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凉花飞夏已尽,艳色的花儿在枝头上一朵朵纷纷离枝坠地,日近黄昏,弯弯的新月,就要悄然挪步移置柳梢头……
“三岁?!”
某间小小的土地公庙内,再次响起了阵惊逃诏地的怒吼,一脸憔悴的望仙,无奈地望向自家房顶,很怀疑再这么给那尊醒来快一日的小女圭女圭继续吼下去,他家的房顶迟早会被那小子给吼翻。
“这回轮谁?”望仙满面疲惫地望着此刻与他一同站在院中,都不想入内被吼的另两位神仙。
“到你了。”另两位神仙,想也不想地就把麻烦往他身上扔。
两眼充满血丝的他忍不住大嚷,“为什么又是我?”
“我不会带孩子。”青鸾站得远远的。
“我也不会啊!”土地公的职责里,有哪一条是带小阿的?
“别看我。”火凤直接把头转过去来个不看不理。
正在房子里闹的霸下,在睡了六个月后醒来时,赫然发现自个儿不但什么神力都没了,他还摇身一变,换了张面孔不说,竟成了个人间的三岁小女圭女圭?当下让怒气已累积了百年的他,新仇旧恨全都一并爆发,气到另三尊神仙都不敢接近他。
“三岁?为什么是三岁?”
“唉……”事前根本就不知霸下火气会这么大的青鸾,在霸下已在屋里摔家具时,叹了又叹。
也跟着叹了一日的火凤,忍不住推了望仙一把。
“再去哄哄他吧。”
“又是我?”望仙甚是不甘地瞪着这两尊畏事神仙。
打从醒来后就已气了一整日的霸下,怒气冲冲地不断在房里走来走去,且愈吼愈大声,因此当望仙两脚才刚踏进来,他便找到哪个是哪个地开吼。
“当年冰兰把我弄成个六岁小娃,就已让我觉得够可耻了,而现下,我的岁数居然被折了一半不说,我还成了个凡人?”
“火凤不也说了?”望仙只好把说了再说的话,再说一回给他听,“只要你月复里有颗舍利在,你就不是凡人,而且只要你日日啃上一颗蟠桃,你的神力早晚也会回来,只是不能再像以往力大无穷而已。”
有心想补救这等后果的火凤,都已经再偷溜回昆仑山偷摘了两篮的蟠桃回来了,现下与从前,顶多……顶多就是身高差了一截,岁数少了一半而已,反正只要他能活过来就好,他就不要计较太多了嘛!
“那,我会不会长大?”霸下两眼一瞪,最气也最坚持的就是这一点。
“呃……”这么挑剔?
霸下忿忿地自地上跳至椅上,再跳至桌上,然后两手拉紧了望仙的衣领大声喝问。
“我该不会成了个永远也长不大的三岁神仙吧?”当了百年的六岁神仙就已经够让他闷的了,现下年纪还再少上一截,那他到底要何时才能长大变成个美少年?
“关于这问题,我想,我得再去问问火凤……”弯腰弯得很辛苦的望仙,直把求救的两眼往外探,偏偏外头的那两个就是全都很忙碌地装作没看到。
“我不管,你现下就老实告诉我!”
聆听着屋内霸下比以前六岁时,更加稚气也更加火爆的童言童语,躲在外头远远看着的青鸾,以肘撞撞身旁的火凤,一个头两个大地问。
“他会长大吗?”这也难怪他气了,明明就是几千岁的瑞兽,结果一觉醒来却变成了个三岁小娃。
别凤感慨地垂下头,“千算万算,当初,我就是漏算了这一点……”唉,那时他自无相身上抢回舍利急着为霸下还魂,而无酒为了还魂急着找新鲜的尸首,一时之间,谁会想到要给霸下几岁的身子呀?找得到方死且能用的,就已算他们运气够好了。
“那……”她咽了咽口水,“短时间内,为了大伙着想,还是别告诉他实情吧。”
“把我的年纪还给我!”当屋内又是杯盘齐飞时,站在外头的两名神仙,更是愈站愈远。
“喂。”青鸾忍不住要问问身旁的罪魁祸首,“为何你不让霸下的魂魄回到霸下原本的尸身中,反倒叫那些修罗另为他找个身躯?还有,你干啥不把无相抢走的神力抢回来还给霸下?”用本来的那一个不就结了?省得现在后果报应一大堆。
“你也很清楚,神界贪图霸下些什么。倘若我真让他回到原本的那具身子里,还让他继续拥有以往的神力,你以为,神界会轻易放过他吗?”她以为他是在为谁着想呀?
“那也别让他成了这副德行啊!”以前是半大不小,现在是小之又小,还特难搞定。
“你说,现在的霸下,像不像个人间的小女圭女圭?”唉,就知道她的心思直得一点也学不会转弯。
她忍不住垂下肩,“要是不像,现下咱们哪会闹家变?”
别凤以指勾起她的脸庞,满面心机的模样,当下让她忍不住防备地扬起黛眉。
他问得十分奸诈,“那,既然霸下俨然已成了人间孩儿了,身上又无半点身为神兽该有的神力,日后,他还会再被逼回江中驮着那块镇水神碑,或是再遭到神界的缉拿吗?”
顿愣了半晌后,青鸾忍不住咧大了笑脸,直搂着他的颈项跳呀跳的。
“我就知道你这狐狸脸既阴险又可靠!”
“……”狐狸脸?
“青鸾!你说,我会不会长大?”从望仙口中什么都问下出来的霸下,气得一骨碌冲至院里改找上她。
才高兴不过一会儿的她,叹息地掩着脸,直在嘴边咕哝。
“真该叫无酒找个六岁以上的……”怎么三岁的远比六岁的,还难对付啊?
“会不会?”地上的三岁小女圭女圭,直揪着她的裙摆拉个不停。
别凤摇摇头,弯一把将那个身高愈来愈矮的小顽固抱起,并在他挣扎着想下地时,适时地对他抛出一句。
“霸下,你想不想学术法?”
“……学谁的?”霸下当下忘了先前是在闹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西王母的手下大将。
“我的。”他刻意笑得很温柔,还不忘衬上他天籁般的嗓音勾引,“近来我还满想收个徒弟的。”
“你当真?”坐在他臂上的小女圭女圭,张亮了一双眼,忙不迭地拉紧了他的衣领。
别凤板着脸,以指点向他的鼻尖,“要当我徒弟也不难,只是,你若继续再像个三岁小娃无理取闹,那你就甭想拜师学艺了。”
“我要拜!”
“那,不闹了?”火凤再将他抱妥了些后,边抱着他走向屋里边问。
“保证不闹!”
“这才乖。闹了一日,想必你也累了,咱们就先睡一会……”哄孩子的美声逐渐消失在房内。
“大小通吃啊……”目送轻而易举就哄走霸下的无良神仙,青鸾直在嘴边喃喃。
“就知道他行……”望仙则是佩服万分地看着某神映在纸窗上的背影。
看着屋内亮晃晃的火光,以及火凤那具映在窗上的身影,默然看了许久的青鸾,忽然开口。
“望仙,我曾问过火凤一个问题。”她两眼瞬也不瞬地定在火凤的影子上头,“我问他:‘若你所爱之人,有天醒来同你说,她再也不爱你了,你会如何?’你猜他答什么?”
“他答什么?”
“他答:‘我会让她在十年、百年后都惦记着我,并且后悔,她为何要高抬贵手放过我。’”
望仙狐疑地瞥向她,“你……为何突然对我说这个?”干嘛,她终于想通了,不想再定下去了?
“因我决定,不再高抬贵手放过他。”两眼再次饱览过美男在哄睡孩子后,走去邻院的背影一眼,她举起一拳信誓旦旦地说着。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你敌不过美色……”望仙只是朝天翻了个白眼。
“你知道就好。”她用力地拍着他的肩,然后大步大步地走着,准备待会儿就去猎艳。
“青鸾!”望仙站在原地不忘向她交代,“你可别吃得他连骨头都不剩啊!”
“我会尽量留点残渣。”她朝后头挥挥手。
“……”残渣?
板完了个孩子才刚回院的火凤,进房没多久,就见青鸾小跑步地跑至他的院里,并在来到他的房内时还刻意将房门锁上。
静站在原地的他,默然瞧着一靠近他身边,就二话不说月兑起他外衫的女人。
“青鸾,你在做什么?”在她的双手又在他身上模来模去时,他忍不住按下她的手问清楚。
“哼,当年我没模到的,这回我统统要模到!”
他一手抚上她的额际,“你又在发癫了?”
“我在有恩报恩,以身相许呀。”她横他一眼,很努力地继续手中把他给剥光的工程。
“那可免了。”火凤弯子,轻易地逮住她造乱的双手,“因你既不欠我恩情,而我在须弥山做客也做得挺痛快的。”他还在想,有空时,还要登门去看看无酒那张臭脸呢。
遭他困在怀里动也不能动,她安静了一会儿后,忽地抬起头问:“你先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对你说的那一大串?”
“嗯。”在他的目光下,她面带绯色。
“永远都算数。”他松开她的手,柔柔地揽住她的腰。
“那,再对我说一回。”
他马上照办,“自今日起,我会疼你、爱你、宠坏你、放纵你,还外加日日早晚色诱你,发誓永对你专一,喝汤时为你吹凉,炎夏时为你摇纸扇,天寒为你勤添衣,眼底,永远只看得到一个女人,那就是你。”
她皱了皱眉,“你多添了几字。”她可是背得牢牢,一字都不差的。
“若你嫌不好,我可换过──”他连话都还没说完,颈子就被拉下去,换来一记她的热吻。
“你若反悔,我会杀了你,再把你给吃个精光。”在他意犹未尽,想要吻得更深时,她一掌推开他,并警告性地把话晾在前头。
“唉……”他极力忍住笑意,弯身埋首在她的肩头,“我好烦恼,日后万一找不出半个可让你杀我的理由,那该怎办才好?”
在他抱着她坐至榻边,并让她坐在他的腿上时,她靠在他胸前问。
“喂,你有没有胆识敢独自上岁宫?”她这个不肖徒孙当久了,偶尔也是会深感内疚的,可那票师祖又实在是太过固执,不管她说啥他们就是听不进去。
“上那儿做什么?”
她面上笑意隐隐,“去告诉我的师祖们我被你给拐跑了。”
“嗯……”他沉吟了一会儿,“目前还没有这个勇气。”想当然,那五十九个白胡子的老头,定会打断他的两腿让他再也爬不出岁宫。
“算了,这事日后我自个儿再去摆平它。”她叹了口气,打算及时行乐暂且先忘了这回事,然后又再次一手攀上他的肩。
这回火凤在她又开始偷袭他之前,牢牢握住了她的双手,褪去了笑容,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有些话,我一直都很想对你说。”
“说什么?”
他虔心说着,“日后,不必再试着去考验自己能勇敢到什么程度,以及自己能忍耐到什么限度了,今后,要哭要笑,都不要顾忌了好吗?”
听画楼说,她从不哭的,就连上回霸下死时,她也只哭了一会儿,她永远都在压抑自个儿的情绪,为的就是不想再受伤,可这样,却也让爱她的人们因此束手无策。
“我知道,太岁之顶不易攀上,就如同西王母手下第一大将之职一般,也是攀之不易啊。”他低首以额靠着她的额,“我不是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忍耐些什么,可再这样下去,你会累垮的,就如同过去的我一般。”
当年在头一回见着她时,他就认为她是个就算习法也不会有什么成就,也不适合习武的无用神仙,可是她不但变了,还一口气取代了她的师父成了众太岁之一,这之间的落差,是他根本就难以想像的。
他不知闭关在岁宫里三百年的她,为了习法耗尽了多少心血?他也不知她这一身的武艺,又是得如何忍下强行将身子移筋换位的痛苦,才能够换来的?这一切,她没有说,也从不说,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可是,明明很痛,却不能说出来……明明就很不愿意,却又不得不去做……日子,真得必须过得这么艰难吗?难道就一定得暗自忍着泪才成吗?
“和我一样,能放且放吧。”他柔声说着,“好好的,咱们这几尊神仙,就在这快快乐乐的生活,一块过着这座人间我还是有点不太懂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既然从无选择,也无法月兑身,那么,就松开自始至终都紧握着的拳头吧,至少在紧握着时,他们都没法捉紧一些,可在张开时,他们却可以拥有一切。
始终安静聆听着的青鸾,在他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吻后,面带绯色的她先是叹了口长长的气,再一鼓作气地拉掉他身上的腰带。
“唉,这是你逼我的……”再不把他吞下去,那就真的是太对不起她自己了。
别凤得意地顺势往杨上一躺,摆出美男横躺的诱神姿势,鼓励地朝她抛着媚眼,还一手微微掀开衣衫。
“我早早就等着你来强迫我了,请用力点蹂躏我,千万别太仁慈。”
“那有什么问题?”
双双关在火凤院中的房内,一关起门就不想再出来的二神,在三个日夜过后,当小了一号的霸下又开始闹起来,而望仙又无法摆平时,万般无奈的望仙,也只好硬着头皮去敲醒某两神,以救救他这问就快被哭倒兼闹翻的小小土地公庙。
就在火凤去哄霸下之时,正在用饭,精神与心情都显得很好的青鸾,一点都不在乎坐在她对面的那个望仙,正用什么目光打量着她。
“你当真……吃了他?”虽然很难启齿,但望仙仍是很想知道她究竟有没有那个胆量。
与他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的模样相比,青鸾这个当事人不但不加以否认,反而还显得落落大方。
“在我啃他下月复时,我可没听见他有反对过。”色戒已破就破吧,反正他俩都很乐在其中。
望仙直揉着眉心替她发愁,“这下你打算如何收拾?”想当然耳,要是他俩之事被神界知道,或是一块被逮到,那罚则……可不是闹着玩的。
侧首望着外头那个和霸下玩得不亦乐乎的火凤,她笑得很得意。
“我早收拾妥当了。”
“啊?”这事她有法子收拾?
“我捎了个口信同我那五十九个师祖说,我玷污了一名同僚。”她先是喝了口热茶,再慢条斯理地道来。
望仙差点瞪突了眼,“你说什么?”
“我还同他们说,我自知这是犯下神界大不赦神规的,且也已毁了那名同僚的清白,因此我决定要对他负起责任,所以,我自逐于神界。”
“……你的师祖们会答应你吗?”这样到底妥不妥当啊?
“当然不会,他们永不会死心的。”她笑得一派爽朗,“总之,日子咱们照样过,照样躲着别被他们逮着就成了。”
“你认为行就行,只要别把我拖下水。”
“你大可放心。”她伸手拿了颗放在桌上篮子里的蟠桃,心情愉快地去加入院中的二神。
手中抱着霸下的火凤,看着走进院中的青鸾,走起路来摇摇蔽晃的模样,火凤不禁感慨地拂开霸下额前过长的发。
“我现在终于明白,他走路究竟是像到谁了。”人间普通的三岁小娃,应当都很会走路了,就只有他怀中的这个,走起来就是歪歪倒倒的。
她扁着嘴,“我只是老觉得地不平而已……”
“咱们出门去吧。”眼看今儿个秋风飒爽的,单用一手抱着霸下的火凤,另一手则牵住她的手。
“今儿个打算上哪去?”她边问边把蟠桃交给愈来愈像个孩子的霸下。
“嗯……”他想了想,“城门、庙宇、大街、钟楼……”
“去这些地方做什么?”
“让这小子去见见他的兄弟们呀。”他侧过首对霸下笑了笑,“你说,这样拐得着你吧?”
忙啃着蟠桃的三岁小娃,直点着头,笑得一脸满足。
“望仙,你要不要一道去?”她回头问着正在房里换穿着官服的望仙。
“近来我家香火旺得很,本神没空!”忙着去照顾自家生意的望仙,朝他们三个挥着手。
“那我们出门去了。”
一脚踏出土地公庙的后门,高照的秋日艳阳直晒在他们的身上,青鸾抬起一手遮住阳光,看着树梢上部分染上金黄的秋叶,这才想到,眼下都已是艳丽之秋了。
当坐在火凤臂上的霸下,又开始习惯性地跟着青鸾一般,总在走路时摇头晃脑地,火凤看着左右两边全都摇来摇去的一大一小,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他索性也学起他们。
摇啊摇的,一路摇饼繁华喧嚣的大街。
摇啊摇的,加入了这座热闹的人间里。
摇啊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