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了是谁曾经说过这句话。
当掉落地面的枯叶,不肯告知秋风的去向,那么只好向大村探问,在那年秋日的天空下,风与叶之间究竟曾发生过何事。
站在烈阳下,雷颐仰首望着天上那颗几乎将大地的伤的烈日,溽暑七月,天际澄净得连一片云朵也无,林间草本都因此而奄奄一息地垂着颈子。当澳热的风儿扬起,远看过去.林枝草叶像是濒死的舞娘,拖着疲惫的身于,在风中意兴阑珊地摇荡。
但他丝毫不感热意,额际颈间也不出一滴汗。
只因生来血冷,最热的一回,也只有火神将他们投人烈焰之中的那次,眼前的这点夏热,对他而言根本无关痛痒,当人间众生都躲暑避热之际,他反倒爱站在艳阳之下,因为唯有在这时,他的眼睛才能看得清楚,而他所要找的人,也更方便找着。他冷眼瞧着眼前为打理新居,正忙里忙外的碧落。
“这算狡兔有三窟吗?”因弯月而毁了一幢宅子后,不过两日,这只镜妖马上又有新屋可居,可见她已经对这种处境习以为常。
“谁教我交了太多老毁我家宅的朋友?”打从他一出现四下就蓦然变得清凉,因此当碧落放下手边的工作回过头时,芳容上表情并无讶异。
站在宅前不打算入内的雷颐,直接道出来意。
“谁对她下的咒?”
“你说弯月?”知道他也只会因这事找上她的碧落,索性放下衣袖,坐在廊上准备好好回答他的问题。
“谁?”他没什么耐性。
“除了燕吹笛外,她的每任主人几乎都对她下过咒。”她叹了回气,在他微眯着两眼看向她时,讨饶地举高两手,“老兄,你就别再用你的剑气杀人了,想问什么就问,小女子必定知无不言。你那要人命的剑气,除了弯月外,可没人受得了。”
“她与燕吹笛是何关系?”简单不罗唆的雷颐,丝毫不掩这点令他十分介意的问题。
碧落愣了愣,没想到他随之就把话锋绕到燕吹笛身上,她多心地打量了他一会后,唇畔漾着了解的笑,“可说是主从关系吧,虽说燕吹笛早就不是她的主人了,但她还是把他当成主人来看待。”
“为何?”
她忍不住笑开来,“放心吧,弯月不会爱上任何人的,因此姓燕的永不会是你的情敌。”谁说男人不好懂的?只要听听、看看,就知道他们月复里的蛔虫在想些什么了。
他不自觉地锁紧了眉心,“什么叫不会爱上任何人?”
“她没告诉你?”真怪,他们不是同出一处吗?怎么弯月会连他也瞒?
“若她肯说,我又何须找你?”那日弯月在说完话后,转身就走,他知道那时他若拦她,她或许真会和他动起手来……
必想起弯月偶尔会在脸庞上透露出的思念模样,以及她时常一言不发地凝望着皇城的方向,碧落突然有些明白,她为何不告诉这个对她来说,应当是最亲密的雷颐。“弯月是不完整的。”弯身在廊底下摘了朵小报的碧落,边拈剥着花瓣边说着,“她看起来似人,但她不是人,虽说她已修炼成灵,可她也不是完整的刀灵,她和你这完整无缺的剑灵不同。”
他一月复的诧闷,“哪不同?”什么叫不完整?
洁白的指尖,残忍地继续剥瓣离枝,“每个得到她的人,都为她而疯狂,并使尽手段想将她留在他们身边,当他们发现自己不能永远拥有她后,他们便有了一个共同的想法。”
“什么想法?”,
“不能得到她的全部,那也要得到她的部分。”手拿着花瓣所剩无几一的花枝,碧落同情地看着被迫离技,散落在廊上的花瓣;在那其中,她仿佛看见了弯月的身影。
在南风将廊上的残瓣吹过雷颐的眼前时,觉得每一次吸嗅至肺里的,都是撕心的痛、裂肺的疼,他试着想屏住棒吸,掌心不断一张一握,企图想将染至身上的苦楚都逐开,可弯月那份已被揭开来的伤疤,却像一瓣瓣落在他脚尖前的花瓣,陈尸在他面就要他看清楚。
“套句人间的话来说,这叫贪。”抚去身上残余的花瓣后,碧落正色地看向另一个也踏进弯月往事里的人,“若是能恨的话,我相信弯月最恨的就是这一宇,但她无爱恨,因此对贪这一字,她就是想恨也恨不起来。”“无爱恨……”他止不住愤懑地抬起头,“他们对她做了什么?”
“他们分别自弯月的身上拿走许多用于她的东西,她的爱恨、梦想希望、笑与泪等等,他们想借由所剥夺的部分控制住她,也由能谷永远拥有她。”她无奈地摊摊两掌,“所以我才说,弯月不是完整的。”
他们……将她拆得四分五裂?难以言喻的心痛,作疼得令人难以忍受,雷颐紧握着两拳,总算明白,那日弯月眼中的无奈从何而来,那欲哭却无泪的模样,又是因何而生,在知晓她数千年来的遭遇后,现下,他只想问自己一句话……
他为何不早个几千年回到地的身边?
若他能早些重获自由,将她自那些主人的手中救出,或许他记忆中的弯月就不会变了样,或许,她就不会因为残缺的自己,而不愿让他回到她的身边,因她知道,他想自她身上得到的是什么,可就因她的不能给、也给不起,所以她才会要他忘了她,要他救自己。
他怎么可以让她孤单这么久?
抬手示意要他等等,走进屋内的碧落,在出来时,持了张颜色泛黄的纸条交给他,“这是我背着弯月去查来的。”接过纸条的雷颐,摊开它后,低首看着详细书写着弯月历任主人的名单。“她的第四任主人是谁?”弯月说,夺去她笑与泪的,正是她的第四任主人,可在这上头,他却追寻不着那家伙的名与落脚之处。“心魔。”研究完他脸上的表情后,在心底暗叫不妙的碧落,边答边识相地退得远远的。他的眼眸愈显阴鸷,“如何解咒?”
“能解咒的,就只有施咒者。”关于这点,就连她也是有心无力。
“很可借,心魔已经失踪几千年了。”
失踪?哼,就算化成灰他也要把那家伙给挖出来!
“雷颐。”碧落在他听完欲走时留住他,把未说完的部分再道出口,“她只是活着而已。”
雷颐听了,一双怒眉攒得死紧。
“她的爱恨已遭抹煞,无笑无泪,空无希望也没有梦想,她甚至连做梦也不会,行尸走肉,对她来说并没有差别。”已经快放弃弯月的碧落,不得不提醒他,“可最要命的是,现下的她,却只想这般活着。”
他冷笑,“只是活着,并不代表真正活着。”
他的话尾方离口,彻底爆发开来的怒气,霎时化为锐利的剑气四处流窜,赶紧闪避到一旁,并以两手捂住双耳的碧落,在雷颐走后,若有所悟地回过头,看向身后整座宅子在瞬间全遭割裂成片片的窗纸,哭笑不得之余,她也只能安慰地想着至少雷颐在发泄怒气这方面,已经对她这个局外人相当手下留情。
信步踱回屋内,走至妆台前取来铜镜的她,就着窗外的阳光,看着镜中那个总是踩着孤独的脚步,独自在红尘中行走的弯月。
“或许……”她以指轻划过镜面,“他是上天特意派落凡间。来填补你这颗残缺月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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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过伤的人,总会牢牢记住当时的痛苦,当同样的遭遇再次上演时,有的人会选择勇敢面对,有的人会害怕逃避,但也有人……会选择害怕的面对。
这是一种两面皆输的作法。
站在魔界密林外的弯月,茫然地瞧着眼前这座再熟悉不过的黑暗森林,弥漫在林间的重重瘴气,似永不会散去的黑雾,依旧占据了整片怪木丛生的密林。
仔细算来,她离开魔界,约莫也有三百多年了,当初她在遭人带离此界时,她就不曾想再回来过,若是可能,她永远也不愿再踏上这片土地,可她这回寻药的地点,偏伯就是在这片埋葬了她许多往事的暗之森林、心之坟场。
必想起在魔界的数千年来,那些血一般的往事,两脚重若千斤的她,不知该怎么说服自己大步迈人林间,看着眼前这些令她踌躇的景致,她不禁在怀疑,派地寻药的燕吹笛,刻意指名那味药,是否就是想借此让她去面对那些她不愿回顾的过往。
燕吹笛曾说过,当人最大的痛苦,就是想忘的事忘不掉。
她曾经很羡慕说这话的燕吹笛,因为他的生命有限,就算那些想忘的事忘不掉,至少他还有个以生命作结的终点在那儿,时间一到,纵使再有忘不掉的事,也终会被忘川水给流尽,可对她这生命无尽漫长、不知终点在何方的刀灵来说,她就连忘川水也盼不到。
就在她裹足不前的当头,一道自旁传来的熟悉男音,忍不住问出他心底的疑问。“进不进去,真有需要考虑这么久?”想当初那只镜妖问她去不去魔界时,她不是很快就下定决心了吗?怎么到头来却又退却了?
弯月侧过脸,瞧着那个她原以为已打发的雷颐,“你还不死心?”
“我是个很固执的男人。”笑意飞上他的薄唇,仿佛先前他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原本认为只要她托出了往事,他就会死心不再缠着她的弯月,在此时低迷的心情催化下,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拳心。
“本是同根生,你不会与我动手的。”雷颐有恃无恐地朝她眨眼,更得寸进尺地牵起她的手与她交握,“更何况,你厌倦杀生。”“放手。”她想将那只握牢她的大掌甩开。
紧握着她不放的雷颐,在她的冷眼朝他杀过来时,只是微扬起墨眉睨着她,摆出一副“我不放你又能拿我怎么办”的模样。
“我有事得办。”她要心烦的事已经够多了,再加上他这桩的话…他是存心不想让她好过吗?
“正巧,我也有事得到魔界一趟。”他说着说着,就拉着她大步冲进她一直都跨不进的森林边界。“走吧。”经他一拉,别无选择一脚踩进魔界领域的弯月,在林中冰凉薄雾扑面迎来时,无法克制地倒抽口凉气,虽然声音很小败细微,但拉着她行走的雷颐仍是听见了,但他并没有给她后悔的余地,径自握紧她的手往林间深处走去。
枝无栖鸟、草无宿虫,四下安静得有些可怕,走在蔓地恣生频勾人裙据的荆棘地上,仰首看去,一棵棵枝叶浓密的老树,庞然无边地蒙蔽了天际,树干上四处挂满了形状与色泽皆似白色蛛网的松萝,冷风一吹,即犹如一双双迎风摇荡的白色骷髅手,随时都有可能探爪下来抓住迷失在林间的人们,而在远处的大树底下,幢幢黑影,则不时闪掠而过。
察觉她的手心似乎传来了阵阵颤意,不认为她会怕这些东西的雷项,实是不明白她在怕些什么,甘愿再冒碰钉子窘况的他,索性出声转移她的注意力……
“有没有心情与我聊聊?。
愈走愈慢的弯月,不语地自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嗯?”他有耐心地回头再问。
“这些年来………你都在哪?”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话题的她,迟疑地拖着音调。
“神佛两界以及人鬼两界。”将她拉来身旁挽着她手臂的雷颐,体贴地放慢步伐配合她。“我经历过的主人并不多。”
她有些不解,“神佛两界要你何用?”人鬼两界她还可明白,但神佛两界……不是不杀生的吗?
“我是被摆着好看的。”他耸耸宽肩,谎言说得甚是流畅。
“你该庆幸,你的遭遇不似我这般。”一想到他能安然地在那两界,不必替主人四处征战杀戮她便很感激上天仍是善待了他们其中一人。
他冷声一笑,“是吗?”她要是知道这几千年来他曾奉主人之命干过些什么事,她恐怕会更庆幸她的遭遇不像他的。
弯月并没有留心他的这句话,她两眼直视着前方远处一线穿透暗物的光线,始终飘浮在空气中的重重林瘴逐渐散去,愈是往前,林间的景致也有了些改变,当他们终于走出密林时,迎接他们的,是有些类似人间的风景。
“魔界向来都是这么冷清吗?”四下追寻不着半分人影的雷颐张大了眼左观右望。
“魔界之魔不喜与同类往来,他们大多安分的待在自个儿的地盘里。”她轻轻拉开他还牵着不放的手掌。“你不会希望他们全都出笼来迎接你吧?”
岂料他却漾着笑,“那样的话,我会省事些。”
“省事?”她多心地瞧着他那副别有所图的模样。
“瞧,这儿有桃树”装作没听见的雷颐一把拉过她,大步走向前方的桃林。
“已死的桃树。”看着已枯了数千年,至今仍是毫无生机的桃林,她微微摇首,“这树在魔界里种不活的。”
雷颐一手抚着下颔,“可是我想看桃花。”
她楞了楞。“桃花?”都已是夏日了,哪有可能会开?况且这些桃树早就死尽了。
“对。”身怀各界术法的他扬高一手,以指轻点桃树树身。
在时,原本已死尽的桃林再次恢复了生机,枯于的枝桠重获水泽的滋润,一颗颗花苞转眼间在枝头上冒出,不过几许,遍林生满了含苞欲绽的桃树,在风儿拂过后,举林再次盛绽。
漫天纷飞的桃花似粉色的雪,弯月怔看着漫天的嫣红,想起了在她的记忆最深处,也曾看过这令人思念的情景,她记得在那株落瓣如雨的桃树下,有两道身影。一是她,另一个则是……他。
他曾在桃树下亲吻过她。
难忍心痛的弯月使劲挣开他的手,方举步要离开,他立即追了上来。
“你刻意的。”她抚着胸坎,语气里有着指控。
“对。”
“我无爱恨,你再怎么做都是枉然。”去路遭拦住的她,只好转过身面对这个痴念不改的男人。
他倒是信心满满,“棋局未到棋罢,别太早定江山。”
“你来魔界究竟想做什么?”说什么也有事要办?说到底他不就只是不改前衷只想追着她四处跑而已?
“你终于对我感兴趣了?雷颐勾起她的下颔,弯将气息全部吹拂在她的面上。
“无论你要做的是什么,别把我扯进去。”她直接以一掌推开那张老是在卖弄性感的俊容。
“我尽量。”受挫的他微撇嘴,抬首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明日我再来找你”
“你要上哪?弯月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突然又改变主意的男人。
“办事。”赶时间的雷颐,在临走前不放心地看着她,“你一个人可以吧?”
“别把我当成三岁小娃。”知道他在挂惦着方才她进魔界时的蠢样,弯月不自在地抬起一手掩着脸。
“放心,我只当你是个女人。”他邪恶地笑笑,两眼刻意滑过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带笑地离开她的眼前。
被孤留在原地的弯月,望了望快黑的天色,不懂为何每到天黑他就会消失不见,先前在人间是这样,到了魔界后他还是这般,为何这个白日里都会缠得她不耐烦的男人,老是在夜里不见踪影?
不想令她起疑的雷颐,在确定自己已经离得她够远后,现身在隐密的林间,在幽暗中抬起一掌,模索地抚上距离他最近的树干,在终于能站稳时,他施法弄出三四个式神。
他简短的下令,“将他们找出来。”
受命的式神即刻消失在林间,雷颐则是颓靠在树身上合目休息,不过一会,他再次睁开双眼,却觉得,无论他睁眼闭眼,目前依然是漆黑一片,他伸出一掌,在掌心中燃起一朵莹莹灿亮的鬼火,在青冥色的绿焰下,他努力张大了眼,试图看清那条愈来愈黑暗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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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曦初醒,围绕在林里的薄雾,忽远忽近地追逐着雷颐的步伐,手提一只大红灯笼的他,在愈来愈明亮的天色下,边走边就着灯笼的火光读着手上纸条的字迹,在走到一座两旁遍植木兰的古刹前时,他停下了脚步。
枝头上一朵朵洁白亭绽,可却又极度不合时节的木兰,将整座古刹笼罩在优雅的清香中,当他将纸条收进袖中,一朵高枝的木兰花坠落在他的面前。
这是在警告他非请勿入吗?
雷颐低声轻哼,回想起那张纸条上所书写,关于此处婪魔的大略简介,压根就不把它当一回事,就在他欲再举步上前,另一朵花儿又正坠在他的脚尖前,阻止的意味似乎更明显了些。
踩过花儿前行的雷颐,在来到寺门前时,他仰首眺看高悬在门上的横匾,在那上头,书了四字。
愿赌服输。
原有不解的雪项,在踏进院中时,蓦然明白了匾上之字所书何意。他看了看四下,发现此院并非一般庙宇古刹的院落,在这偌大的院中,地面上遍铺石材,石材上雕凿了许多纵横之线,构筑成棋盘似的方格,在许多方格里还摆放了似真人大小的石像,仔细一看,那些石像的衣着分为黑与红,分据在楚汉之界的一出
“阁下有事?”站在院中打扫,状似修道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在他入院后,搁下手中的竹帚改拿起放在一旁的拂尘。
雷颐将手中的灯笼扬高了些,借以看清他找上的头一个目标。
“你是云中君?头戴道局身着素袍、手持拂尘……这只忘本的家伙,他到底有没有搞清楚他是人还是魔?
“在下正是。”表情镇定自若的云中君,有些纳闷地瞧着这个在天亮后仍提着灯笼的陌生人。“那好,我没找错。”他点点头,在朝阳照进刹中时,揭盖吹熄了灯笼里的烛火。
捺着性子的地主再次提醒他,“阁下尚未说明来意。”
雷颐笑了笑,一手指向院中,“我想赌棋。”
云中君眯着眼将他打量一回,“你不是魔界之魔。”魔界中有胆量上门找他下棋之魔,为数不多,而眼前这个面生的男人,以往也不曾在魔界见过。“这重要吗?”
“有何赌注?”根本就不认为他是特意来赌一把的云中君,在逐客之前,有些好奇他敢找上门来下棋,究竟怀有何本钱。
专爱找魔性弱点的雷颐懒声地问:“你可听过佛心舍利?”
“你有佛心舍利?”云中君眼中霎时进出期待的光芒,语气中难掩兴奋。
“不。”雷颐朝他摇了摇食指,再将指尖指向自己的胸口,“我是想告诉你,我胸坎里的这颗心,比那玩意还管用。”
此话一出,云中君脸上迅速布满了轻屑之意,他微扯着嘴角,一反前态,对这大言不惭的男子感到失望。
“不信?”雷颐一手指向自己的脚跟,示意他看清,“那就瞧仔细了。”
随着雷颐自院口一步步踏进院中的棋盘,云中君的两眼止不住地张大,只因雷颐每往前一步,脚下步步生莲。
“你是佛界的人?”对佛界充满惧心与恨意的云中君,当下如临大敌的问。
“可以这么说。”总没个老实的雷颐耸耸肩,在就定位之后,扬首邀请着他,“你赌不赌?”佛心舍利不过是个死物,而一颗活生生的佛心,则是远比佛心舍利更加难求的万法之宝,甚想得到他的心,可又有些惧于佛界之法的云中君,几番挣扎后,仍旧是敌不过诱惑的问。
“你想赌什么?”
“弯月。”雷颐就等着他的入套。“我要她的梦想与希望。”据碧落给他的纸条上所写,婪魔枕之以梦想,食之以希望,凡与他下赌者,下场通常是被取走了这两样东西,并且得化为石像成为他的手中棋。
云中君当下拧起了两眉,“你是打哪知道这事的?”
“这不重要。”已经有些不耐的雷颐烦躁地催促,“你究竟赌不赌?”
“赌!”在失了弯月之后,一心只想重掌魔界的云中君,无法拒绝此等可让他重新站上魔界之巅的利诱。
快步踏进棋盘中的云中君,两掌朝旁一扬,自十指中射出数条红色的线绳,将它们射向棋盘中为棋的人形石像,而难得愿意
浪费时间的雷颐,兴致挺好地法炮制,也掏出数张黄符贴在属于他这方的石像身上。
楚河汉界间,红军与黑军你来我往,遭他们操纵的石像如有了生命般,依令奋力攻向彼方,自恃棋艺甚高的云中君,在双方交战了许久后,虽不至输棋,但也占不了上风,眼看这样下去不知将要缠斗到何时才能方休,急于想打败对方的他,在出棋之余,双目朝旁一瞥,立在院中的一名石像,即朝雷颐射出一箭。
“棋品这么差啊?”雷颐偏首闪过之余,不敢苟同地撇撇嘴。
云中君探出犹如尖刀的利爪,“让我把你的心挖出来!”
“你肯定想这么做?”雷顷微微一晒,索性大方地成全他,动也不动地的在原地,任他扬手疾快地刺向胸坎。
刺抵雷颐胸坎的利爪,硬生生地断裂成片片,来不及收势的云中君,在整只手掌都已抵达雷颐的胸前时,顿遭指折骨断,在痛彻心肺中,飞快闪躲至一旁的云中君,一手紧按着已断的右臂。
“想剖开我的胸腔,你得先用火神借点工具。”雷颐若无其事地拍拍胸前已破的衣襟,而后收起了闲散的神情,锐目朝他一凛,“五界中任何神兵利器,恐怕无一可毁这副金刚之躯。”
别神?金刚不摧?
“你……”恍然明白他是何许人的云中君,抱紧了断臂不断往后退,“根本就不是佛界的人……”
“佛界?”他像听了个笑话似的,冷冷扬高了墨眉,我该说别太抬举佛界还是别太抬举我?”
冷汗直滑下云由君的额际,“你是雷颐?”
“在我找上门时,你就该先问这句话的。”失了耐性的雷颐在刹那间飞身近抵他的面前,一掌牢牢擒住他的天灵,“我要的东西呢?”
“在……在那。”不能动弹的云中君,勉强伸出一手,指向院中一株花朵盛开得甚是美好的木兰树。
雷颐随即扬起一掌,将困锁住希望与梦想的树身轰个粉碎,高耸的树身轰然倾倒而下时,目送着两团状似白雪的东西朝天际飞去。得到想要的东西后,他回过头在云中君的耳边低喃。
“来者是客,输者的下场,就依你的规矩吧。”
“什——”尚未来得及开口问清的云中君,立在地上的两脚顿化为石,逐渐蔓延至他的双腿再攀附而上。
当张大了口的云中君也成了棋盘中的石像后,雷颐缓缓撤去了掌心,扬首看向弯月所拥有的东西离去的方向,起身追了出去。
失了主人的古刹,院中四处遍植的木兰顷刻间花调如雨,偌大的花儿一朵朵坠打在院中,落地即成烟灰。
一名始终暗藏在角落的男子,在整座古刹开始崩毁之时,信步踱至棋盘中,不语地瞧了瞧虽仍有生命,却被永缚在石中的云中君一眼,扬掌将他震碎成一堆石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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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尖高水面约有数寸,孤立在湖心中的弯月,静看着魔界每至黄昏时,即会出现在天边的七色霞彩。在她足下的湖水,倒映着天际如霓似幻的层叠云彩,围绕在湖畔的森林,绿影也默然投映在湖水之上,扬首看去,在远处的无林之地,水天一色,分不清是水是天。
不急着去寻药的弯月,在湖畔逗留已有一日,一来,是因她还未做好就这样在魔界四处行走,将可能会遇上她的那些前任主人的准备,二来,是因她有些担心那个首次人魔界,就不知去向的雷颐。“抓到你了。”无声无息出现的雷颐,冷不防地自她身后搂住她。
她皱眉地拉开他,“你上哪去了?昨夜一整晚不知上哪去便罢了,他竟连白日也不见踪影,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竟然就这样在魔界里大摇大摆的四处乱走。
“访友。”不想解释的雷颐,现下只想快点看看成果。“把手伸出来。”
弯月防备地将两手藏在身后,“做什么?”
“只是两样小礼物。”他拉来她的一只掌心,“来。”
低首看他在她的掌心里放了两朵似雪花的东西,待雪花在她的掌心融解后,弯月不解地将水眸看向一脸期待的他。
他仔细地端详着她的神偕,“有没有什么感觉?”
“我该有什么感党?”
“无妨。”他先是征了怔,而后弯将她拥入怀中,“日后你会知道的。”
拥着她的雷颐,低首看着湖面,在这夕霞满天的黄昏时刻,一弯新月倒映在湖心之中,随着水波的流动,水面上的新月时而支离破碎,时而模糊不清,这令他忍不住将她拥得更紧。
她是一弯从不看倒影的新月,孤独而不喧嚷,独自伫立在众之央,而他,则是沉沦在她倒影中的迷路星子,微寒的星光照不亮她的天边,于是只能落在水中,好好守候着映在水中残缺的姿影,盼望他有一日能圆满。
她不知道,他的心,早就中了蛊。
那蛊名,叫情蛊。
“别接着我。”很少与人这般亲近的弯月,不习惯地伸手想推开他。
“我累了。”不在乎地冷脸的雷颐,依旧环住她的腰际不放,还贪而无厌地将脸埋在她的颈间。
靶觉他是真的把大半的重量都倾靠在她身上,被他压得有些消受不了的弯月,在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久无动静后,忍不住摇蔽着他。
“雷颐?”他不会真想这样在她身上歇息吧?
埋首在她秀发中的雷颐还不忘叮咛,“搂紧一点,别让我摔下去。”
“我会淹死你的。”。
“淹死了我这好男人,你会后悔的。”他低沉的笑声索绕在她的耳畔,令她忍不住缩着肩。
“吹牛。”带有磁性的嗓音.令她觉得颈间耳畔都有一阵战栗感在游走,她方一挣动,就遭他抱得更牢。
“没试过你怎知道?”他鼓励的低喃,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手,则是徐徐地抚着她的发,一如数千年前。
察觉到他举动的弯月,气息猛然一窒。
她别开脸,试着想退离他,“别这样。”
无意松开她的雷颐,仍是执著地抚着她的发,以指尖复习发丝在他掌指之间滑过的触感,湖面上拂来一阵晚风穿过她的发,带来了些许令他辗转难眠了数千年的香气,令他不禁将一撮发举至鼻前,深深吸嗅。
他多么思念她回到他怀中的感觉……
胸膛里的那颗跳得急快的心,紧贴着他的胸膛,两两心跳声感觉起来很相似,仿佛它们本来就是同一颗,这让弯月放弃了推开他的念头,僵直的身躯,也因他的抚触而逐渐放松了下来,她犹豫了许久,试着将螓首靠他的肩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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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淋着细雨的雷颐,按着弯月的指示一手指着眼前的地面。
低首瞧着燕吹笛所给的字条一会后,弯月肯定地点点头,“应该是。”
随着她在魔界这片出了名的恶林中走了近两个时辰,解决一堆不识他们为何许人也的大魔小魔,到后来还得淋雨,心情已是非常不善的雷颐,直瞪着这块长满杂草荆棘,上头还有树根盘错纠结的恶地,满心怀疑的他,忍不住惫是想再确定一下。
“你肯定没弄错?”到底是什么鬼药会长在这种地方?对魔界已熟的不能再熟的弯月,将纸条收回袖里,再向他确认一回,“没。”
“好吧,你退开些。”谨遵佳人意的雷颐,轻按着她的肩头要她退后,抬起一掌就想直接在地上轰出个大洞来。
她随即制止他,“不成,会伤了药材的。”给他这么粗鲁的一轰,就算地底下藏有什么良药,到时也都化为灰烬了。
“那你想怎么把那玩意弄出来?”不谙掘药此道的他,没好气地两手环着胸。
与他相反,对找药材这事已驾轻就熟的弯月,不慌不忙地伸手指了指地上那柄他们带来的锄头。
雷颐俊脸霎时一僵,“你开玩笑?”他为什么要替人做这种事?
“我又没叫你帮忙。”弯月也摆出到无他也无所谓的模样,径自取来那柄锄头。
吹胡子瞪眼的雷颐,几乎都要以为她是泼他冷水泼上瘾了,但就在她欲挽袖做这种粗活之时,他不情不愿地拦下她,“我来,你别淋湿了。”
随他高兴的弯月,往后退了两步,静站在枝叶繁盛的树下遇雨,淡看他顶着一张臭脸开始挥锄挖掘,此时,雨势又增大了些,在蒙蒙的雨丝中,林间传来阵阵雨点落在叶片上的叮咚轻响,以及前方传来沉重的掘土之声。
在林中游荡了一会的水眸,不知不觉地挪至那个此刻正尽力讨好她的男人身上。
随着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雨中的这具身影,在她心中分量益发增重,她都已经忘了她是自何时起不再赶他走了,也忆不起是在什么时候,她开始不再要求他忘了她这回事。
她给了自己很多借口,像是他很难缠也不懂得什么叫死心,尤其是他那张特厚的脸皮,任她再话里夹枪带棒、再如何冷言冷语,也无损他一分一毫,于是她才会任他为所欲为,反正他那固执的个性也不是她所能改变的,所以她才不想再耗费气力“擦一下。”面上覆满雨水的雷颐,在她发呆时,弯子将脸凑近她。
一味沉浸在思绪中的弯月,错愕地瞧着近在眼前的俊容,在他开始向她眨眼示意,并刻意露出性感的微笑时,她赶忙回过神来,自袖中掏出帕巾替他拭脸。“我问你,姓燕的找这味药做什么?就算是做工也该有个理由吧?何况燕吹笛还使唤她四处替他寻药。
“他要炼丹——”弯月随即月兑口而出,但在发现自己泄漏了什么后,她动作快速地掩上小嘴,阻止自己再泄漏一丝风声。
“炼丹?”他微眯着两眼,语气颇为不悦,“炼什么丹?”她为何要管那个姓燕的这么紧张?
“不能说。”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
“不说?”妒火重燃的雷颐冷声向她警告,并扬高了手中的锄头,“信不信我毁了这味药?”
“呃,他要炼一种……”弯月犹疑地拖着话尾,想了老半天才勉强透露出一点能说的秘辛,“一种他想给某人吃的药。”“什么人?”他还是紧咬着她不放。
“别向了。”她一脸的尴尬,不自在地把脸转向一旁不敢看他。
“说,姓燕的打算把药给谁吃?”相当不满她用打混的态度面对他的雷颐,老大不痛快地将手中的锄子往旁一抛。“至少我有权知道是谁让我做这事吧?”“就、就是……”她支支吾吾的,实在是很不想对不起燕吹笛,但在他追根究底的目光下、她只好小小声地再次泄密。“你的前任主人。”透露一点点,应该无所谓吧?“轩辕岳?”情况当场急转直下,且转得雷颐一脸的茫然,“那小子又没病!”说起那个轩辕岳,除了十岁前身子骨不健旺,柔弱得跟个女孩似的,但打他十岁后,就连场风寒也不曾见他患过。
进退无路的弯月一手掩着唇,“这与病不病无关,而是跟……有关”
“我没听清楚。”她在玩什么?先是说到一半,然后再略过重点直接跳到话尾?他直盯着她那双写满心虚的明眸。陷入两难的她实在是不能说的更多,“不是你没听清楚,是我不能说的太清楚。”说出来的话,她会对燕吹笛感到内疚,可不说出来……她又会觉得对不住轩辕岳。“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雷颐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同时也发现她正努力向帮燕吹笛掩饰些什么。“对,但那些内情与我无关。”未免妒心甚重的他又打起燕吹笛的主意,她虽然撇的很清楚,可该说的还是什么都没说,两眼也依旧左顾右盼。聪明机灵,且心地恶人一等的雷颐,先将她欲语还休的表情研究过,再回想起那对师兄弟之间的来龙去脉后………在心底琢磨了不过半晌,他朝她露出一抹充满恶意的微笑。“行了,我大概知道姓燕的想炼的是什么药。”这下抓住姓燕的把柄了。弯月紧蹙着眉心,“这样你也明白了?”
“明白。”哼,他最擅长的就是冷眼旁观这回事了。这等小事他怎会看不穿?她忙不迭地药要他封口,“既然明白,那只咱们俩心照不宣就行了,千万别说出去。”
雷颐却正经八百地板着脸孔,“站在轩辕岳的立场,我不该、也不能让姓燕的炼成这种药。”成全了燕吹笛,那轩辕岳怎么办?且以轩辕岳的性子来看,他根本不可能愿意吞下燕吹笛炼的这玩意。“我也很难想像轩辕岳吃了它之后会有什么……”她同意的颔首,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形容它,“呃……”他好心的帮她补上,“后果?”
“形容的十分恰当!”也只能这么说了。
“这就是燕吹笛当年离开师门的原因?”已经完全不把燕吹笛当成情敌来看待的雷颐,弯身捞起锄头,心情显得十分愉快。她吁了口气,“这只是其中一半,另一半,问题是出在皇甫迟的身上。”
“先不管那个姓皇甫的。”兴致高昂的雷颐,现下只对这个秘密感兴趣。“我问你,只要找到这味药,姓燕的要炼的丹药就会成了?”
“那可不一定。”她一手撑着芳颊,眼中似有着笑意。“自他离开师门后,我从没见他炼成过。”
正欲落下一锄的雷颐,顿愕地将锄头搁在地上,看着她那像是很想笑的模样,这让他面上的表情因她柔和了些许。
他连声音都变得温柔了,“这些年来,你一直四处替他寻药?”
“他不愿我留在天问台,更不许我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所以就指了这件差事给我办。”弯月边说边扬手帮他拭去一颗快掉进他眼里的雨珠,芳容上的神情,不似往常总是在防备着什么,极其难得地在他面前放松下来。
蓦然有些明白的雷颐,意外地耸高两眉,“他刻意的?”
“嗯。”她轻轻颔首,语气里饱含感激,“其实他是不想让我又再自我封闭起来,因此他要我到处行走开开眼界,并学他一样四处交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夺走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导致她变得一无所求,不会想去追求些什么,也不会想去拥有些什么,在被奴役习惯了后,突然之间再也没有人命令她前进,这反而让初获得自由的她无所适从。
无人在前头指引着她必须前进的方向,她便会不知要继续往前走,无人在她身后催促,她也不会想要努力活下去。看穿了这一点的燕吹笛,遂刻意给了她一个她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完成的任务,好让她有个继续生存下去的目标。
“好!”雷颐在听完后,态度顿时有了大逆转,他大声一喝,说得相当豪气干云,“我就替他把这味药挖出来当作是谢礼!”
这株墙头草,这么快就出卖轩辕岳了……
“燕吹笛炼不炼得成还是一回事呢。”要是燕吹笛真炼成了,那轩辕岳肯定就要倒大霉了,在知道真相后,说不定好脾气的轩辕岳还会拿刀砍了燕吹笛。
一时而大、时而小的雨丝,伴着他们,在林间交织成一曲悦耳的雨音,教导着雷颐该如何掘药的弯月,总觉得在与他有了共通的话题后,似乎也就愈能与他放下心事地交谈,在忘掉他们身后的那些事后,眼前的这种感觉,很轻松,也不需去背负些什么,自她获得自由后,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他俩之间,这种情形能维持多久?她没有答案,可她希望,若雷颐真不愿离开她的话,日后,他也能以此刻这种如亲似友的态度来待她,而不是总把那些惦念在心头的感情搁在嘴上,逼她这身躯仍在,爱恨灵魂却空了的人再去回想,她希望他能……希望?
被脑海中念头愕怔住的弯月,不能动弹的僵站在原地,反复回想着那些久违多年,却再次出现在她脑海中的希望,但却无法理解它是从何而来,按理说,夺去这两样东西的那个主人,他是绝不可能交出它们的,为何……
就在她一手抚着额百思不解之时,记忆中某句一直招引着她疑心的低语,却在此时清清楚楚的搁浅在她耳畔。
无妨,日后你会知道的。
她迅速回过头,看向正弯于以手拔开泥土,试图把某种东西自土里取出的雷颐。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