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静寂无声,在凤绵耳中,所有声音皆断,是他自行停止接收周遭大大小小的声响,只专注在那对男女的对话上。
净,你让我找了好久,找得好苦。
女人眸中蓄泪,溢满,顺着匀颊而落。
她故作坚强笑着。
你待我情真意切,我却辜负了你……
女人怔怔然,静伫不动,任由对方为自己拭去珠泪。
我心里一直有你,我也知道你放不下我……
必去吧,好吗……跟我在一起,你不欢喜吗?
女人并未辩驳,两汪泪水涌得更凶,放纵对方一次又一次抚触她的湿颊。
静寂过后,仍是静寂,他脑中无丝毫想法,仿佛整片野林在瞬间转为荒芜,他神魂凝住,无喜乐,亦无哀怒,但双目无法栘开,无法从那对男女身上移开。
他不清楚自己欲做什么,仅死死看着,胸中与丹田间有股热气往来流窜,该抑制吗?不晓得。
他任其奔流、鼓胀、躁动,凤目仍直勾勾看着,收映眼前一切……然后,有剑芒烁烁疾挥,笔直朝他袭来,他没躲,如怔住似立定在原处,然,两道诡光别过瞳底,他薄冷嘴角已着魔似扬笑。
他看着。看着。
他。看着。
“凤锦!”上官净甩开傅兰舟的手,御风剑随即出鞘,她拔身朝他窜去,飞窜的同时,长剑往后出招,将有意拖住她的傅兰舟逼开一大步。
她人在半空,剑又朝前一伸,堪堪架住大师姊李云衣那把凌空剑,唰地斜划,将那距离凤锦陶口仅余半寸的剑尖狠狠架开。
“走!”她用力抓住丈大的手,疾退,持剑的一臂连连使招。
此时二十余道身影扑击而来,这些打手功夫不强,但靠的是人多势众,他们群起而攻,纠缠不休,而她的御风剑法招招狠辣,毫不留情,勉强能够抵挡。
“快走!”寻到一处出路,她头也不回地推开凤锦,就盼他脚程快些、身手伶俐些,能安然月兑险,哪里知道……他、他真被吓傻一般,动也不动,要他走,他不走,直挺挺杵在她身后。
刀剑交击声不绝于耳,南蛮莽林从未兴起如此混战。
上官净不怕那群乌合之众的打手,但再加上师姊和师哥联手攻来,她顾左而失右,被逼退好几步,持剑之手连连挥舞、抗御,虎口剧痛,她心绪大乱。
不能乱!不可以!
稳住心神,她将丈夫推到一棵参天巨木边,那棵巨木的树干内凹,形如天然浅穴,她推他入内,自个儿挡在他身前,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神气。
她思绪极简单——凤锦不能出事。
他是那么、那么无辜之人,若出了什么差池,她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
思及此,她剑招更猛,快加疾电,闪耀似繁星……唯快不破,什么招式都有弱点,但只要够快,比敌人快,就稳赢。
她听到几声负伤的哀吼,一道快影陡然跃落,是那个叫燕影的劲装汉子,一出手便连伤三人。援手到来,她心更定,试图想抢出一条道将凤锦送离。
她锁定傅兰舟猛攻,对李云衣这边只守不进,甫过百招,终让她寻到破绽。
抓到了!
御风剑一个回旋,紧紧架在男子颈侧,只要略再施力便能割断颈脉。
她目中刚毅,直视傅兰舟那张惊愕骇然的面庞。“你武艺从来就不如我。”
“不——”李云衣凄厉大叫。
上官净听到那声女子厉吼,不该心软,胸房却如中箭般颤痛。
她扬睫,看到大师姊惊隍失色的神情,那眉眸惨澹,瞳中尽是惧意。
原来真是喜爱。一名女子真心爱上她剑下的这个男人。
而她呢?她有心爱之人吗?
有的……
她有的。
只是这该死的心软,刹那间的迟疑,她持剑之手顿了顿,傅兰舟抢这瞬间,手中长剑骤然一弹,剑离手,剑尖弹中她手臂,登时血流如注。
趁她手劲陡松,他侧身飞闪,避开她的御风剑,颈上亦惊险地留下一道血痕。
见情郎月兑离险境,李云衣收住原要扑来的脚步,报复念头陡起,她方向猛然一转,提剑恨恨刺向一直避在巨木树穴内的凤锦。
上官净再次惊得神魂发颤!
这次,那把剑离凤锦更近,去势更为凶猛。
有劲风从身后扫来,她感觉得到,但无暇顾及。
砰——她身后挨了傅兰舟一掌,掌力沉厚,落在背央,力道穿透整个胸肺。
“凤主!”
谁在喊呢?似乎是……是燕影……
噗──她呕出一大口血,脚步跟呛,目力有瞬间模糊,但幸好挡住了……她再次架开大师姊的那一剑……幸好来得及……
抓住丈夫的手腕,拉着便跑。“跟紧我,我先送你走。”嘴角溢血不止,跑没多远,她双膝发软,跌倒前还急急放开丈夫的手,怕拖着他摔在一块儿。
上官净没摔疼,因为一只素白宽袖及时捞住她,稳稳将她托住。
白袖的主人扶她坐下,她细细喘息,张睫瞧他,那是凤锦,又不似凤锦,男人面无表情,漂亮凤目此时如两潭深渊,冷幽幽瞧不见底……他的唇还是那么好看,但唇瓣和下颚沾染着点点鲜血……啊!那是她呕出的血,溅在他的脸上了……
“哭什么?”他冷冷问。
她没哭,只是眼眶微润。“快走……”她推他。
“我走了,你怎么办?”
她一怔,竟有些想笑,记起他们仿佛有过这样的对话,那时的她还是初次踏进这片南蛮莽林……不容她再细想,那些人追上来了,她瞥见傅兰舟将长剑飞踯而出,意图吓阻,欲将他们困在原地。
她急要起身,男人按住她的肩。
“凤主!”
不是“凤锦”。是“凤主”。她听到燕影凛声叫唤。头更晕了,胸中作疼,每一下呼吸吐纳都在痛着,头真的……太晕太晕……
凤锦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看至着魔。
他看着妻子手臂受伤,背心挨了重重一掌。
他看着,两眼眨也未眨,模糊地有种嗜血的痛快,但这样的痛快,来得快、去得更疾,所有的舒心畅意陡然间转为渴血的愤怒。
她朝他扑来,眸底的恐惧之色显而易见。
下一瞬,她呕出鲜血,热血喷在他脸上和胸前,他入魔的心神猛然一凛,浑身剧震,五感俱张,回魂。
打狗还得看主人。既是他的人,就只有他能动。
他的人即便对不起他、辜负他,旁人敢打杀——
一个都别想活!
遭二十多人狠攻,燕影终于解决掉最后几名打手。
自从魔星主子成了亲,身为暗卫的他“暗”得更辛苦,夫妻俩忙着“谈情说爱”,他总被主子赶得远远的纳凉。适才他赶到时,边打边想,小姐遭围攻,不明白主子为何袖手旁观;过了一会儿,继续边打边想,小姐受伤、挨了一掌,他不明白主于为何依旧冷眼看待……然,又过片刻,他开始明白了。
不!不是明白,是感觉到了!
疾风来回穿梭,越来越猛。
飕飕——
飕飕——
那股气越来越强大,旋动啊旋动。
“凤主!”他试图要主子冷静下来,但不可能了,跟随这颗魔星这么多年,他还是首次感受到如此扭曲且可怕的气,从他眼中望出去,南蛮莽林像是沙漠上的海市蜃楼,巨木摇蔽,苔地浮动……
主子不是无动于衷,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火大。
别狂烧,怒极反笑,怒极反静,等着最后喷爆出来。
来不及逃出结界,燕影就地寻求掩护,在盘根错节的三棵巨木后盘腿而坐,闭目,气守丹田,守心以应变。
唉,只希望挨得住,别吐血……
*****
上官净晕厥前的最后记忆——丈夫单掌按住她左胸,似要护住她心脉,那块贴身的玄铁令牌变得温热,让她脑子也发热,思绪无法动弹,身子无法动弹,只能傻傻望眼前景象。
所有入眼的人与物皆微微扭曲。
暗兰舟飞掷过来的长剑亦跟着变形,歪斜歪斜的,然后,剑并未飞至,而是凝在半空。事实上,在这个奇诡所在,所有人都凝住不动,似乎也包括她……她动不了,心脏却扑通扑通跳得好响。
颁隆!
像是雷声,但那道雷肯定打得极近,在她耳畔猛爆,她瞬间失去听觉,惶惶然的眼看到凝住的那把剑被震得往后疾退,剑柄直直撞入傅兰舟胸口,力劲强猛,穿胸透背而过。
血如泉涌!
蓦地睁开双眸,瞠得大大的,她上身一提,本能地吸进一口气,痛!
“哎呀,别怕别伯,发恶梦了吗?别怕啊,乖,慢慢调息吐纳。你受了内伤,胸中滞瘀,真气难行,乖顺点儿别乱动啊!”
上官净眨眨眼,再眨眨眼,以为自己头昏眼花看错了,但这儿确实是竹坞,是她和丈夫位在东翼的轩房,眼前忙着安抚她的人,却是之前巧遇过几回、说过不少话的“推板车老婆婆”。
“婆婆……我……您、您……”究竟要说什么,她都懵了。
“真是的,我早告诉凤锦那孩子别玩得太过火,他偏不听,瞧这,不把自个儿媳妇给害惨了。”摇头啊摇头。“还好老婆子消息灵通,知道你受委屈了,咱再不跳出来拨乱反正,怕是往后族里的人,没一个肯听话。”
重新躺落,上官净白着一张脸。
她两丸乌瞳轻颤。才欲启唇,房门已被撞开,随即,那幕木珠垂帘亦被撞得咚咚响,四条……不,是五条身影追逐着飞奔而入。
就算上一刻还能镇静自持,待瞧清追进来的身影,上官净的脸色不是苍白而已,而是白到透青,梦境仿佛不断延伸,由虚幻而至真实,她不确定自己尚在梦中,抑或身处世间……
第一个逃进来的身影干干扁扁,不……不是干扁,是薄如纸片,根本就是……就是纸人啊!是真的纸人!贬动、会跳、五官生动的只人!
第二个逃进来的跟第一个纸人生得一模一样!
第三个逃进来的又跟第二个生得丝毫不差!
第四个追进来的是个胖胖壮壮的男童,手持烛火,追着前头三个纸人跑,男童嘿嘿恶笑,纸人们惊慌失措、抱头鼠窜,那孩子……竟是十九!
第五个跑进来的是朱玉,手里端着水盆,紧张无比地追在十九身后。
“十九爷,看招!”朱玉水盆一泼,精准泼熄十九手中灿灿然的烛火,但离十九最近的那个纸人也遭殃了,整盆子水泼过来,纸人下半身大湿,两腿立时软瘫下来,站不直了。
“小三子!”幸存的两纸人和朱玉同声惊呼。
“这是干什么?十九,你再这么闹,太婆往后不睬你了!”老婆婆颇威严地直。
……闹?上官净看他们闹在一起,什么话都说不出口,虚弱的喘息声变得深重,响中作痛,几要再度晕噘。
挨太婆骂的男童嘟起胖颊,没驳话,却蹭到榻边,圆溜溜的眼俯视榻上姑娘。
“你醒啦?”
老婆婆敲他一记爆栗。“什么你啊你的,要喊嫂子,她是你堂嫂。”
同一时候,朱玉丫头先是欢喜又接苦恼地道:“小姐小姐,太好了,您终于醒啦!您……您等等,朱玉先把小三子架出去晒日阳,湿成这样,得快快晾干才好啊,一会儿再帮您端汤药过来。大元、双子,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啊!”
闻声,两具未遭泼水之殃的纸人赶紧上前施援手,朱玉托着小三子的头,名唤大元和双子的纸人俩则分别小心翼翼地捧高小三子的左、右脚,水还滴滴答答流,上官净瞪着他们把揪着八字眉、可怜兮兮的纸人抬出去。
这、追这……究竟怎么回事!?
“不要怕。凤锦欺负你,你别跟他要好,我、我跟你要好。”十九一脸认真。
冲击一波接连一波,上官净傻了,答不出话,只觉男童双目如幻,很难理解。
老婆婆挑高灰白眉,届起食指才想再赏男童一记爆栗,屋外清朗朗的天际突然轰出一道响雷。
伴随那声古怪雷鸣,木珠帘子再次晃动,一身白衫的男子徐步踏进房中。
男于神情峻冷,瞪着十九,虽沉默不语,却很有威逼意味。然而,藏在那抹冷意底下的是熊熊狂火,上官净感受得到,尽避现下神虚体弱,她仍能感受得到,尤其当他目光扫过来之时。
“别以为只有你会打雷,我也行!”十九鼓起腮帮子,握紧两只小肥拳,五官皱成小笼包,忽又放松,这一紧一弛间,外头也轰隆一响,但气势明显弱很多,他颧骨微红。
“哼!”凤锦用鼻孔瞪“小人”。
见胖小子龇牙咧嘴,顶着头打算撞过去似的,老婆婆好气又好笑,一把拉住阿子。“正主儿现身了,咱们暂时就别添乱吧。”
揪着十九离开前,老人家对凤锦笑咪咪抛下一句话。“有话说清楚,待事情解决了,记得带媳妇儿上山拜见族里老人。对了,还得当着大伙儿的面,热热闹闹再拜一次堂、成一回亲。”略顿,老人家笑得无比和蔼可亲。“咱想,你该不会让大伙儿望穿秋水,苦等不到吧?”
凤锦俊脸绷了绷,抿唇不答。
终于,房中剩下他们夫妻俩,上官净接着已上药包裹好的左臂,勉强要撑坐起来,这举动让她雪容渗出冷汗,胸内泛疼。
“躺下。”
那声命令沈峻严苛,她不理会,即便对方已逼迫般来到榻前,她仍咬牙坐起,靠着床柱小口、小口调息。
凤锦在榻边落坐,瞪着她,忍住想扶她、碰触她、强制她躺下的冲动。
四目相接,对峙好半晌,上官净混乱思绪终于找到起头,语气沉静偏冷。
“你终于愿意让我瞧见竹坞里其他仆婢了吗?那些人全淡淡的、轮廓模糊,原来并非我目力不佳,而是他们真是纸扎出来的人。”似要笑,不很成功,她深吸口气。“朱玉和牛大呢?该不会也是吧?”
凤锦对她故意疏冷的语调感到不痛快,暗磨了磨牙。
“在这竹坞里做事的仆婢,皆非真人。”
答案够明白了,尽避心里有准备,上官净仍怔了怔。
眨眸,她苦笑。“难怪朱玉那小丫头总怕你把她撕了,再丢进火炉里烧作灰烬。”她到底闯进怎样的阴阳幻界?江湖上奇闻异事多如牛毛,她也见识过不少,怎还是傻傻落进圈套,被人当猴儿耍?
吞咽唾液,身躯微颤,她努力持静又道:“我听到燕影在喊,他唤你……凤主……你……你是‘刁氏一族’的凤主,我一进南蛮就遇见你……师尊说,要我带好那块玄铁令牌上路,看来,那块刻满刁氏古老图纹的令牌真与你气息相通,才能领着我寻到你,只是没想到,会被骗得这么惨。”
哐啷!
乍然一响,方桌上的烛台被一股气扫到地上。
眼前男乎动也未动,只是听闻她的话后,好看的眉陡蹙,下颚紧绷,仅是如此,烛台就遭殃了。上官净心头一凛,却也不惊无惧了,有种同他豁出去的蛮气,他显露真面目,那很好,她宁可他如此待她。
“十九既是你堂弟,那婆婆也就是你的太婆,他们适才唤你凤锦,那是你的名,对吧。你其实姓刁,不姓凤,你叫刁凤锦……呵,而‘习氏一族’的人早知道我,我……我甚至跟你成亲,作了夫妻,却还傻乎乎追着村民们打探消息。”苦笑再苦笑,胸中疼痛一波接连一波,那样的痛究竟是内伤抑或心痛所造成,此时都搅在一起分不清了。
水落石出,终于。
以往觉得怪异之处,如今都能有个明白说法。
“村民们怕你,不是因你模样不寻常,而是知你底细。还有那对前来求医的父女……我找不到他们了,但你那时曾开着玩笑说,要治愈那姑娘很简单,只要封住她的记隐,让她忘掉一切,重新过活……”她想着,说着,眸中渐聚水气,却恍若未知。“原来,那并非玩笑话。”
房中忽地静下,有泪滑落,她似吓了一跳,赶紧抓着衣袖倔强拭去。
凤锦看得一肚子火。
问他心中有无内疚之意,答案是没有,他就是这样的人,底细被揭穿,他没脸没皮没心没肺,浑不觉有错,但她气成这样,神情疏离,说话徐慢沉静,话中却透出细微嘲讽,还说到掉眼泪,这就让他大痛了!
“干么不再说?”他终于出声。“说啊,有什么话全说出来,我听着。”
见他干出恶劣之事,还如此咄咄逼人,上官净火气也腾烧出来,气到发抖。
“你、你胡诌的对不对?月圆之夜,七窍渗血……那根本不是什么邪病,你连这事也说谎骗人!”
“是。我就骗你。”他大方坦承,凤目凌厉。“我是‘刁氏一族’历代凤主之中,能力最强的一个,身上的红痕天生便有,太婆说,这是因我体内凤鸟精血强过人的那一部分,全族仅我一人如此,至于月圆之夜……”下颚略扬。“有得必有失,那也是我该受的,七窍渗血罢了,只要在那十二时辰内不使幻术、不动异能,亦能无痛无感安然度过。”
她双眸眨也不眨,突然问:“所以那一次你使了幻术?”那一晚,他明明极不舒服,气虚颤抖,那不是假装。
他不语,即表示默认了。
上官净脑中一闪,匆地明白。“那两头胡乱冲撞的水牛……”会气昏,真的,她被玩惨了。
她拧眉轻咳,呼吸都疼,咳起来更痛,倚着床柱的上身一歪,受伤手臂无力撑持,若非凤锦及时出手,真会跌下床榻。
他将妻子圈抱在怀,脸色极差,抚她背心的手法却相当郑重,不住地揉圈,盼将瘀伤由外而内、再由内往外完全揉开似的。
上官净偎靠着他,眼眶一阵热,直到气息调稳,她细细又问:“……师尊要我带玄铁令牌来南蛮找你们,她在密室中留话,她说,找到你们就知怎么做……你身为凤主,定知道内情的,是吗?”
凤锦并未立刻答话,仅拥着她,嗅闻她身上淡馨,那混着血气的她的气味……左胸一窒,脑中闪过她飞扑过来时的神情,傅兰舟追在她身后,一掌拍下,她身形不稳,步伐跟枪,两眼却只看着他……
他怎么舍得?不知道啊……所以在那当时,他真入魔了,要她又伤又痛,为他反覆折腾,全为他,他才欢喜,他怎么舍得?
悄悄啄吻她的发心,他道:“几代前,‘刁氏一族’里有一旁支子弟出走南蛮,后来在西海一带定居,出走的原因不明,有人说是因在西海一带发现藏量丰富的矿脉,所以才出走,但我比较相信另一传闻……”见她舒服些了,他将她放回榻上安躺,为她盖上被子,手却极难撤开,不禁又抓住她因习武而有薄茧的五指,轻扣着不放。
上官净挣了挣,没能挣开,便消极地由着他。
“另一个传闻是怎么说的?”她问。
“那一代的凤主似有断袖之癖,与自己的一位堂兄暧昧不清,而我的这位不知几代前的太老太伯决定慧剑斩情丝,于是毅然决然离开南蛮,不再返回,离去之前,凤主将自身信物送予堂兄。听族里老人们提及过,那是一块玄铁铸杂邙成的令牌,上头有本族古老图字,那位凤主持福咒于上,令牌变成护身符,他将这最强的护身符送给了自己的堂兄……”
“那、那师尊的这块令牌……”
“玉灵真人该是那位出走南蛮、定居西海的刁家人之后,她亦是异能者,那块玄铁令牌上除了一个恒年福咒,还有一个新咒,那是你师尊的手笔。我以神识辨认过,她曾用令牌割锁了一个通道,将它变作一个开启之钥。”他一开始便对玄铁令牌充满兴味,神性的图字,古老的灵能,还有人的意志,一层又一层,引他深究。
“开启?”上官净听得两眼下眨,鼻翼微扩,似快要不能呼吸。“……我记起来了……在莽林里,二师哥说……他说,师尊说过,想要进玉灵峰顶的紫玉洞,必得靠玄铁令牌,所以师尊是用令牌封了紫玉洞口的吗……师哥以为洞内藏有宝藏,他想要,他跟我讨令牌,但不能给,不能给……”
虚弱地闭闭眼,脑中再次浮现莽林内的景象,惊惧、迷茫:心如刀劫、惶惑下定……沉沉重量压在心间,她跟自个儿对斗,奋力挣扎,好半晌才觉喉头略松,能再说话。
她幽幽问:“我大师姊和二师哥……他们……他们……还活着吗?”
“你以为呢?”
这男人发怒了。她感觉得出。
稍稍掩住的火气再次扬起,他浑身带刺一般,想把让他不痛快的始作俑者也扎得流泪渗血。
“你葬了他们了吗?”她鼓勇再问。
“你以为那种‘清扫’的活儿,需要我多虑吗?”
心头一痛,上官净不答话,两人就这么近近对峙。
直过了好半晌,终于压得住疼了,她深吸口气,将话挤出。“我……我总归是找到‘刁氏一族’了,师尊交代的事,我没让她老人家失望,我做到了……”
她表情略忧伤,随即又强迫自己松开眉心,然后用受伤的那手,勉强地、慢吞吞地掏出颈上那块贴身挂戴的玄铁令牌,取下,将它推到他面前。
“我想,你从令牌上定能推敲……或者能感应到师尊所留下的指示,这块令牌本就属于‘刁氏一族’,你拿回去吧,我已经做到我该做的了。”
凤锦仍握住她末受伤的一手,然而她五指舒张,不再如以往那样与他紧紧相扣,这让他十分不是滋味,再见她将视之若命的玄铁令牌丢给他,仿佛什么事都与她无关,她任务达成,选择功成身退,似打算把他也一并……一并退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你想干什么?”他恼问,向来稳如铁锚的心竟浮荡起来。
她静瞅他好半晌,苍白唇办虚弱勾笑,虽是笑,却无比认真,沉静答道:“我必须回一趟“西海五灵峰”,得快些赶回去,非走不可,我四师妹苏雪英还被困在那儿,我得赶回去。”
他死瞪她,死死瞪住。
“你在气我、恼我、恨我,是吧?你说过不走的,现下却成非走不可了吗!?”
上官净没有否认,只是双眸覆雾,语气更坚定,“我一定得回去。”
没错,他说得没错,对他是既恼又恨,但此心已非己所有,她如眼盲之人,看不清真假,寻不到方向,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去西海。从何处来,便回何处,那里有她该做之事、有她该牵挂之人。
凤锦爆了。
咚隆——当啷——咚、咚、咚咚咚……
这一次,整幕的木珠帘子大遭殃,串着珠子的牛筋线尽断,一颗颗木珠坠落地面,跳敞开来。几千粒珠子在地上乱滚。
“你气我欺瞒你?你还有脸气我?你不也欺瞒我吗?”
上官净定定望着他。“我没有……”
“没瞒我?你还真敢说!”
俊美无俦的男性面庞露出凉薄笑意,寒气透心骨。
“我问过你的,你说没谁在玉灵峰上等你,没有情郎,你骗我,你跟那个该死的傅兰舟就是一对儿的!我在莽林里全看见了,他一现身,走向你,你泪流满面,止也止不住……”
气昏了,他眼前一片黑,好不容易才抓稳神智,恨恨又道:“你还让他亲近、由着他碰触……你别忘了,你是我妻子,是我的!我不准你走,你就别想走!”
泪水一下子湿尽她双眸,看不清眼前的人事物了。
上官净从不知道自己会这么爱哭,像个泪人儿。
“哭什么?”男人脾气变得阴狠又暴躁,一向的斯文温朗全死光。
“我要回去。”她用力,一字字吐露,绝不妥协。“非回去不可。”
必应她的是一记暴雷。
颁隆——
响彻云霄。
但,似乎起不了什么作用,毕竟一山还有一山高。
当妻子开始痛得直咳,越咳又越痛,身子如小小虾米缩成一团,浑身直打颤时,他这个历代最强的凤主也要腿软,只能上榻拥紧她,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当空施了个福咒,“咒”她好好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