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宋神宗年间
晓风吹拂,残月西下。
十五岁的春蕾坐在船头上撒网,忙了两个时辰,六尾大鲤入网。她心里窃喜著,有此丰收可在今早市集里卖得好价钱。
她左撑长篙、右撐长篙,一推再推,朝岸边前进。
一群早起的妇人蹲在岸边就著石头洗衣,美丽的晨光正自天际泛出。
春蕾生得清秀动人,玉似的肌肤十分白净,长身玉玄、转盼撩人,父母亡故后,她便开始靠自己谋生。
“春蕾姐,不好了!”岸边一抹身影嚷著。
小舟靠岸后,她迅速将其固定,弯腰拎起木桶往岸上一跃。
“什么事?”她问。
凤凤一脸愁苦,不知如何是好。
她见凤凤欲言又止的模样,马上猜著七、八分。“我哥又惹事了?”
凤凤皱眉点点头。
“又去赌了?”她往家的方向走去。
“杰生哥赌了一天一夜,一刻钟前才回来。”凤凤绞著手跟在春蕾身后嘟囔著。
“这回又赌输了多少钱?”有那样嗜赌如命的兄长是令人绝望的,要不是有个这么没出息的哥哥,她的生活会更优闲,甚至已挣得一笔能做小买卖的银两,不用天天下网捕鱼、上街兜卖。
“杰生哥把你给睹输了。”凤凤咬了咬下唇道。
春蕾闻言,气得脸色发白,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回陋巷小屋,一见赌鬼杰生即忍不住破口大骂:“别告诉我小睹恰情,你是不是人啊?连我这个活生生的人你也拿去当赌本!”
自知理亏的杰生,在强势的春蕾面前只有求饶的份。
“我也不想这样啊,我是为了你好才会忍不住手痒……”
“为了我好?你拿我作赌本却说是为了我好?哥,你有没有良心啊?”
自从杰生染上赌瘾之后,她的日子没有一天好过的,由几个碎银开始,然后赌本越来越大,现下大到连她这个妹妹也成了他翻本的赌注。
“我不忍心看你天天上街卖鱼,心想如果我连赢几把大的,你就可以在家安心织布绣花,不用抛头露面做男人做的事。”
“我就是喜欢抛头露面做男人做的事,你可不可以别这么好心?”
杰生为了自圆其说,可说是卯足了劲,因为他这回闯了大祸,欠下的赌债是历年之最。
“你总要嫁人啊,我得为你准备嫁妆——”
她打断他的话:“快说,你把我输给了谁?”
杰生搔了搔脑门,斯文的脸庞闪过为难的笑。“你会把我给骂死。”
“知道我会骂死你为什么还要去睹?”她一定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有个如此德行的哥哥。
“昨晚刘豹子的手气特好,场子里的人都说他踩到狗屎才会有那样的鸿运,他押大就开大,他一押小就开小,也不知怎会如此邪门……”
“哥,快说重点。”她心中惦著要上街做生意,
从厨房走来的凤凤接口道:“杰生哥把你输给了刘豹子,刘豹子立刻把你卖给了司马家的总管。”
“司马家?”她头皮发麻。
“说来真巧,咱们这里的第一书香世家正好缺个手脚伶俐的丫鬟伺候老人家,那负责买丫鬟的总管昨晚也在场子里大显身手,赢了几把:心情不错,替司马家买下了你做丫鬟。春蕾,这样也好,做富贵人家的丫鬟总比卖鱼好,瞧你整天在市集里混,哥哥心里还真是不好意思呢!如今有了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对大家都好。”
“是对你好吧?我一点也不觉得伺候人家的工作有什么好的。”她宁可伺候鱼。
“你就行行好,救救哥哥这一次吧!”他不想让人断手断脚。
“春蕾姐,如果你不想去,不如我替你去吧!”
凤凤是他们的小表妹,也是个孤儿。在她心里能做个丫鬟倒是好的,因为她觉得欠春蕾太多,不能老是靠她一人卖鱼维持生计,毕竟她只小春蕾一岁,应该自食其力了。
春蕾看向凤凤,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凤凤,别跟我抢,比起来我更像个伺候人的丫鬟,你没我会看人脸色。”
“是啊,春蕾能保护自己,不会受人欺侮,还是由春蕾去奸了。”见妹妹不再抗拒,杰生心里顿时轻松不少。
春蕾横了杰生一眼,“看你死了以后怎么向爹娘交代,爹娘要你好好照顾我,结果反而是我照顾你,更过分的是你还把我给卖了,你的良心是不是让狗给吃了?好手好脚的,只会把小聪明用在赌钱上,如果你十赌九赢也就罢了,偏偏十赌九输,我看你根本不会赌钱,这次就当我最后一次帮你,下次再赌输乾脆就把两只手砍断送给赢家,小妹我实在无能为力了。”
外表柔弱、骨子里却刚烈无比的春蕾撂下狠话,无非是希望杰生能好自为之,不要再往赌场里送钱,能不能痛改前非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春蕾,你放心好了,除非有赌本,否则我绝不再踏入赌场一步。”杰生笑著发誓。
春蕾彻底死心,“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罢了,总之你以后别再来找我替你还赌债就是了。”
“不会了,我说过,没有本钱就不赌钱。”嘻皮笑脸的杰生说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还有,如果让我知道你拿凤凤作赌本,我绝不会饶过你,明白吗?”有时她真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远走高飞,来个眼不见为净。
“你把话说到哪儿去了?凤凤不适合看人脸色啦!她一看人脸色就会哭,不像你——”
她不悦地打断他的话:“像我怎样?生下来专门看人脸色是不是?”
发现自己说错话,他连忙补救。“不是的,我的意思是说你个性坚强,不管遇上什么恶劣的情况都可以活下去。”
“哥,听我一句劝,不要再赌了,金山银山也会让你赌光。”她语重心长地道。
杰生叹了一口长气,半分真诚半分厚颜地道:“若真有金山银山我早发达了,你别瞧不起你哥哥我,我不是笨蛋,只是运气不好,没什么家底,否则你以为咱们家不能出个大商人光耀门楣吗?”
她摇摇头。“甭做白日梦了,脚踏实地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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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曲折环绕的司马府桃园深处,清水沁人。
不是太情愿的司马世家长公子司马浪远从江南回家娶妾收房,仪式刚进行完毕。
这司马浪生得英俊非凡,眉宇间气质不俗,活月兑月兑是个任侠男子,没有一丝官场仕途逐利之人的庸俗。
家里长辈因为喜欢府里伺候的几个丫鬟,不愿让她们离开司马家,所以想了个自以为高明的法子,要他们兄弟四人纳为妾。
收房纳妾本是稀松平常之事,可司马浪心里却有干百个不情愿。因听闻那归他收房的丫鬟春蕾一点女性该有的温顺皆无,想到这点他心里就是不痛快。
在他的标准里,唯有才德兼俱、美貌无俦、温柔可人的女人才配得上他的心高气傲。
收个不能百依百顺的妾只会令他心烦,这些委屈全是春蕾丫鬟所带来的,为什么她不能表现得更像丫鬟些,也许爹娘就不会不舍得她离开了。
说实在的,此时此刻的他真想就此拂袖而去,他根本不想纳丫鬟为妾。
硬是拖到三更天,下起细细的雨丝,他才踏进卧房。
摇摇曳曳的油灯下,床上睡著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她是他的新妾,他竞连点欲渴望也无。
他吹熄烛火,转身推门而出。
他心里有太多不情愿,也有太多迷惘,所以就算床上躺著一个冰肌玉肤的美人,他也不想染指。
对于春蕾的模样,他没有太深刻的印象,美丽的良宵,他宁愿选择放弃。
他了解,女人也是有杀伤力的,杀人不见血的女人自古皆有,他不明白她到底是个怎样厉害的丫鬟,才有今日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待遇?
明天他就要回苏州了,他必须带著春蕾同行,这是爹娘的意思,他不能违逆;思及此,一股冷意突地朝他袭来。
她是他不可能会爱的女人,今生也许永远不会有一丝情愫的女人,却是他纳的新妾。
乡讽刺的安排啊,上天竟然如此捉弄人。
他在花厅旁的厢房度过了一夜,天微亮即起身梳洗练剑,剑术为他所擅长,一日不练便觉浑身不对劲。
吃完早膳后他出门访友,顺道辞行,暂时把新妾春蕾抛诸脑后,他不愿去想日后相处上的问题。也许她根本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呢!如此庸脂俗粉,他如何与之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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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浪出门后,春蕾走进厨房。
“陈大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春蕾的手脚伶俐,厨房里的事没有一件是她不会弄的。
外表看似天真无邪,其实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不像有些官宦小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司马家给予她的礼遇和恩情,成为她同意留下来伺候大少爷的唯一理由,再加上司马家一门豪杰,又是书香世家,不攀权附贵,不买官,不滥权,是她所欣赏的清流。
她知道自己的出身配不上司马家的大少爷,纵使她有才又有貌,可毕竟只是个村姑,村姑岂能与司马少爷匹配?就算她是他的妾,一样不配。
可她不在意,如果他不能对她产生怜惜之情,她也认了:假使他到死都不爱她,她也照样能吃、能暍、能睡。
她得好好管住自己,千万别对他抱任何希望、放一丝感情。如此一来伤心便找不上她。
她才不要做个可怜兮兮、哭哭啼啼的小女人。
昨夜他没入她的房,是她预料中的事,不来最好,来了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呢!
听说司马浪是他们兄弟里最骄傲的一个,侍才傲物的他会中意她这种乡下女人才有鬼呢!
她朝水缸的倒影扮了个鬼脸。不管了,反正他今天就要回苏州了,对她而言,天高皇帝远的苏州是另一个世界。
他一走,她还是原来的春蕾。
“你现在是大少爷的侧夫人,怎么可以做这些活呢?”陈大娘忙不迭地把她往门外推。
“陈大娘,你别阻止我做厨房里的活好不好?我这个人哪里闲得住?一闲下来就会生病的。”
“不行的,万一让大少爷知道了可不好。”好心的陈大娘一点也不想占春蕾的便宜,哪怕厨房多一双手大家都会轻松些。
“大少爷根本不会理我,而且过了今天,他恐怕对我长得是圆是扁都不会有兴趣知道呢!”她笑笑。
“胡说,太少爷今天回苏州,老夫人交代你得和大少爷一块到苏州去。”陈大娘纠正她的白日梦。
春蕾怔忡了下。“大少爷不可能同意的。”
“大少爷没说反对。”陈大娘又说。
“怎么可能?难道大少爷在苏州的住所缺丫鬟打理?”她喃喃自语。
现下事态严重了,她哪里猜得到这个结果,要她离开这里跟个对她没有一点好感的太少爷到苏州去,无疑是要她少活几年。
懊惨!她才拨不到三天的如意算盘,如今得重新盘算一下了。
当年进司马府做丫鬟,她完全没料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变化,虽然她个人对侧室完全没兴趣,要不是看上司马浪长年居住苏州,分隔两地的生活正合她意,她也不会同意司马老爷和夫人的“美意”。
她垮著一张脸走回寝房,途中遇到同在司马府做丫鬟的小雅。
“春蕾姐,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苏州?”小雅睁著充满期盼的眸子恳求。
“我根本不想去苏州。”她心中一百个不愿意。
小雅有些讶然。“苏州很美呢!又能陪在大少爷身旁伺候大少爷,你为什么不想去?”
看来迷上司马浪的丫头片子真不少。“你喜欢大少爷?”
春蕾故意糗她,早知道她应该把心一狠,离开司马家,反正合约已到期。
小雅红著脸颊,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我们都好喜欢大少爷。”
“大少爷脾气很不好,你们全被他的外表给骗了。”春蕾掩子邙笑。
“不要紧,像大少爷那么优秀的人,脾气坏一点是可以让人接受的。”小雅双眸里全是仰慕之情。
“真羡慕你。”春蕾有感而发。
要是她和她们一样爱慕司马浪就好了,因为有了仰慕,才能发挥缠功,定能把她亲爱的主子黏得密不透风。
可惜,她的心从来不曾在他身上驻留过。
“春蕾姐,帮个忙好不好?”
“你太高估我的影响力了,我和你一样,不过是他们摆布的一颗棋子罢了。”谁会理会住在冷宫里的妃子想喝莲子汤遗是人参鸡汤?
小雅仍不死心。“你现在不是侧夫人了吗?”
“侧夫人和个端洗脚水的丫鬟没啥两样。”她苦笑。
“春蕾姐,你不想帮我的忙对不对?”小雅快哭出来了。
春蕾也很无奈,“这件事我真的无能为力,我只是个小人物,没人听得进我说的话。”
“老爷和夫人都很喜欢你,只要你肯提出要求,就说你想带几个丫鬟陪著去苏州,他们应该不会反对才是。”小雅不愿意一直待在司马府,她当初被父母卖到司马府为婢,签下的是卖断终生的契约,如果不想想办法,她肯定得老死在这里。
“几个丫鬟?”她瞪大眼,“你们到底有多少人想去苏州?”
“一共有八个人,这是初步估计。”
春蕾咽了咽口水。
“你别开玩笑了,八个人?你们以为我是司马家的千金小姐吗?我再怎么得老爷夫人的喜爱,他们也不可能拨这么多人给我。”
小雅想了想。“如果真是这样,你们就带我一个人去吧!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
“相反的,我一刻也不想离开这里。”她烦得想肆无忌惮的大吼。
“如果……你真的不想做大少爷的侧夫人,当初为何不拒绝?”她可想死了,机会应该让给有意愿的人。
“木已成舟,现在讨论这个没多大用处了。”
小雅突发奇想。“不如咱们交换身分如何?反正大少爷也不知道你的模样。”
“你是指李代桃僵?”也是个办法,坦白说她真的很后悔答应做司马浪的妾室,能够全身而退她当然愿意配合,眼下小雅又如此锺情于他,她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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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好友品茗的司马浪发出会心一笑。“难怪你不愿随我去苏州做生意,原来是迷上了美丽的戏子。”
倪骧期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叹气?”司马浪啜了一口今年刚采下的雀舌。
“我放弃讨好不甘愿的女人。”
“她不甘愿?怎么会?”
倪骧期欲言又止地道:“她已有心上人了。”
“你已是万中选一的人中之龙了,她还有更好的对象?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司马浪对好友十分有信心。
“你不了解施敏,她不在乎财势和地位,只在乎她爱不爱这个男人。”
司马浪轻哼了声。“标准的女人,口里老嚷著情情爱爱,可真是碰上了爱惨的穷小子,嫁了之后又开始嫌弃起贫贱的生活,怒骂当初她爱错了没出息的死男人。”
“施敏捺得住艰辛的生活。”
“贫贱夫妻百事哀。”他始终这么觉得。
倪骧期仰天苦笑。“不如我和你一起去苏州闯闯、见识见识,顺便散散心。”
“早告诉过你男儿志在四方。”
“希望不会打扰到你和小嫂子的生活。”倪骥期看了司马浪一眼,意有所指。
“有什么好打扰的?不过是收房妾罢了,我喜欢的女人可不是那个调调。”
“春蕾……确实和你会喜欢的女人很不相同。”倪骧期验上有了难得的笑容。
“你话中有话喔!”
倪骥期打开摺扇摄了掮,“春蕾力大无穷的事你知道吗?她可是咱们方圆五百里之内有名的女力士。”
司马浪闻言微愣。“我不知道这事。”
“也难怪,你长年在外,家里长辈若是刻意隐瞒,你当然不可能知道。”有好戏可看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司马浪纳了个大力士为妾?”他猜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不会太好看。
“可以这么说。”倪骧期掩住笑意看向好友。
“你不会是道听途说来的吧?”
倪骧期发挥同情心的安慰道:“春蕾虽力大无穷,可外表一点也看不出来她的本事,你别把她和一般大力士联想在一起。”
“我不相信女人的力气能大到怎样惊逃诏地的程度。”他已经够不情愿了,如今知道自己居然纳了个大力士为妾,他真想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
“今年灯节比赛搬石头,结果由司马府的春蕾,也就是小嫂子拿了首奖,她一个人双手轻而易举便扛起千斤重的大石头,从城北走到城南,如今那颗大石头还放在城南后山挡废土。”倪骧期说得煞有介事。
司马浪听得频蹙眉。
“我爹娘没理由要我纳个女力士为妾啊!”
“她的模样没有一分像女力士,你大可放心。”
司马浪并没有因为好友的几句安慰话而释怀,这和他预期中长相厮守的女人相差十万八千里。
千斤重的大石头,连他这个练武的人部没把握能轻松扛起,如果她的模样真如倪骧期所言没有一分像女力士,那么她为何会有此蛮力?
“光是听你形容,我就倒足了胃口,要我如何接纳有此丰功伟业的女人为妾?”
“有个女力士做妾有什么不好?她可以帮你很多忙啊,举凡搬家、搬重物……所有粗重的工作都不需假他人之手,省时、省力又可省银子。”
“你这么说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如果女力士真这么好用,不如我把她让给你,反正我和她也还没有圆房。”
“你说得这么轻松,等你见到她本人……你一定尚未看过她,对不对?”
“是没见过。”
“等你见了她的面,一定就不舍得把她让给别人了。”倪骧期饶富兴味地道。
“我不信。”想到要和女力士传宗接代,他的心就凉了半截,一点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