她已是不存在的人,你教我如何相信你?就算夏池夫人也叫李雲雀,長得跟我一模一樣,那也是另外一個人,與我無關。」
「等等!請你不要掛斷。」賴亞航急道︰「是不是你在恨著你母親?由雪釵口中,我多少了解你一點︰你對于不喜歡的人,可以做到無動于衷。可是,花靈,她是你的親生媽媽,根據她給我的資料和我在台灣所做的調查,我確定你就是夏池夫人的女兒。承認吧,花靈,你在恨著自己的母親!」賴亞航故意刺激她。
「我听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對于從來就不存在的人,何來的愛或恨?賴先生,請你以後別再來擾亂我的心,我早已接受自己無父無母的命運。在我心里,他們都已經死了,不可能再復活了。」
「花靈,……」
無恥的騙子!報靈掛了電話,心里很氣,他還以為能像頭一次趁她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騙得她心神搖蕩嗎?
如果夏池夫人真如賴亞航所言,她的生活一定過得很富足,怎可能把女兒丟在台灣?即使有苦衷,也應該在十多年前嫁與法國皮制業大亨夏池先生時就有能力回台尋找,又怎會拖到今天?由此可見「夏池夫人」乃出自賴亞航的一片謊言。
「現代公子追女孩于的花招愈翻愈新奇,連死人都可以說活。」花靈想通了,聲音中也有了笑意,對上天大嘆世風日下。
「是誰想追我太太?」
「雪釵的一個朋友,我不理他,他竟然編出一套我媽媽變成法國名流的故事想騙我,真是太可惡了。」
「听起來。他腦筋很不錯的樣子。」
「可惜用錯地方了。」
夫妻同笑賴亞航。
然則在數日後,花靈去學校前習慣翻一下報紙的藝文版,驀然被上面刊載的一則消息給震住了。
芭蕾舞林中的巨木雲雀.夏池夫人隨團首度來華獻藝花靈的耳朵如同跑進蚊虻的鳴聲似的,細微但直鑽腦門,一時心神低迷得幾乎昏厥。
只是巧合!絕對是巧合!
報露丟下報紙出門上課去了。跟往常一樣,面對不願承認、不願接納的事,她一概拒絕相信,置之腦外。
上完兩堂課,宋問來學校接她,居然談起那件事︰「我嚇了一跳,世上竟有跟你長得那麼像的人。你有沒有看到雲雀.夏池夫人年輕時的舞台劇照?你若也穿上芭蕾舞衣,兩人簡直是雙胞胎。」
「我最討厭跳舞的人了。」
「你討厭芭蕾舞?」
「不只是芭蕾舞,所有的舞蹈我都討厭,那會使我聯想到我母親,她拋棄了我。」
「我很抱歉,花靈。」
「不是你的錯,只是以後我們別再談跳舞的事了。」
「你從來不去觀賞舞者的舞姿嗎?」
「嗯,不管是雜志上或電視上有關跳舞的消息、鏡頭,我都不愛看,當然更不會花錢買票去劇院觀舞。」
「有點偏激哦!」
「也許有一點。」花靈的眼楮澄澈得如一湖靜水,看不出喜怒。「不過,我覺得解釋為逃避現實比較恰當,不這樣做的話,我怕我會受不了事實的打擊。做媽媽的為了跳舞拋下親生女兒,從此失蹤,無論如何都難教女兒心平氣和。」
「如果……有一天她回來了呢?」
「不可能的,她已經死了,中華民國的戶籍上已無這個人。」
宋問看不透迎向他的目光,遂不再問了。
兩人在校園中漫步時,就是花靈最感快樂的時光。
她對宋問並無所求,宋問對她也十分克制,頂多牽牽她的小手,不敢再親吻她。即便只是如此,她的心也要受罪惡感折磨著,擔心有人對她指指點點︰「這是一個背夫偷情的女人呢!」其實誰也不來注意他們。
報靈愛極了宋問對她微笑,還有關愛的眼神,這些細微的動作中蘊含著一股巨大的力量,教她盡情享受著被尊重、被疼惜的痛快感,這是花靈孩童時代最欠缺的愛,再也顧不得惶惶恐恐的一顆心,緊緊捉住此刻的幸福。
然而,當她恍惚陷人沉思之中,或是在罪惡的噩夢里面,那位對她熱烈擁抱,不時發出爽快笑聲的男人,突然改變了臉相,氣得咬牙切齒︰「混蛋!你怎麼可以背叛我?」他對她瘋狂地嘶叫,兩眼噴血,用恨不能活生生將她掐死的力量對她拳打腳踢︰「下流!娼妓!我才不相信你們之間沒有曖昧,……」猛然一腳踢中她的下月復。
「啊!」的一聲,她從昏駭中驚醒過來,一臉的潮濕。
眼前是王棟關懷而疑問的眼︰「怎麼回事?你叫得好大聲。」他用手揩干她的臉。「還掉眼淚哩!」
「我作噩夢,現在沒事了。」她機械性的回答,臉上浮現一絲笑容。幸好只是夢!「你睡吧!」
「我抱著你,噩夢就不敢來啦!」王棟笑擁住她,作畫和玩雕像的手臂溫暖而且有力。
「阿棟!」
「嗯?」
「沒什麼,你睡吧!」她還是說不出口。
雖然如此,她仍然常忍不住的思念宋問,兩人說好沒事不要打電話,花靈更是對電話談情沒有好感,唯有互相望著對方的臉,方能稍解情思。
不管快樂與否,日子總是要過的。
雪釵的婚期逼近,親自送來請帖。
「好煩哦!沒想到結個婚這麼麻煩。」
「口是心非,看你酒渦都笑出來了。」花靈取笑地。
「新鮮嘛,人家第一次結婚,興奮是難免的。」
「你也不忌諱點,什麼第一次,莫非你還要第二次?」
「都什麼時代了。還有你這種稀有動物,結兩次婚又不是多大不了的事。」
「拜托!雪釵,結婚前不要講不吉利的話。」
「唉!」雪釵偏偏嘆了好大一口氣給她听。「說起來也真好笑,我們兩個都是一畢業就結婚,還真成了妯娌,當初的玩笑話居然成真了。」
即將嫁作人妻,雪釵的打扮漸趨成熟,有種逼人的艷光,她攏了攏剛燙的鬈發,又說「還是男生好,爸媽就不逼大哥相親結婚。」
「你們婚後跟公婆住在一起,你適應得了嗎?」
「有什麼辦法,他們又不分家,老頭子權力在握,我老公要管一家工廠就得听老頭子的話,每逃詡要向董事長報告,他說住在一起省事。」雪釵不滿,卻又無可奈何。「真想明天結婚,要不然我怕我會後悔不嫁了。」
「等真結了婚,很快你就會適應。」花靈勸她。
「大概吧!」雪釵八成想到有趣的事,又開心起來。「上星期亞航寄招待券到家里,請我們兩個看芭蕾舞,我知你一向不愛看舞蹈,所以就自己去了,結果那賴亞航的臉色真個是如喪考妣-,他是不是想追你啊?」
「少扯了!」
「真的哩,我看他八成迷上你了,所以我就笑他,怎不在你結婚之前就追?最好在婚禮當天搶新婚,拐了你就跑,噢,多浪漫啊!」
「你這瘋小姐,等你結婚那天,我會請人去搶親。」花靈笑斥道。
「好啊!說真的,如果我以前那些男朋友中有人愛我愛得在婚禮中搶新娘,我想我會不顧一切踉他走。」
「我會通知王老三加強警備。」
雪釵哼一聲。「阿梁--唉,這名字真難听。」
「名字有什麼要緊,只要他對你好就夠了。」這話說得花靈自己先心虛了一下。
「人家亞航這名字就別致多了。將來生了小阿,名字我可要自己取,什麼棟梁剛強,統統不要,俗死了!」雪釵說著瞄向花靈月復部。「怎麼你一直都沒消息?那邊的公婆嘀咕不只一、兩次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害怕做母親。」
「晚一點生也好。他介不介意?」
「阿棟他從不提生小阿的事。」
「真好,看來你是嫁對了!」
報靈紅了臉,別人看她是害羞,其實她深感惶恐。
她開始會擔心王棟是否注意到一些蛛絲馬跡了,發現她時時心不在焉的現象?他不讓她懷孕,是否還不確定她的心?
良夜她無法入睡,開口問王棟︰「你喜不喜歡家里有小阿?」
「咦,怎麼突然問這個?我是不討厭小阿子,只是現在不想要。我們還在戀愛階段,我的事業又未定,多一個小阿會變得很復雜。」王棟的食指在她臉上畫著。「我的小報朵也想做媽媽了?」
「不要,我會怕。」花靈沒有把握做好母親。
「那我們暫時約定等你二十五歲以後再計畫生小阿。」
「可以嗎?我怕爸媽會講話。」
「我又不是獨生子,怕什麼?媽如果私下問你,你推到我身上不就得了。」王棟笑著要她別操心。「等我們更成熟一點,更渴望有小阿時再生育,對孩子也比較公平。」
「那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可以選擇的話,我要女兒,跟她媽媽一樣集天地鐘靈秀氣于一身,長大了還可以充當我的模特兒哩!」
「想得美啦,生個女兒跟我爭寵,我才不生。生兒子比較好,爸媽也喜歡。」
「兒子只會調皮搗蛋,讓給大哥和老三去生吧!」眼見她嘟起嘴,他重吻下去。「何苦為將來的事煩心。明天老三就要跟雪釵結婚了,那種場跋足以累垮人,快睡吧!」
是呵!能夠安心而甜蜜地人睡是多麼幸福的事,于她卻成了奢侈之事。
為何無法全心全意的愛這個男人呢?在他睡著後她仍睜著眼楮,些微的幽光足夠看清他的模樣,眉眼醒目,鼻梁挺直,長得很好看,許多女人在羨慕她呢,她卻仍不知足的尋求另一份愛情。想到這里,她羞慚的閉上了眼楮。其實她多想把事情說出來,良心的負荷壓在胸口快透不過氣了,傳統的禮教告訴她︰婚後再與別的男人頻頻交往是可疑的,就算彼此間真無曖昧,然誰會相信成年男女之間有純純的愛呢?
若是我對男人有多一點的經驗,或許我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報靈長長嘆了一口氣。
她剛想翻動身體,驚醒抱住她的王棟,將她更擁得緊些。
「怎麼你還沒睡著?」
「我……」就現在坦白一切吧,也許他的反應會告訴她該怎麼辦?
「在擔心雪釵嫁人後會適應不良對不對?別傻了,她有王梁呢!」
「你也覺得雪釵適應力不好?」花靈順水推舟。不能說啊!她怕他將反目成仇了!
「她不是一直要別人去遷就她、適應她嗎?婚後她自然曉得厲害,會改的啦,你等著看好了。」他翻過身重甸甸地壓著地。「喂,女人,我要你關起門時,只要關心我就好了。」
微笑的丈夫轉眼變成了貪婪的動物。
她的思緒遠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