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吩咐清潔人員收拾那些碎玻璃,走進洗手間整理儀容,平復情緒。
冷水沖在她手上,沖不掉那男人留下的溫度與觸感。她重新補妝,將唇彩描繪上唇,手卻有點不穩,被他劫奪的一吻,仿佛還燙著她的唇。
她瞪著鏡子,鏡中女子眼色恍惚,兩腮泛紅,仿佛十多歲的青少女,初次被男人擁抱,驚訝于男性身軀截然不同的堅實——可笑,她不是十多歲,是見多識廣的成熟女人,她不是沒抱過男人,她的手不穩是因為懊惱,懊惱被他逃掉了,她臉紅則是因為……因為……
可惡!她的臉更紅了。
是因為太久沒交男友嗎?也許吧,或許也因為他太不像吸血鬼,讓她迷惑,他胡鬧得有趣,很討人喜歡,但不妨礙她揍昏他或給他上手銬,就像她不會因為和雷家華交往,就將署長的位置
讓賢,工作比男人優先。
她不會手下留情,即使她很好奇他那張肆無忌憚的嘴,還會說出多少讓人啼笑皆非的話,即使他的氣味還在她嘴上作亂,令她心浮氣躁,使被他壓制在引擎蓋上時,她其實大腦當機、身體虛軟,氣憤和戰 交織,記不起自己哪來的力氣頂那一記。
但必要時,她能予以反擊。她已汪明自己做得到該做的事,把他俊臉揍歪也是輕而易舉。
她走出洗手間,雷家華等在外頭,一副急著興師問罪的模樣。
「原來這就是你審問嫌犯的方法?」雷家華嘲諷。「跟他打情罵俏,最後還讓他跑了,什麼都沒問出來,你真是個英明的署長。」
「我沒有和他打情罵俏。他說話就是那副德行。」溫反駁。「我們剛才問的雖不多,但重點都問到了。」
「他根本沒一個問題老實回答,不要說你相信他。」
「我沒有立刻相信,但我思考過,我們在吸血鬼眼里只是食物,吸血族殺人就像我們捏死螞蟻一樣簡單,如果他真的是殘酷冷血的殺手,他大可以血洗異術署,把我們這些找麻煩的人都除掉,不需要擔心殺人會影響吸血族的計劃。」畢竟計劃帶來的利益太大,幾條人命不會讓政府卻步。「假如他不是凶手,他當然對命案一無所知,他提出那幾個理由或許夸張,也還算合情合理——」
「尤其是第三個理由,是不是?」
溫不悅。「我說了,他講話就是那副德行,沒想到你會把他的無聊話當真。」
「好,我不把他的話當真,但那個吻總是真的吧?他吻了你,吻得你頭腦不清,你被他迷住了,所以替他辯護。」
「要不是我們已經分手,你的口氣听起來真像吃醋。」
雷家華一窒,撇開頭。「我是看不慣你這麼草率,人命大事,你隨隨便便就把嫌犯放走。」
「我只是假設他有可能是無辜的,並沒有把他從嫌犯名單剔除。我想派人監視他,要是有新的證據出現,他依然有嫌疑,我們再抓人。」
「你還想逮他?」
「當然。」
「他已經逃了,我們不知道他逃到哪去,也不知道他的藏身處,要怎麼抓他?」雷家華很懷疑。
「既然不知道他藏在哪里,就引誘他現身。他很快就會出現。」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溫篤定。「二十四小時之內,他就會回來找我。」
位于地下樓層的PUB里,燈光昏暗,電音舞曲穿透空間。
凱索坐在角落。這里是搞惡魔崇拜的人類經營的店,這些人對吸血族的崇拜,就像基督徒相信上帝,他們願意為吸血族做任何事。他的舞團在各地演出時,就住在這種信徒提供的場所,他更是每晚都更換藏身地點,那位溫署長要是想搜捕他,困難重重。
不過,他懷疑她會因此放棄。
他懶洋洋地望著舞池,黑壓壓的密閉空間里,雷射燈光亂竄,人群狂舞。她就像這藏在柏油路面下的舞池——端莊矜持的外表底下,有狂野大膽的靈魂,畢竟,敢直踹男人要害的女人不多。
這女人!他不禁微笑,她好狠啦,踹得他好痛,可是,痛楚會淡忘,只留下震撼,那一記仿佛命中他心髒,烙下她的痕跡。
是不是因為太震撼了,所以回味無窮?他記得壓制住她時,她的眼神憤怒,不肯屈服。她似乎很痛恨這種受制于人的姿勢,隨後的反擊非常凶猛,喔,他真愛她這股狠勁。
但她溫柔的時候也充滿魅力,當她跨坐在他身上,她的肢體柔軟美妙,體溫隔著薄薄絲襪熨貼他,要是能換個地方——例如他或她的床,不是床也不要緊,她不會乖乖就範,他們免不了又要交手幾招,就像野生的獸,雌性與雄性之間總要彼此觀察、試探,撕咬纏斗,但不會當真
傷了對方,最終雄性總會征服雌性,她會臣服在他身下,他會記得壓住她不乖的美腿。她會抗拒或欲迎還拒?還是任由他為所欲為?
他眼眸朦朧,陷入銷魂的幻想,幻想真實得令他心跳不穩、身體亢奮,一部分的她好似已被他身體牢牢記住,幻想她輕而易舉,這是好還是壞?
「你知道你一臉欲求不滿嗎?」一個尖銳的女聲在他身畔響起。
他轉頭望去,是維蒞,他舞團的首席女舞者,六百多歲的女吸血鬼。她美麗蒼白的面孔猶如面具,表情嚴肅時活像個死人。
「消息已經傳開了,大家都知道你輸給一個人類女人,被她打昏,還被她逮捕,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維蒞的語氣充滿指責。
凱索撇唇。「我是讓她,不是輸。」
「落到要逃走的下場,還不是輸?真難看,你還有沒有吸血族的尊嚴?」
「尊嚴是什麼?能吃嗎?」兩人七十年前交往過一個月,這女人就自認有權管他的所有事,真煩。
溫署長呢?她肯定不會這麼羅唆,她言談直指要點,像她的身手一樣明快俐落,不拖泥帶水,無聊的維蒞讓他更想念她。
「凱索!你這是什麼態度?」維蒞跺腳。「是你說要來台灣,也是你說要在這里演出,現在異術署追著你跑,我們四十年來的第一場按出表演要怎麼辦?大家都很期待耶!」
「好好好,維蒞,別激動好嗎?我會把事情搞定。」
「要怎麼搞定?你連一個女人也打不過,我看是你被她搞定。」
「嘿,我是保留實力好嗎?她是我的獵物,我不想讓她有戒心,順便也是測試她,你以為我真的會輸給女人嗎?’’他忽然發現,他剛才想著她的人,獨獨沒想到她鮮甜的血,他怎會忘了自己的終極目標?
「最好是那樣。」維蒞哼了聲。「你剛才欲求不滿的表情又是怎麼回事?你在想準?」
「我父母。」
「認真點!你在想女人,對不對?你在想誰?」
「我在想誰,有必要向你交代嗎?」他兀自微笑,金色眼眸已經轉冷。
維蒞立即閉嘴。凱索親切隨和,常常逗身邊人開心,但他不喜歡被干涉——此刻他的表情就是如此。她暗暗不悅,不敢追問,但她可以拿
永恆生命打賭,他在想那個署長。
「那演出要怎麼辦?」
「暫時按照原訂計劃,不過場地可能要換,我想異術署會監視和我們有往來的人類。反正我們的表演不靠廣告,都靠信徒的口耳相傳,而且現在有網路,臨時改地點也來得及……」,忽見維蒞瞠日瞪他,他揚眉。「怎麼?」
「你的臉……」維蒞指著他的臉,表情有點扭曲,像是想笑。
凱素望向旁邊的酒櫃玻璃門。玻璃反映著他的臉龐,原本干淨的臉頰忽然多了些淡淡的黑色印子,他湊近玻璃端詳——
雖然被凱索溜掉,但這是異術署與吸血族首次交手,一個女人獨力捉住吸血鬼,除了雷家華不以為然之外,署里所有人都佩暇溫。
溫照常上班辦公、和警方聯系,討論案情進度,直到黃昏下班。
她按平日習慣到健身房運動,即使下班,也沒有放松戒備。
但凱索沒有現身。超過二十四小時了,他沒有回來找她。
她在健身房待到十點,沖澡後返家。車子駛到住家巷口,她停車,進便利商店購物,結帳時,店員低聲道︰「溫小姐,剛才跟在你背後進來的那個人怪怪的。他戴帽子口罩和墨鏡,站在冰櫃前面。」
她望向冰櫃,果然看見一個高大男人杵在那邊,棒球帽壓得很低,一頭黑發亂糟糟的。
她輕聲道︰「我過去看看。有狀況的話,你馬上報警。」她在這家店處理過一次持刀搶劫,店員知道她是警務人員,有麻煩馬上找她。
她走向男子,他兀自看著冰櫃,仿佛沒有察覺她的接近。她在他身邊停下。
「你晚上出門,最好不要打扮成這樣,店員會以為你是來搶劫的。」
男子轉頭看她,太陽眼鏡滑下鼻梁,露出一雙仿佛在燃燒的琥珀色眼眸。
「跟我出來。」她道,向店員投去一個安撫的眼色,走出便利商店,男子默默尾隨。
兩人走到僻靜處,男子摘掉帽子、墨鏡和假發,露出一頭閃耀金發,琥珀色眼眸怒火熊熊,果然是凱索。
溫微笑。「你怎麼不拿掉口罩?」
他緩緩舉起手,卸下口罩。看見他的臉頰,她噗哧一聲笑了。
她還敢笑?凱索咬牙切齒。「你竟然把我的臉搞成這副德行,你當我是便條紙嗎?」
路燈把他的臉照得很清楚,他的左頰上寫著「雖然我很帥,我是通緝犯」,右頰寫著「打擊犯罪,人人有責」,還有一組電話號碼,注明聯系溫署長。
「抱歉,為了掌握你的行蹤,我使了一點小手段……」她實在忍不住,大笑出來,他臉上寫字的樣子好滑稽。
他逼近她。「快把這鬼東西弄掉!」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把字印上去的?」
「我猜得到,大概跟你昨天用的絲帶有關。」
「那絲帶是我設計的,把銀絲按照咒術織成帶子,強化銀的效果,專門用來對付吸血鬼,所以你挨了兩拳就暈過去,字也同時印上去……」
當時與他狹路相逢,她怕他溜了,再也抓不到,所以動了點小手腳,果然派上用場。
「我不想昕你講解它的原理,快把字除掉!」
「可是,我不太想耶。」她涼涼道︰「你臉上寫著這些字,我要找你就容易多了,它也不會妨礙你的日常生活,頂多表演時多抹點粉就好了。」
他危險地眯眸。「你知道你在挑釁誰嗎?」
「知道啊。」她面無懼色。「挑釁你會怎樣?你會咬我、吸我的血嗎?」
「也許會。」他將她拉到身前。「快把這些難看的字除掉。」
她還遲疑,他大手威脅地握住她腰後,她這才不情願地伸手貼住他臉龐,低聲念誦咒語。
他氣呼呼地來找她,可當她柔軟的掌心貼住他的臉,他的怒火忽然神奇地消失無蹤。
他眯眸注視她,她呼吸的節奏在他握緊她的腰時改變了,臉蛋抹上薄薄辦暈,但她神色鎮定,沒有絲毫不自在。
她卸了妝,衣著輕便,他嗅到淡淡的薰衣革香,感覺到她秀發略帶潮濕。她沐浴餅嗎?應該是不久前的事,她清新得像被雨水洗滌過的花朵,白里透紅的肌膚好柔弱,她紅潤的唇瓣喃喃念著,他想湊身吻掉那些無趣的聲音,想讓她柔軟的唇為了別的原因忙碌。他們距離太遠,應該靠近,直到沒有縫隙。他想擁抱她,與她纏綿,用他的代替沐浴,滋潤她的肌膚……
有危險。他竭力克制遐思,眼光卻不由自主溜過她渾圓胸脯、縴細腰肢。
是很大的危險。他輕吸口氣,卻吸入更多她的香氣,霎時他暈眩了,身體發熱,更強烈地感到危險。他的興師問罪呢?全消失在她的香味里,消失在熱烈里,她只是站在他面前,就令他的理智飛到九霄雲外,太危險。
他胸膛繃緊,放在她腰後的手指不自覺地施力。
她瞧他一眼,大概以為他在催她,不為所動,按原本速度繼續念咒語。
溫知道,他緊盯她的一舉一動,是為了防範她再耍花招,但他的注目仍讓她局促。他的手搭在她腰後,她感覺到不該有的安心,陌生的信賴感和安全感,好奇怪,他們敵對,他的肢體動作卻在對她低語︰他不會傷害她。
她不需要男人給她安全感,她給自己安全感。或許是累了,或是他異族的魅力讓她感覺混淆,她避而不看他俊美的臉龐,眼光轉而落在他唇上,他微抿的、優美的唇,能言善道,而他的吻,一想到他的吻,她全身緊繃起來。
她試著撇開這些異樣感覺,但很難,兩人太近,他身上的陣陣暖意像波浪,她的心因此暈船。他太溫暖,教她忽然覺得藏在胸口里的心很涼,很久不曾貼近另一顆灼熱跳動的心。他的胸膛像一堵寬闊厚實的牆,令她想著,上次把自己交給另一副胸膛,安心地賴在某人懷里是何時的事?
她想不起來,跟他在一起仿佛打開一個刻意遺忘的盒子,感觸忽然洶涌而來,一發不可收拾。她凜起臉,用面無表情掩飾不知所措,其實心底迷惘。為什麼偏偏是這時候,偏偏是這男人把盒子打開?
咒語念完,溫道︰「好了,字都消掉了。」她放下手,退開,急著離開太多的怪異感覺,他卻抓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模向自己頸間,拿起黏在皮膚上的一張小紙片。
她臉色微變,佯裝驚詫。「咦,那是什麼?」
「再裝就不像了,溫署長。」凱索低哼。「你又想在我身上放什麼法術,可惜符紙貼在皮膚上,總會感覺到——你想讓我這麼以為,對不對?這張紙片只是為了掩飾另一張。」他從外衣下擺拈起另一張小符咒,得意地看著她笑容僵住。
「聲東擊西,很聰明。你真是讓人一秒鐘都不能松懈。」他嘖嘖道,眼底有笑意。
「我母親也這麼說過。」她也笑了。「每次上桌吃飯,她會把菜挾到我碗里,我會一直跟她講話,講個不停,她顧著回答我,就會照我指的菜挾,我就不必吃不喜歡的菜了。」
「可見你天生狡猾,我絕不能掉以輕心。我得檢查你還有沒有藏著什麼危險武器。」他善用這借口,握住她手不放,反覆察看,順口問︰「你母親呢?」
「過世了。」她聳肩。「不必檢查了,我能藏什麼武器在身上?」
「考慮到我們第一次見面的狀況,你可能全身都是武器。舉例來說,這麼熱的天氣,你怎麼穿長袖上衣?看起來就很可疑。」
她笑了,抽回手。「有些商店冷氣開很強,我穿長袖才不會冷。既然你怕我,遠離我不就沒事了?」
「你確定要我離開?」他覷著她,綻放迷人笑臉,意圖電她。「你在我臉上寫我很帥,我懷疑你對我有意思……你笑什麼?」他瞪著她,她笑得也太開心了。
「沒什麼,你上一秒還在問我要不要抓你,突然又跳到這邊,我有點反應不過來。」剛不知道是誰抱怨她把他當便條紙用喔?現在倒被他當成魅力的證明,她暗暗好笑。
「好吧,那回歸主題。你還要逮我嗎?」
她搖頭。「我仔細思考過,也許你說的都是實話,你真的沒有涉人命案,所以在沒有新的證據出現前,我暫時相信你的話。所以……我們來聊聊吧!」
「聊什麼?」
「聊你的舞團,你的表演、興趣和喜好,什麼都行,讓我多了解你,有助于洗刷你的嫌疑。例如,先來聊你過去四十年在做些什麼?」
「我不想講。」
「你好像很不想談那四十年。」每次提起,他臉色就沉下。
「對,我不想談。」他斬釘截鐵。「聊你好了。」
「為什麼要聊我?」
「我們多聊天,聊熟了變成朋友,朋友要辦案,我當然全力相勸,無條件配合。你看,跟我當朋友,好處很多。」他胡掰借口,其實是想多了解她。
懊冠冕堂皇啦!她搖頭。「免了,我喜歡公私分明,要是跟嫌犯有交情,查案時綁手綁腳,說不走到時候要利益回避,被迫退出案子,反而造成困擾。」
「你確定?可是我跟朋友會很坦白、講實話,毫無保留。」他誘哄她。
「我懷疑你有說實話的時候。假如你是小木偶,你的鼻子大概可以繞地球三圈了。」
「嘿,我只是講話比較喜歡兜圈子,有時候開點玩笑,並不是愛說謊,好嗎?」他佯裝憤慨。「怎麼可能繞地球三圈?頂多一圈。」
她笑了。「總而言之,我們沒必要當朋友,聊一聊就好,反正我判斷得出你是在說真話,或是假話。」
「這麼有自信?」
「嗯哼。」
「好吧,那我說——我好像愛上你了,你覺得這話是真是假?」
她愣住。他似笑非笑,眼色似認真又似戲謔,他是在測試她吧?可是他眼神篤定,所以這是他的真心話?她驟然心跳飛馳,臉龐發熱,暗暗吃驚。這句話竟讓她這麼歡喜,暈陶陶的,然後責任感忽地壓下來——她剛才說得擲地有聲的原則哪里去了?
他是錯誤的人,這是錯誤的感覺,她不該接受,不能回應。
「怎麼不講話?判斷不出來嗎?」他承認,他對她很有興趣,但還不確定是怎樣的興趣,于是卑鄙地把球丟給她,看她如何反應,暗暗希望,亂了心情的不是只有他。
哪知她落落大方地聳肩。「好,你要愛就愛吧,我接受你的愛慕。」
「欺,我是要你判斷是真是假,並不是——」
「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你說是真就算真的吧。我確實覺得你很帥、很迷人、很瀟灑,風流倜儻,魅力獨具……」
「所以你被我迷住了。」他眼楮一亮。顯然她對他也有意思,好極了,他心花怒放,也警覺到自己其實很在意她的答案。
「但是該給你上手銬時,我照銬不誤。」她學他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他笑容錯愕地頓住。「這就是我的判斷,這樣的回答你滿意嗎?」
她沒接球,球撞上牆,彈回給他。
他眯眼,看她微笑,微揚嘴角似問他︰還有什麼招數?盡避放馬過來。
一句試探反教他落居下風,釣不到她的真心話,反而讓自己的心思曝露在她眼前。
他應該狼狽、應該惱羞,但沒有,反而更欣賞這女人。她很大器,頭腦清晰有主見,不輕易動搖,難怪能擔任署長。她像自信的獨舞者,每個舞步都渾然天成,被干擾也不會亂了陣腳,同時也很狡猾,難以被掌握。她很棘手,也令他心折。
她永遠這麼冷靜理性嗎?她真能分得這麼清楚,把他歸類為公務然後鐵腕執行?他看得出來,她對他也有好感,而他,被她賞了根釘子踫,對她的興趣卻更濃了。
他不嘻笑了,專心致志地瞧著她,反而教溫緊張,他審視的眼光像在看個神秘包裹,思考該從何處下手,揭穿她的真面目。
「我不滿意你的回答。」
「我只是實話實說,答案讓你滿不滿意,我無法控制。」
「那你知道我愛上你了,這比當朋友還好,一個愛上你的男人會任你擺布,什麼都願意為你做,你掌握了我的大弱點,不想好好利用嗎?」
「前提是你真的愛上我了。」她還是難以相信,他們才見過兩次,可是她不也因這兩次見面,心情屢屢動蕩?
「我這麼誠心誠意向你坦白,你竟然不相信我?」他夸張地捂住胸口,仿佛大受打擊。「我第一次向女人示愛被拒絕,你讓我太傷心、太失望、太難過,我想我今晚會失眠,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不停想到狠心的你,你都沒有罪惡感嗎?」
「你晚上本來就不睡覺吧?」她忍住笑。「好吧,你是我第一個在工作上拒絕的男人,這樣有沒有讓你好過一點?」雷家華不算,是他提出分手,她是被拒絕的一方。
他搖頭。「並沒有,但是當我想到你為了避嫌,不得不拒絕像我這樣的美男子,內心一定很沮喪,我就覺得平衡一點了。」
她想保持鎮定,但不成功。「凡事都有第一次,我幫你增加經驗。」
「是啊,我們才見兩次面,兩次你都帶給我前所未有的震撼體驗,這會讓我期待下一次見面……」他嗓音低沉,正要賣弄魅力,眼角突然瞄到一個不該有的東西——他因講話而揮動左臂,衣袖上有張小小的紙片。
唉,又被發現一張。溫暗呼可惜。
凱索拈起紙片,皺眉。「我們聊不到十分鐘,你暗算我三次。既然你不打算抓我,這些紙片是做什麼用?」
正確來說,是四次。她無辜地道︰「因為你不好找,所以我用了點追蹤的小法術,找你比較方便。」
「給我你的電話號碼,我保證每天打給你,這樣你就找得到我了。」
她笑著搖頭。「你可以打到署里,我一定接。」
「那種公務號碼誰都能打,跟私人的不同。」他沉默下來,她也不說話,他忍不住道︰「喂,你怎麼不問我要電話號碼?」
她噴笑。「我干麼問?我打給你,你不接我就沒轍,或者你接了,不肯來署里,我還是沒轍,有你的號碼根本沒用,還是掌握你的行蹤比較重要。」
「嘖。」他有點失望,聊得這麼融洽,還以為她對自己的感覺有點不同,沒想到她依舊滿腦子工作,不忘監視他,他忽然沒了聊天的興致。
他試探地道︰「我該走了。」
「晚安。」她也不挽留,微笑與他道別。他大概以為這樣就徹底擺月兌她了……
憊早呢,暫時讓他這麼以為吧!
她眼底毫無留戀,仿佛毫不在意他離去,他深深凝視她一眼,才轉身走開。
溫望著他的背影走出視線,燦金頭發逐漸融入夜色,四周靜下來。
他走了,也把笑聲帶走了,四周變得太安靜,靜得讓人局促…「她望著他隱沒的方向,有點失神,背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你其實舍不得我走吧?」
她嚇得心髒差點跳出喉嚨。溫猛地轉身,從她面前離開的凱索竟然出現在她背後,要命,她差點被嚇死!「並、沒、有!你快走!」
「真的要我走?」
「你快走,很晚了,我還要回家休息。」
他注視著她,仿佛在研究她是不是言不由衷。「好吧。晚安。」
一眨眼,他又不見了。
她的心髒還在狂跳,她深呼吸幾口,等情緒平復,回頭走向自己的車。低跟鞋踩著路面,嚏嚏作響,路燈在她頭頂寂寞地發亮,她突然不習慣只有自己的感覺。
溫開車回家。她的住處位于一棟有管理員的電梯大廈,三十坪的空間一個人住,寬敞愜意。
她在玄關換鞋時,揚聲喚道︰「布奇!」
屋里沒半點動靜。
她踱到廚房,將買來的食物一一分類歸放,正忙著,眼角瞄到一道黑影竄過,她笑了。「你還躲?還不過來?」屋里還是靜悄悄。她拿起隻果,放上砧板,一切開,香甜汁液流出。
颼!小擺影竄出,靈活地奔上流理台,小小的頭部嵌著一對圓溜溜黑眼楮,渴望地瞧著隻果,毛茸茸的大尾巴豎著,討好地輕晃。
她輕戳一下松鼠的小腦袋。「下次叫你再不來,就不給你隻果吃。」
小家伙啾一聲,很撒嬌。
她把切片隻果遞過去,故意拿高拿低,逗得小松鼠跟著隻果團團轉,轉得頭都要暈了,她才輕笑,把隻果扔給它。
這屋子是她工作後存錢買下來的,她父母都已過世,沒有兄弟姐妹也無其他親人,她從成年後就一個人生活,寵物松鼠是唯一等她回家的人。
她把布奇當家人,因為,她的家也沒有別人了。
她不覺得孤單,雖然偶爾在路上看見父母帶著孩子的一家人景象會羨慕,但她不想因為想要家人,就隨便找個男人結婚。沒考慮清楚的婚姻,往往造成不幸,不幸的家庭讓每個成員都痛苦,她太清楚了。她也不擅長處理親密關系,倒不如獨身,生活寧靜穩定就好。
拔況,家是她的堡壘,要讓外人進入,她總覺得非常不自在,歷任男友都沒來過她家里。或許是過去的陰影,讓她無法接受家中有外人走動。
假使那人是凱索呢?只是想想,也不犯法。
假使是他——
想像他在她屋里走動,她下班回來,有他等門,有他溫暖的懷抱,等著安慰她一天辛勞;在家里,她的眼楮不必再只對著書本報紙或電視,可以看著另一雙眼楮。生氣時,有他勸解,難過時,有他安慰,寂寞時——有了他,她大概沒時間覺得寂寞。他們當然會成天頭斗嘴,和他唇槍舌劍,讓她覺得生氣盎然,很愉快,或許是她幾年來最快樂的時刻。
想像和他生活的畫面,她感覺竟然一切理所當然,她想著、向往著,但是,他是吸血鬼。
如果她孑然一身,其實不在意他是吸血鬼,但她是異術署的署長,旁人看待她的標準更高,和非人類交往會招惹閑話。更糟糕的是,她雖然相信他的話,但他在其他人眼中仍有嫌疑,她能想像雷家華會如何咬住這點不放。
總而言之,他們之間比她和雷家華復合,還要不可能。
靶覺對了,時機不對,只好把感覺掩埋,把他忘記。異術署是她的心血,面對任何和她的事業沖突的狀況,她自然選擇事業,就像她跟雷家華斷然分手,毫不留戀。
但她能忘記他嗎?往後肯定還會常常見到他,她能不動念嗎?
她竟然不太有把握,隱隱感覺以往那個習慣孤單的自己、平靜的內心,已經改變了。
凱索走在黑夜里,想著溫,心不在焉,因這夜色太像她深邃美麗的眼楮,他仿佛走在她的眼光里。光是這樣想像,就教他愉快。
他很清楚,對她的關注已超出對獵物的興趣,他從不對女人示愛,女人貼上來,他點頭或搖頭,完畢。生平第一次,他采取主動,她卻輕描淡寫地說︰「我接受」,那一刻他有點想笑,仿佛看見平日的自己拒絕女人,只是立場對調。
對于拒絕他的女人,他通常就此說掰掰,反正還有其他女人,他不覺得有哪個女人是非她不可,沒有哪個女人是不可替代。
可是,他想跟溫耗下去。
他喜歡她靈性的眼楮、機敏的言語、自信的神態,他欣賞她的敬業,不因為他很難纏就退卻,和她過招較勁帶給他莫大樂趣,即使被她痛揍過,卻覺得她拳打腳踢的模樣性感得要命,唉,他已無可救藥。
他想折服她,想在這強韌的女子心里,佔有一個她拋棄不了的位置,他不否認對她的喜愛帶著男性的征服欲,他想看不輕易動搖的她,被他動搖、為他苦惱、因他困擾,就像他也對她念念不忘。
也許,真的愛上她了。
他看得出來,她對他也有點意思,只是礙于他涉及命案,她不能接受。無妨,等時問證實他的清白,她就會後悔沒有相信他……也許她已經後悔了,後悔沒有把握他,擔心他對她失去興趣,煩惱他轉而愛上別的女人,屆時她會更積極地挽回他,也許他有機會見識到她熱情嫵媚的那一面,他很期待。
他吹起口哨,心情很好,忽見街邊一個少年瞪著他——喔,他忘了,他的白皮膚在人類眼中看來很異常。少年面色驚恐,看來被他嚇壞了。
他故意對少年做個鬼臉,咧出一口白牙,少年駭得倒退一步,轉頭就跑。
膽小的家伙。他低笑,商店的櫥窗倒映出他的身影,他忽地凝住笑容,眯眸。
他的褲管上似乎有什麼——不會吧?
他低頭從褲管上拈起那片東西。第四張小紙片。要不是他目光敏銳,還真難發現。
他錯愕地不敢置信,她到底暗算他幾次?還真不死心!
他低咒。他最好把這身衣服扔了,天知道她還有沒有動別的手腳!
他忽然對一切都不確定了。他第一次對女人這麼沒把握、這麼矛盾,他想掐死她又想親吻她,他應該遠遠離開她又不想走開……
他苦笑。唉,為何他們偏偏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