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翁,我怎觉得……您好像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特意出来串串门子的计然,站在柜台外头皱蹙着柳眉,看着坐在里头才几日不见的东翁,正一手拿着铜镜,一手拔着顶上白发,而他那张总是迎客而笑的招牌笑脸也已不在,替换上的,则是副精神不济的憔悴神色。
“小然…这间客栈里就剩下妳这唯一一颗良心了。”抬首见着这张既担心又充满爱心的容颜后,被烦得快一夜白发的东翁两手紧握住她的手,好生感慨地以脸直磨赠着她的掌心。
“这颗良心已经是别人的了,别乱模。”陆余一掌拍开他的脑袋,将自家娇妻推去身后一桌桌正等着同她打招呼的邻居们那边。
他扁着嘴,“借来安慰一下也不行?”
“不行。”陆余没得商量地摇首,随后往客栈外头一看,“咦,鞑靼呢?怎不见他在店外帮忙?”
东翁的话里带着无限凄凉,“我派他去协助重建灾区了…”为免房子盖一盖,又冷不防地从暗地里窜出个金刚印贬伤及工人性命,不派个耐打的工头去盯着怎么成?
陆余若有所悟地挑高两眉,“七号房猛兽所造成的灾区?”活该,没事把那个算命的变成女人做什么?
“……正是。”明明他就只是个帮凶而已,有必要都算在他家客栈上吗?
“我一直在想,在做了那单盛公子的生意后,你所赚的,有没有所赔的多?”
这笔生意真的划算吗?
“我已经够后悔了。”一想到这事所付出的代价,东翁的泪水就快可以集满两缸。
都怪盛守业只顾自个儿的性命安全,却不理会他这客栈老板的心酸,放任那个还在哀悼失去男儿身的轩辕如相一天到晚在家里施法,光是三不五时就亮出来的七星大法就毁掉他三幢房子,更不要说什么八卦大阵和金刚印也毁去了他两楝楼,眼下的地字七号房,根本就与大战过后的废墟没什么两样。
“你今儿个专程来这打落水狗?”近来已经很习惯自怜的东翁,在拔完最后一根白发后,没什么精神地问。
“我有事要找你商量。”
“何事?”陆余两手环着胸,语气里尽是抱怨的成分,“三号房那对活宝,白日里一个往军营跑,一个回娘家工作,因此两个孩子全都扔给我家的小然就算了,夜里他们回来后,不是开始拆房子就是打打小架练身手,所以又把孩子给扔来我家。”
“这不是常态吗?”有个性格好又充满母性的小然在,四号房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育儿之处啊。
陆余将两眼瞟向他,“我答应小然,今年年底前,我会带她回江南陪我岳父母一块儿围炉过节,可孩子太小,不适合长途奔波。〕
东翁很清楚他在打什么鬼主意,“别告诉我你想把那三只小萝卜头都扔来我这。”眼下的他,既要做生意又要派人去控制家里那头大肆破坏的猛兽,哪有空再膛这池浑水。
“那就快替我想想,眼下客栈里有哪些能暂时保管三个女圭女圭的人选,我半个月后就要起程了。”找不到人帮忙带孩子的陆余,一想到计然那张多么渴望返乡探亲的脸庞,他就怎么也舍不得让她失望。
东翁边说边摇首,“二号房那边你就别妄想了,虽然我相信左刚定会很乐意帮你在夜里带孩子,可我更不希望他因此而触景伤情,三天两头又跑来同我哭诉他有多对不起他家的列祖列宗。”让人望梅止渴是很不道德的。
“一五号房呢?”陆余皱着眉,也不想看左刚羡慕得流口水的模样又再次重现江湖。
“听说开阳大人和侯爷夫人正忙着准备拉咱们家的千里侯下台,而盟主大人近来都在跑山头主持年终大会不在家。”东翁无奈地摊着两掌,“至于六号房逃难去的小两口,你就更别指望能找到他们了。”
“那……”
东翁扬起一指,徐徐为他指引一线光明,“放眼全客栈,眼下就只剩天天窝在家中的侯爷大人最是有空。”
老早就想陷害步青云一回的陆余,颇为迟疑地抚着下颔。
“侯爷会带孩子?”那种全天下人都死光也不关他事的小人,会拉下颜面哄孩子?糟糕,光是想想他就好期待。
东翁倒是很乐观,“扔过去试试不就知道了?”既然全客栈都不得安宁,凭什么让那家伙一人置身事外?
“万一被他给踢出来呢?”陆余板着脸,刻意以正经八百的严肃口吻再问。
“到时我会叫丹心去门口捡的。”东翁拍拍他的肩头,也同样摆出了副再沉稳不过的神色。
下一刻,各怀鬼胎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漾出一抹诡异的邪笑,再有默契地互击一掌。“好,就这么办。”到时就扔去一号房让那位侯爷大人变脸。当四号房的小两口手牵手地返回本馆,并与正好走出本馆的盛守业擦肩而过时,心情好不容易好了些的东翁随即沉重地垂下两肩,可怜兮兮地看着这个近来造成他梦魇的源头。
“老兄,我家房客为了你日日拆房,你也稍微同情我一下吧?”亏他还能笑得满面春风,也不想想身为刺杀战场的主人都快为他白了一头的发。
“这是我早就为你备妥的补偿费用。”早知他定会这么说的盛守业,将一张准备好的银票搁在桌上。
“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啊。”然而这一回东翁却没收下来,反倒是双目隐隐泛着泪光,“这位大德,您要到何时才能摆平她?”总不能让七号房老是还没盖好就又被拆了吧?
“我不急。”他还满享受目前情况的。
“但我很急呀。”神情委靡的东翁,可全然不能理解他的乐在其中。
盛守业仍是一副万事俱备,就等着东风缓缓吹的模样。“有点耐心。”教过程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得从头教起,太急躁乱来只会坏了大事而已。打心底哀叹不已的东翁,抱头苦思许久,仍旧不懂这位寄住的房客为何对轩辕如相那么执着。“哪,说真格的,你究竟看上那只既粗暴又凶猛的野兽哪一点?”总可以给他一个死因吧?
盛守业在唇边噙着一朵淡雅的笑意,“正因如此,驯服起来才格外有乐趣不是吗?”
整个人因他的话意而瞬间冻僵的东翁,不敢领教地瞧着他满心欢喜的模样。
“你有空真的得去给大夫瞧瞧……”他不管了,日后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盛守业毫无异议地颔首,“我也这么认为。”
清寂的山林里,触目皆是冬神伸出双手轻抚着人间的痕迹,曾在夏日里轻唱着淙淙悦音的山涧,已在崖上成了一道被风雪冰封的银河,总是昂首探望着天际的古松,在树身积满了厚雪后,则不得不委屈地低首俯看大地。
轩辕如相一脚踩进绵软的深雪中,再一脚用力拔出,继续在这可说是寸步难行的雪地里往前方的山崖前进。一路上,迎面而来的凛冽风雪阻挠不了她想解开诅咒的决心,更冻结不了她想逃离狼窟奔向自由的坚定意志。困在客栈近半个月后,轩辕如相总算是在煎熬中等着了老友的回音,就在她收到解咒有望的消息当晚,她随即趁着风狂雪大无人上街的夜半时分,突破万难强行“逃”出客栈。以往在术士这一行道上,最是风光八面、术法无人能及的轩辕家继承者,居然沦落到得用逃的?想来她就觉得丢尽颜面,可,她也很不愿意这样啊。
都怪那个姓盛的疯子,一天到晚越界跑来七号房拿那面照妖镜照她,而她一被照着了就又开始定定定,硬是被强迫冷静。可恶,她是人又不是妖,当人的反被那个看上去不人不妖的给收伏?
倘若他只是拿镜照照她,其它什么都不做那倒还好,可他老兄却常把她抱至怀里对她毛手毛脚,不然就是三不五时地亲亲她的手或是吻吻她的面颊,在她耳边吐露一些尽是猥琐下流的言词。
拜他所赐,打小就身强体健的她,这阵子所吐出来的,远远比被强行喂下月复的还来得多。
这实在是太伤身了……
那个可恶的家伙仗着有面破镜和不错的武功,就狠狠吃定她,还逼着她非得整桌打包,全都兜着走?不成,再这样子下去,她定会死在七号房里的,到时她就算不会吐死,也会因那家伙恐怖的言语攻击而夜夜噩梦,甚至再进一步因此而疯了,她要是再不想个法子救救自个儿,她早晚会因那个永远都听不懂人话的男人而一脚踏进棺材里。只是她没料到,在她逃出客栈后,那尊瘟神竟也跟上来了。很努力要攀上崖顶的轩辕如相,在即将抵达崖顶时回首看向崖底远处的方向,果然又找着了那抹阴魂不散的身影。自她逃离客栈起,身后的那家伙聪明地与她保
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急着赶上她,也没打算将她给逮回客栈,他就只是远远的跟着而已。
一心急着想解咒的她,才没空理会他这回又是存着什么心思,只要她能快点解决掉这个害惨了她的诅咒,日后她有的是大把机会可以好好杀他个十八回,或是追在他背后砍他一辈子。
踩着崖边一块大石跃上崖顶后,轩辕如相才走了几步随即停了下来,并备感耻辱地想转身爬下山崖,因为那个算准了她何时会到的老友,正站在自家大门边朝她瞪大了眼珠子,而后……
“哇哈哈哈!”
聆听着他中气十足的洪亮笑音,轩辕如相极力忍住犯痒的拳头一步步走近。
“笑够了没?”都七老八十了,还笑得这么起劲,都不怕会闪到腰呀?
皓钢边笑边揩去眼角溢出来的泪水,再瞄了瞄她高大依旧的身材后,又是捧月复一阵闷笑。“这是…这是哪来的水姑娘啊?”光是见到她这模样,他就觉得为她奔波跑腿的代价真是太值得了。面皮很薄的她扳扳两掌,“再笑本大爷就拆了你的窝。”最近拆房子这门功夫她可是练得技术挺纯熟的。
“不笑就不笑……”他揉揉笑酸的两颊,一手指向站在远处雪地里的陌生客,“喂,外头的那位是谁?”
“路人。”轩辕如相怏怏不快地走进屋内。
“……是吗?”有这种经过荒山野岭还位在高崖上的路人?
“快说,你有什么法子可以帮我?”一入内坐定后,她即等不及地问。
相较于她的急切,生了一头白发白须的皓钢就显得从容得很,他先是为她倒了碗暖身的姜汤,盯着她全数喝下后,这才在底下置了盆炭火的暖桌边坐下。
他扬首睐她一眼,“妳是个术士吧?”
“就跟你一样。”
“那,会不会炼丹?”她八成是急过头也慌过头了,所以在事发后,才会连最简单的自救之道都想不起来。
“我怎会忘了还有这一招……”恍然大悟的轩辕如相一掌拍着额际,但不过片刻,她怀疑地睨向他,“等会儿,这世上真有那种可由女变男的丹药?”
皓钢仍是一派气定神闲,“既然巫派都有咒术可将男变女了,咱们术派又怎会无丹药可拨乱反正?”真要与巫派互别苗头的话,他们术派可不见得会输。
“我该拿什么药引和药材来炼?”没想到在绝望谷底仍有个希望,她兴奋地张亮了双眼,以看救世主般的眼神看着他。
他自袖里拿出张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字条,“药引与药材该用哪些,还有它们身在何处,我都已替妳打听到了,至于炼法,也都在上头。”
她忙伸手探向他,“快给我。”
“只是我有个条件。”皓钢却以一掌将字条给按在桌面上,讨价似地朝她摇摇头。
轩辕如相不耐地催促,“行了行了,不管有几个条件我都答应你。”
“那好,代我去摆平下面那个村子河伯娶亲一事吧。”这一年来,山脚下那座村庄的村民三不五时就爬上山来烦他,搞得早就退休的他都不能专心享受天年。
“你要我顶着这副怪德行进去村子里?”她嫌恶地皱着眉,打心底不想被其它人见着她这副有损地位的女人样。
他拈着白须,“正好合适呀。”不是刚好可以被那些迷信的村民给扔去水里喂不挑食的河伯吗?要她在人前扮成个要出阁的新娘,万一有人恰巧认出她就是轩辕如相怎么办?光是想到那是何等恐怖的景况,她就怎么也压抑不住满月复的欲呕感。在她仍举棋不定时,皓钢干脆再推她一把。“妳要找的药引,正巧就在那位河伯的肚子里。”如此一来,既可让她找着药引,又可打发他的麻烦,两人都可得利不也挺好的?
她沮丧地垂下头,“我去就是了……”狡猾的老头。
“轩辕,妳确定外头那位不停在对妳抛媚眼的,真是个路人?”才变成女人不久,这小子就走桃花运啦?
“与我无关的路人!”她索性去把所有的门窗全都关上杜绝骚扰。
“拿去。”皓钢在将字条交给她时,不经意的问:“对了,妳会游水吗?”他记得那条湍急的河川这十年来少说也吞了快百人,还是先提醒一下好了。
轩辕如相顿了顿,而后僵硬地撇过脸。
“……不会。”不过就是落水一会儿,在她溺死之前,应当来得及施法叫出式神来救她吧?只是前提是,在这等天候下她不会被冻死。
“那……”皓钢听得浑身冷汗直冒,而后再看了看外头下个不停的大雪。
“总之,我会想法子就是了。”没什么选择的她站起身朝他拱手,“多谢你的拔刀相助,事成之后我会扛十坛老酒来答谢你的。”
“妳别死得不明不白就成了。”不然若是到了下头,她是要怎么去跟她爹娘解释她这副怪模怪样?
“告辞。”只想早点搜齐所有炼丹之药的她,赶时间地起身向他道别,只是就在推开大门后,她又见着门外那张很可能会成为她变回男人的唯一阻碍。
若是这家伙知道了她已有法子变回男人的话,他该不会采取什么不正当手段,或是又用什么她无法想象的下流阴谋,企图阻止她吧?真是这样的话,她该怎么甩掉这个一路上都跟在她身后的牛皮糖,不让他跟来生事或是捣乱?
见她站在雪地里迟迟不动,一双优美的黛眉也愈拧愈深,盛守业颇担心地走上前,低首看着想得出神的她。
“妳没事吧?”
“不劳你费心。”轩辕如相当下回过神来,并唾弃地往旁走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无视于她的冷脸,已有好几日没同她说上话的盛守业,漾着求和的笑容,不着痕迹地拉近与她的距离。
“河伯之事,我可助妳一臂之力。”
轩辕如相以两道冷光直接拒绝了他,“免。”他是生了千里耳不成,这么远他也听得到?
“我可帮妳搜齐炼丹所需要的药材。”他也不急着打退堂鼓,反而气定神闲地朝她伸出友谊的一掌。
她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少在那假惺惺,花了大笔银子才把我变成女人身的你,会有那等良心助我变回男人身?”
“与其让妳继续这么全面戒备的敌视我,我总得让妳挣扎个一回。”他叹了口气,细步走至她的身旁,低首在她耳边轻喃。
听了他的话后,轩辕如相面色铁青地瞪视着他。
这家伙,都不觉得自个儿狂妄自大太过头了吗?这等施恩的态度是什么意思,以为她会搜不齐药材或是轻视她的炼丹术不成?哼,他也不过就只会依赖那面破镜,和稍微不错的武艺而已,待她成功变回男人后,她定要教目中无人的他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
“怎么,迷上我了?”见她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盛守业不禁低声轻笑,看似奸诈滑头的模样,简直就是浑然天成得不费半点功夫。
轩辕如相两目寒光烁烁地扫他一眼,而后飞快地朝他的心窝送上一记狠劲十足的肘击。
“咳,好诚实的回答…”冷不防遭到突袭后,他颇识相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以策人身安全。
“原因。”肝火又再次窜烧起来的她,边问边走向他,“你老实回答我,你把我变成女人的原因是什么?”模模糊糊的不甘、打心底不能承认的屈服,化作在风雪中凛凛朝他烧来的一道烈焰,逼得盛守业不得不正视她总是积郁难发的心火,清楚的让他瞧见了她在这事上头,究竟是有多么的受伤,又是多么想顽强抵抗。
只是,她曾有片刻看过他的心吗?她又可曾明白,他的心,也是会伤会疼的?
应当是不曾吧?
盛守业一手抚着隐隐作疼的胸坎,“因我想让妳成为我的人,倘若妳仍是个男人,我想妳定会用性别这一事拒绝我。”
轩辕如相穷凶极恶地吼向他,“那当然!”
他将两手一摊,“因此为了封去妳的退路,我只好将妳变成个女人,如此一来,不但可少了个让妳拒绝我的借口,我下起手来也会容易许多。”
“就只因为这样,所以你就砸下大笔银子把我变成女人?”他就不会直接去找个货真价实,里里外外都是正牌女人的人吗?
“不只。”盛守业一手抚着下颔,似真似假地道:“虽然说,我这人是不太计较妳的性别是男或是女的,因我只要是妳就好,不过我既身为男人,自然会希望在视觉与体感方面能够尽量享受些。”
下一刻,轩辕如相想也不想地朝他挥出一拳。“你这满脑龌龊想法的下流胚子!”动不动就吐出这等秽言秽语,简直就是无耻到了极点。
“此乃男人本性,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适时闪过的盛守业微偏着头,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妳放心吧,日后,我定会用身心好好负起妳这个责任的。”她也修道修得太过精神洁癖了吧?
“不需要!”气得五脏六腑都走了位的轩辕如相,蓦地自袖里抽出十张黄符,动作老练地将他全身上下都给贴了个齐全。
慢了一步,来不及拿出铜镜防身的盛守业,静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地瞧着那一张张黄符,并在黄符的上头瞧见她这回所用的,并不是他曾在七号房里见过的普通法符。
“这是?”
轩辕如相慢条斯理地挽好衣袖,而后抡起拳头,一拳拳地痛快开揍。
“本大爷呕心沥血加过料的新花样!”人是会在教训中学会成长的,尤其是在对付这号恶徒的这上头。
盛守业不语地瞧着她那副畅快淋漓的模样,任她将劲道不算很大的拳头往他的肚子上喂,到了后来,有心消减她一些火气的他,索性紧闭着嘴任由她又踹又打。
“哼,定心镜是不?”轩辕如相边说边左右开弓地赏了他两记拳头,“再拿那面破镜照我呀,这回就换你也来定定看!”她等这天已经等很久啦。站在自宅大门处,大抵看出内情的皓钢,在轩辕如相已开揍了好一阵后,有些受不了地出声制止她的暴行。
“轩辕,别在我家门口打死路过的路人成不成?”所以他刚刚才会一直问这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她认不认识嘛,真是,有必要火气大到想杀人破戒吗?他这个地主是很爱好和平的。
本还想亮出金刚印打他的轩辕如相,在皓钢的提醒声中,总算及时止住要人命的一拳。看在老友的份上,硬生生地停下这一拳后,她不屑地以眼角余光睨着到了黄泉路口的某人,而后不情愿地将衣袖一拂打算转身就走。
“算你走运。”可恶的老头,就不能待她打死他再说吗?
“等等,妳就这么走了?万一我冻死在这怎么办?”盛守业连忙开口留住她的脚步,并要她看看他眼下的景况。
轩辕如相干脆回头再补他两记硬拳,“我没将你千刀万剐或是一脚踹下崖去丢置就算客气了,不想死的就别再跟着我!”
漫天落下的雪花,在轩辕如相负气地下了山崖后,一路跟随着她远走。
甭站在崖上雪地里的盛守业,在确定她走得够远了之后,这才抬起手一一除去她以为真能够镇住他的法符,并皱眉地揉了揉方才遭她发泄怒火狠揍过一顿的肚皮。
“郎心似铁啊…”看样子,恐怕他还得再多下点功夫才行。身为局外人的皓钢,在全然无视于轩辕如相暴行的他也想跟上去时,万分崇敬地唤住了仍是完整无缺的他。
“小子,你看上她那款的?”那种性子、那等脾气,都不要命了吗?
盛守业得意洋洋地朝他扬高了下颔,“有眼光吧?”
“…”早点超生吧。
皓钢是想玩掉她的这条小命不成?下山后的轩辕如相,在来到这座邻崖小村里,主动找上村民,并自告奋勇要当河伯新娘后,才不过多久,她便开始觉得这是个很蠢的主意了。
此刻遭人五花大绑的她,坐在随时都有可能解体的木筏上,胆战心惊地瞧着湍急有若欲噬人猛兽的河水,并在心中默默埋怨起那些将她盛装打扮成新娘子的村民,竟将她本可以施法自救的双手给缚在身后,而在她被绳子绑紧的两脚上,还额外地替她系上一颗保证会溺死她的大石。
那些村民…他们是怕她沉不下去,还是想要加速让河伯收到她这份大礼?还有,他们有必要把绳子都打成死结吗?冷冽刺骨的河水,在木筏进入了两岸皆是高耸崖壁区时,有若海浪般地一波波打了上来,此时木筏的速度亦明显增快了不少,浑身湿透的她虽是很想施法唤出式神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可牢牢系在她手上的粗绳就是怎么也解不开,且她所乘坐的小木伐,似乎也有了将要解体的趋势。
站在崖壁上算准了时间后,盛守业在木筏即将经过时,自崖壁上往下一跃,准确地跃至木筏上加入送嫁的阵容。
僵怔住不动的轩辕如相,在蓦然瞧见他那张脸时有些没法反应,就在他取出一把小刀动作快速地割掉她身上的绳子时,她这才回过神来。
“你来这做什么?”他不是被定在崖上吗?而且她很清楚,皓钢从不多管闲事的。
“救妳。”盛守业一脚踹走那颗碍事的大石,再把她身上过多且累赘的嫁裳月兑掉两件。
她沉着脸,“不需要。”
“就算妳的法力再如何高强,被绑成这般,妳还是会淹死的。”赶在木筏就快要全散了前,他取来一段长绳分别绑在他俩的腰上。
“那也是我的事…”这样岂不是摆明了她欠他一个庞大的人情债吗?
“可我不想在日后少了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盛守业低首亲了亲她冰冷的面颊,再以一手环住她,“抓紧我。”不多做解释的他,抢时间地带着她跳下水,湍急的水流在河道转弯时,则在下一刻把木筏撞向崖壁,说明河伯是以何等法子娶亲的。
身陷河里四处乱窜的强力激流中,好几次,轩辕如相差点被底下的暗流给卷走,但紧系在她腰际上的粗绳总是适时地将她给拖回来。遭水流打得头昏眼花的她,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卷入狂风中的棉絮,在这景况下根本就无能为力救己回到水面上。当无法换息的她就快溺毙时,一只大掌揽过她的腰,使劲地拉着她朝河心中一处突起的巨石游去。
几乎用光了力气才上岸后,盛守业边喘着气边割断他俩身上的粗绳,再推开趴在他腿上不动的她。
“没事了,快咳出来。”他转过她的身子,使劲地拍在她的背上,直至见到恢复意识的她总算是呛咳出来。
刺骨的寒意与遍身无法拘管的倦意,令神智犹不太清醒的轩辕如相忍不住缩起身子,盛守业见状,再为她月兑去一件吸满了水的湿淋嫁衣,而后拉过她将她的身子密密抱紧。
午后的山谷里再次降下大雪,遭背后寒意给冻醒的轩辕如相,微蹙着眉,想不通她的身子为何会前热后冷,已有许久没有睁开眼的她甫一张目,所见的,就是一片壮硕且光滑的胸膛,神智全都因此回笼的她看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状况,这才发现她竟半坐半趴在盛守业的胸坎上,为了取暖,她甚至还两手牢牢攀住他的宽背不放。
“别搂着我……”登时觉得既尴尬又没面子的她,忙想离开他那热烘烘的身子。
盛守业却一掌将她紧按在他的胸口不让她乱动,两眼定定地凝视着前方河里的动静。
“轩辕大师。”
她看着他面上古怪的模样,“你怎了?”
“妳要找的河伯,是不是生得一副孩子身老人脸的模样?”敢跟他抢新娘?就让这个脾气很坏的新娘去收拾他。
“你在哪瞧见的?”她忙转头四下寻找,此举却让出来观察状况的河伯迅速遁回了河里。
“就那。”他扬指指向不远处的河心,“妳想怎么把那家伙给揪出来?”用钓鱼的方式钓出来吗?
轩辕如相推开他的怀抱站了起来,边挽着两袖边自信地朝他扬高了下颔。“今儿个本大爷就让你开开眼界。”免得这家伙总是看扁了她。
他恭恭谨谨地朝她点点头,“请。”
张开双脚站稳步伐后,轩辕如相闭着眼,两掌合十地喃声念咒了一会儿,她蓦地睁开眼,大喝一声即朝河心击出两掌。
原本在他们面前的滔滔河面,水相忽地变得有些怪,一道灿白的水线一路自她所站的地方射向远处,而后徐徐分开了河水,暴露出未曾见过天日的河底。随着河水愈分愈开,向来就躲藏在河中的河伯益加无处躲藏,终于在河底现出了原形。
一找着目标后,快狠准的金刚印已在河伯想要躲进水墙前笔直地打了过去,她再弹弹指,驱使着虎形的式神跃至河底,快步上前将被她打晕的河伯给咬着拎了上来。
开了眼界的盛守业,在她强行打开河伯的嘴巴,伸出一手把河伯月复里的宝珠取出,再把河伯给踢下已恢复的水面与那些前任新娘作伴后,不禁有些纳闷地瞧着她拿起石块在所站的巨岩上画起法阵的动作。
“妳在做什么?”不是只要为民除害,也得到她的药引就好了吗?
轩辕如相的手一刻也没停过,“那家伙的确是食了不少人,也做了太多恶事,但他好歹也是个河伯,我拿走了他的宝珠,往后就再也没妖可控制这条河水泛滥了,因此得想个法子代替才成。”的确,就道上听来的轩辕一族对百姓的态度,这很像她会做的事,只是他也不免为她对百姓着想的心态感到些许的不平,因她对这人间里的百姓总是心软又愿为他们付出,可对他呢,却总是再狠心不过。
“你怎还留在这儿?”画了许久才把密密麻麻的法阵与法咒都镇在石上后,她回头瞧着一直站在身后没有打算要离开的他。
盛守业指指两旁高耸的崖壁,“妳走得了吗?”
“你的武功不是很高?”刚刚他不也毫发无伤地跳了下来吗?
“遗憾的是,我并未生了一双能飞的翅。”这等高度就算是武林盟主也上不去好吗?不对,那个有轻功障碍的武林盟主不算,例外例外。
“那好吧,我派式神去向下游的村庄求援。”轩辕如相撇撇嘴角,在想不出别的法子的情况下,也只好施法送出两只飞鸟似的式神去讨救兵。
顺着河谷地形强烈袭来的冷风,忽地一阵又一阵地刮了起来,不但携来了大量的风雪,也让浑身湿透的他俩真切体认到,他们现下仍是处于遇难的景况。习武多年的盛守业下意识地运息调整起身子的温度,在觉得没冷得那么厉害后,他缓缓地将两眼瞥向两耳与鼻子通红,双手环抱着自己,却仍是无法御寒的轩辕如相。
他不语地走至她的身畔拉着她一块儿坐下,并伸出一手揽过她。
“少来这套。”轩辕如相拍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坐得远远的。然而自天际不断落下的雪花,像是刻意要与她作对似的愈下愈大,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哆嗦。很不忍心看她挨冷挨得面色惨白的盛守业,只好冒着又被她拒绝的风险,刻意敞开他的衣衫,露出那片曾经温暖过她的胸膛勾引着她。她想也不想就甩过头去,“甭嗯心了,大爷我才不想领情。”
“那妳就继续抖吧。”反正这儿武艺不佳体力差的人又不是他。
饼了许久,在河水冲激向大石的清亮水花声中,盛守业没好气地拧起了两眉,只因在水声中,他还额外听见了她牙关频频打颤的声音。
他面带愠色地开口,“再给妳一次机会。”
“我才不要和个大男人抱在一块儿辱没我的名声。”轩辕如相不理会他的威胁,甚至还故意转过身子背对他。
懊吧,这是她自找的。
亮出杀手锏的盛守业,起身走至她的身后,不待她回首即以定心镜照在她顶上,再弯身抱起浑身冷得像是冰块的她。
“你居然又!”都落到这地步了他还照?
“想逞口舌之快也得看情况,瞧瞧妳嘴唇都冻得发紫了。”他厉声地说着,在地上坐妥后,马上催运起内力再让她的背密密地贴在他的身上。
想找台阶下的轩辕如相,扁着嘴,不愿承认此刻她背后的那片胸膛,温暖得就像是春天一样,沉默了许久后,她才小小声地说。“……我先声明,我是为奸人所迫。”
“是是是,妳就快些把身子暖起来吧。”他好气又好笑地把全身上下抖个不停的她搂紧一点。
随着时间的过去,当盛大的雪势在他俩身上积了一层细雪时,环抱着她的盛守业感觉她的身子似是因他而温暖了许多,他便把目光落在她被雪花冻红的双手上,而后举起她的一手,有耐心地一一搓暖她早已冻僵的手指。
不愧是亲自养育过义妹的兄长,在照顾人这方面,他的确是很周到,相形之下,受人帮助的她,从头至尾非但没有感激过他,反而只会对他摆出副恶态拒绝他所有的善意。
她何时成了这等气量狭小的人?
“那个……”犹豫了许久后,轩辕如相迟疑地开了口。
“嗯?”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妳居然会向我道谢?”盛守业连忙转过她的脸蛋,还以为他方才在河里捞错了人上岸。
她的表情有些困窘,“本大爷做人一向恩怨分明。”
听了她这话之后,盛守业马上低首看着因定心镜效力将过,她那双又开始蠢蠢欲动的拳头,而后他怀疑地转眼想了想。“分明到…一旦只要妳能动了,妳很可能会一脚把我踹下河去?”都为她牺牲到这等程度了,她不会还是那么狠心吧?
“……”他是习过读心术不成?
“……”太残忍了,她还当真有想过?
无言的沉默,有若将他们困在此处的流水般,静静地包围着他俩,盛守业大大叹了口气,而后颇为无奈地抚着额。唉,她也未免太难攻克也太会记仇了,这等以恨意筑成的铜墙铁壁,会害他在日后很难下手啊。
他徐徐自怀中模出她已相当眼熟的定心镜,决定在她又恢复凶暴的本性之前,先好好享受此刻怀中这份难得降临的静谧与和平。
“妳还是再多定一会儿吧。”他可不想再下水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