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叆吩咐清洁人员收拾那些碎玻璃,走进洗手间整理仪容,平复情绪。
冷水冲在她手上,冲不掉那男人留下的温度与触感。她重新补妆,将唇彩描绘上唇,手却有点不稳,被他劫夺的一吻,仿佛还烫着她的唇。
她瞪着镜子,镜中女子眼色恍惚,两腮泛红,仿佛十多岁的青少女,初次被男人拥抱,惊讶于男性身躯截然不同的坚实——可笑,她不是十多岁,是见多识广的成熟女人,她不是没抱过男人,她的手不稳是因为懊恼,懊恼被他逃掉了,她脸红则是因为……因为……
可恶!她的脸更红了。
是因为太久没交男友吗?也许吧,或许也因为他太不像吸血鬼,让她迷惑,他胡闹得有趣,很讨人喜欢,但不妨碍她揍昏他或给他上手铐,就像她不会因为和雷家华交往,就将署长的位置
让贤,工作比男人优先。
她不会手下留情,即使她很好奇他那张肆无忌惮的嘴,还会说出多少让人啼笑皆非的话,即使他的气味还在她嘴上作乱,令她心浮气躁,使被他压制在引擎盖上时,她其实大脑当机、身体虚软,气愤和战傈交织,记不起自己哪来的力气顶那一记。
但必要时,她能予以反击。她已汪明自己做得到该做的事,把他俊脸揍歪也是轻而易举。
她走出洗手间,雷家华等在外头,一副急着兴师问罪的模样。
“原来这就是你审问嫌犯的方法?”雷家华嘲讽。“跟他打情骂俏,最后还让他跑了,什么都没问出来,你真是个英明的署长。”
“我没有和他打情骂俏。他说话就是那副德行。”温叆反驳。“我们刚才问的虽不多,但重点都问到了。”
“他根本没一个问题老实回答,不要说你相信他。”
“我没有立刻相信,但我思考过,我们在吸血鬼眼里只是食物,吸血族杀人就像我们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如果他真的是残酷冷血的杀手,他大可以血洗异术署,把我们这些找麻烦的人都除掉,不需要担心杀人会影响吸血族的计划。”毕竟计划带来的利益太大,几条人命不会让政府却步。“假如他不是凶手,他当然对命案一无所知,他提出那几个理由或许夸张,也还算合情合理——”
“尤其是第三个理由,是不是?”
温叆不悦。“我说了,他讲话就是那副德行,没想到你会把他的无聊话当真。”
“好,我不把他的话当真,但那个吻总是真的吧?他吻了你,吻得你头脑不清,你被他迷住了,所以替他辩护。”
“要不是我们已经分手,你的口气听起来真像吃醋。”
雷家华一窒,撇开头。“我是看不惯你这么草率,人命大事,你随随便便就把嫌犯放走。”
“我只是假设他有可能是无辜的,并没有把他从嫌犯名单剔除。我想派人监视他,要是有新的证据出现,他依然有嫌疑,我们再抓人。”
“你还想逮他?”
“当然。”
“他已经逃了,我们不知道他逃到哪去,也不知道他的藏身处,要怎么抓他?”雷家华很怀疑。
“既然不知道他藏在哪里,就引诱他现身。他很快就会出现。”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温叆笃定。“二十四小时之内,他就会回来找我。”
位于地下楼层的PUB里,灯光昏暗,电音舞曲穿透空间。
凯索坐在角落。这里是搞恶魔崇拜的人类经营的店,这些人对吸血族的崇拜,就像基督徒相信上帝,他们愿意为吸血族做任何事。他的舞团在各地演出时,就住在这种信徒提供的场所,他更是每晚都更换藏身地点,那位温署长要是想搜捕他,困难重重。
不过,他怀疑她会因此放弃。
他懒洋洋地望着舞池,黑压压的密闭空间里,雷射灯光乱窜,人群狂舞。她就像这藏在柏油路面下的舞池——端庄矜持的外表底下,有狂野大胆的灵魂,毕竟,敢直踹男人要害的女人不多。
这女人!他不禁微笑,她好狠啦,踹得他好痛,可是,痛楚会淡忘,只留下震撼,那一记仿佛命中他心脏,烙下她的痕迹。
是不是因为太震撼了,所以回味无穷?他记得压制住她时,她的眼神愤怒,不肯屈服。她似乎很痛恨这种受制于人的姿势,随后的反击非常凶猛,喔,他真爱她这股狠劲。
但她温柔的时候也充满魅力,当她跨坐在他身上,她的肢体柔软美妙,体温隔着薄薄丝袜熨贴他,要是能换个地方——例如他或她的床,不是床也不要紧,她不会乖乖就范,他们免不了又要交手几招,就像野生的兽,雌性与雄性之间总要彼此观察、试探,撕咬缠斗,但不会当真
伤了对方,最终雄性总会征服雌性,她会臣服在他身下,他会记得压住她不乖的美腿。她会抗拒或欲迎还拒?还是任由他为所欲为?
他眼眸朦胧,陷入销魂的幻想,幻想真实得令他心跳不稳、身体亢奋,一部分的她好似已被他身体牢牢记住,幻想她轻而易举,这是好还是坏?
“你知道你一脸欲求不满吗?”一个尖锐的女声在他身畔响起。
他转头望去,是维莅,他舞团的首席女舞者,六百多岁的女吸血鬼。她美丽苍白的面孔犹如面具,表情严肃时活像个死人。
“消息已经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你输给一个人类女人,被她打昏,还被她逮捕,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维莅的语气充满指责。
凯索撇唇。“我是让她,不是输。”
“落到要逃走的下场,还不是输?真难看,你还有没有吸血族的尊严?”
“尊严是什么?能吃吗?”两人七十年前交往过一个月,这女人就自认有权管他的所有事,真烦。
温署长呢?她肯定不会这么罗唆,她言谈直指要点,像她的身手一样明快俐落,不拖泥带水,无聊的维莅让他更想念她。
“凯索!你这是什么态度?”维莅跺脚。“是你说要来台湾,也是你说要在这里演出,现在异术署追着你跑,我们四十年来的第一场按出表演要怎么办?大家都很期待耶!”
“好好好,维莅,别激动好吗?我会把事情搞定。”
“要怎么搞定?你连一个女人也打不过,我看是你被她搞定。”
“嘿,我是保留实力好吗?她是我的猎物,我不想让她有戒心,顺便也是测试她,你以为我真的会输给女人吗?’’他忽然发现,他刚才想着她的人,独独没想到她鲜甜的血,他怎会忘了自己的终极目标?
“最好是那样。”维莅哼了声。“你刚才欲求不满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你在想准?”
“我父母。”
“认真点!你在想女人,对不对?你在想谁?”
“我在想谁,有必要向你交代吗?”他兀自微笑,金色眼眸已经转冷。
维莅立即闭嘴。凯索亲切随和,常常逗身边人开心,但他不喜欢被干涉——此刻他的表情就是如此。她暗暗不悦,不敢追问,但她可以拿
永恒生命打赌,他在想那个署长。
“那演出要怎么办?”
“暂时按照原订计划,不过场地可能要换,我想异术署会监视和我们有往来的人类。反正我们的表演不靠广告,都靠信徒的口耳相传,而且现在有网路,临时改地点也来得及……”,忽见维莅瞠日瞪他,他扬眉。“怎么?”
“你的脸……”维莅指着他的脸,表情有点扭曲,像是想笑。
凯素望向旁边的酒柜玻璃门。玻璃反映着他的脸庞,原本干净的脸颊忽然多了些淡淡的黑色印子,他凑近玻璃端详——
虽然被凯索溜掉,但这是异术署与吸血族首次交手,一个女人独力捉住吸血鬼,除了雷家华不以为然之外,署里所有人都佩暇温叆。
温叆照常上班办公、和警方联系,讨论案情进度,直到黄昏下班。
她按平日习惯到健身房运动,即使下班,也没有放松戒备。
但凯索没有现身。超过二十四小时了,他没有回来找她。
她在健身房待到十点,冲澡后返家。车子驶到住家巷口,她停车,进便利商店购物,结帐时,店员低声道:“温小姐,刚才跟在你背后进来的那个人怪怪的。他戴帽子口罩和墨镜,站在冰柜前面。”
她望向冰柜,果然看见一个高大男人杵在那边,棒球帽压得很低,一头黑发乱糟糟的。
她轻声道:“我过去看看。有状况的话,你马上报警。”她在这家店处理过一次持刀抢劫,店员知道她是警务人员,有麻烦马上找她。
她走向男子,他兀自看着冰柜,仿佛没有察觉她的接近。她在他身边停下。
“你晚上出门,最好不要打扮成这样,店员会以为你是来抢劫的。”
男子转头看她,太阳眼镜滑下鼻梁,露出一双仿佛在燃烧的琥珀色眼眸。
“跟我出来。”她道,向店员投去一个安抚的眼色,走出便利商店,男子默默尾随。
两人走到僻静处,男子摘掉帽子、墨镜和假发,露出一头闪耀金发,琥珀色眼眸怒火熊熊,果然是凯索。
温叆微笑。“你怎么不拿掉口罩?”
他缓缓举起手,卸下口罩。看见他的脸颊,她噗哧一声笑了。
她还敢笑?凯索咬牙切齿。“你竟然把我的脸搞成这副德行,你当我是便条纸吗?”
路灯把他的脸照得很清楚,他的左颊上写着“虽然我很帅,我是通缉犯”,右颊写着“打击犯罪,人人有责”,还有一组电话号码,注明联系温署长。
“抱歉,为了掌握你的行踪,我使了一点小手段……”她实在忍不住,大笑出来,他脸上写字的样子好滑稽。
他逼近她。“快把这鬼东西弄掉!”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把字印上去的?”
“我猜得到,大概跟你昨天用的丝带有关。”
“那丝带是我设计的,把银丝按照咒术织成带子,强化银的效果,专门用来对付吸血鬼,所以你挨了两拳就晕过去,字也同时印上去……”
当时与他狭路相逢,她怕他溜了,再也抓不到,所以动了点小手脚,果然派上用场。
“我不想昕你讲解它的原理,快把字除掉!”
“可是,我不太想耶。”她凉凉道:“你脸上写着这些字,我要找你就容易多了,它也不会妨碍你的日常生活,顶多表演时多抹点粉就好了。”
他危险地眯眸。“你知道你在挑衅谁吗?”
“知道啊。”她面无惧色。“挑衅你会怎样?你会咬我、吸我的血吗?”
“也许会。”他将她拉到身前。“快把这些难看的字除掉。”
她还迟疑,他大手威胁地握住她腰后,她这才不情愿地伸手贴住他脸庞,低声念诵咒语。
他气呼呼地来找她,可当她柔软的掌心贴住他的脸,他的怒火忽然神奇地消失无踪。
他眯眸注视她,她呼吸的节奏在他握紧她的腰时改变了,脸蛋抹上薄薄办晕,但她神色镇定,没有丝毫不自在。
她卸了妆,衣着轻便,他嗅到淡淡的薰衣革香,感觉到她秀发略带潮湿。她沐浴饼吗?应该是不久前的事,她清新得像被雨水洗涤过的花朵,白里透红的肌肤好柔弱,她红润的唇瓣喃喃念着,他想凑身吻掉那些无趣的声音,想让她柔软的唇为了别的原因忙碌。他们距离太远,应该靠近,直到没有缝隙。他想拥抱她,与她缠绵,用他的代替沐浴,滋润她的肌肤……
有危险。他竭力克制遐思,眼光却不由自主溜过她浑圆胸脯、纤细腰肢。
是很大的危险。他轻吸口气,却吸入更多她的香气,霎时他晕眩了,身体发热,更强烈地感到危险。他的兴师问罪呢?全消失在她的香味里,消失在热烈里,她只是站在他面前,就令他的理智飞到九霄云外,太危险。
他胸膛绷紧,放在她腰后的手指不自觉地施力。
她瞧他一眼,大概以为他在催她,不为所动,按原本速度继续念咒语。
温叆知道,他紧盯她的一举一动,是为了防范她再耍花招,但他的注目仍让她局促。他的手搭在她腰后,她感觉到不该有的安心,陌生的信赖感和安全感,好奇怪,他们敌对,他的肢体动作却在对她低语:他不会伤害她。
她不需要男人给她安全感,她给自己安全感。或许是累了,或是他异族的魅力让她感觉混淆,她避而不看他俊美的脸庞,眼光转而落在他唇上,他微抿的、优美的唇,能言善道,而他的吻,一想到他的吻,她全身紧绷起来。
她试着撇开这些异样感觉,但很难,两人太近,他身上的阵阵暖意像波浪,她的心因此晕船。他太温暖,教她忽然觉得藏在胸口里的心很凉,很久不曾贴近另一颗灼热跳动的心。他的胸膛像一堵宽阔厚实的墙,令她想着,上次把自己交给另一副胸膛,安心地赖在某人怀里是何时的事?
她想不起来,跟他在一起仿佛打开一个刻意遗忘的盒子,感触忽然汹涌而来,一发不可收拾。她凛起脸,用面无表情掩饰不知所措,其实心底迷惘。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偏偏是这男人把盒子打开?
咒语念完,温叆道:“好了,字都消掉了。”她放下手,退开,急着离开太多的怪异感觉,他却抓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模向自己颈间,拿起黏在皮肤上的一张小纸片。
她脸色微变,佯装惊诧。“咦,那是什么?”
“再装就不像了,温署长。”凯索低哼。“你又想在我身上放什么法术,可惜符纸贴在皮肤上,总会感觉到——你想让我这么以为,对不对?这张纸片只是为了掩饰另一张。”他从外衣下摆拈起另一张小符咒,得意地看着她笑容僵住。
“声东击西,很聪明。你真是让人一秒钟都不能松懈。”他啧啧道,眼底有笑意。
“我母亲也这么说过。”她也笑了。“每次上桌吃饭,她会把菜挟到我碗里,我会一直跟她讲话,讲个不停,她顾着回答我,就会照我指的菜挟,我就不必吃不喜欢的菜了。”
“可见你天生狡猾,我绝不能掉以轻心。我得检查你还有没有藏着什么危险武器。”他善用这借口,握住她手不放,反覆察看,顺口问:“你母亲呢?”
“过世了。”她耸肩。“不必检查了,我能藏什么武器在身上?”
“考虑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状况,你可能全身都是武器。举例来说,这么热的天气,你怎么穿长袖上衣?看起来就很可疑。”
她笑了,抽回手。“有些商店冷气开很强,我穿长袖才不会冷。既然你怕我,远离我不就没事了?”
“你确定要我离开?”他觑着她,绽放迷人笑脸,意图电她。“你在我脸上写我很帅,我怀疑你对我有意思……你笑什么?”他瞪着她,她笑得也太开心了。
“没什么,你上一秒还在问我要不要抓你,突然又跳到这边,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刚不知道是谁抱怨她把他当便条纸用喔?现在倒被他当成魅力的证明,她暗暗好笑。
“好吧,那回归主题。你还要逮我吗?”
她摇头。“我仔细思考过,也许你说的都是实话,你真的没有涉人命案,所以在没有新的证据出现前,我暂时相信你的话。所以……我们来聊聊吧!”
“聊什么?”
“聊你的舞团,你的表演、兴趣和喜好,什么都行,让我多了解你,有助于洗刷你的嫌疑。例如,先来聊你过去四十年在做些什么?”
“我不想讲。”
“你好像很不想谈那四十年。”每次提起,他脸色就沉下。
“对,我不想谈。”他斩钉截铁。“聊你好了。”
“为什么要聊我?”
“我们多聊天,聊熟了变成朋友,朋友要办案,我当然全力相劝,无条件配合。你看,跟我当朋友,好处很多。”他胡掰借口,其实是想多了解她。
懊冠冕堂皇啦!她摇头。“免了,我喜欢公私分明,要是跟嫌犯有交情,查案时绑手绑脚,说不走到时候要利益回避,被迫退出案子,反而造成困扰。”
“你确定?可是我跟朋友会很坦白、讲实话,毫无保留。”他诱哄她。
“我怀疑你有说实话的时候。假如你是小木偶,你的鼻子大概可以绕地球三圈了。”
“嘿,我只是讲话比较喜欢兜圈子,有时候开点玩笑,并不是爱说谎,好吗?”他佯装愤慨。“怎么可能绕地球三圈?顶多一圈。”
她笑了。“总而言之,我们没必要当朋友,聊一聊就好,反正我判断得出你是在说真话,或是假话。”
“这么有自信?”
“嗯哼。”
“好吧,那我说——我好像爱上你了,你觉得这话是真是假?”
她愣住。他似笑非笑,眼色似认真又似戏谑,他是在测试她吧?可是他眼神笃定,所以这是他的真心话?她骤然心跳飞驰,脸庞发热,暗暗吃惊。这句话竟让她这么欢喜,晕陶陶的,然后责任感忽地压下来——她刚才说得掷地有声的原则哪里去了?
他是错误的人,这是错误的感觉,她不该接受,不能回应。
“怎么不讲话?判断不出来吗?”他承认,他对她很有兴趣,但还不确定是怎样的兴趣,于是卑鄙地把球丢给她,看她如何反应,暗暗希望,乱了心情的不是只有他。
哪知她落落大方地耸肩。“好,你要爱就爱吧,我接受你的爱慕。”
“欺,我是要你判断是真是假,并不是——”
“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你说是真就算真的吧。我确实觉得你很帅、很迷人、很潇洒,风流倜傥,魅力独具……”
“所以你被我迷住了。”他眼睛一亮。显然她对他也有意思,好极了,他心花怒放,也警觉到自己其实很在意她的答案。
“但是该给你上手铐时,我照铐不误。”她学他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他笑容错愕地顿住。“这就是我的判断,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她没接球,球撞上墙,弹回给他。
他眯眼,看她微笑,微扬嘴角似问他:还有什么招数?尽避放马过来。
一句试探反教他落居下风,钓不到她的真心话,反而让自己的心思曝露在她眼前。
他应该狼狈、应该恼羞,但没有,反而更欣赏这女人。她很大器,头脑清晰有主见,不轻易动摇,难怪能担任署长。她像自信的独舞者,每个舞步都浑然天成,被干扰也不会乱了阵脚,同时也很狡猾,难以被掌握。她很棘手,也令他心折。
她永远这么冷静理性吗?她真能分得这么清楚,把他归类为公务然后铁腕执行?他看得出来,她对他也有好感,而他,被她赏了根钉子碰,对她的兴趣却更浓了。
他不嘻笑了,专心致志地瞧着她,反而教温叆紧张,他审视的眼光像在看个神秘包裹,思考该从何处下手,揭穿她的真面目。
“我不满意你的回答。”
“我只是实话实说,答案让你满不满意,我无法控制。”
“那你知道我爱上你了,这比当朋友还好,一个爱上你的男人会任你摆布,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你掌握了我的大弱点,不想好好利用吗?”
“前提是你真的爱上我了。”她还是难以相信,他们才见过两次,可是她不也因这两次见面,心情屡屡动荡?
“我这么诚心诚意向你坦白,你竟然不相信我?”他夸张地捂住胸口,仿佛大受打击。“我第一次向女人示爱被拒绝,你让我太伤心、太失望、太难过,我想我今晚会失眠,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不停想到狠心的你,你都没有罪恶感吗?”
“你晚上本来就不睡觉吧?”她忍住笑。“好吧,你是我第一个在工作上拒绝的男人,这样有没有让你好过一点?”雷家华不算,是他提出分手,她是被拒绝的一方。
他摇头。“并没有,但是当我想到你为了避嫌,不得不拒绝像我这样的美男子,内心一定很沮丧,我就觉得平衡一点了。”
她想保持镇定,但不成功。“凡事都有第一次,我帮你增加经验。”
“是啊,我们才见两次面,两次你都带给我前所未有的震撼体验,这会让我期待下一次见面……”他嗓音低沉,正要卖弄魅力,眼角突然瞄到一个不该有的东西——他因讲话而挥动左臂,衣袖上有张小小的纸片。
唉,又被发现一张。温叆暗呼可惜。
凯索拈起纸片,皱眉。“我们聊不到十分钟,你暗算我三次。既然你不打算抓我,这些纸片是做什么用?”
正确来说,是四次。她无辜地道:“因为你不好找,所以我用了点追踪的小法术,找你比较方便。”
“给我你的电话号码,我保证每天打给你,这样你就找得到我了。”
她笑着摇头。“你可以打到署里,我一定接。”
“那种公务号码谁都能打,跟私人的不同。”他沉默下来,她也不说话,他忍不住道:“喂,你怎么不问我要电话号码?”
她喷笑。“我干么问?我打给你,你不接我就没辙,或者你接了,不肯来署里,我还是没辙,有你的号码根本没用,还是掌握你的行踪比较重要。”
“啧。”他有点失望,聊得这么融洽,还以为她对自己的感觉有点不同,没想到她依旧满脑子工作,不忘监视他,他忽然没了聊天的兴致。
他试探地道:“我该走了。”
“晚安。”她也不挽留,微笑与他道别。他大概以为这样就彻底摆月兑她了……
惫早呢,暂时让他这么以为吧!
她眼底毫无留恋,仿佛毫不在意他离去,他深深凝视她一眼,才转身走开。
温叆望着他的背影走出视线,灿金头发逐渐融入夜色,四周静下来。
他走了,也把笑声带走了,四周变得太安静,静得让人局促…“她望着他隐没的方向,有点失神,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其实舍不得我走吧?”
她吓得心脏差点跳出喉咙。温叆猛地转身,从她面前离开的凯索竟然出现在她背后,要命,她差点被吓死!“并、没、有!你快走!”
“真的要我走?”
“你快走,很晚了,我还要回家休息。”
他注视着她,仿佛在研究她是不是言不由衷。“好吧。晚安。”
一眨眼,他又不见了。
她的心脏还在狂跳,她深呼吸几口,等情绪平复,回头走向自己的车。低跟鞋踩着路面,嚏嚏作响,路灯在她头顶寂寞地发亮,她突然不习惯只有自己的感觉。
温叆开车回家。她的住处位于一栋有管理员的电梯大厦,三十坪的空间一个人住,宽敞惬意。
她在玄关换鞋时,扬声唤道:“布奇!”
屋里没半点动静。
她踱到厨房,将买来的食物一一分类归放,正忙着,眼角瞄到一道黑影窜过,她笑了。“你还躲?还不过来?”屋里还是静悄悄。她拿起苹果,放上砧板,一切开,香甜汁液流出。
飕!小摆影窜出,灵活地奔上流理台,小小的头部嵌着一对圆溜溜黑眼睛,渴望地瞧着苹果,毛茸茸的大尾巴竖着,讨好地轻晃。
她轻戳一下松鼠的小脑袋。“下次叫你再不来,就不给你苹果吃。”
小家伙啾一声,很撒娇。
她把切片苹果递过去,故意拿高拿低,逗得小松鼠跟着苹果团团转,转得头都要晕了,她才轻笑,把苹果扔给它。
这屋子是她工作后存钱买下来的,她父母都已过世,没有兄弟姐妹也无其他亲人,她从成年后就一个人生活,宠物松鼠是唯一等她回家的人。
她把布奇当家人,因为,她的家也没有别人了。
她不觉得孤单,虽然偶尔在路上看见父母带着孩子的一家人景象会羡慕,但她不想因为想要家人,就随便找个男人结婚。没考虑清楚的婚姻,往往造成不幸,不幸的家庭让每个成员都痛苦,她太清楚了。她也不擅长处理亲密关系,倒不如独身,生活宁静稳定就好。
拔况,家是她的堡垒,要让外人进入,她总觉得非常不自在,历任男友都没来过她家里。或许是过去的阴影,让她无法接受家中有外人走动。
假使那人是凯索呢?只是想想,也不犯法。
假使是他——
想像他在她屋里走动,她下班回来,有他等门,有他温暖的怀抱,等着安慰她一天辛劳;在家里,她的眼睛不必再只对着书本报纸或电视,可以看着另一双眼睛。生气时,有他劝解,难过时,有他安慰,寂寞时——有了他,她大概没时间觉得寂寞。他们当然会成天头斗嘴,和他唇枪舌剑,让她觉得生气盎然,很愉快,或许是她几年来最快乐的时刻。
想像和他生活的画面,她感觉竟然一切理所当然,她想着、向往着,但是,他是吸血鬼。
如果她孑然一身,其实不在意他是吸血鬼,但她是异术署的署长,旁人看待她的标准更高,和非人类交往会招惹闲话。更糟糕的是,她虽然相信他的话,但他在其他人眼中仍有嫌疑,她能想像雷家华会如何咬住这点不放。
总而言之,他们之间比她和雷家华复合,还要不可能。
靶觉对了,时机不对,只好把感觉掩埋,把他忘记。异术署是她的心血,面对任何和她的事业冲突的状况,她自然选择事业,就像她跟雷家华断然分手,毫不留恋。
但她能忘记他吗?往后肯定还会常常见到他,她能不动念吗?
她竟然不太有把握,隐隐感觉以往那个习惯孤单的自己、平静的内心,已经改变了。
凯索走在黑夜里,想着温叆,心不在焉,因这夜色太像她深邃美丽的眼睛,他仿佛走在她的眼光里。光是这样想像,就教他愉快。
他很清楚,对她的关注已超出对猎物的兴趣,他从不对女人示爱,女人贴上来,他点头或摇头,完毕。生平第一次,他采取主动,她却轻描淡写地说:“我接受”,那一刻他有点想笑,仿佛看见平日的自己拒绝女人,只是立场对调。
对于拒绝他的女人,他通常就此说掰掰,反正还有其他女人,他不觉得有哪个女人是非她不可,没有哪个女人是不可替代。
可是,他想跟温叆耗下去。
他喜欢她灵性的眼睛、机敏的言语、自信的神态,他欣赏她的敬业,不因为他很难缠就退却,和她过招较劲带给他莫大乐趣,即使被她痛揍过,却觉得她拳打脚踢的模样性感得要命,唉,他已无可救药。
他想折服她,想在这强韧的女子心里,占有一个她抛弃不了的位置,他不否认对她的喜爱带着男性的征服欲,他想看不轻易动摇的她,被他动摇、为他苦恼、因他困扰,就像他也对她念念不忘。
也许,真的爱上她了。
他看得出来,她对他也有点意思,只是碍于他涉及命案,她不能接受。无妨,等时问证实他的清白,她就会后悔没有相信他……也许她已经后悔了,后悔没有把握他,担心他对她失去兴趣,烦恼他转而爱上别的女人,届时她会更积极地挽回他,也许他有机会见识到她热情妩媚的那一面,他很期待。
他吹起口哨,心情很好,忽见街边一个少年瞪着他——喔,他忘了,他的白皮肤在人类眼中看来很异常。少年面色惊恐,看来被他吓坏了。
他故意对少年做个鬼脸,咧出一口白牙,少年骇得倒退一步,转头就跑。
胆小的家伙。他低笑,商店的橱窗倒映出他的身影,他忽地凝住笑容,眯眸。
他的裤管上似乎有什么——不会吧?
他低头从裤管上拈起那片东西。第四张小纸片。要不是他目光敏锐,还真难发现。
他错愕地不敢置信,她到底暗算他几次?还真不死心!
他低咒。他最好把这身衣服扔了,天知道她还有没有动别的手脚!
他忽然对一切都不确定了。他第一次对女人这么没把握、这么矛盾,他想掐死她又想亲吻她,他应该远远离开她又不想走开……
他苦笑。唉,为何他们偏偏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