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定燕吹笛会把舍利拿出来?”
在黄泉的监视下乖乖喝完药,同时也听完他跑去天问台干了什么事后,从没想过他会有这种出人意表举动的凤书鸿,一脸诧异地瞧著这个坐在自己房-的表弟。
吃定燕吹笛的黄泉,眼眉间晾著一抹得意的神色。
“他没得选。”燕吹笛要是爱惜性命的话,最好是大方点把那玩意拿出来,不然,他就等著看姓燕的还有几条命可以不被炸得尸骨无存。
凤书鸿还是很怀疑,“确定要如此做?”以前打死他,他也不愿当只妖,现下志向却变得这么快,那只喝醉酒的妖类老阿姨究竟对他说了什么?
“嗯。”坐在椅-跷著脚的黄泉懒懒再应。
“但你——”
逼泉打断他的话,“你知道在追著碧落的这些年来,我都在想些什么吗?”
“说来听听。”模不清他心态的凤书鸿,很是期待一窥他那份总不让人知道的内心。
他语不惊人誓不休地开口,“我在想,逮到她后,我一定要监禁她、束缚她、独占她、强迫她!”
被吓白一张脸的凤书鸿,怔怔地看著这个性格其实很阴暗的表弟。
“当然,以上皆未实行过。”神情自若的黄泉,交握著十指,慢条斯理地补上这一句。
凤书鸿不断以袖拭著额上的冷汗,“幸好、幸好……”
“若不爱她,我怎会有那么多的念头?”拿出袖中那张纸张的他,轻抚著上头的泪迹,“若不爱她,我又怎会想拥有永恒呢?”
唉怕寂寞、不希望他离开她,只要直接告诉他就成了,何苦在他面前兜那么大一圈?地就是这样,总是爱扮作若无其事,不肯在他人面前承认她其实也有想得到的东西,老是在镜-镜外自欺欺人,她知不知道,向他开口并没有那么困难的,无论她想要什么,她若说,他定做,因他可以代她勇敢,也可代她坚强。
至少他比她懂得诚实。
“对妖而言,永恒的生命是与生俱来的,因此就算他们想放弃也无法放弃。”明白碧落这些年来为何那么痛苦的他,淡淡说出那个会令她泪流的原因。
凤书鸿了解地接下他的话,“但对人而言,虽然生命短暂,却有追求永恒的机会?”
逼泉正色地颔首,“正因如此,既然她没有放弃的余地,那么就由我来放弃。”
“你有没有想过,放弃,是比拥有还更需要勇气的?”说是简单,但做起来又是一回事,毕竟他为了想当个人,已在人间努力了那么多年。
“为了她,这点勇气我还拿得出来。”提得起也放得下的黄泉,决心就在碧落的身上,一劳永逸地解决人与妖这个困扰他多年的烦恼。
“不再向往人间这个世界了?”他揶揄地问。
“为人间、为妖界,也为我的身分,我已为我自己证明得够多了。”黄泉笑著摇首,“现下,我只想为我自己赌一赌。”
当不成人,何妨?当只妖,又何妨?其实众生的界限并不在人们的眼光中,而是在他的心底,这个道理凤书鸿十多年前就已告诉过他了,只可惜那时一心只想在人间立足的他,并没有静下心来思考,以致这些年来他在人间走得辛苦,在妖界也无所适从。
“这场赌局,有没有胜算?”很高兴他终于想通的凤书鸿,忍不住想问问放手一搏的他,究竟有无法子对付那只妖类老阿姨。
他将两手一摊,“这就要看那只缩头乌龟怎么想了。”以碧落的性格来看,酒醒后的她,通常都会来个翻脸不认帐,也许这回他真的得对她施行那些高压手段才行。
“对自己有点信心。”凤书鸿站起身一手拍著他的肩,“她并没有那么难打动的。”
逼泉揉揉眉心,“她只是很顽固而已。”打小追她追到大,她也从头闪到尾,再不能改善这等情况,他迟早可以去和愚公结拜做兄弟。
凤书鸿将眼一瞥,笑看著这个同样也是矢志不-得令人头疼的表弟,“是啊,就跟某人一模一样。”
逼泉凉眼微瞪著这个损人功力一流的表兄,自椅中起身打算不留在这让人损,凤书鸿却将脸上的笑意一敛,神情严肃地拉住他。
“记得,当我再次轮回后,要来找我认亲。”往后,黄泉的生命将会如妖类一般无止境,但他这凡人,却得等到来世才能和这个表弟再相见。
“会的。”黄泉怔了怔,会心地说出承诺。
“对了。”在他临走前,凤书鸿一手指著上方,“那只醉醒的乌龟还在我家屋顶上,在我爹赶妖之前把她拎下来吧。”
他朝天翻了个白眼,“一点长进也没有……”每回醉醒后就只会往屋顶爬。
醉了三日三夜终于清醒,饱受宿醉之苦的碧落,一如凤书鸿所言,此刻的确是蹲在他家屋顶上吹风兼醒酒。
“那对酒虫兄妹……”脑中金鼓齐鸣的她,可怜兮兮地捧著脑袋瓜,“居然专挑我的罩门……”早在书雁那小妮子邀她喝酒时她就该有警觉了,他们这些姓凤的,个个都有著千杯不醉的海量,偏偏她以为书雁年纪小就不多加提防。
片段片段的记忆,浮扁掠影地在她逐渐灵光的脑海-飞逝,不情不愿地忆起醉后曾干过什么事的她,万般哀怨地垂下脸。
“这下难看了。”很好,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八成都对黄泉实话实说了……这教她日后怎么有脸去面对他?就算她想再装疯卖傻,黄泉也一定不会再买她的帐了。
愈想头愈疼、心也愈乱的她,一在屋顶上坐下,不意左掌却压到一块凸起的瓦檐。
“这是什么啊?”她微侧著身子揭开一片屋瓦,在额际又传来一阵抽搐时一手抚著额,“好痛……”
空了一片屋瓦的下头,有著一对令她神智倏然清醒的小小泥偶,她犹豫了一会,伸手小心将它们取出,低首看著掌心-有些残缺的泥偶,上头绑缚在两尊泥偶身上的红绳,虽经过岁月的冲蚀但仍在原位,她以指轻抚,回忆像条浅浅的小坝,在她心头清亮地了唱著河歌……
在那年黄泉十四岁的夏日午后,她蹲在檐上看著黄泉掀开一面屋瓦,小心地将那一对他捏成的泥偶,用红绳绑在一块,再慎重地将它们藏进屋上的瓦缝。
“那是什么?”她好奇的问。
“我和你。”盖好屋瓦后,黄泉在她身旁坐下,一手圈著她的腰将她拉近些。
“真想永远和我绑在一块?”她倚在他肩头笑问。
“嗯。”
那是什么……
是幸福啊,是曾经拥有过的幸福。
那年的艳夏,已随岁月埋没在时光的洪流中,至今她一直都记得,当她靠在黄泉的肩上所看见的那片蓝天,朗朗无垠,最蓝,也最耀眼。
手握著那对以红绳紧紧绑在一块的泥偶,她不禁想起,数百年来,她常持镜问众生想不想知道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可她却从没问过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的答案是,她很想……将那时候的幸福一直延续下去。
小小的幸福。
随风而来的雪花,款款掠过她的眼前,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又看见了残雪那张诚挚的脸。
为什么你不更贪心一点?为什么你不完完全全的拥有他?
站在她镜前的黄泉,眼中泛著始终没有改变的期待。
把小阿无畏的勇气拿出来,也把小阿的那份大胆找回来,幸福是需要赌一睹的。
仔细将泥偶放回原处覆上屋瓦后,感觉已经完完全全被击倒的碧落,一手抚著额,朝后躺在屋檐上仰天长叹。
“好吧,我彻底服输……”
特意来找她的黄泉,轻松跃上房顶后,所见到的,就是碧落呈大字状不雅的躺平著。
他走至她的面前叹气,“下回你可不可以换个地方躲?”年纪都一大把了,还跟个孩子没两样。
碧落微眯著眼,看著居高临下的黄泉,在叹息过后弯子伸手欲拉她起身。
“碧落?”见她一动也未动,他担心地拍著她微冷的面颊。
“黄泉。”她拉来他的掌心,一根一根地数起他的手指头,“在你心中,我比任何人都重要是不是?”
他扬起眉峰,“你还没酒醒?”
“是不是?”她摇著他的手,以柔柔的语气再问。
逼泉没有回答,兀自在心头掂量著她这莫名的问话所为何来,依他所猜,她若不是醉昏了头,就是她定记起了她曾在酒后说过些什么后,而想通了些什么,或是想藉此掩盖些他不知的心事。
她执著地要得到他的亲口回答,“哪,是不是?”
一语未发的黄泉,只是低首在她的唇上印下轻轻一吻,随后即起身步向屋檐处,但走不过两步,他又绕回她的面前,一把将她拉起坐正后,双手捧起她的脸蛋,温存慵懒地再吻她一回。
“好。”他满意地点点头,“这样诚意多了。”
这……算哪门子的答案?
唇上犹有余温,萦绕在胸口那份甜蜜的气息,久久不肯随著黄泉的脚步离去,脑际一片空白的碧落怔坐在屋檐上,许久过后,她忍不住掩嘴笑出声。
其实,答案很简单的,而作决定,也不是她想像中的那么困难。
暖上心头的春风,轻掠过湖畔十-绿柳,在湖面上拂出一圈又一圈荡漾的涟漪,再划过宫廊穿堂而过,轻叩著摇动的窗扇。
坐在窗畔小桌,陶醉得闭上眼的碧落,深吸了口带著花儿香味的熟悉空气,享受地感觉著晒上脸庞的日光,是多么地温柔和煦,在这刻她早遗忘了在人间时,她是如何一路被黄泉拖著挨冷受冻的四处乱跑,现下的她,只想闭上眼好好大睡一场,待醒来后再去解决那些还等在她身后的问题。
“振作。”坐在她身旁的无音再次摇了摇满面睡意的她,“为何你每次回到妖界就是这副懒洋洋的德行?”
半趴在桌上的碧落,不掩困意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春日到了嘛……”在那座冷冰冰的人间冻那么久了,回到四季如春的妖界后,一时还不能适应的她,成天眼皮就是直直往下掉。
“黄泉拎你回来可不是让你来这当只睡虫的。”无音皱眉地看著她那没什么形象的模样。
她懒懒抬眼,“不然呢?”
无音暗示地扬手指向窗外近处的小剥,“近来湖边总是很热闹。”每日坐在这,都可看见湖畔聚满了临湖照影的众妖,在悉心地打扮或交换著各自的爱美心得。
“赛仙会快到了,正常的。”又打了一个呵欠的碧落受不了地摇摇手,“别告诉我你也要我去参加那无聊至极的比美大会。”前两回她是被王后凤池给拖著去的,连续拿了两个不痛不痒、也不能拿来吃的名衔后,她就决定再也不去跟那群爱争奇斗艳的花妖、树妖再搅和一回。
受了无数花妖、树妖之托,务必说服碧落出马参赛的无音,在还没说到正题就被回绝掉后,一手抚著脸颊,有些抱歉地瞧著外头那群穿得花花绿绿的众妖。
碧落边揉著眼边在屋内找妖,“叶行远呢?”
“狐王找他有事。”
“叶行远这回参不参赛?”满心看好这回盟主非叶行远莫属的碧落,很是期待看到叶行远上台的模样。
“他说他不感兴趣。”她一手指向正摇饼廊上的扶风,“但她很感兴趣。”
碧落不以为然地看著那个又是摇摇摇,一路摇饼窗外的扶风,在想起狐王替黄泉改选的王子妃人选后,登时睡意全消的她,心情不是很愉快地一手撑著面颊瞪看著扶风款摆而去。
“听妖说,近来扶风四处放话。”无音状似不经意地说著。
“放什么话?”
“她说她不但会拿下今年赛仙会的盟主,她还当定了黄泉之妻。”以柔柔的语调扬风点火的她,在说完时还微微朝表面上看来万事不急的碧落一笑。
她拧起了两眉,“我都还未下堂呢,那只摇来摇去的柳妖这么快就想抢位置?”
无音淡淡泼她一盆冷水,“可你也没说过会嫁黄泉呀。”
算她狠,每次都只戳人家的伤口……无话可说的碧落气结地涨红了脸。
无音慢条斯理地啜了口香茗,说得很云淡风清。
“要拱手让贤吗?”女人什么不可怕,就独独斗争之心最是可怕了。
碧落冷冷低哼,“男人是说让就能让的吗?”她已经忍受那只小包狸二十七年多了,现下随随便便就想从她的手中抢走?
“那参不参赛?”无音瞄她一眼,摆明了暗示赛仙会即是变相的抢男人会。
碧落抬起一脚用力踩在桌面上,一手握紧了拳,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宣布。
“我、要、参、加!”那些照湖水的妖想跟她这只照镜子的妖比美?好,她就蝉联三届盟主给他们看!至于王子妃的宝座,在她没开口说要下堂前,谁也别想顶替她的位置!
得逞的无音热烈鼓掌支持,“我这就去替你报名。”这才是她的本性。
“黄泉呢?”那个自回到妖界就扔下她不管的小子也不知跑哪去了,这几日怎都没见到他?
“他……”无音一顿,神色和口气忽然都变得很僵硬,“他有事正忙著。”
听出不对劲的碧落微眯著眼,“忙什么?”
“忙……私事。”无音含糊不清地应著,并且快速朝外遁逃,“时候不早了,我先去替你报名。”
看著无音慌张的背影,碧落没好气地站起身。
“未免也太明显了吧?”这教她怎么有法子不怀疑他们在暗地-瞒了她什么?
踱出门外踏上宫廊,除了远处宫湖湖畔吵嚷的人声外,宫内似较往常来得安静了些,边走边四下探看的碧落,在拐了个弯快来巨大殿上时,忽然听见了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音,正自大殿上传来。
小心翼翼地自殿门旁探首朝殿内探看,循音而来的她,随即被殿内的景象怔大了眼。
“狐、狐王?”他干嘛又叫又笑的在殿上大跳艳舞?
“你也看到了?”倚在殿门内眼睁睁地看著家丑外扬的凤池,叹息连天地抚著额。
她一手指向龙沼,“王后,那个……”
“没事,他跳个三日就会好了。”凤池认命地摆摆手,“你找黄泉?”
“嗯……”犹处在惊吓状态的碧落,讷讷地颔首。
“他在他的殿。”指引她去处后,凤池再次倚靠在殿门上,看著那个等了自家儿子二十多年,终于等到儿子点头的龙沼,继续在殿上伤害路过者的双眼。
携著月复内一箩筐惑水的碧落,在离开了大殿来到黄泉的寝殿外头时,不禁不解地再次停下脚步。
“你在这做什么?”她绕高一双黛眉,看著另一只一反常态的妖。
蹲在殿门外手拿蒲扇,正朝小药炉扬著风的叶行远回头瞥她一眼,“你说呢?”
她忧心地问:“黄泉病了?”在回来妖界时他还好好的,怎几日不见就得由叶行远这个草药专家来伺候他?
他朝-头指了指,“你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掩不住必心的她,在听完他的话后立即用力推开寝殿殿门,迎面而来的,除了窗外带有花香气息的风儿外,尚有一股浓浓的药味。
“你病了?”她快步走至床羟埃在瞧见了黄泉一脸的病容后,止不住地皱紧了眉心。
半坐半躺在杨上休息的黄泉,在见来者是她后,不多做解释地转过身。
“不是。”
她不死心地绕至他的面前,一手抬起他的脸,“没病脸色这么难看?”
“我没事。”他拨开她的手,索性下了榻,踩著迟缓的步子在寝室内走著,但每走个两步,他似乎就必须停下来喘口气。
“告诉我。”碧落走至他的身后一把拖住他,“狐王为何在外头跳舞跳得那么高兴?”
“不知道。”
她扳过他的身子,担心地瞧著他脸庞,“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一直在闪躲著她的黄泉,在被她牢牢捉住无法月兑身后,沉思了一会,而后一把将她捉过来,低首狠狠在她唇上深吻了一番。
“什,什么?”当这记来匆匆去也匆匆的吻结东时,一时转不过来的碧落,站在原地茫然地眨著眼。
“这是你欠我的。”他状似疲惫地深深一叹,然后转过她的身子将她往门口推,“七日内,不许来找我。”
才被推出门外,身后的殿门即迅速合上锁紧,被关在门外的碧落,讷讷地侧过脸,愣问著站在门外的叶行远。
“这是……怎么回事?”
他扬起眉峰,“你真想知道?”
“好想知道。”碧落撒娇地抚著两掌对他眨眨眼,谄媚得只差没摇尾巴。
“很好。”他冷冷一哼,转身就走,“你也该有点报应了。”
不甘示弱的她示威地哼口气,“不告诉我,我就去替你报名参赛!”
紧急止住脚步的叶行远,赶忙回过身一掌按住欲走的她,然而不打算就此罢休的碧落,仍是一迳地瞪著不吐实的他。
无可奈何的叶行远撇著嘴,“黄泉方才吃了舍利,狐王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成为妖。”
宛遭五雷轰顶的碧落,呆怔著眼,当下被他的一席话怔得脑际空茫一片无法思考。
“只要黄泉能熬过七日,就可大功告成。”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底的叶行远,在她仍无法反应时再多添了一句。
“熬不过呢?”她深吸了口气,疑心转瞬间全都-更这句饱含玄机的话上。
他将两手朝前一摊,“那谁也不用乎王子妃的位置了。”
碧落面容蓦地变得苍白,无法抑制的抖颤争先恐后地泛迩她的全身。
“他若能活著出来,可千万别再亏待他。”叶行远语重心长地说著,在走前还拍拍她的肩头。
心好像碎了……
被留在门前的她,身子晃了晃,承受不住地跪坐在地,心头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似黑夜一般渗漏了进来,她张开嘴,试著想呼吸,可紧紧掐在她喉间的恐惧感,却挥不去、驱不散地停留在原地,要她刻骨地品尝这即将失去的痛感。
拘管不住的泪水翻出她的眼眶,落在地上,像一朵朵泪花,她蜷缩地紧抱著四肢,背部紧紧抵著门扉,双耳迫切地想再聆听门后传来的任何声音,可在这片有著黄泉的门扇后头,却静谧得不肯给她些许安心的回应。
在看过叶行远与无音的例子后,她曾想过,也让黄泉服下舍利,让他拥有与妖类一般永恒无限的生命,但她之所以不这么做,是因她认为他的人生必须由他来决定,而不是因她的私心遭她所政变。她很清楚,贪婪是一种深藏在心医的渴望,会让人的心-住了一只鬼,利用各种名目去完成心愿,虽能满足了自己,可在贪婪的背后,却必须付出代价。
她从没有想过要黄泉为她付出代价的,尤其是在生命这一事上头,残雪的例子仍近在眼前,因此就算她再怎么想留住逼泉,她也不愿刻意逆逃邙行或是强求能够打破两界的界限,因为若是什么都不做,在凡人眼中,黄泉的人生还很长,还可以陪她好一段日子,然而,今日他的生命,却因她可能必须小小的暂停一下,或是永远的终止。
不该是这样的。
将他的骗行看在眼-的无音两手环著胸,站在他身后压低了音量说著。
“当年我吃舍利时,可没听说要熬个什么七日。”无论是黄泉、凤池还有叶行远也好,这些妖与人,还真狠得下心这般对待碧落。
躲站在角落的叶行远回首瞥她一眼,同样也对共犯压低了嗓音。
“谁教你们都宠坏了她?”不教训那只镜妖一下,实在是太对不起黄泉了。
“只让她反省七日?”知道他对黄泉的事始终都看不过去,无音只好退一步,讨价还价地问:“你保证七日后不会又玩她?”当初不是说好只是吓吓她吗?
叶行远说得很不情愿,“黄泉是这么说的。”-头还有一个跟她心一样软的。
哀著额际叹息了一缓筢,无音挨靠在他的身边,探首与他一块偷瞧愣坐在门外的碧落,就在见著碧落眼中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掉时,她顿时一改初衷,同意地颔首。
“好吧,就七日。”也该是让碧落明白一下,什么是懂得珍惜,才不会错过。
一朵遭风追求的杏花,款款自枝头上落下,落在映著无垠晴苍的湖面上,荡漾出圈圈涟漪。
当苦守在黄泉殿门前,等了七日的碧落再也无法等下去,而黄泉又迟迟没步出门口时,心慌意乱的她在破门而入后,映入她眼帘的,是空无一人的寝殿,而那个她以为七日内都在生死边缘徘徊的黄泉,早自那扇开启的殿窗溜了出去。
满面歉意的无音,在她扑空之后,站在她身后轻声告诉她,黄泉一早就与叶行远出宫,去湖畔参加狐王所举办的赛仙会,而她这只被蒙在鼓-的呆妖,正是今日最后一名尚未到场比赛的佳丽。
一言不发被无音拖去打扮的她,收拾好先前种种混乱令她无法凝聚思考的心情后,在无音的陪伴下赶抵赛仙会的会场,在那群原以为她不会来的众妖的失望目光下,她四处寻找起那个她迫切需要见上一面的男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心虚的无音已经偷偷模模地自她身后溜走避难去。
评判席上,坐在龙沼的身旁,正觉得赛仙会百般无趣的黄泉,在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时,坐在他身畔的叶行远,眼尖地发现碧落的来到,赶紧以时撞撞他。
朝他勾勾手示意他有话到别处说的碧落,也不管湖畔那些对她充满敌意的参赛众妖正在看,大剌剌地将身上无音为她细心缝制的华丽衣裳一月兑,取来了件惯穿的素衣穿上后,边卷著衣袖边往台后走。
倚在台后等著她前来兴师的黄泉,在她出现在他的眼前起,满足地扬起唇角,以两眼享餍著她那经过打扮后更是掩不住的醉人风情,与正一步步朝他杀来的碧落完全成反比。
“还活著?”卷好衣袖、拔掉头上的各式金步摇,与一大堆令她头重脚轻的发饰后,已经做好准备的碧落面无表情地问。
他耸耸肩,“死不了。”
她一手扳著颈项,慢条靳理地踱至他的面前。
“居然连无音都骗我……”那小妮子是不是在妖界住太久,所以也被那些妖给带坏了?
得知骗局已被拆穿后,黄泉心虚地模模鼻尖。
“想一想……不就知道了?”无音那个想长生不老的凡人嗑上一颗舍利都没事,他这半人半妖的会有事?
在他的面前站定后,一脸山雨欲来的碧落,先是温和地对他笑笑,草木皆兵的黄泉,格外留心地盯审著已径出现发火迹象的她,它朝他勾勾指,示意他靠近些,就在黄泉谨慎地步上前时,她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收,飞快地出拳直轰向他的月复部。
“我掉了两大缸的泪。”使出所有力气让黄泉痛弯了腰的她,神情冷淡地甩著掌心。
有生以来,她不曾哭到如此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而与她仅一门之隔的他,却只是蹲在门后任她流光她所有的泪水。当人是什么感觉,这七日来,都深刻地刻划在她的每一日-,无论是白日或黑夜,悔恨与不安占据了她的脑海,凡人专属的爱恨嗔痴、七情六欲,无一刻不窜过她的脑海,令她既难过又懊悔,不舍又心怜。
在那七日内,她自眼泪中明白了当年无音愿意放弃一切的理由,也明白了残雪不计代价想一圆所梦的原因,她更清楚的是,当弯月随著雷颐跃入火中死生与共的渴望。
前人的身影尚未走远,看著他们不后侮追求心中所愿的背影,她命自己必须拭乾泪水,试著从泥淖-站起来,追上也快走远的黄泉。
手中拥有什么,就珍惜什么。目前的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未来那么遥远,谁都不晓得日后会是如何,看遍了繁花过眼、人事匆匆,被岁月遗忘的她,在永不会停止的每一日-明白,生活上的困难是人生的点缀,挫折只是镶边,苦乐甘甜是调味,心痛则是麻痹后令人成长的苦药。
现下的她,无法再像从前一样,总是忧虑著将会没有黄泉的将来,无论他是否吃了舍利,她也不愿再去想像任何会令她怯步的可能性,盘据在她脑海-的,只是她该如何把他的手牢牢握住,怎么想办法再靠近他身旁一些,能不能再爱他多一点……就这样,她只想过好今天、想好明天、打算好后天。
一手掩住肮部的黄泉站直了身子,努力捺住笑意,脸上的表情装得正经八百。
“真感动。”二十七年的等待抵七天的泪眼?这一拳真划算。
碧落指控地指向自己红肿未消的双眼,“待会赛仙会就要开始了,我的眼睛却肿得像核桃。”
“放心,看起来还是很美的。”黄泉只手抬起她的脸庞,左看右看了一缓筢,拍拍她的面颊算是安慰。
浓浓的不满仍泛在她的眼中,“我的气色很糟。”
“只是没睡饱而已。”他挑高剑眉,顺手弹了一下她的鼻尖。
“我看起来既苍老又可怕。”存心要他内疚的碧落,在他始终不肯配合点时,不死心地拉下了臭脸。
逼泉懒懒盯咛,“再装的话,我就接不下去罗。”好吧,说正格的,现下的她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像母夜叉。
“你这……大骗子!”再也克制不住满腔被骗的怒火,终于翻脸的碧落,抡起拳头朝他皮粗肉厚的胸坎一阵猛打。
他朝天翻了个白眼,“又怪在我头上……”他就跟叶行远说到时受苦的一定又是他,偏偏叶行远就是不信。
“竟敢……竟敢拿这种事骗我……”捶打到后来,体力不济的碧落靠在他的胸前,咬牙地一字字自口中进出。
“好了、好了,我认错就是……”他握住她捶打的小手,发现伏在他胸口的她浑身抖颤得厉害,“碧落?”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就擅自下决定?”自他胸前传来的声音,隐隐带著哽咽。
逼泉怔了怔,捧起埋藏在他怀中的小脸,弯子柔声对她低诉。
“我只是在完成我的誓言。”那一年,他衷心地写下心哀,给她一个他永不会停止的承诺,而她在那张承诺上,也以泪迹给予了他回应。
“誓言?”她眨著眼,不太明白他话-的意思。
他微笑地自袖中取出那张年代久远的纸张,打开它让她瞧著上面所书的字字真心。
碧落不敢置信地以手掩著嘴,失而复得的泪水迅速占满她的眼眶。
究竟是去哪……找回来的呀?自掉了那张纸张后,她翻递整座凤府,却怎么也找不著,她还以为,她连他唯一曾写下的承诺……也都弄丢了。
“我以为……你就早忘了……”他的一言,是她永恒的想念,他的一笔一书,是她悬在心头永远的惦念,而这些,她从没有让他知情,她也以为,他并不会将它放在心上。
“怎么会?”将纸张放回她怀中后,黄泉一手轻抚著她细致的脸庞,以指揩去她的泪,“我说过我不会有二心的。”
噙著泪的碧落,努力地眨了好几次眼,拚命想将他此刻的面容深烙在脑海-,不是因为他曾经为她做过什么,也不是他所说的诺言太过争人沉醉,而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男子,一直以来,就只是很单纯的……爱著她而已。
假若,在岁月的脚步下,海会枯,石会烂,她想,只要将他镶藏在心底,与他携著手一块走过每一个季节,他就将会是她血肉的一部分,不会似叶上的露珠在日出后即消散,而这种暖至心头的感觉,也永不会消失。
“再哭的话,待会真的会上不了台。”被她哭得心生不舍的黄泉,告饶地将她拉至怀中,提供自己的衣衫让她拭净泪水。
她闷在他的胸前间:“想不想离开这-?”
“你的赛仙会呢?”他爹娘都很看好她能蝉联三届盟主呢。
“就让他们去抢吧,反正……”她仰起小脸,瞬也不瞬地瞧著他,“我已经抢到我最想要的东西了。”赛仙会?她当只心满意足的镜妖就好了,谁有空去管谁像神仙一样美?
逼泉愉快地拉长了音调,“是吗?”
“跟我一块逃家。”碧落一手拉下他的颈项,将唇贴在他的唇前低语。
他挑高两眉,“你在勾引我?”
“一句话,要不要?”令人无法克拒的瑰艳笑意,浮现在她的唇边。
“咱们走。”
是谁……叫她要大胆一点的?
这下可好,大胆过头了。
铜镜平滑的镜面,在朝阳底下闪烁著耀眼的色泽,将一室照得亮晃晃,也将床榻上心情复杂的碧落照得无处可躲。
拖著黄泉回人间,再拖著他上她在人间所筑的小屋,接著再拖著他爬上她家的床……
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露出一大片香肩呆坐在床上的碧落,无言地瞧著自己的双手,忏侮著自己的性格为何总是这么冲动。
“不要想赖。”横躺在她身旁,一手撑著面颊的黄泉,光是看她的背影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她转过身,眯眼看向俨然一副被害者模样的黄泉。
“亏你说得出口……”到底是谁吃了谁呀?
他得意地替她温习刚发生过的事实,“从头到尾我都只是配合你。”
“你有任何不满?”碧落将垂落胸前的秀发往后一撩,将胸前的棉被拉高了些,由上往下睨瞪向他。
“岂敢,”黄泉伸出一指,轻滑过她的果背,“只是若能再多来几回,我可能会更满意。”
“你这只找死的臭狐狸……”额间青筋直跳的她,一骨碌抡拳揍向讨打的他。
三两下就制止住她的暴行,为免她再次动手,黄泉坐起身,将她拉来怀中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靠在他的胸前。
“找个日子,咱们成亲。”他搂住她,在她耳边提议。
她沉默了好一会,满面通红地点头,“嗯。”
总算了结这桩悬在心中多年的情事,备感轻松与满足的黄泉,埋首在她颈间嗅著她的发香,环在她胸月复间的大掌,也收得更紧了些。
“对了。”躺靠在他怀中玩著他十指的碧落,忽然想起她还有一事没问,“你哪来的舍利?”
“换来的。”差点就忘了这事的黄泉,边回想边愉快地咧出得逞的笑意。
她皱起两眉,“跟谁换?”那玩意是说换就能换的?
“燕吹笛。”他不疾不徐地报出冤大头的名字。
碧落听了忙翻过身,拉下他的脸庞仔细观察他那写满不老实的双眼。
“用什么换?”他俩不是死对头吗?姓燕的会和他谈条件?
他亮出一指,“药引。”
“什么药的药引?”感觉到些许寒意的她,拉过厚被将两人再盖妥一些。
逼泉一手按著她的颈后,拉下她侧首凑在她耳边低喃了两字。
当下只觉得冬日再次卷上重来的碧落,冷汗直流地瞧著笑得坏坏的他。
“跟我换药引?我怎可能会成全那只人魔?他要那款的药引,我就偏给他另一种。”暗地-将药引掉了包,占人便宜的黄泉痛快地抚著下颔,“也不知燕吹笛究竟炼成了没,若有人真吃了那玩意,那就有好戏瞧——”
不待他把话说完,随即跳下床榻的碧落顺手拉了件衣裳罩上后,马上冲至桌边拿来铜镜。
“完了……”惊见镜中人为何者,并迅速回想起镜中人的行事作风后,她不安地讷张著嘴。
“咦,轩辕岳?”穿好衣裳凑圣她身边的黄泉,在认出镜中人时则是错愕地大嚷:“那是要给轩辕吃的?”那个该死的人魔也不早点讲清楚、说明白。
她颤颤地侧过脸,“你不知道?”
“不知道……”黄泉摇了摇头,不一会,紧急想起某事的他用力拍著额,“不好,我只给了一半的药引!”这下子轩辕岳可难看了。
彪身寒意未褪的碧落,只觉得顶上又有盆冷水哗啦啦地朝她泼下。
“那不就……”弄错且只给一半的药引?她愈想就愈觉得不乐观。
这是他的结论,“轩辕岳会拆了天问台。”他之所以会和燕吹笛往来,而不愿与轩辕岳有所交集,就是因为那小子的脑袋实在太死、脾气也要人命的硬,而且甚少发火的轩辕岳,若是真的翻脸,恐怕就连燕吹笛也挡不住。
“咱们马上回妖界!”速速作出决定的碧落,将铜镜往他怀-一扔,冲至床畔飞快地穿好衣裳后,拉了他就往门外钻。
“为何?”还想留下来看师兄弟阋墙的黄泉,不情不愿地被她拖著走。
“你还好意思问?”深感大难临头的她,没好气地回首,“轩辕岳在收拾完燕吹笛后绝对会宰了你!”
残雪未褪的湖畔,两道紧牵著手的身影张皇而过,映在早春的湖面上,似道抹过湖面的春色,经风一吹,泛起阵阵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