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媽媽遺留給她的珍珠耳環!
走出芳香怡人的盟洗室,才要轉向宴會廳,溫楚的珍珠耳墜突然月兌落,彈了幾下後直望走道左端滾去。
礙于穿著湖藍色小禮服不好伸展手腳,她小碎步心急地盯著珍珠跑,直追到新娘休息室。
象徵性敲了一下門板,溫楚即冒失的打開門。這副耳環是她最鍾愛、寶貝的,況且這是媽媽留給她的,絕對不能丟了。
「……要我眼睜睜看著你嫁人,我辦不到啊!」
本想撿回珠子馬上告罪離開,不料門板才開,一名男子失去理智的叫喊驚逃詔地沖了出來,削去了溫楚的勇氣。她提著蹦蹦然的心駐足在門口左右思量,經過一番斟酌後,決定有禮的先退到門外等候。
「仁,小聲點,我求求你。」新娘含淚沙啞的泣求,連門外的溫楚間之也不忍不從,直覺地向左橫跨幾步,以避掉竊听的嫌疑,來個眼不見為淨。
「你懷著我的孩子嫁給別人,要我怎麼克制自己的情緒?!」驚心動魄的暴吼扯出連串不可告人的內幕,溫楚瞠膛目結舌,不敢相信地瞪著雅潔的壁紙眼冒金星。
新娘剛剛叫那人「人」,所以她懷的是別……別人的孩子?!怎麼會這樣?
她和司漠哥初見面的匆匆幾眼,坦白說是在極度慌亂中掃過,這隨便的幾眼實在不夠深刻到讓她描繪出他這個人的外貌。來不及再見他強化印象,是因為他已經打道回府準備迎親事宜,她和小雁最崇拜的人似乎沒緣,除了知道他的脾氣有點不可理喻外,她對他的個性了解的並不多。
現在誤打誤撞听到這種家務事,她該怎麼辦?溫楚心緒大亂,猛踱起方步來。
「……別怪我,我真的已經盡力了,司漠答應婚後給予我自由。」新娘含淚的嗚嗚悲咽斷斷續繽傳入溫楚愁轉百結的亂緒里,原本神游已遠的人已經不太有餘力注意到其他,若不是「展司漠」這名字被提起,她的注意力也不會重新凝結。
「真的,你信我好不好?司漠真的不會干涉我們。」
小雁的二哥竟然默許妻子有情人?!甩甩頭,希望能甩去這份驚愕,溫楚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心中直嘆大人的感情世界難理解。腦子一團漿糊,她納悶地揉搓太陽穴,準備離開這團迷霧。
「我不信!今天我要把所有的事做個了結……」
男子激憤的吼聲越來越清晰,其間夾雜著一陣匆促的腳步聲,之後像台風般疾速飆出房內,將適巧穿過房門的溫楚刮倒在地。
臉色煞黑的男子不曾浪費時閑停步質問她任何問題,只一路怒氣沖沖轉往宴會廳。
「仁……」新娘哭花了臉追至門邊,見到愣愣爬起的溫楚,如遇救兵般歇斯底里地拉住她的手不放。
「我不是有意……」
「你救救仁,我求求你……求求你……」新娘惶恐地迭聲哀求。
「什麼?」溫楚被她莫名的求救弄昏了頭。
「拜托,我求求你,他們誰都不可以再受傷害了。」她必須阻止仁。
「我……我不知道要怎麼做。」少不更事的溫楚實在沒有處理參角習題的經驗。
「仁要殺司漠,我求求你救救他們兩個,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嬌弱的新娘傷心過度,急急抽泣數聲,氣順不過來,忽然癱倒在溫楚身上。
辮倒了?溫楚口瞪口呆,簡直嚇傻了。
「怎麼了?」刻意迥避的女方家屬施施然回轉,一見溫楚辛苦撐著新娘的狼狽樣,忙飛奔了來。
重量一解除,來不及應付多張詢問的碎嘴,溫楚臉色慘白的想到新娘昏倒前爆出的驚人內幕,小手無措地揮了揮,示意有話等會兒問新娘,即心驚膽跳地朝宴會廳奔去。
新娘說那人要殺新郎倌?小雁家宴請的賓客少說有兩千人,多得是政經要人,眾目睽睽下行凶,不等于自尋死路?連私下和解的機會也沒有。
疾沖至大廳入門處,一見恍籌交錯的場面和喧嘩人海,溫楚完全呆掉了。
老天,冠蓋雲集,司漠哥到底在哪襄?僅憑模糊的印象想要尋他實在太困難了。仔細環顧堂皇的大廳一眼,溫楚冒出一身冷汗,生怕一個閃失就害展司漠命歸陰曹。
最令人同情的莫過于那名「愛人結婚,新郎不是我」的痴心男子,他若因而鋃鐺入獄,不僅好一陣子無法行使公民權,就連親自迎接自己的孩子來到世上的權利也會被剝奪,到時受害最深的恐怕會是肝腸欲斷的新娘子。
「楚楚,怎麼了?看你跑得滿頭大汗的。」溫女乃女乃向一干好友告罪,將匆匆掠過跟前的孫女抓來,秀雅地抽出繡帕,替左顧右盼的孫女拭去眉心的細珠。
「這孩子很少參加這麼盛大的婚禮,八成是看炫了眼。」溫爺爺和藹地糗道。
「爺爺,你不是說與小雁的父親很熟嗎?那你看過今天的新郎倌羅!」溜來溜去的眼珠子沒一刻定得住。看不到……怎麼辦?完全看不到……她一百五十九公分的小蚌頭只夠格看到一堆黑壓壓的頭顱。
「看過。」楚楚這丫頭臉色怎會蒼白成這樣?溫爺爺疑心地探她額頭。
溫女乃女乃見孫女浮躁的模樣,心生不解。「奇了,你直嚷著要跟來,頻說展家千金邀你出席,還貿然造訪人家雲林的家一個星期,怎會……」
「女乃女乃,先別問了。」一打定主意,溫楚便焦躁地拉了爺爺鑽進入享襄,「司漠哥在哪里?」
溫爺爺雖不明白孫女焦慮的原因,卻被她肅穆且驚恐的神色駭著。「剛才我看到那孩子坐在靠內廳的入門處,臉色很難看。」
「在哪里?」溫楚順著爺爺所指方向看去,來不及听他說話,立刻飛也似地撞開人群,狂奔了去。
老天,她之前根本找錯方向了……但願不會太遲,但願!噢,為何她的腿這麼短啊!
「這孩子怎麼這般急躁?」溫爺爺不放心,尾隨孫女而去。
***
不管是誰在和他說話,展司漠一律當作沒听到,那刀削成的俊容從宴客開始至今,沒一刻變化過。太多有心人士抱持看戲的心態一群群僕擁而來,繞著展司漠打轉,若不是他偶爾會皺縮眉宇聊表不悅,當真會使人產生錯覺,以為那是座鬼斧神工的雕塑品。
「二哥,你還要不要吃點什麼?」展素雁奉命陪侍在側,隨時照應兄長。她明白他不願拄著拐杖出現在眾人面前,無非是想保住僅存的一絲尊嚴。
「你把這些煩人的家伙趕走。」展司漠厭惡地揮指四周圍那堆人,慍色一古腦兒爆發出
「別這樣嘛!司漠,听說你發生意外後,我們這些兄弟都為你感到惋惜。」王朝運輸的少東頂著圓圓的啤酒肚,笑嘻嘻將佳釀一口豪飲完,醉態畢現,粗野地抓來滿場跑的服務生替換另一杯。
「趙大哥……」他們為什麼要落井下石,難道這就是他們所謂的友誼嗎?
「小雁,我說的是真話啊!尤其是打網球、騎馬……」
「小趙,怕沒人陪伴,你可以找娜娜去。」展司漠難掩怒氣,譏諷地引燃導火線。
趙家少東肥嘟嘟的圓臉登時脹成醬紫色,既羞又惱,卻只能悶著聲,酒一杯杯接著灌。這個臭跛子,明明知道娜娜是他的相好,故意在這種公眾場跋出他洋相,萬一黃臉婆那些牌搭子听見了,他準得吃不完兜著走。
「是啊,司漠的話不無道理。」一班看熱鬧的黃金新貴看兄弟被糗,顯然很樂。
「嘿,尊夫人好像走過來了耶!」
趙家少東被嚇得魂飛魄散,急急逃命去。他那懼內逃竄的模樣又惹來哥兒們好一陣訕笑。
「喂,老弟,我們可真羨慕你在雲林清閑過日子,不必汲汲營營,哪像我們每天累得像條狗,連喘口氣都來不及。」一直郁郁不得志的王氏連鎖超商二少東早就妒恨展司漠在心。這位性傲的天之驕子,做事積極強勢,鮮少顧慮到別人的感受,說話又常不留餘地的刺傷別人,高貴如他家大業大,終生不愁吃穿,怎會了解他們這種在夾縫中求生存的人,生活有多苦悶。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二哥和他們的交情並不深,他們的拜把兄弟是大哥呀!展素雁噙淚偎向兄長,展司漠伸手摟她入懷,陰惻惻的臉頰暴出震怒的青筋,萌生了強烈的殺人沖動。
「哥……」驚覺兄長繃緊的身子已近爆發的臨界點,展素雁憂懼地揪緊他衣襟,那越見慘白的嬌客觸動了展司漠冰冷的心。
「來不及喘氣就別喘了,何必活得比牲畜還不如。」他硬生生吞下怒焰。
「你!」片刻前大放厥詞的狂人,這下被貓咬走了舌頭。
不可鬧得太難看,但他也不想孬種的放過這些落井下石的小人。「既然貴公司的營運狀況突然好轉,找個時間我們可以把舊帳結清了。」展司漠躁郁的臉色失去控制,陡然變狠。
「司漠,我並無惡意,你別多心——」
「多心?哼哼……」恨得想殺人,展司漠哪肯听他猥猥瑣瑣解釋一堆,手不耐煩一揮,粗蠻無禮地打斷對方的辯駁。「難道你不知道心情不好的人都喜歡鑽牛角尖?」他諷刺道。
「喂,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大家開開心心赴宴,何必弄壞了氣氛。」憤慨幫腔完,這人跟著嘀嘀咕咕,「不過是瘸了條腳嘛,又不是殘廢。」
展素雁森冷地倒抽口氣,不敢相信人性的丑陋面竟是如此不堪。
「不高興你們可以請回。」展司漠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懶得和這些人虛與委蛇,又得顧忌到妹妹的心情,乾脆托腮撇望窗外。
「展司漠,你別欺人太甚!」
听到這聲叫囂,展司漠猛地扭回頭,臉色難看至極。
「我就是欺人太甚,你又能拿我怎麼樣?別逼我一個個揭瘡疤,「朋友們」。血淋淋的傷口可是不好看的,而且我可以向各位保證,這一揭下去絕對是沒完沒了。玩在興頭上,有可能是我俐落的補上一刀讓諸位快活地死;如果不幸我的心情跟現在一樣糟,那可就不能怪我手段殘忍,嗜好慢慢凌遲。」引信既已點燃,還避諱什麼,乾脆痛快的再放它幾把火,將這今人煩憎的世界一並燒成廢墟算了。他暴怒地逐一瞪過臉色泛青、畏縮的人群,恨恨地加重音節,「總之,不會是善罷甘休,你們千萬不要錯估跛子強烈又偏執的報復心。」
任誰都看得出展司漠火大了。處于極端恐懼中的好事者個個唇白齒寒,喉頭像被無形的鋼絲勒得死緊,一副喘不過氣的模樣。不必展司漠實踐諾言,他們已清楚感覺到,把地獄炙焰正瘋狂地焚燒他們。
「哥……」展素雁也被兄長嚇得直打哆嗦。
本有意大開殺戒的展司漠,為了膽小的妹妹暫時忍住怒氣,暴烈的怒眸滑過一抹不容忽視的血腥暴力,清晰得沒人敢懷疑這篇鏗鏘有力的咒語是否靈驗,全都乖乖襟聲不敢再肆
展司漠極不願意在眾目睽睽下走動,暴露自己見不得人的殘疾,然而這些人惱得他沒法子順暢呼吸,反正行禮時一樣得面對屈辱。
他沉聲從牙縫中迸出話,「小雁,扶我離開。」
二哥脆弱的自尊心能承受客人帶色的眼光嗎?展素雁臉色蒼白,心底滿是遲疑。
「這樣好嗎?」她膽怯地巡視室內一眼,發現剛被嚇走了一堆,不過幾秒又重新聚攏另一堆好事者,不由得生氣了。
這些人為什麼要一波波圍來,真的是關心二哥嗎?
「小雁,照我的話做。」鐵青的俊容成了史前化石,展司漠不由分說搭著妹妹的肩才立起,方寸之內的交談聲立即明顯低抑了不少。
靶受到兄長的身子一緊,展素雁強忍住保澀的喉頭,緩步攙扶他朝廳堂另一頭擺置冰雕、花束與酒杯塔的豪華長桌移動。
若沒那條自動空出的夾道,容貌出色、身材均屬高挑的兄妹倆便不會大剌剌亮在絢爛的水晶燈下,無所遁形地任人評頭論足。
二哥無法忍受這個。展素雁身子一個不穩,驚慌之下無暇細想便迭步欲後退,展司漠及時持住她的腰,拉回她。
「哥……」驚魂未定的展素雁仰視兄長憂愁萬狀,想阻止他又沒勇氣明說。
眾人簇亮的目光容不得他遁逃,展司漠頑強地倔著臉,若有似無地搖頭,示意她襟聲。
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面,他能怎麼樣?繼續前進是別人羞屏他,自尊心尚能保留幾分;畏縮後退則是自己折辱自己,根本沒自尊可言。
那麼他到底在這里干什麼?為自己的一時沖動起了疑惑,他昏沉沉掃視室內一圈,只見四處黑壓壓的,多得是臆測的眼神。展司漠努力持住焦距,定定地直視前方,感受周遭臆忖的眼神像高溫殺菌的紫外線一道道打量他,將他燒灼得千瘡百孔,幾至體無完膚。
二哥真要頂著詭異的眾目走過去嗎?既驚且懼的展素雁配合兄長的行走速度,懷抱憂慮停停走走。
像行尸一樣,展司漠逐步封閉自我,不去理會持續戳進背脊的芒刺、熱流,不讓人偷窺隱藏在瞳眸最底層的心灰意冷,每踏出顛跛的一步,他便親手將漲滿恥辱的心敲碎一角。
這是他的大喜之日嗎?他怎麼覺得像他的忌日……上帝!他必須一直容忍這些到老死嗎?
不……不!誰來殺了他啊!展司漠在心底抱頭痛喊。
溫楚不敢歇腳喘息,遠遠瞥見好友扶著一個男人接近鋪滿白蕾絲的長桌,她猜想那人應是新郎展司漠沒錯了。
幸好無恙!她松了一口氣,由右側擠向他們。才松懈沒幾秒,她的神經在無意中掃見那張殺意甚堅的怒容時又緊緊繃起,那人混在展司漠身後那堆人中。
完了,完了!溫楚加緊腳步往前沖,與她形成直角的男人亦同時朝展司漠前進,兩人以相等距離競跑百米。
比速度……比速度啊!溫楚以驚人的爆發力由側面沒命的排開人群沖刺,終于搶先一步抵達展司漠身側。由眼角餘光中,她毛骨悚然地看到那名男子握持水果刀,殺氣騰騰地逼近毫無警覺的新郎倌。
兩個男人都不能傷害……新娘的懇求浮上腦海,溫楚左右為難又不敢耽擱,情急之下,她索性眼楮一閉,伸腳用力掃向神色陰郁的展司漠,孤注一擲——
頃刻間,乒乒乓乓,桌上的逃陟抵頸冰雕、高聳入天的酒杯塔、明清瓷器、高級美酒、盛開的玫瑰……全都應聲而碎,清脆一如動听的打擊樂。
不過瞬間,人聲鼎沸的大廳已听不見任何聲音,迅速跌入死寂。無聲的世界,除了那只掙扎在桌緣滾了幾滾落下的酒杯,沒人敢用力呼吸。
若不是親眼所見,展素雁怎麼也不願相信溫楚會這麼做。
她為什麼要破壞二哥的婚禮?展素雁悲憤交加地瞪著曾想以性命相交的朋友。溫楚睜開眼,第一個面對的便是那雙挾帶沖天怒怨的美眸,然後是一個趴倒在凌亂中的男人及一個靜得不能再靜的無聲世界,至于那名非殺展司漠不可的痴情種子則正被另一名魁壯的男人拖走。
敗幸運的,混亂之中沒人發現那把利刃和那個差點犯下重罪的莽漢。而展司漠……心虛得幾乎不敢拉回眼神,溫楚不自覺打起寒顫,差點畏罪潛逃,無奈沉重的雙腳被良心束縛住,就算她能泯滅了良心,展司漠繃硬的身軀和展素雁凌厲的眼神也容不得她逃走。
蹦起勇氣,她怯儒地正視展司漠以及散落一地的碎片和湯湯水水,總算對西北台的強大威力有了初步概念,應該也不過爾爾了。
糟得令人不忍卒睹啊!心髒猛烈抽搐,溫楚心緒亂得實在不知該如何善後,好友凌厲的眼神又持續加強利度戕害她,並明白告訴她這段友情已經隨著她莽撞的行為灰飛煙滅。
旁觀者眾,溫楚無法開口解釋,只能回給展素雁歉疚的一眼,旋又鼓足勇氣看回趴在地上不動許久的展司漠。
懊不容易擺月兌夾道、擺月兌注目,就要挨近長桌,展司漠正打算喝他個酩町大醉,慶祝劫後餘生。如果沒有那惡意的臨門一腳,如果他沒有依順本能探向長桌尋求支撐,因錯估距離拉下桌巾,那麼現在他應該已在醉生夢死中,而不是屈辱的像只喪家犬般匍匐在地,任人恥笑、評量。
老天,這是他最不能也不願面對的狀況啊!有多少人在背地里恥笑他?或者瘸子有跌倒的權利?
拔必自欺欺人,缺陷是越遮飾越明顯,他到底在騙誰!
抓著被濺污的白桌巾,恨得幾乎捏碎手指,心中最後一道防線破人殘忍的揭去,展司漠實在受不了了,椎心刺骨的痛楚猛烈爆開,炸光他僅存的知覺,他知道他心中某一部分已在剎那間徹徹底底死去。
「司漠怎麼跌倒了,小雁。」玉樹臨風的展司澈排開人群,不疾不徐地走來,立在弟弟面前,構成一幅卑官叩拜君王的臣服圖。「來啊,我扶你一把。」他彎下腰,好意伸出手。這種兄友弟恭的手足情誼確實掀起一小片贊嘖聲。
展素雁之所以未上前伸出援手,是因為她太明白展司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躁烈性子經不起這樣的憐憫,此時的他只會像只負傷的野獸,撕碎每一位企圖幫助他的人。
出人意外的,展司漠未如以往暴烈地揮開展司澈的手,也沒有發脾氣、摔東西或大吼大叫,僅是拿桌巾慢慢擦拭被水和酒弄濕的雙手。在大家屏息以待中,終于,他放下桌巾感謝地接握展司澈的手。
「你越來越和氣了,大哥。」心平氣和的,展司漠對他粲然一笑,那曾經暴躁得一觸即發的烈性子,驚人的做了大幅度修正,狠狠摔破展司澈的金邊眼鏡。
這種無風無波的神態、含笑的嘴角及眼眸都太過隨和,看麻了展司澈的半邊臉。
這……這人根本不是司漠!
極端不能接受的是,一度佔滿司漠眉宇的頹喪、厭世,以及許許多多數不清的負面情緒,完全不留痕跡地洗去,就連那股年少輕狂的傲氣也難覓蹤跡。這會兒除了堅毅依舊,隱的可見深沉外,司漠丕變的神情太過柔和,讓人不知該怎麼形容這種又矛盾又驚心的感覺,那是只有在看恐怖片才會出現的驚悚。
放開兄長的支撐,展司漠沉靜地面向人群,讓他們瞧清楚他筆挺的西裝上那幾朵水花。
「就當是餘興節目吧!抱歉,掃了大家的興致,請繼續忙你們的。」展司漠歷經驚人的蛻變後,甚至能當眾自我解嘲。
既然主人已明確下了指示,意猶未盡的客人們也只有順應旨意各忙各的去,然而展司漠今日戲劇性的轉變,卻足夠他們討論上一個月之久。
展素雁戰戰兢兢接近展司漠,「二哥,你沒事吧?」任誰都能清楚感覺到他判若兩人的改變。
輕柔的以拇指撫慰她臉頰,他皮笑肉不笑。「你以為二哥會怎樣?」
「剛剛……」
「沒事,扶我進去換衣服。」溫和的笑容仍是那樣和煦,一下子親切不少的人重將手臂搭上妹妹的肩。
懊奇怪的感覺哦!二哥好像一下子離她好遠好遠。
「二哥,你若覺得不痛快就罵出來沒關系。」揮之不去的不安感,只有使展素雁更加擔憂。
不經意瞥見慌了手腳的罪魁禍首,展司漠嘴一抿,不復溫和的眼神浮現殘酷,漫不經心地敷衍妹妹,「別擔心,這大概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吧!」嚴酷的黑眼中,燃起兩把沖天怒焰。
杵在苛責的厲光中,溫楚一直是手足無措地佇立在原地,不敢動彈也不敢多說什麼,直到展家兄妹依偎著行經她眼前。
「司漠哥……」太過深刻的自責逼得她不得不開口。
展素雁失控的從另一頭瞪她一眼,不願停下腳步!展司漠卻應聲停住,帶著微微變色的峻容。
「二哥,不要理她。」展素雁憤怒地拉他欲走。
「別急,我有一句話對我們的小客人說。」高大偉岸的側影幾乎覆蓋了嬌小且不知所措的溫楚。
靶受到室內的注意力重新凝集,展司漠側立在娉婷的少女身前暗自冷笑。他們想看看他在暴怒之下是不是會親手扭斷她潔白的頸項嗎?別作夢了,他要獨自品嘗報復的快感,不容他人分享。
「司漠哥……」喉頭梗住一團酸澀,致使溫楚訥訥地吞吐不出。
「你知道嗎?」展司漠不看她,逕自眺望前方,那絲緞般柔軟的嗓音輕輕攫住溫楚敏感、脆弱的少女心。
「知……知道什麼?」溫楚飄蕩的魂魄被他不俗的外表及氣息逐漸懾奪,心坎初泛酸酸楚楚的戀愛滋味。
倏地轉頭瞪她,震怒已明白躍上展司漠刀削似的俊容。為了進一步說明他的憤怒有多激狂,他眯細眼眸,緩緩矮下頭,直低到與她倉皇無措的小臉相貼,才噬血般輕聲獰笑。
「我……我……」溫楚實在無法應付他突來的轉變,也負荷不了他眼中的敵意。
以食指摩挲她小巧的紅唇,展司漠冷聲??啞道︰「我們這輩子怎麼也扯不完了。」恫喝完,他頭一揚,高傲如王者,以天生的高貴優雅掩飾了缺陷,緩步離去。
虛月兌的身子一陣搖擺,餘悸猶存的溫楚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展司漠陰寒的眼光像把兩面刃,痛痛快快的正慢慢宰殺她。恍惚中,她好像听見耳畔哀哀奏起青春挽歌……
「楚楚。」一雙嶙峋卻蒼勁的老手有力地搭上她肩膀,溫爺爺以包容的眼神容納了孫女受重創的心靈。
「爺爺,我不是故意的。」倚進爺爺懷里,溫楚抖顫著身子,淌下驚懼的淚水。
「我懂。」寥寥一語簡單道盡老人家對孫女的了解與信任。
楚楚怎麼會招惹到中延的兒子的?老人家搖頭暗嘆。
***
「退婚嗎?」即使在盛怒中,展中延精明內斂的臉龐也不會出現絲毫怒氣。
「教子不嚴父之過,這件事是商家對不起你們,還望展老寬宏大量,別跟這些不肖子輩計較。」為了女兒的事,淳厚的商家老爺幾乎抬不起頭來。「對不起,婚禮前夕做出這無禮要求。我商儼一向以誠信待人,行事光明磊落,沒想到竟生出這麼個不知羞恥的孽女……」說到傷心處,不由得老淚縱橫。
「爸爸……」跪在地上低泣的新娘子一見老父落淚,內疚地爬近老父身邊,「對不起,都是女兒不好。」
「你別叫我!」無論如何他也不能讓女兒懷著孽種出嫁,那不是他商儼會做的事,但她這輩子永遠別想和那個窮小子在一塊。
「算了,商老,不必太過自責。」展中延內斂怒色,拍拍老友,「就當是司漠和銀平沒緣好了。」
「不,這件事我一定會給你個交代。」他越是不追究,敦實的商儼越覺得良心過意不女。「這樣吧,你在大陸的石化工業投資算我一份。」
「不必如此,老朋友。」雖在預計之中,展中延心中仍免不了一陣大喜。他確實迫切地需要這筆資金來流通,不然也不會硬逼司漠和銀平結婚了。
「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細節我們另計時間詳談。」商儼推開女兒,萬分歉疚地走向才在書櫃前的挺拔身影,「司漠,商伯伯對不起你。」
「沒這回事。」展司漠淡然地合上書,順手將書推回架上。「誠如父親所說,也許是我和銀平沒緣吧。」抽著拐杖扶起淚漣漣的新娘子,他展現非凡的包容氣度,隨手抽來面紙遞給她。
礙于展司漠傷殘的事實,又听聞他橫遭變故後脾氣陰晴躁烈,原本愛女心切的商儼對這樁珠壁聯姻尚抱持的懷疑態度,全泯滅在展司漠鮮明耀眼的神色與大度體貼的舉止里。
「可惜我商儼就生這麼個不肖女。」沉重的感嘆不無惋惜之意。
「結不成親家,不只是你遺憾而已。」展司漠意喻深遠地笑著。
展中延豈會听不出來兒子的弦外之音,令他驚詫的是司漠冷靜沉著的態度像是月兌胎換骨了。
若有所思研究起這個嶄新的兒子,「司漠,方才宴會廳發生的事,你還沒向我解釋。」
「不必追究這些了,這次婚禮所支出的花費由我商家全部負擔。」一拍胸脯,商儼阿沙力地承諾。
「哪有這回事,我可不想和商老計量這些瑣碎小錢。」展中延抬手,請他不必再說。
「中延,你這麼說就是看不起我了……」
「商伯伯,區區小錢不足掛意,你如果真要補償,就多請爸爸打幾趟小白球好了。」
「就這麼說定,別再討價還價了,這里又不是菜市場。」展中延點頭,開始對這個兒子另眼相看。司漠的眼界開闊不少,尖銳的個性也圓融多了,好現象。
商儼也認為再堅持下去未免顯得矯情,舒眉一笑,同意讓步。「說不過你們父子倆。」
「商伯伯、爸,可以讓我和銀平私下談談嗎?」右腳熬不住長時閑站立,展司漠等父親與商儼相偕離去,才舒服落坐。
商銀平一听說他要私下和自己談談,心里多少已有個底。大廳發生的意外,她一醒來就听人說了。仁行事太魯莽,若不是那個女孩和大哥及時制止他,這會兒只怕已釀出人命了。
「司漠,你知道了對不對?」她極為羞愧地開口。
展司漠交疊雙腿,不很在意地按摩小腿肚,隨口漫應︰「知道什麼?」
「仁要殺你的事。」這件事就算司漠不知情,她也必須談開,一旦坦誠無負擔後,她才有勇氣與仁遠走他鄉。
「哦。」淡淡的回應似乎沒打算探究這話題。
「如果你不知道,那麼我現在告訴你。」商銀平撩開層層紗裙,蹲在他面前,「我懷了仁的孩子,仁知道後很生氣的跑來……」
「銀平,」失笑喟嘆,展司漠神情愉悅地揚眼看她,「你的私事不必向我報備。」
「可是仁說他正要殺你的時候,你就被一個女孩絆倒了……」
「銀平……」笑臉生了不耐煩。
商銀平激動地拉住他的手,「那個女孩不是有意的,是我拜托她那麼做的,真的。仁沖去殺你的時候,我身邊只有她在,那時我慌得沒了主意,拚命拜托她阻止仁,別讓你受傷害,她一定是迫不得已才會伸腳絆倒你。」
幽幽長嘆一聲,展司漠探手到茶幾上,狀似無心地晃動食指,將漢玉雕成的鏤花玉瓶推下桌面,那只價值不非的玉器立刻摔得支離破碎,看傻了商銀平。
「你有沒有辦法將這只玉器還原如初?」他似笑非笑,不很認真的問道,表情再溫柔不過。
「當然不能。」碎玉瓶是個暗喻嗎?惶恐地注視展司漠噙笑的俊容,商銀平的頭皮無來由地發麻。
「這不就結了。」他輕描淡寫地聳聳肩。
商銀平小心試探,「也就是說這件事到此為止羅?」
「銀平,我像是那種小家子氣的人嗎?」展司漠揚聲大笑。
為什麼她有種哪里出了岔的感覺?為什麼……商銀平擔憂地望著那張愉快的笑臉,不明白自己為何無法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