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我在他身上下封印?」好半天薩札才擠出這個問題,試圖想要轉移沙南的注意力。
「他身上滿滿都是你的氣味,一聞就知道你在他身上下過封印……而且,還是親口下的,對嗎?」沙南的眼楮沒有漏掉修爾臉頰上那一閃即逝的紅暈,「不要忘了,獵人的嗅覺總是很靈敏的……」沙南特意壓低了聲音,狡獪的眼神望向神色不太自在的兩人。
「你們以後要怎麼辦?」轉過頭,沙南用手上的柴枝撥動著熊熊的火焰。
被詢問的兩人相互看了彼此一眼,完全不知道答案。
在火堆旁的李維突然打破沉默︰「遲早,死路一條。」
「你知不知道實話總是最傷人的啊?」像是怪罪似地,沙南把手上閃著零星火苗的柴枝往李維身上丟去,只見後者俐落地左手一翻就把柴枝穩穩接住。
「我又沒說錯。」李維隨手把柴枝丟回火堆里。
「是沒錯……」故意語帶遲疑,沙南特意回過頭看著那兩人,「身為吸血鬼獵人,我知道很多喔!都是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你知道什麼?」薩札問。
「黃金律是世間最完美的身體,左右完全對稱,純潔、無瑕。」一面說著,沙南棕色的眼眸在修爾身上打量著。
在旁全看在眼里的李維見到沙南這樣的舉動,心里有些不悅。
「所以?」察覺到沙南的異樣眼光,薩札微微上前擋在修爾前面。
「所以?完美的東西是不可能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想要生存,就必須破壞完美……想要黃金律活下去,就得破壞他完美身體的協調性!」他轉頭看了修爾一眼,嘴角浮現笑意,「讓他不再是完美的處子之身。」
修爾一愣,隨即臉頰燒紅了起來,下意識地看了看薩札,只見對方正專注地等著沙南把話說完。
沙南笑了笑,「不過當然不能找普通人破壞黃金律的處子之身,破壞,是墮落的一種,黃金律必須和禁忌的血脈相結合,才能將自身近乎神性的完美破壞殆盡。」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修爾,沙南繼續說著︰「近親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李維轉過頭,不想再听下去。
沙南注意到了,但只是笑笑,沒多作反應。
「你在胡說什麼!」修爾叱著,嗓音里卻透著一股緊張,生怕沙南是認真的。
「先別緊張,阿思特,眼前有比我更加適合的人選。」沙南笑著,看了一眼薩札,「他,夜之一族,吸血鬼祭司,代表一切的黑暗之源,不容于上帝……他,才是最適當的人選。」
「哼,你以為我是這種人嗎?」薩札壓根兒沒想過這種事情。
「想要他能毫發無傷地活下去,這是唯一的辦法,如果你不願意,那、我很樂意效勞喔。」沙南作勢欲靠近修爾,薩札卻馬上擋在他面前。
「嘖,你這樣不行耶!自己不想踫他,又不讓別人踫,怎麼?你這麼有自信能保護他一輩子嗎?一旦他過了二十歲,所有的封印都將封不住他甜美血液的味道,人、魔兩族都會獵殺他,至死方休。你忍心嗎?我可不忍心看他如此痛苦啊!」
說罷又想再往前移近,薩札雖然遲疑了一會兒,但仍舊沒有讓開的意思。
沙南識趣地後退,擺擺手,「算了,我還不想做罪人。」
「罪人……」修爾不解地重復這兩個字。
「黃金律是世上最純潔無瑕的生物,玷污了黃金律,從此便會烙上罪人的印記,如同你的上帝在該隱額上烙下的印記。」
「不要再褻瀆上帝。」修爾生氣地吼出口。
沙南猛地欺近,咬著修爾的耳朵輕聲低語︰「人魔交歡……只有這樣你才能免除殺身之禍,才能停止殺戮。只有以罪為封印,你才能……和他在一起……」濕暖的氣息吐在容易敏感的耳里,修爾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發著抖。
把銀白色的十字架塞回修爾手上,沙南轉過頭,眼角帶笑地望著薩札。
「你……願意做罪人嗎?」
薩札側過臉,火焰的陰影在俊秀蒼白的臉上跳動。
他用古老的語言吐出他早就知道的審判——「我,早就是罪人了。」
沙南的嘴角揚起笑意。很好,他才不要自己一個人墮落。
李維突然站了起來,神色緊繃。
「听到什麼了嗎?」沙南把頭轉過去問他。
李維沒說話,只是皺起眉頭,手捏緊握著弓。
「連結界也沒用?看來黃金律的誘惑比我想像中大多了。」沙南臉色難得這麼正經,他將一只手伸到結界上,感覺到外界的騷動。
渴望殺戮的低沉嘶喊在夜色中飄漫,血腥味不斷地涌近……嗜血的生物正在快速的逼近中!
「來者不善。」李維走到沙南身邊,靠著他寬闊的背脊,淺藍色的眸子打量眼前一片漆黑,「你們兩個,好自為之。」李維冷淡的眼神看著同樣緊繃的兩人。
騷動突然停息,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寧靜。
靜到連四人細微的呼吸聲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就是黃金律啊!」
「吸了他的血可以得到強大的力量……」
「為什麼薩札要帶著他逃走?」
「背叛……背叛……」
熟悉的古老語言不斷地在薩札耳際流竄,他知道族人近在咫尺,打量著他,還有他身旁的黃金律……他們不明白為什麼身為族中地位最高的祭司的他,居然會瞞著族人而偷偷將已出生在人世的黃金律給帶走?
「數量可真不少。」
沙南側耳傾听著,李維皺著眉也點了點頭。
修爾卻什麼都听不到,只見其他三人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沙南?」李維拭探地問。
「沒事,他們的目標不是我們。」
兩個人的眼光同時望向站在薩札旁的修爾。
「阿思特,希望今天晚上不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沙南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話才說完,他便率先發難,銀色的長刀用力一劃,不但割破了眼前的結界,也直直刺入等候在外其中一個吸血鬼的心髒。
對方慘叫一聲,被刀尖刺入的心髒立即破裂,涌出大量腥臭的血液。
鱉異恐怖的尖叫聲此起彼落,黑影層層擁上,包圍住四個人。
「你背叛了我們……」安東的聲音冷冷地從黑色斗篷下傳出,听了讓人不寒而栗。「我早知道你不可靠,現在終于讓族人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原來不過是想自己私吞黃金律……」
薩札沒有回話,堅毅的雙眼凜然地直視眼前的族人。
「薩札,你不解釋……」
「告訴我們這不是真的……」
「你可是祭司啊!」
質疑的耳語聲在安東身後竊竊響著,薩札依舊沒有回答。
「背叛者只有死路一條!」
安東直撲向薩札身邊的修爾,猙獰的面色閃著詭異的笑意。
薩札側身將修爾拉往身後,用自己的身軀護衛著他——一心保護黃金律的意圖非常明顯,原本存疑的族人這時全沉下了臉,事實已經證明一切,他們最敬佩的祭司居然背叛了自己的族人。
不可饒恕!
「嗯哼!」沙南突然輕咳一聲。「不好意思,請問你們沒有看到我嗎?」臉上還帶著仿若無害的笑容,銀光突然閃了閃,手上的長刀又劃進兩個吸血鬼的心髒,
腥臭的暗紅色液體染滿整個刀尖,從刀身傳來陣陣興奮的顫動……它已經很久沒有大開殺戒了。
「吸血鬼獵人?」安東臉色一暗,「你居然自甘墮落到這種地步?需要吸血鬼獵人的保護?」
沙南在旁听了忍不住大笑起來,他笑得差點全身無力,只能將刀尖用力插進土里暫時支撐著自己的身子。
「自、自甘墮落?」好不容易止住笑,他抹去眼角笑出的淚水,「說得好!」
大喊一聲,刀尖自土里飛出,揚起一道土色飛塵的同時也伴隨著另一個吸血鬼的慘叫聲。
「解決他們。」安東輕聲下了道指令。
已經對薩札完全失望的族人早已本能地將安東視為繼承祭司位置的不二人選,听了安東的命令便完全服從,越來越多的黑色影子向沙南和李維靠近。
李維白了沙南一眼,「沒事硬要出風頭。」
「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把黃金律交出來,或許我還可以考慮原諒你。」安東故意放軟了聲音,用族中古老語言說著。
但薩札完全不領情,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什麼樣的個性,他不會講情面的,他們與其說是兄弟,不如說是競爭者,從小安東處處想要贏過他,卻總是略遜一籌。
如今好不容易讓他逮到機會,他怎麼可能輕易放過自己?
眼尖的安東早已發現薩札胸上那道刀傷,獰笑著,蓄著尖利指甲的右手毫不留情地抓入那道刀傷!
薩札頓時痛得眼冒金星,差點暈倒在地,豆大的冷汗緩緩地從額角流下,他只……是咬牙忍著,湛藍及墨黑的雙眼用力瞪著安東不放。
「只要再用點力……我就可以把你的心髒活生生地抓出來,你知道嗎?」
薩札勉力忍著,知道絕對不能輕舉妄動,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離開修爾身邊,其他族人便會趁隙擄走他,帶回黑森林中的巢穴里慢慢撕裂分食。
「你要是敢踫他,我絕對讓你不得好死。」尖利的犬齒露出,薩札毫不客氣地宣告修爾是他的所有物。
安東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太可笑了,你居然會有愛!炳哈哈……」手指一用力,對方心脈的鼓動觸手可及,只要一用力,就可以捏碎那顆美麗的心髒了!
眼前銀光一閃,安東的右手迅雷不及掩耳地被整齊切成兩段,他低吼一聲,憤怒地睜著雙眼轉頭看向持著血紅長刀的沙南,隨即更驚訝地發現他的族人死的死、傷的傷,幸存者也只能在地上痛苦扭動著,揮舞著殘肢。
沙南的棕色眼眸已經染成暗紅,濺在臉上的血跡使他俊秀的臉龐透露著一種詭異的氣氛。
他伸舌舌忝了舌忝唇旁的暗紅色液體,「呸!冷的!」混合著唾液,冰冷的血液被他一口吐在地上。
長刀一挑,仍緊抓著薩札傷口的半截手臂被挑落,重重摔落地上。
「做得很好,我的朋友。」沙南刻意加重了朋友兩字,還拍了拍薩札的肩膀,「你保護得很好……你的黃金律,一根毛發都沒有傷到。」
「是嗎?」安東冷笑,忽地仰天長嘯,尖銳的嘯音傳遍整座森林,群鳥騷動紛紛撲翅而飛,而在那紛亂的慌亂鳥鳴聲中,隱隱藏著同類生物回應的嘯聲。
「想要黃金律的人,可不只是我們而已……」安動冷笑著。
「快走,對手太多我們對付不了的。」渾身是血的李維收拾好弓箭,看著沙南,有些焦急地說。
動物紛亂的蹄聲涌至,李維臉色一沉,露出些微驚慌的神色。
狼,是一群狼。
夜之生物中最具野性、最狡猾的動物,善于捕獵,鮮黃色的眼楮仿佛能解讀人心,咀嚼人的恐懼,最後一撲而上,俐落地咬斷獵物的頸動脈。
「帶他走。」薩札突然把早就驚嚇得呆住的修爾往沙南身上一推,「狼群我來應付。」
「薩札!」略微失神的修爾終于回復神智,想要掙扎著回到薩札的身邊,手臂卻被沙南用力一握。
「你不能被他們捉走。」沙南總是玩世不恭的臉色露出難得的嚴肅表情。
「為什——」
「快帶他走!」薩札對三人喊著。「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你,給我好好保護他,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絕對繞不過你!」
「快要死的人還這麼凶。」沙南半開玩笑地回著。
「沙南!」李維的聲音里透著僵硬……狼群越來越近了!
「我不要留下薩札一個人——你做什麼?放我下來啊!」修爾喊到一半便整個人被沙南攔腰往肩上一扛。
「薩札——」
「想走?沒那磨容易!」負傷的安東哪肯輕易放過這個機會,不顧自己重傷,他正想阻止欲逃離的三人,喉嚨卻猛地一痛,椎心刺骨的疼!他大吼一聲,奮力擺動頸子想要甩去咬著他不放的物體,但他越用力擺動,那物體的尖牙只有咬得更緊,汩汩的鮮血從喉嚨的傷口大量涌出。
安東勉強冷靜下來,看清眼前咬著自己喉嚨不放的是只胸口正淌著暗紅鮮血的黑色大狼,湛藍的眸子里充滿著憤怒,另一只墨黑的眸子則帶著決裂的剛毅。
「你居然這樣對我……」安東嘶啞著嗓子用力吐出怨語︰「你一定會不得好死……」
湛藍的眸子暗了下來,狼牙用力,直穿敵人的喉嚨,一點都不留余地。
就在同時,趕到的第一只灰狼撲上了仍緊咬著安東喉嚨不放的黑狼背後,猛力一咬,黑狼吃痛地松開嘴,隨即更多趕到的狼只陸續往黑狼身上撲去,毫不留情地撕咬著,仿佛早已忘了眼前正是他們以前最敬畏的主人。
擺狼挫敗的吼聲傳到三人耳里,李維全身一顫,頭也不回地繼續加快腳步。
在沙南肩上的修爾都突然心里一痛,他認得出來,那是薩札的叫聲!
「放我下來!快點放我下來!」他急得心都痛了。
為什麼?為什麼薩札要舍身保護他?
「阿思特,閉嘴!你要全部的邪靈都知道你在我的肩膀上嗎?如果不想讓薩札死得冤枉,你最好現在安靜點!」沙南不耐煩地用刀背拍了一下修爾的臀部,惹來李維一記白眼。
「你們要帶我去哪里?」
「往東方走,直到破曉。」李維回答。
「那薩札他…」
「吵死了!如果我不帶你走,恐怕他化為狼後第一口咬的就是我!」
「他會不會死……」修爾的聲音突然小了下來,不確定地問著。
「一時半刻還不會,吸血鬼只會用一種方法來處死背叛他們的同類……」沙南放慢了腳步,他已經在遠方的天空見到破曉的淡紫色光芒。
天要亮了。
太陽,就是吸血鬼一族用來處死同類最殘忍的方法。
沙南停下腳步,放下修爾,也暫時卸下緊張的心情。
「我們先去找個地方休息,把身上衣服換了吧!髒死了。」見到破曉心情總算稍微放松的李維提議著。
「那就回去旅店吧!」
沙南拍了拍身子有些僵直的修爾肩頭示意著,只見對方雙唇發白,棕色的雙眸遲疑地望著沙南。
「你說,他們只會用一種方法來處死同類……」
「沒錯,能處死夜之一族的只有太陽。自古以來吸血鬼要處死自己的族人都是在日出刑場,將要處死的族人丟進那里,日出的第一道光芒就能將他們石化,散成風沙,永世不得超生。」
到旅店的路上,修爾沉默不語,內心里天人交戰。
薩札是個吸血鬼,是被上帝遺棄的子民,無情、嗜血,依照他以前所受的教條,這種違抗自然神命的「生物」,根本沒有權利活在這個世界上,剝削上帝創造的美好世界。
但……事情好像又不是這樣?
雖然記不清楚他們第一次相見的情形,但修爾心里就是隱隱知道,薩札一開始就是想要保護他的,他可以深切感受到那種強烈的保護感覺……為什麼,一個嗜血的吸血鬼會拼命咬牙忍著最原始的獵殺本性,甚至和同族反目成仇,只為保護身為黃金律的自己?而他,又為什麼會對薩札如此依依不舍?
明明兩人真正相處的時間還不到三天。
手不自覺地撫上胸口薩札曾經留下的印記,心里又一痛……
是不是從那個印記印下的那一天,他的一生命運便再也和薩札分不開?
緊緊糾纏、牽絆,與那個用盡一切方法只為保護他的男人……
神哪!他該怎麼辦?
他只能無助地坐以待斃,看著一心想保護他的人死去嗎?
不,他不要做一個只會發抖的獵物,如果他不想其他人繼續為自己犧牲,他就必須變強,強到能夠保護自己,強到可以保護他人。
如果……他還想看到薩札……
手里緊握著銀色十字架,他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