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品謙拎著公事箱,快步跟在展司漠後頭,步入空曠的地下停車場。
老天,司漠這家伙的毅力真是驚人,當年連拄著拐杖走路都成問題的人,不過參年光景居然能健步如飛了。唐品謙嘖嘖稱奇,並加快腳步追上他。
那年司漠閃電結婚的消息傳出,他人正好在國外。婚禮當天因班機延誤,他抵達宴會現場時,剛好听到司漠宣布取消婚禮。
乍听好友要娶老婆那一刻,他確實是大吃一驚。可能是餘悸猶存吧!因此在听到司漠無故取消婚禮時,他並沒有太訝異,心中只當它是一場鬧劇,哪知事後他還是狠狠地被一個全新的展司漠嚇得目瞪口呆。
「你……你今天就開這輛車來?」見好友停在一輛積滿塵垢的吉普車前,唐品謙微愕的臉色顯得懷疑。
「去度假當然是開吉普車比較過癮。」展司漠怪異地撇撇嘴,輕松揶揄道︰「品謙,你越來越容易大驚小敝了。」他懶散地打開後車箱,拿出黑色針織衫當場替換掉深紫色絲襯衫。
服了他了,這里是展氏企業的總部大樓,他這位少東居然敢明目張膽在停車場被衣服。唐品謙失笑承認,他的確不如蛻變後的司漠落拓。
「我之所以越來越焦躁,全都是被你壓榨的。」溫文的笑容里有幾許自嘲的意味。唐品謙有些認命又不甘心,將公事箱扔進後座,終于忍不住抱怨道︰「什麼時候才輪到我優游的度他幾天假啊?」
「等我將展氏集團拿到手。」展司漠卷好袖子,半開玩笑地坐進駕駛座。「國鐵工程得標了嗎?」他讓品謙從美國回來可不是為了重敘舊情。
「到手了,預計明年動工,日本股市那邊最近會交割,將有一大筆利潤進帳。」隨老板跨進車內,唐品謙卸下精明干練的企業家形象,回復斯文本色。
「還不錯,別人花十年時間才做到的夢,我們只花了一年半。」侵略性強的展司漠並不滿意,若有所思地沉吟道︰「比我預定的多浪費了半年時間,幸好這種小錯誤是經驗的淬取之道,勉強可以容忍。我們會從中得到成長,迅速茁壯,等著瞧好了。」他可以忍受失去,但最低限度是不能沒有收獲,即使是教訓也好。
「別不滿足,你已經很優秀了,更何況賭場的生意听說也日漸興隆不是嗎?」他欽羨展司漠的行動力與好運道,他所做的投資到目前為止沒一項是賠錢的。
「才听說而已?」飛揚的發梢掩不住得意之色,展司漠佯怒道︰「這表示那邊的經理人員不夠好,應該撤換掉。」
唐品謙笑著靠向椅背,忙不迭舉手投降,「算我說錯話,實際上賭場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設在蒙地卡羅的第二家賭場年底就可以加入營運行列了。」
「別擔心,你這個總經理的寶座是用鋼骨建造成的,跑不掉。」一手搭在車門上,展司漠心不在焉地將車子駛上馬路,疾風一路卷起夾道的落葉,紛紛揚揚的葉子在秋陽下閃動,煞是美麗。
唐品謙嗤之以鼻地吹開臉上的葉子,認命道︰「算了吧!我一點也不擔心自己,反而是你,明年初就要召開董車會了,有幾成把握?」
一個快轉,漂亮的迥轉到對面車道,午後的秋陽已顯得刺眼,展司漠淡漠地拿出墨鏡戴上,飛揚的黑發順風跳躍,完全釋放出黝黑剛毅的臉龐。
沉思數秒,展司漠慢吞吞開口︰「沒任何把握。」
「真的假的?」
像要懲罰他的懷疑一樣,展司漠狂加車速,心血來潮的連連變換車道。吉普車以高超的蛇行技巧靈活穿梭于車陣中,展司漠狂猛的開車技術凍結了唐品謙猶帶笑意的臉龐。
「我曾騙過你嗎?」由眼角餘光瞥見好友發青的臉色,展司漠大樂。
這家伙簡直在玩命!唐品謙緊緊抓住車門,心里直叫苦。以司漠的行車速度和台灣可觀的路面,再這樣一路搖擺下去,等會兒他可能會破自己的紀錄,吐得東倒西歪。
「請問你準備怎麼打贏這場戰役?」呼嘯的狂風強行灌入他嘴里,唐品謙從後視鏡看到那張扭曲變形的臉,差點噴笑出聲。
「如果是你呢,你會怎麼做?」展司漠感興趣地反問。
這可難倒唐品謙了。他撐起下巴,認真思索。
展爸計畫從明年起慢慢交出經營棒子,根據中國家天下的傳統,向來是重嫡輕庶,所以董事會里少數幾位重量級大老屬意由听話的展司澈接任,並希望藉此打擊作風激進的司漠。幸好司漠有意無意打下的人脈基礎太驚人,對展氏的運作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聰明的展爸于是隔山觀虎斗,不願表明態度,無形中增大了司漠繼任的機會。
展家兄弟個性不合由來已久,亦人盡皆知;為了爭奪春秋霸業,近幾年來兩人的關系更降至冰點,形同水火。展司澈色厲內佳,雖有生意頭腦,卻因父親處處設限,以至于施展不開,只能守成,比較起來外柔內測的司漠則更勝一籌,性好陽奉陰違,以先斬後奏的行事風格為傲。
日前展司澈出線的機會雖然大,但變數太多,這場牌局能不能重新洗牌,端看握有變數的人對展氏的野心強不強。從司漠深沉難忖的面容上,已難看到年少時對權位的執著與熱愛,以前覺得他盛氣凌人的神態太過驕傲、咄咄逼人,到如今才深深明白那種傲態中流露的狂熱讓司漠像個人。
口頭上司漠雖然以行動力積極展現對家業的企圖心,其實在暗地里他早已轉移目標,根本不把展氏放在眼里,才會善用公司資源開拓自己的事業,以美國為事業發展重心,光明正大成立了個人的投資公司與展伯伯最為痛恨的投機事業。
撇開其他負面因素不談,光以司漠我行我素、桀驁不馴的頑劣性格,他就能斷言到最後得到展爸支持的人絕對會是展司澈。不幸的,這正是司漠加入角力所需要的誘因。
展司漠見他出神了大半天,不可思議地訕笑道︰「老天,這麼簡單的問題,你居然要活絡到所有的腦細胞?」
「楚楚近來好嗎?」不著邊際地唐突開口,唐品謙期望殺他個措手不及,可惜卻失望了。
展司漠輕松的神色絲毫未變,僅是雲淡風清地笑笑,「想知道的話,自己去問她。」
他居然有臉回這種話?「你是要帶她去度假嗎?」明知道這是個傻問題,偏偏為溫楚不平的唐品謙越挫越勇。
「她?」侮辱人的錯愕一怔,展司漠隨即爆出大笑,「你在說什麼笑話!」
要不是坐在高速奔馳的吉普車上,唐品謙已經出手狠揍他一頓。
「有必要弄到這種地步嗎?人家是女孩子,又是名門望族的後代,現在謠言傳得這麼難听,你救她以後怎麼在台灣立足?」他咬牙切齒憤慨道,「別說是台灣了,甚至連遠在美國的小雁也听到風聲,成天以淚洗面。」自從知道溫楚之所以絆倒展司漠的事實真相後,小雁對好友一直懷著一份愧疚,心情悶郁得要求放洋去,打算整飭好心情後再回來面對溫楚。
小雁的神經原就敏感縴細,再加上風聞展司漠的任性妄為,自然難過得將所有過錯一肩承擔。或許溫楚無端卷入這場風波里,她是不可或缺的關鍵人物,然而沒有司漠刻意攪局,這場戲也唱不起來,小雁實在不必過分自責。
「嚼舌根是社交圈存在的唯一日的,回美國後記得轉告小雁,安心讀她的書,台北的是是非非輪不到她操心。」展司漠淡淡地打馬虎眼,漂亮的將車子停在唐品謙的寓所前,等他下車。
唐品謙忿忿地下車,將身子半靠在車門上,眼帶警告,「別做得太過分,司漠。」
「什麼時候和小雁結婚?」無心理會他的挑鱟,展司漠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男人一旦對女人生了保護欲,愛上她只是早晚的問題,小雁很愛品謙,他可不希望他倆的感情因為溫楚介入而變質。
「你什麼時候和楚楚結婚,我們就什麼時候。」稍嫌瘦弱的身子越過車門,從後座撈起公事箱,轉身前唐品謙嚴肅地推推眼鏡,「我是認真的。」
「假如沒有那一天呢?」唐品謙成功撩起展司漠的怒氣,他全身僵得又直又挺。
「我說過了,這隨你。」瀟灑地揚揚手道別,唐品謙臨入公寓而被展司漠冷聲喚住。
「品謙,你這是在威脅我嗎?」怒色已從深邃的黑眸解放出,展司漠再也掩不住心中的郁氣。
敗高興他還會有被他惹怒的一刻。唐品謙但笑不語,只學他皮皮的一聳肩。
下巴克制不住一抽,展司漠慍惱地踩下油門,吉普車在尖銳的輪胎打滑聲中怒吼馳遠。
懊心情重回唐品謙心底,他佇立原地悠悠哉哉眺望遠去的黑點,嘴巴咧得老大。
自參年前跌那一蛟後,司漠以驚人的毅力重拾復健堡作。能在旦夕之間將頹喪厭世的悲觀心性劇變成全然的積極進取,唯有遭逢重大打擊的人才能做到,然而司漠這種強迫性轉變正是他的懷憂之處。
蟲類由卵、幼蟲、蛹一路蛻變到成蟲這個過程叫「完全變態」,他以為司漠也算是一例吧!
唉,溫楚啊溫楚,好心救命反被螫,無端端的,你怎麼會惹上一身腥呢?
司漠能有今日的成就是你一手促成,可是你也因而造就出一個偏執、難測的男人來,到底該說你是他灰色人生的覺醒還是終結啊……
***
懊快,涼秋已經過去大半。
「喂……喂……楚楚!」
隨手將撿拾的落葉放進外套口袋,溫楚納悶地回頭,沒來得及看清什麼,小臉已經整個沒入嬌蘊初綻的花束里。
「雙十國慶&二十一歲生日快樂!」好像不刻意強調出她的年齡就不夠體貼似的,邵子強從花束後露出戴著墨鏡的熱情臉孔。「你的生日最好記了,普天同慶,YA!」
「謝謝。」溫楚接下花,恬靜一笑,意帶調侃的揶揄,「是班聯會的公費嗎?」
「啊!」邵子強故意踩不穩排輪,一個不穩摔倒在地,佯裝心碎地打諢道︰「你這薄幸女子怎能如此刺傷我的心?」
「怎麼會呢,我們排輪社社長的心怎麼也輪不到我傷呀!」她漾大笑容拉起他。活寶一個!
「是你不肯,不是輪不到。」邵子強嘻皮笑臉搔搔她一頭削薄服貼的短發。「這束花的確是大夥的一點心意,感謝你兩年來義務幫忙。小小謝禮不成敬意,謝謝,往後還請多多指教。」熱誠地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上下搖擺,又用力地強調一次,「請多多指教哦!」
「哦!我懂了,原來這束花是用來賄賂我的。」車轉身朝鋪滿銀杏的歸途踏去,溫楚抿嘴偷笑,邊將滑下肩頭的單肩背帶移回,「下個月好像有場校園演唱會的海報和文宣要制作嘛!」
「冤枉啊!青天大人。」輕巧地滑近她,邵子強推推墨鏡,喊冤的同時身子像蛇一樣扭動個不停。
「你當這里是舞廳,還是癲癇發作?」她好氣又好笑。開放的大學校園里,其實多得是像邵子強這種熱中于社團和玩樂的男孩子,或許是社會歷練不足、教育環境使然,大家的氣質多是營養不良中帶些青澀,一張活力十足的笑臉常是熱情有勁得幾近毛躁,有時甚至連好好站個幾分鐘都像會要了他們的命一樣。
不能怪她將他們當成未發育完全的毛頭小子,在她眼中,太過活躍的男孩子實在是不夠成熟穩重,如果他們能有他……猛然煞住馳騁過頭的思緒,溫楚的眸子倏地黯淡下來。
一直偷覷她的邵子強瞥視到地臉上的變化,腳跟俐落一拐,漂亮的橫在她面前。
「喂喂喂,你又來了哦!」他不苟同地指責道。
「什麼又來了?」憂郁地兜緊花束,溫楚意興闌珊繞過他,邵子強緊追在後。
「人家說少女情懷總是詩。詩呢,不是風花雪月,就是悲春傷秋,再不扯上國仇家恨就更傷感,根本是悲得一塌涂地了。」繞著她打轉的那張笑臉,不僅年輕奔放,更是英俊而無害的。「所以呢,看開點,沒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
「胡說八道。」溫楚嗔笑地白他一眼,拉攏薄絲外套,不疾不徐踱離他。
馥郁的花香引她眷戀低顧,無形中勾引出另一個難解的輕愁,她莫名的有感而發。這種日子怎麼會讓她覺得好煩,又舍不得放開呢!溫楚輕嘆著將小臉埋進花間磨蹭,心神一下子跳月兌好遠。
嘖!女孩子就喜歡多愁善感。邵子強一個快步與她並行,側身研究她異常的行逕。
「喂,楚楚。」他拍拍她,試圖喚回她的注意力。「為什麼有時候你一副像扛了龐大的債務,一輩子也還不完的樣子?你是不是有困難啊?如果有就說出來,我們可以幫你解決。」
溫楚抬起頭,頗為好奇地放緩腳步,「怎麼解決?」
「缺錢的話,沒問題,我一定替你鐺到鋃。」他江湖兄弟似的海派口吻惹笑了她。
「我可沒唆使你犯罪哪。」溫楚輕笑。
「放心,我當然是去……去找老爸那里鐺銀啦!」他難為情地模模頭,哈哈大笑,驕氣縱橫的臉龐閃過一抹帶有孩子氣的見腆。
「淨說些傻話。」包容的笑意嫵媚了溫楚純淨的容顏,不禁看怔了邵子強。從不知煩惱為何物的大男孩竟無端嘆起氣來,令溫楚頗覺詫異。
他有什麼好嘆氣的?高大的身材、俊逸的臉孔,再加上年少不知愁的灑月兌,邵子強一生注定了當發光體,迷惑別人的眼,更何況他那好得驚人的背景她還沒算上呢,這種天之驕子有什麼好嘆氣的?
「校際比賽成績不理想嗎?」舉凡天之驕子,自尊心一定比常人強上數百倍,邵子強不可能是例外吧!
「別開玩笑了,有我出馬怎麼可能。讓我嘆氣的……是你。」邵子強欲言又止地偷覷了她好幾眼,「楚楚……你是不是在暗戀誰?」
近來他常會發現自己下意識尋找這抹柔媚的倩影,更糟糕的是,這樣的注視竟讓他對這個朝夕相處的同學萌生了不該有的感情。
他不是不喜歡愛菁,只是變得更喜歡溫楚而已。思來想去,邵子強月兌罪地下了結論,心虛的眼珠子克制不住又往溫楚姣美的小臉飄去。
溫楚真的不美,頂多是秀美可人,根本比不上美麗解語的愛菁。那麼到底是從何時起,他開始沉淪並留戀于她身上那股柔媚與成熟風韻?應該是在他覺得她明明不美,但顧盼之間眉目含笑的模樣卻令人瘋狂的那一刻吧!
若說愛菁是最濃最烈的醇酒,溫楚就是清淡爽口的薄釀。濃酒往往是一口就醉,後勁很強,然而醉人容易醉心難;薄釀初嘗時感覺不出勁道,齒頰只留淡淡清香,引人不設防的一杯杯豪飲,待飲酒人發現不對勁時,心已醉了大半。
難得看他一臉凝重,溫楚微偏頭,半開玩笑半認真道︰「發呆呀!邵子強,我問你如果是呢?」
「是什麼?」薄釀……醉人又醉心……溫楚這種嗔中帶俏的神態最易醉人心。邵子強勉強撇開眼,逃避她懾人的媚態。
他在干嘛呀?時而沉思、時而無措,精神好恍惚。溫楚微笑,「你問我是不是有暗戀的人,我回答你如果是呢?」
邵子強立刻熱血沸騰地許下然諾,「是的話,你只要告訴我是哪個系的幸運小子,我立刻去替你抓來。誰教咱們是同窗,你又這麼照顧我。」
放肆的青春允許如此狂妄的口氣,因此溫楚沒去分神留意他閃爍著奇特光芒的眼,逕自搖頭曬笑。
人家說同齡的男孩比女孩在思想上晚熟了參歲,而參歲是一代溝,難怪她總覺得邵子強的心性孩子氣得可愛。
「這些日子你專注于校際比賽和演唱會,冷落了愛菁,當心她移情別戀。」她好意將花束塞給他,「女孩子心思縝密、神經縴細,適時表現殷??,才能牢牢抓住她的心。」
「真的嗎?」一向粗心慣了,他很少去留意別人的心情。「對所有的女孩子都管用嗎?」邵子強別具深意地凝視她姣美的側影。
「如果那個女孩對你深具信心,那就另當別論了。」溫楚擠眉弄眼取笑道。
「你損我!」他拿起花束作勢輕砸她頭。「放心,她沒那個膽子,向來只有我移情別戀,沒人舍得拋棄我這位美男子的。」將花束推回給她,俊逸的臉龐突然下壓,飛快在她光潔的額頭印下一吻,並輕聲低語︰「生日快樂,獻上我個人的祝福。」吻完,不讓她有發怒的機會,他迅速轉身滑進校園里。
怔忡地搬著額頭,溫楚著實被他心血來潮的舉動嚇了一跳。她知道邵子強是個大而化之的男孩千,神經粗大沒心眼,行事一向隨興,任意胡為,但……但這是校門口,他怎能這樣?
小臉淺淺惱紅,她緊張的東張西望,慶幸校園內稀稀落落的人影沒一個是面善的。
愛菁自從和邵子強配成班對後,對她就頗為感冒,若被愛菁知道這事,她的太平歲月就難過了。自身的煩惱已經夠多,她不願再招惹事端。
冥思中不經意瞥向校門口,溫楚的注意力馬上被斜倚在門旁的頎長身影吸引了去。遠遠地看不真切,只覺十分眼熟,她眨眼細瞧,同時逐漸拉近兩端的距離。
是……是他!
乍來的驚喜火速將緋紅的小臉妝點得更為瑰麗動人。極不願意展司漠看見她這副不爭氣的蠢相,溫楚停下腳步希望能稍稍冷卻浮動的心緒。
意態闌珊的男人見她駐足不前,懶洋洋的亦文風不動。
憊是別讓他等太久了,這是兩年來他頭一次主動到學校找她。想想不妥,溫楚拾步趨前。芳心狂亂蹦動中,她思及片刻前邵子強任性駭人的舉動。
他……看到了嗎?忐忑不安的忖度莫名地使溫楚感到嬌羞。她低垂螓首,誰知頂在花問的鼻尖竟嗅不進一絲芬芳,心中充塞的全是苦不溜丟的澀咪,她心底明白這些澀味便是答案本身。
對于一個沒有心且恨她的男人,她能期許、寄望些什麼?溫楚自憐。
亭亭玉立于距大門約參公尺處與男人對望,這個安全距離恰懊足夠讓溫楚看清楚男人眼中的嘲弄與陰郁,不致使自己被那股致命的氣息纏繞得喘不過氣來。
不過才參年,展司漠已完全不是她當初所遇見的那個極度憤世者了。她不能斷然的說自己不喜歡他這種積極的轉變,可是事情全然出了軌也不見得有益健康。
「你以為我有時間陪你玩這種含情脈脈的把戲嗎?」展司漠毫不留情地嘲弄她臉上明顯可見的迷戀。
尚學不來對他的冷嘲熱諷處之泰然,溫楚臉色蒼白、表情脆弱地瑟縮身子。
「有事嗎?」話聲才落,她終于分辨出窩在展司漠懷里那團蠕動的毛球是棄兒。
棄兒是一只長毛迷你貓,說不出血統,高傲如主人,現在它正趾高氣昂窩在主人寬適的懷中,瞧也不瞧她一眼。
「我要外出。」簡潔俐落的口吻,公事化得就像兩人是雇佣關系。
迅速武裝好自己,溫楚淡淡點頭,不再逾分地過問他歸期與落腳處。為免在這個殘酷的男人面前暴露過多情感,她不得不強迫自己長大,抑止且沉澱屬于青春的活躍因子,非必要時不多言,否則這場按仇游戲玩下來,她必定尸骨無存。
報了參年才能略略收斂外放的迷戀,與展司漠的老成比起來,她的道行自然是微不足道,可是她已心滿意足。這場游戲她不打算永遠玩下去,一旦時候到了,該結束就得結束。
折射霞光的金屬從展司漠曲起的指中彈出,劃出一道平線落在溫楚前方地面。她暗嘆一聲,正要蹲撿起鑰匙,接著他又將貓隨手擲出。
「把房子和棄兒打理好。」他冷淡地轉身,一個箭步跳上停在路邊的吉普車,動作簡潔而優雅,挑不出任何瑕疵。
棄兒在空中小飛了一圈,嚇得凶性大發,非但不感激溫楚拚命迎救的拙態,撒潑的它反而伸出利爪一掌劃破她的臉。溫楚驚呼一聲,臉頰一片燒灼。
「棄兒,乖,是我呀!你又忘了嗎?」沒時間檢視臉上的傷痕,她忙著安撫凶貓的壞情緒,偏偏她無法控制心之所向,眼珠子老不自覺地溜向展司漠。
如她所料,展司漠身邊依舊不乏女人相伴,而且個個是絕色,車上那位小姐又是位令人銷魂的大美人,她是相形見絀了。溫楚既羨慕又覺得難受。
蓮達仲出指甲,慵懶地來回描劃展司漠蓄滿力量的下顎,豐盈的嬌軀半掛在他身上磨蹭著。
「她就是你的小甜心啊!」用下巴努努斜前方那抹嬌影,她不以為意地嬌嗔道。
「你不也是。」眉心間的郁恨丕轉成誘惑,展司漠狠狠吻住她紅艷的唇,兩人的熱情一觸即發,以成人的相廝磨,當街擁吻起來,看得過路學子一愣一愣的。
他喜歡用這種方式折磨她。溫楚痛苦的閉上眼楮,遺忘了花束,快步沖出校門,往另一頭跑去。奮力揮爪想掙月兌她箝制的棄兒,彷佛感受到她身上那股深沉的悲傷,竟奇跡似的靜了下來。
踉踉蹌蹌拐進不知名的小巷里,溫楚才崩潰地背貼牆面慢慢下滑。
「棄兒,你也在同情我愛上一個殘酷的男人嗎?」蹲在暗巷里,她難受得埋進母貓柔軟的皮毛里尋求安慰,內心怕極與展司漠越理越亂的牽扯,更怕面對爺爺的關懷。
如果爺爺知道白己的乖孫女已然出軌,偷嘗了兩年禁果,而且持續與展司漠糾纏中,爺爺會因此勃然大怒,和她斷絕祖孫情分嗎?
不,她不能失去爺爺女乃女乃!溫楚又驚又懼,不敢繼續想下去。
「喵嗚……」棄兒不快的喵喵嗚咽聲喚回溫楚邈遠的思緒。低頭審視,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勁遠超過棄兒所能負荷,勒得小家伙快喘不過氣來了。
喘不過氣的也許不上是棄兒吧!她哀傷地振作起精神,步出窄巷,也試圖一步步走出心中的黑暗角落。
是物極必反導致展司漠性格大變嗎?這些年她不斷地在想。
***
推開綴飾茶花的玻璃門,溫楚先探頭入內查看,幾乎在同時,俊秀的溫韓也揚眼瞟向她。
「進來啊,楚楚。」他笑著招手。
輕柔的招呼聲使人心曠神怡,溫楚舒展愁容步入整潔雅致的花坊,懷中緊抱著棄兒不敢放。
一看到那只前科累累的惡貓再現,溫韓的笑臉當即垮掉。
「你那位好朋友又出去玩了嗎?」溫吞吞的話中潛藏著擔心,溫韓的視線自她邁入後,沒敢稍離棄兒半寸。
「嗯。」隨口漫應,但覺罪孽深重,溫楚信步踱到置放向日葵的角落,雙頰羞愧得泛起瑰紅。
編造謊言騙家人,她心有不安,尤其在面對他們全然信任的眼神時,那股不安會如毒針戳心,順著血液刺向她沉淪的心。
「楚楚……」
「嗯?」頰上的紅霞使她只敢半回眸。
溫韓不好意思的用花剪指指眼帶凶光的黑貓,「別讓棄兒吃掉我的花,拜托。」共處了兩年多時光,這雙貓的劣根性有多頑強,他知之甚詳。
「對不起。」溫楚頷首道歉,這聲道歉里包含了濃濃的自責與其他歉疚。
「你知道我不在乎損失,只是心疼無辜的花朵,你千萬不可以自貴哦!」溫韓細聲細氣叮囑道。
「嗯。」
「楚楚,你有把明天空出來吧?你已經連續兩年沒在家慶祝生日,害爺爺和女乃女乃好失望。」他抬頭溫柔地微笑,「我和哥哥也一樣失望。今年你不會又臨時幫同學接下家教或工作而缺席吧?」
「不會。」覬覦花兒多時的棄兒倏地探爪撲向花,溫楚機伶的後退一步,思及缺席的真正原因不由得雙頰著火,趕緊轉移話題,「齊哥又上山禮佛了嗎?」
「昨晚回來了,下午他代爺爺和女乃女乃去參加一個故友籌備的關懷早產兒愛心晚會,大概等一下就回來了。」溫韓想到什麼,突然從花堆中抬頭看向時鐘,「才六點半,楚楚,你還沒吃飯對不對?我去買。」說著已經起身。
「阿韓,不用了,我吃不……」回頭想阻止他,身形修長的溫韓一個快步已走出門。溫楚听著清越的風鈴聲,不由得幽幽嘆息,轉身幫忙收拾凌亂的桌面。
斑中畢業後,阿韓堅決不再升學,因為他已經找到人生目標,文憑對他來說不如一粒花籽重要。強迫不來孫兒,又見他小小年紀經營起花坊竟是有板有眼,壓根不馬虎,爺爺和女乃女乃只好隨他去,唯一條件是必須以照顧堂姊為第一優先,所以阿韓選擇在她就讀的大學附近開分店,以為條件交換。
事實上,不必爺爺女乃女乃吩咐,溫家的男人自她父母去世後,便自動擔負起照顧孤雛的責任,上至爺爺、叔叔,下至齊哥、阿韓個個如此。參年前,在爺爺一聲令下,這種情形更是變本加厲,她簡直成了易碎的水晶女圭女圭,被眾人小心地捧在手心呵護著。
一向采開放式教育的爺爺突下此詔,個中緣由也只有爺孫倆清楚,無非是畏懼展司漠的報復。他老人家哪里知道,報復其實已在暗中展開,他那沒用的乖孫女如同飛蛾撲火般,正耽溺于復仇的怒焰之中不可自拔。
突來的疼痛自指心刺向神經末端,低頭一看,才知手指不小心被花剪劃破皮,一條血痕已然形成。溫楚不甚在意,越過桌面俯身撈著面紙……
報坊的門忽然被用力推開,撞到牆上又反彈回來,嚇了溫楚一大跳。還來不及抽出面紙,棄兒已趁她怔忡之際逃月兌,朝綻放幽香的玫瑰花桶興奮地縱撲了去。
「楚楚!」溫齊鐵青著臉出現在門口,凶猛地瞪視正追著棄兒跑的堂妹。
從沒看過堂兄大發雷霆的模樣,溫楚不明所以地愣住了。
反手將門甩上,溫齊扯下領帶朝工作台使勁一扔,開口咆哮︰「你和展司漠到底是怎麼回事?」
驚愕的直起腰身,溫楚可以感覺自己的臉色蒼白似鬼,體溫更是急遽下降至冰點。噢,她最害怕的時刻終于來臨了。
「說話啊!」楚楚知不知道外面傳得多難听?溫齊,想起好友略帶憂慮的詢問,胸口便會掀起濤天巨浪,淹沒他修持已久的自制力。
「你希望我說什麼?」她不閃不躲,燦亮的眼直勾勾望進怒眸里。
「否認啊!懊死!楚楚,你的樣子好像外面謠傳的真有其事。」修道之人不該口出穢言,但是他管不了那麼多了。
楚楚到底知不知道展司漠在外面的名聲有多差?他訂婚參次,也解除了參次婚約,這人根本把婚約當游戲在玩,把女人當成調劑品在看。展司漠在上流社會的風評毀譽參半,而毀的那面幾乎全與女人有關,就是再長個十歲,楚楚也斗不過展司漠的。
也好,他知道了也好。「齊哥,我掩飾得很累。」她等于承認地說。
溫楚不懷疑堂哥在盛怒之下有可能失去理智重摑她一掌,然而溫齊沒有,他只是緊握拳頭,以驚人的自制力怒咒一聲後側過身去,彷佛她全身沾滿污穢,不值他一顧。
溫楚挨近他,扯扯他衣袖,「齊哥,對不起……」她不會為與展司漠之間的糾葛向誰道歉,但欺瞞愛她、疼她多年的手足,她于心有愧。
溫齊黑著臉旋身面對她,「既然知道做錯了,以前的種種我不計較,可是以後我不許你再和他有任何牽扯。」他就這麼個堂妹,不能眼睜睜任人欺負、玩弄。
「現在我還沒辦法做到。」如果感情那麼容易斬得斷,她早在參年前就斷乾淨了,何用苦惱至今。
「楚楚!」溫齊震怒咆哮。
屋內的花桶緊接著吼聲之後,像骨牌效應一個個被棄兒玩倒,叮叮咚咚一片吵雜聲,響亮得直接敲在溫楚備受煎熬的心版上。
「什麼叫沒有辦法?!」她執迷不悟的模樣令人生氣,溫齊憤慨激昂地拍住她雙臂,恨不能抓痛她,激回她該有的理智。
溫楚抬臉讓他瞧清臉上的無悔,輕柔且堅定地低嚷︰「我愛他呀!」
「這麼說你要繼續作踐自己,當他眾多的情婦之一,隨時適分的靜待他的臨幸,然後成天擔心自己會被打進冷宮?」
他鄙夷的嘲諷凌厲地刺穿溫楚隱隱作痛的心,她臉色死白,忽然痛苦的一個箭步上前緊揪住他衣襟。
「單純的愛一個人難道有錯?」她埋首在他胸前,不干的失聲問著。
「當然沒錯,錯的是對象的選擇,你懂不懂?」緩和了語氣,溫齊痛心開導,「展司漠這種人是笑面虎,只適合在生意上往來,絕不適合當成戀愛對象。他和女人在一起絕對不像其他人,純粹是被吸引或者喜歡那人,而是別具用心。你不可能沒看過那此參流的報章雜志所刊載的花邊新聞,說難听點他根本是在發泄而已,不會對你這種青澀的小女生感興趣,更遑論是回報你的真情了。拜托你清醒一點好不好?」
溫楚已經無法理性思考,小小的腦子全被一張陰郁、嘴角噙著諷笑的俊臉佔滿。
老天,她知不知道自己臉上明白為了「迷戀」兩字?「就算你真無法自拔,也該替年邁的爺爺女乃女乃著想。他們明天懷著興奮的心情回國替你慶生,一住就是兩個月,你想他們會不會听到風聲?女乃女乃的心髒不好,爺爺有高血壓,希望你沒連這些也給遺忘了。」溫齊恐嚇完,悻悻然拂袖而去,留下面色如土的溫楚。
「哥,你怎麼了,怎麼氣成那副樣子?」與溫齊擦肩而過,溫韓納悶地鍍進門,一看到里面滿目瘡痍,又見罪魁禍首正邪惡地撕咬他可憐的花兒,他呆愕地微張嘴,想叫卻叫不出聲。
溫楚勉強回神,一見屋內東倒西歪的殘花與傾圮,不禁失聲驚呼︰「棄兒!」
情緒一發泄,心中的挫敗跟著失控,哀哀的她癱坐在地無言啜泣,哭得讓不明所以的溫韓差點心碎,就連棄兒也心虛地扔下花朵嗚嗚瞄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