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品谦拎着公事箱,快步跟在展司漠后头,步入空旷的地下停车场。
老天,司漠这家伙的毅力真是惊人,当年连拄着拐杖走路都成问题的人,不过叁年光景居然能健步如飞了。唐品谦啧啧称奇,并加快脚步追上他。
那年司漠闪电结婚的消息传出,他人正好在国外。婚礼当天因班机延误,他抵达宴会现场时,刚好听到司漠宣布取消婚礼。
乍听好友要娶老婆那一刻,他确实是大吃一惊。可能是馀悸犹存吧!因此在听到司漠无故取消婚礼时,他并没有太讶异,心中只当它是一场闹剧,哪知事后他还是狠狠地被一个全新的展司漠吓得目瞪口呆。
“你……你今天就开这辆车来?”见好友停在一辆积满尘垢的吉普车前,唐品谦微愕的脸色显得怀疑。
“去度假当然是开吉普车比较过瘾。”展司漠怪异地撇撇嘴,轻松揶揄道:“品谦,你越来越容易大惊小敝了。”他懒散地打开后车箱,拿出黑色针织衫当场替换掉深紫色丝衬衫。
服了他了,这里是展氏企业的总部大楼,他这位少东居然敢明目张胆在停车场被衣服。唐品谦失笑承认,他的确不如蜕变后的司漠落拓。
“我之所以越来越焦躁,全都是被你压榨的。”温文的笑容里有几许自嘲的意味。唐品谦有些认命又不甘心,将公事箱扔进后座,终于忍不住抱怨道:“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优游的度他几天假啊?”
“等我将展氏集团拿到手。”展司漠卷好袖子,半开玩笑地坐进驾驶座。“国铁工程得标了吗?”他让品谦从美国回来可不是为了重叙旧情。
“到手了,预计明年动工,日本股市那边最近会交割,将有一大笔利润进帐。”随老板跨进车内,唐品谦卸下精明干练的企业家形象,回复斯文本色。
“还不错,别人花十年时间才做到的梦,我们只花了一年半。”侵略性强的展司漠并不满意,若有所思地沉吟道:“比我预定的多浪费了半年时间,幸好这种小错误是经验的淬取之道,勉强可以容忍。我们会从中得到成长,迅速茁壮,等着瞧好了。”他可以忍受失去,但最低限度是不能没有收获,即使是教训也好。
“别不满足,你已经很优秀了,更何况赌场的生意听说也日渐兴隆不是吗?”他钦羡展司漠的行动力与好运道,他所做的投资到目前为止没一项是赔钱的。
“才听说而已?”飞扬的发梢掩不住得意之色,展司漠佯怒道:“这表示那边的经理人员不够好,应该撤换掉。”
唐品谦笑着靠向椅背,忙不迭举手投降,“算我说错话,实际上赌场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设在蒙地卡罗的第二家赌场年底就可以加入营运行列了。”
“别担心,你这个总经理的宝座是用钢骨建造成的,跑不掉。”一手搭在车门上,展司漠心不在焉地将车子驶上马路,疾风一路卷起夹道的落叶,纷纷扬扬的叶子在秋阳下闪动,煞是美丽。
唐品谦嗤之以鼻地吹开脸上的叶子,认命道:“算了吧!我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反而是你,明年初就要召开董车会了,有几成把握?”
一个快转,漂亮的迥转到对面车道,午后的秋阳已显得刺眼,展司漠淡漠地拿出墨镜戴上,飞扬的黑发顺风跳跃,完全释放出黝黑刚毅的脸庞。
沉思数秒,展司漠慢吞吞开口:“没任何把握。”
“真的假的?”
像要惩罚他的怀疑一样,展司漠狂加车速,心血来潮的连连变换车道。吉普车以高超的蛇行技巧灵活穿梭于车阵中,展司漠狂猛的开车技术冻结了唐品谦犹带笑意的脸庞。
“我曾骗过你吗?”由眼角馀光瞥见好友发青的脸色,展司漠大乐。
这家伙简直在玩命!唐品谦紧紧抓住车门,心里直叫苦。以司漠的行车速度和台湾可观的路面,再这样一路摇摆下去,等会儿他可能会破自己的纪录,吐得东倒西歪。
“请问你准备怎么打赢这场战役?”呼啸的狂风强行灌入他嘴里,唐品谦从后视镜看到那张扭曲变形的脸,差点喷笑出声。
“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做?”展司漠感兴趣地反问。
这可难倒唐品谦了。他撑起下巴,认真思索。
展爸计画从明年起慢慢交出经营棒子,根据中国家天下的传统,向来是重嫡轻庶,所以董事会里少数几位重量级大老属意由听话的展司澈接任,并希望藉此打击作风激进的司漠。幸好司漠有意无意打下的人脉基础太惊人,对展氏的运作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聪明的展爸于是隔山观虎斗,不愿表明态度,无形中增大了司漠继任的机会。
展家兄弟个性不合由来已久,亦人尽皆知;为了争夺春秋霸业,近几年来两人的关系更降至冰点,形同水火。展司澈色厉内佳,虽有生意头脑,却因父亲处处设限,以至于施展不开,只能守成,比较起来外柔内测的司漠则更胜一筹,性好阳奉阴违,以先斩后奏的行事风格为傲。
日前展司澈出线的机会虽然大,但变数太多,这场牌局能不能重新洗牌,端看握有变数的人对展氏的野心强不强。从司漠深沉难忖的面容上,已难看到年少时对权位的执着与热爱,以前觉得他盛气凌人的神态太过骄傲、咄咄逼人,到如今才深深明白那种傲态中流露的狂热让司漠像个人。
口头上司漠虽然以行动力积极展现对家业的企图心,其实在暗地里他早已转移目标,根本不把展氏放在眼里,才会善用公司资源开拓自己的事业,以美国为事业发展重心,光明正大成立了个人的投资公司与展伯伯最为痛恨的投机事业。
撇开其他负面因素不谈,光以司漠我行我素、桀骜不驯的顽劣性格,他就能断言到最后得到展爸支持的人绝对会是展司澈。不幸的,这正是司漠加入角力所需要的诱因。
展司漠见他出神了大半天,不可思议地讪笑道:“老天,这么简单的问题,你居然要活络到所有的脑细胞?”
“楚楚近来好吗?”不着边际地唐突开口,唐品谦期望杀他个措手不及,可惜却失望了。
展司漠轻松的神色丝毫未变,仅是云淡风清地笑笑,“想知道的话,自己去问她。”
他居然有脸回这种话?“你是要带她去度假吗?”明知道这是个傻问题,偏偏为温楚不平的唐品谦越挫越勇。
“她?”侮辱人的错愕一怔,展司漠随即爆出大笑,“你在说什么笑话!”
要不是坐在高速奔驰的吉普车上,唐品谦已经出手狠揍他一顿。
“有必要弄到这种地步吗?人家是女孩子,又是名门望族的后代,现在谣言传得这么难听,你救她以后怎么在台湾立足?”他咬牙切齿愤慨道,“别说是台湾了,甚至连远在美国的小雁也听到风声,成天以泪洗面。”自从知道温楚之所以绊倒展司漠的事实真相后,小雁对好友一直怀着一份愧疚,心情闷郁得要求放洋去,打算整饬好心情后再回来面对温楚。
小雁的神经原就敏感纤细,再加上风闻展司漠的任性妄为,自然难过得将所有过错一肩承担。或许温楚无端卷入这场风波里,她是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然而没有司漠刻意搅局,这场戏也唱不起来,小雁实在不必过分自责。
“嚼舌根是社交圈存在的唯一日的,回美国后记得转告小雁,安心读她的书,台北的是是非非轮不到她操心。”展司漠淡淡地打马虎眼,漂亮的将车子停在唐品谦的寓所前,等他下车。
唐品谦忿忿地下车,将身子半靠在车门上,眼带警告,“别做得太过分,司漠。”
“什么时候和小雁结婚?”无心理会他的挑鲎,展司漠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男人一旦对女人生了保护欲,爱上她只是早晚的问题,小雁很爱品谦,他可不希望他俩的感情因为温楚介入而变质。
“你什么时候和楚楚结婚,我们就什么时候。”稍嫌瘦弱的身子越过车门,从后座捞起公事箱,转身前唐品谦严肃地推推眼镜,“我是认真的。”
“假如没有那一天呢?”唐品谦成功撩起展司漠的怒气,他全身僵得又直又挺。
“我说过了,这随你。”潇洒地扬扬手道别,唐品谦临入公寓而被展司漠冷声唤住。
“品谦,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怒色已从深邃的黑眸解放出,展司漠再也掩不住心中的郁气。
败高兴他还会有被他惹怒的一刻。唐品谦但笑不语,只学他皮皮的一耸肩。
下巴克制不住一抽,展司漠愠恼地踩下油门,吉普车在尖锐的轮胎打滑声中怒吼驰远。
懊心情重回唐品谦心底,他伫立原地悠悠哉哉眺望远去的黑点,嘴巴咧得老大。
自叁年前跌那一蛟后,司漠以惊人的毅力重拾复健堡作。能在旦夕之间将颓丧厌世的悲观心性剧变成全然的积极进取,唯有遭逢重大打击的人才能做到,然而司漠这种强迫性转变正是他的怀忧之处。
虫类由卵、幼虫、蛹一路蜕变到成虫这个过程叫“完全变态”,他以为司漠也算是一例吧!
唉,温楚啊温楚,好心救命反被螫,无端端的,你怎么会惹上一身腥呢?
司漠能有今日的成就是你一手促成,可是你也因而造就出一个偏执、难测的男人来,到底该说你是他灰色人生的觉醒还是终结啊……
***
懊快,凉秋已经过去大半。
“喂……喂……楚楚!”
随手将捡拾的落叶放进外套口袋,温楚纳闷地回头,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小脸已经整个没入娇蕴初绽的花束里。
“双十国庆&二十一岁生日快乐!”好像不刻意强调出她的年龄就不够体贴似的,邵子强从花束后露出戴着墨镜的热情脸孔。“你的生日最好记了,普天同庆,YA!”
“谢谢。”温楚接下花,恬静一笑,意带调侃的揶揄,“是班联会的公费吗?”
“啊!”邵子强故意踩不稳排轮,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佯装心碎地打诨道:“你这薄幸女子怎能如此刺伤我的心?”
“怎么会呢,我们排轮社社长的心怎么也轮不到我伤呀!”她漾大笑容拉起他。活宝一个!
“是你不肯,不是轮不到。”邵子强嘻皮笑脸搔搔她一头削薄服贴的短发。“这束花的确是大夥的一点心意,感谢你两年来义务帮忙。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谢谢,往后还请多多指教。”热诚地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上下摇摆,又用力地强调一次,“请多多指教哦!”
“哦!我懂了,原来这束花是用来贿赂我的。”车转身朝铺满银杏的归途踏去,温楚抿嘴偷笑,边将滑下肩头的单肩背带移回,“下个月好像有场校园演唱会的海报和文宣要制作嘛!”
“冤枉啊!青天大人。”轻巧地滑近她,邵子强推推墨镜,喊冤的同时身子像蛇一样扭动个不停。
“你当这里是舞厅,还是癫痫发作?”她好气又好笑。开放的大学校园里,其实多得是像邵子强这种热中于社团和玩乐的男孩子,或许是社会历练不足、教育环境使然,大家的气质多是营养不良中带些青涩,一张活力十足的笑脸常是热情有劲得几近毛躁,有时甚至连好好站个几分钟都像会要了他们的命一样。
不能怪她将他们当成未发育完全的毛头小子,在她眼中,太过活跃的男孩子实在是不够成熟稳重,如果他们能有他……猛然煞住驰骋过头的思绪,温楚的眸子倏地黯淡下来。
一直偷觑她的邵子强瞥视到地脸上的变化,脚跟俐落一拐,漂亮的横在她面前。
“喂喂喂,你又来了哦!”他不苟同地指责道。
“什么又来了?”忧郁地兜紧花束,温楚意兴阑珊绕过他,邵子强紧追在后。
“人家说少女情怀总是诗。诗呢,不是风花雪月,就是悲春伤秋,再不扯上国仇家恨就更伤感,根本是悲得一塌涂地了。”绕着她打转的那张笑脸,不仅年轻奔放,更是英俊而无害的。“所以呢,看开点,没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
“胡说八道。”温楚嗔笑地白他一眼,拉拢薄丝外套,不疾不徐踱离他。
馥郁的花香引她眷恋低顾,无形中勾引出另一个难解的轻愁,她莫名的有感而发。这种日子怎么会让她觉得好烦,又舍不得放开呢!温楚轻叹着将小脸埋进花间磨蹭,心神一下子跳月兑好远。
啧!女孩子就喜欢多愁善感。邵子强一个快步与她并行,侧身研究她异常的行迳。
“喂,楚楚。”他拍拍她,试图唤回她的注意力。“为什么有时候你一副像扛了庞大的债务,一辈子也还不完的样子?你是不是有困难啊?如果有就说出来,我们可以帮你解决。”
温楚抬起头,颇为好奇地放缓脚步,“怎么解决?”
“缺钱的话,没问题,我一定替你铛到锒。”他江湖兄弟似的海派口吻惹笑了她。
“我可没唆使你犯罪哪。”温楚轻笑。
“放心,我当然是去……去找老爸那里铛银啦!”他难为情地模模头,哈哈大笑,骄气纵横的脸庞闪过一抹带有孩子气的见腆。
“净说些傻话。”包容的笑意妩媚了温楚纯净的容颜,不禁看怔了邵子强。从不知烦恼为何物的大男孩竟无端叹起气来,令温楚颇觉诧异。
他有什么好叹气的?高大的身材、俊逸的脸孔,再加上年少不知愁的洒月兑,邵子强一生注定了当发光体,迷惑别人的眼,更何况他那好得惊人的背景她还没算上呢,这种天之骄子有什么好叹气的?
“校际比赛成绩不理想吗?”举凡天之骄子,自尊心一定比常人强上数百倍,邵子强不可能是例外吧!
“别开玩笑了,有我出马怎么可能。让我叹气的……是你。”邵子强欲言又止地偷觑了她好几眼,“楚楚……你是不是在暗恋谁?”
近来他常会发现自己下意识寻找这抹柔媚的倩影,更糟糕的是,这样的注视竟让他对这个朝夕相处的同学萌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他不是不喜欢爱菁,只是变得更喜欢温楚而已。思来想去,邵子强月兑罪地下了结论,心虚的眼珠子克制不住又往温楚姣美的小脸飘去。
温楚真的不美,顶多是秀美可人,根本比不上美丽解语的爱菁。那么到底是从何时起,他开始沉沦并留恋于她身上那股柔媚与成熟风韵?应该是在他觉得她明明不美,但顾盼之间眉目含笑的模样却令人疯狂的那一刻吧!
若说爱菁是最浓最烈的醇酒,温楚就是清淡爽口的薄酿。浓酒往往是一口就醉,后劲很强,然而醉人容易醉心难;薄酿初尝时感觉不出劲道,齿颊只留淡淡清香,引人不设防的一杯杯豪饮,待饮酒人发现不对劲时,心已醉了大半。
难得看他一脸凝重,温楚微偏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发呆呀!邵子强,我问你如果是呢?”
“是什么?”薄酿……醉人又醉心……温楚这种嗔中带俏的神态最易醉人心。邵子强勉强撇开眼,逃避她慑人的媚态。
他在干嘛呀?时而沉思、时而无措,精神好恍惚。温楚微笑,“你问我是不是有暗恋的人,我回答你如果是呢?”
邵子强立刻热血沸腾地许下然诺,“是的话,你只要告诉我是哪个系的幸运小子,我立刻去替你抓来。谁教咱们是同窗,你又这么照顾我。”
放肆的青春允许如此狂妄的口气,因此温楚没去分神留意他闪烁着奇特光芒的眼,迳自摇头晒笑。
人家说同龄的男孩比女孩在思想上晚熟了叁岁,而叁岁是一代沟,难怪她总觉得邵子强的心性孩子气得可爱。
“这些日子你专注于校际比赛和演唱会,冷落了爱菁,当心她移情别恋。”她好意将花束塞给他,“女孩子心思缜密、神经纤细,适时表现殷??,才能牢牢抓住她的心。”
“真的吗?”一向粗心惯了,他很少去留意别人的心情。“对所有的女孩子都管用吗?”邵子强别具深意地凝视她姣美的侧影。
“如果那个女孩对你深具信心,那就另当别论了。”温楚挤眉弄眼取笑道。
“你损我!”他拿起花束作势轻砸她头。“放心,她没那个胆子,向来只有我移情别恋,没人舍得抛弃我这位美男子的。”将花束推回给她,俊逸的脸庞突然下压,飞快在她光洁的额头印下一吻,并轻声低语:“生日快乐,献上我个人的祝福。”吻完,不让她有发怒的机会,他迅速转身滑进校园里。
怔忡地搬着额头,温楚着实被他心血来潮的举动吓了一跳。她知道邵子强是个大而化之的男孩千,神经粗大没心眼,行事一向随兴,任意胡为,但……但这是校门口,他怎能这样?
小脸浅浅恼红,她紧张的东张西望,庆幸校园内稀稀落落的人影没一个是面善的。
爱菁自从和邵子强配成班对后,对她就颇为感冒,若被爱菁知道这事,她的太平岁月就难过了。自身的烦恼已经够多,她不愿再招惹事端。
冥思中不经意瞥向校门口,温楚的注意力马上被斜倚在门旁的颀长身影吸引了去。远远地看不真切,只觉十分眼熟,她眨眼细瞧,同时逐渐拉近两端的距离。
是……是他!
乍来的惊喜火速将绯红的小脸妆点得更为瑰丽动人。极不愿意展司漠看见她这副不争气的蠢相,温楚停下脚步希望能稍稍冷却浮动的心绪。
意态阑珊的男人见她驻足不前,懒洋洋的亦文风不动。
惫是别让他等太久了,这是两年来他头一次主动到学校找她。想想不妥,温楚拾步趋前。芳心狂乱蹦动中,她思及片刻前邵子强任性骇人的举动。
他……看到了吗?忐忑不安的忖度莫名地使温楚感到娇羞。她低垂螓首,谁知顶在花问的鼻尖竟嗅不进一丝芬芳,心中充塞的全是苦不溜丢的涩咪,她心底明白这些涩味便是答案本身。
对于一个没有心且恨她的男人,她能期许、寄望些什么?温楚自怜。
亭亭玉立于距大门约叁公尺处与男人对望,这个安全距离恰懊足够让温楚看清楚男人眼中的嘲弄与阴郁,不致使自己被那股致命的气息缠绕得喘不过气来。
不过才叁年,展司漠已完全不是她当初所遇见的那个极度愤世者了。她不能断然的说自己不喜欢他这种积极的转变,可是事情全然出了轨也不见得有益健康。
“你以为我有时间陪你玩这种含情脉脉的把戏吗?”展司漠毫不留情地嘲弄她脸上明显可见的迷恋。
尚学不来对他的冷嘲热讽处之泰然,温楚脸色苍白、表情脆弱地瑟缩身子。
“有事吗?”话声才落,她终于分辨出窝在展司漠怀里那团蠕动的毛球是弃儿。
弃儿是一只长毛迷你猫,说不出血统,高傲如主人,现在它正趾高气昂窝在主人宽适的怀中,瞧也不瞧她一眼。
“我要外出。”简洁俐落的口吻,公事化得就像两人是雇佣关系。
迅速武装好自己,温楚淡淡点头,不再逾分地过问他归期与落脚处。为免在这个残酷的男人面前暴露过多情感,她不得不强迫自己长大,抑止且沉淀属于青春的活跃因子,非必要时不多言,否则这场按仇游戏玩下来,她必定尸骨无存。
报了叁年才能略略收敛外放的迷恋,与展司漠的老成比起来,她的道行自然是微不足道,可是她已心满意足。这场游戏她不打算永远玩下去,一旦时候到了,该结束就得结束。
折射霞光的金属从展司漠曲起的指中弹出,划出一道平线落在温楚前方地面。她暗叹一声,正要蹲捡起钥匙,接着他又将猫随手掷出。
“把房子和弃儿打理好。”他冷淡地转身,一个箭步跳上停在路边的吉普车,动作简洁而优雅,挑不出任何瑕疵。
弃儿在空中小飞了一圈,吓得凶性大发,非但不感激温楚拚命迎救的拙态,撒泼的它反而伸出利爪一掌划破她的脸。温楚惊呼一声,脸颊一片烧灼。
“弃儿,乖,是我呀!你又忘了吗?”没时间检视脸上的伤痕,她忙着安抚凶猫的坏情绪,偏偏她无法控制心之所向,眼珠子老不自觉地溜向展司漠。
如她所料,展司漠身边依旧不乏女人相伴,而且个个是绝色,车上那位小姐又是位令人销魂的大美人,她是相形见绌了。温楚既羡慕又觉得难受。
莲达仲出指甲,慵懒地来回描划展司漠蓄满力量的下颚,丰盈的娇躯半挂在他身上磨蹭着。
“她就是你的小甜心啊!”用下巴努努斜前方那抹娇影,她不以为意地娇嗔道。
“你不也是。”眉心间的郁恨丕转成诱惑,展司漠狠狠吻住她红艳的唇,两人的热情一触即发,以成人的相厮磨,当街拥吻起来,看得过路学子一愣一愣的。
他喜欢用这种方式折磨她。温楚痛苦的闭上眼睛,遗忘了花束,快步冲出校门,往另一头跑去。奋力挥爪想挣月兑她箝制的弃儿,彷佛感受到她身上那股深沉的悲伤,竟奇迹似的静了下来。
踉踉跄跄拐进不知名的小巷里,温楚才崩溃地背贴墙面慢慢下滑。
“弃儿,你也在同情我爱上一个残酷的男人吗?”蹲在暗巷里,她难受得埋进母猫柔软的皮毛里寻求安慰,内心怕极与展司漠越理越乱的牵扯,更怕面对爷爷的关怀。
如果爷爷知道白己的乖孙女已然出轨,偷尝了两年禁果,而且持续与展司漠纠缠中,爷爷会因此勃然大怒,和她断绝祖孙情分吗?
不,她不能失去爷爷女乃女乃!温楚又惊又惧,不敢继续想下去。
“喵呜……”弃儿不快的喵喵呜咽声唤回温楚邈远的思绪。低头审视,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劲远超过弃儿所能负荷,勒得小家伙快喘不过气来了。
喘不过气的也许不上是弃儿吧!她哀伤地振作起精神,步出窄巷,也试图一步步走出心中的黑暗角落。
是物极必反导致展司漠性格大变吗?这些年她不断地在想。
***
推开缀饰茶花的玻璃门,温楚先探头入内查看,几乎在同时,俊秀的温韩也扬眼瞟向她。
“进来啊,楚楚。”他笑着招手。
轻柔的招呼声使人心旷神怡,温楚舒展愁容步入整洁雅致的花坊,怀中紧抱着弃儿不敢放。
一看到那只前科累累的恶猫再现,温韩的笑脸当即垮掉。
“你那位好朋友又出去玩了吗?”温吞吞的话中潜藏着担心,温韩的视线自她迈入后,没敢稍离弃儿半寸。
“嗯。”随口漫应,但觉罪孽深重,温楚信步踱到置放向日葵的角落,双颊羞愧得泛起瑰红。
编造谎言骗家人,她心有不安,尤其在面对他们全然信任的眼神时,那股不安会如毒针戳心,顺着血液刺向她沉沦的心。
“楚楚……”
“嗯?”颊上的红霞使她只敢半回眸。
温韩不好意思的用花剪指指眼带凶光的黑猫,“别让弃儿吃掉我的花,拜托。”共处了两年多时光,这双猫的劣根性有多顽强,他知之甚详。
“对不起。”温楚颔首道歉,这声道歉里包含了浓浓的自责与其他歉疚。
“你知道我不在乎损失,只是心疼无辜的花朵,你千万不可以自贵哦!”温韩细声细气叮嘱道。
“嗯。”
“楚楚,你有把明天空出来吧?你已经连续两年没在家庆祝生日,害爷爷和女乃女乃好失望。”他抬头温柔地微笑,“我和哥哥也一样失望。今年你不会又临时帮同学接下家教或工作而缺席吧?”
“不会。”觊觎花儿多时的弃儿倏地探爪扑向花,温楚机伶的后退一步,思及缺席的真正原因不由得双颊着火,赶紧转移话题,“齐哥又上山礼佛了吗?”
“昨晚回来了,下午他代爷爷和女乃女乃去参加一个故友筹备的关怀早产儿爱心晚会,大概等一下就回来了。”温韩想到什么,突然从花堆中抬头看向时钟,“才六点半,楚楚,你还没吃饭对不对?我去买。”说着已经起身。
“阿韩,不用了,我吃不……”回头想阻止他,身形修长的温韩一个快步已走出门。温楚听着清越的风铃声,不由得幽幽叹息,转身帮忙收拾凌乱的桌面。
斑中毕业后,阿韩坚决不再升学,因为他已经找到人生目标,文凭对他来说不如一粒花籽重要。强迫不来孙儿,又见他小小年纪经营起花坊竟是有板有眼,压根不马虎,爷爷和女乃女乃只好随他去,唯一条件是必须以照顾堂姊为第一优先,所以阿韩选择在她就读的大学附近开分店,以为条件交换。
事实上,不必爷爷女乃女乃吩咐,温家的男人自她父母去世后,便自动担负起照顾孤雏的责任,上至爷爷、叔叔,下至齐哥、阿韩个个如此。叁年前,在爷爷一声令下,这种情形更是变本加厉,她简直成了易碎的水晶女圭女圭,被众人小心地捧在手心呵护着。
一向采开放式教育的爷爷突下此诏,个中缘由也只有爷孙俩清楚,无非是畏惧展司漠的报复。他老人家哪里知道,报复其实已在暗中展开,他那没用的乖孙女如同飞蛾扑火般,正耽溺于复仇的怒焰之中不可自拔。
突来的疼痛自指心刺向神经末端,低头一看,才知手指不小心被花剪划破皮,一条血痕已然形成。温楚不甚在意,越过桌面俯身捞着面纸……
报坊的门忽然被用力推开,撞到墙上又反弹回来,吓了温楚一大跳。还来不及抽出面纸,弃儿已趁她怔忡之际逃月兑,朝绽放幽香的玫瑰花桶兴奋地纵扑了去。
“楚楚!”温齐铁青着脸出现在门口,凶猛地瞪视正追着弃儿跑的堂妹。
从没看过堂兄大发雷霆的模样,温楚不明所以地愣住了。
反手将门甩上,温齐扯下领带朝工作台使劲一扔,开口咆哮:“你和展司漠到底是怎么回事?”
惊愕的直起腰身,温楚可以感觉自己的脸色苍白似鬼,体温更是急遽下降至冰点。噢,她最害怕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说话啊!”楚楚知不知道外面传得多难听?温齐,想起好友略带忧虑的询问,胸口便会掀起涛天巨浪,淹没他修持已久的自制力。
“你希望我说什么?”她不闪不躲,灿亮的眼直勾勾望进怒眸里。
“否认啊!懊死!楚楚,你的样子好像外面谣传的真有其事。”修道之人不该口出秽言,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楚楚到底知不知道展司漠在外面的名声有多差?他订婚叁次,也解除了叁次婚约,这人根本把婚约当游戏在玩,把女人当成调剂品在看。展司漠在上流社会的风评毁誉参半,而毁的那面几乎全与女人有关,就是再长个十岁,楚楚也斗不过展司漠的。
也好,他知道了也好。“齐哥,我掩饰得很累。”她等于承认地说。
温楚不怀疑堂哥在盛怒之下有可能失去理智重掴她一掌,然而温齐没有,他只是紧握拳头,以惊人的自制力怒咒一声后侧过身去,彷佛她全身沾满污秽,不值他一顾。
温楚挨近他,扯扯他衣袖,“齐哥,对不起……”她不会为与展司漠之间的纠葛向谁道歉,但欺瞒爱她、疼她多年的手足,她于心有愧。
温齐黑着脸旋身面对她,“既然知道做错了,以前的种种我不计较,可是以后我不许你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他就这么个堂妹,不能眼睁睁任人欺负、玩弄。
“现在我还没办法做到。”如果感情那么容易斩得断,她早在叁年前就断乾净了,何用苦恼至今。
“楚楚!”温齐震怒咆哮。
屋内的花桶紧接着吼声之后,像骨牌效应一个个被弃儿玩倒,叮叮咚咚一片吵杂声,响亮得直接敲在温楚备受煎熬的心版上。
“什么叫没有办法?!”她执迷不悟的模样令人生气,温齐愤慨激昂地拍住她双臂,恨不能抓痛她,激回她该有的理智。
温楚抬脸让他瞧清脸上的无悔,轻柔且坚定地低嚷:“我爱他呀!”
“这么说你要继续作践自己,当他众多的情妇之一,随时适分的静待他的临幸,然后成天担心自己会被打进冷宫?”
他鄙夷的嘲讽凌厉地刺穿温楚隐隐作痛的心,她脸色死白,忽然痛苦的一个箭步上前紧揪住他衣襟。
“单纯的爱一个人难道有错?”她埋首在他胸前,不干的失声问着。
“当然没错,错的是对象的选择,你懂不懂?”缓和了语气,温齐痛心开导,“展司漠这种人是笑面虎,只适合在生意上往来,绝不适合当成恋爱对象。他和女人在一起绝对不像其他人,纯粹是被吸引或者喜欢那人,而是别具用心。你不可能没看过那此叁流的报章杂志所刊载的花边新闻,说难听点他根本是在发泄而已,不会对你这种青涩的小女生感兴趣,更遑论是回报你的真情了。拜托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温楚已经无法理性思考,小小的脑子全被一张阴郁、嘴角噙着讽笑的俊脸占满。
老天,她知不知道自己脸上明白为了“迷恋”两字?“就算你真无法自拔,也该替年迈的爷爷女乃女乃着想。他们明天怀着兴奋的心情回国替你庆生,一住就是两个月,你想他们会不会听到风声?女乃女乃的心脏不好,爷爷有高血压,希望你没连这些也给遗忘了。”温齐恐吓完,悻悻然拂袖而去,留下面色如土的温楚。
“哥,你怎么了,怎么气成那副样子?”与温齐擦肩而过,温韩纳闷地镀进门,一看到里面满目疮痍,又见罪魁祸首正邪恶地撕咬他可怜的花儿,他呆愕地微张嘴,想叫却叫不出声。
温楚勉强回神,一见屋内东倒西歪的残花与倾圮,不禁失声惊呼:“弃儿!”
情绪一发泄,心中的挫败跟着失控,哀哀的她瘫坐在地无言啜泣,哭得让不明所以的温韩差点心碎,就连弃儿也心虚地扔下花朵呜呜瞄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