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送来了早膳,鸡丝黄瓜,清炖火腿,女乃白鲫鱼汤,桂花卷,萝卜丝卷,还有香喷喷的小米粥。
清淡而营养,是如歌亲自下厨做的。
苍心蕊昨天一天没吃什么东西,昨夜又辛苦一夜,现在洗了澡,身体清爽,又依偎在心爱男人的怀里,她心情舒畅,胃口也跟着大开。
苏凤南只吃了少许,剩下的全被她扫进肚子里。
她直吃到小肚子滚圆,才满足地放下筷子。
苏凤南为她擦拭了一下嘴角的汤渍,她满不在乎地笑笑,在旁的雨点却莫名其妙羞红了脸。
罢满十五岁的小丫头,才刚懂得一点男女之情,对戏文上那些郎才女貌的公子佳人也会心生艳羡,可是戏台上演戏的男女角儿终究只是作戏,哪里像小姐和姑爷之间这样自然的?
她都不敢抬头看,光是感受他们之间那种亲昵气氛,就够让她心头小鹿乱撞了。
泵爷真是个好男人,相貌好,性格好,又体贴入微,小姐真是有福气。
以前跟着小姐四处闯荡,雨点还担心小姐没家没亲人,是孤零零一个人呢。
现在看到小姐有了好归宿,雨点真的打从心底感到欣慰。
待他们吃完了,雨点便迅速收拾起杯盘,退了出去。
一直到退出门外,她才用小手抚在胸口,长吁了口气。
真要命喔,再在那满屋子都是粉红爱心的气氛里待一会儿,她恐怕就要因为害羞而爆掉了。
从头到尾,姑爷的眼睛都一直落在小姐身上。
他亲自为她夹菜,甚至亲自喂到她嘴里,呃……一想到他的眼神,雨点就忍不住一阵肉麻。
那种眼神……好像全天下就只剩下小姐一个人一样。
如果小姐不见了,不知道他会怎样?
深情到这种地步,简直有点可怕了。
体贴入微是很不错,但是温柔体贴到这种地步也真让人有点吃不消。
只是有点奇怪,为什么小姐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不过,算了,那是小姐的事,她这个小丫鬟,还是管好自己的分内事就好了。
用完早膳,长发也干了,苍心蕊坐回梳妆台前,看着苏凤南灵巧的双手为她把长发盘起。
先将头发绑成马尾,然后将头发卷紧,向左绕,向下绕,最终盘成一个圆,再将发尾塞进盘好的髻中,然后用发簪挑起一绺头发,将发簪斜插进头发内。
耳边留了一绺小碎发,端庄俏丽中又不失活泼。
低眉浅笑情相牵,从此长发为你盘。
一切的犹疑不定,一切的不安惶恐,一切的不满不甘,此时终于烟消云散,一切尘埃落定。
看着镜子中宛若陌生人的小熬人,苍心蕊微微一笑,晶莹的泪珠却在同时滚落下来。
终于……
终于……
男人从后面把她揽入怀中,那个怀抱温暖而宽厚,值得依靠一辈子。
*
苍心蕊在小院落里休养了两天,开始有点无聊了。
她坐在院中的紫藤架下,仰头看着那些盛开的紫色花儿。
现在正是盛花期,淡紫色的花束如瀑布一般垂落,明亮的阳光在花瓣之间穿梭,一切都美好得令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苏凤南还是很忙,即使离开了“白玉京”的大本营,他还是得靠着飞鸽传书来指挥一些事情,更别提既然到了扬州,当然得乘机寻访一下江南一带的各种“业务”了。
最近这些年,燕戎国谨守条约,没有再侵犯祁国,而原本残虐放肆的皇帝也收敛了不少,锦王的回归使朝廷内部也恢复正常,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发展着,最近这两、三年甚至称得上太平。
“白玉京”原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盗贼抢匪,虽然他们依然坚持不被朝廷招安,但却大力发展起自己旗下的各种生意,原本就有的酒楼客栈扩大了规模,在江南各省开了许多分店,又增加了许多与老百姓日常生活相关的商业活动,诸如米行、布店、钱庄,甚至三爷还被赶下山开了间镖局。
原本抢劫人家钱财的“白玉京”居然开始为人保镖了?这也不能不算是一大奇迹,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苏凤南这么忙,苍心蕊就只好自己一个人待着。
一个人待的时间长了,就容易胡思乱想。
她忍不住想,要是认真说起来,他们的婚礼其实有些仓卒。
没有回“白玉京”,也没有邀请亲戚朋友,幸亏还有扬州本地的属下参加了婚宴,否则会更冷清吧?
最重要的是,连苍心蕊的亲生父母都没有出席,这的确是有些遗憾。
虽然从私心上讲,苍心蕊也不是那么特别期盼爹爹出席就是了……“白玉京”的大当家苍轩,是她的爹爹,也是苏凤南的旧日上司与今日的拜把兄弟,更是苏凤南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存在。
每次想到这里,苍心蕊就有点难过。
吃自己爹爹的醋,她是不是有点不孝呢?
但女儿出阁,爹娘不在身边,总显得有些不正式,弄得他们这样简直就像私奔一样。
唉!
苏凤南从外面回来时,就看到那小女人仰躺在躺椅上,半眯着水灵大眼,小脸上一会儿满是懊恼,一会儿又喜不自胜,小女圭女圭都没她变脸快。
她手里的医书掉落地上,风吹过来,书页哗啦啦作响。
他轻轻一笑,走过去,伸手在她鼻子上握了一下。
“小东西,想什么呢?”
“凤?”苍心蕊惊喜地睁开眼睛,迅速扑到他怀里,小脑袋在他怀里踏了又蹭,“当然是想你。”
“甜言蜜语。”
“是真话啦,真话!”苍心蕊嘻嘻笑着。
比起那些不完美,能和凤在一起的感觉实在太好,已经可以让她不去顾及那些小瑕疵了。
“觉得闷了?”苏凤南反手把她抱到怀里,自己坐到一旁的藤椅上,让她坐在他腿上。
“嗯,有一点点。扬州城里的医书都被搬来了,可看来看去也没什么用处。”
这才是苍心蕊最大的心事。
从八岁那年知道苏凤南身体有病之后,她就跟着七爹爹学医了,这两年离家出走,也把绝大部分的时间用在四处寻求名医解药上。
她没有好好习武,又因为亲自尝药,有一次差点中毒死去,身体就越发弱了下来。
当然,自从发现她亲自尝药后,她被几位爹爹和凤非常严厉地惩罚了,凤甚至以再也不吃药来威胁她,从那之后她只好放弃了这种危险的擅自配药方式。
前年,在锦王的帮助下,她终于从宫中寻到了苏凤南中毒的毒药方子,这个名叫“才下眉头”的毒药极为歹毒凶险,是比七步断肠散、鹤顶红、鸩毒更绝情的毒药,据说根本就没有解药。
可是苍心蕊不信。
世上万物相生相克,只要有正,就一定有反面。
既然找到了毒药方子,就一定能配出相克的解药,所以这些年,她一直为这个而努力。
苏凤南叹口气,大手轻抚她柔滑的秀发。
“你还没好好逛过扬州城吧?今天我没事了,陪你一起去逛街?”
“真的?”提到逛街,她的双眼马上发亮。
苍心蕊还是个活泼的小泵娘,喜欢热闹,喜欢人群,喜欢在大街上走来走去、东看西看,就算不买东西,也会心情很好。
但是如果没人陪着,一个人逛街就是很傻的一件事了。
所以,她虽然在如歌这里待了不算短的时间,扬州城却还真的没有好好逛过呢。
*
杜渐准备了马车。
马车外面罩着青布,看起来和普通马车无异,但里面却布置得极为奢华舒适,一边有榻,铺着柔软的锦缎被子,一边是固定好的小桌,上面有点心和瓜子、话梅等零食,脚底下则是兽皮垫子。
“我不想坐车。”苍心蕊不想进马车里。
变街、逛街,就是要靠自己的双脚走路才好玩,不然怎么看得清楚那些路边的摊贩在卖些什么呢?
“小姐的身体不太好,不适宜太劳累,而爷……”杜渐看着苏凤南,却被对方的眼神制止。
于是他马上换了一个说法:“爷也会担心小姐,扬州城不小,靠走路会走断腿的。”
平时杜渐很宠她,事事依顺她,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么坚持。
苍心蕊看看苏凤南有些苍白的脸色,他好像也有些劳累,是最近工作太忙吧?
体恤他的辛苦,苍心蕊最后只好不情不愿地进了马车。
一路上她一直不停地抱怨,在马车里根本就是走马看花,无法把这个城市看仔细嘛。
苏凤南让她依靠在自己怀里,听着她絮絮叨叨,像只热闹的小麻雀,他只是闭目养神,但笑不语。
苍心蕊自己一个人说得无聊,最后也安静下来,只在看到什么美景时才兴奋得雀跃一下,扯着苏凤南的袖子让他和自己一同观赏。
其实这两年她在各地游走,尤其是大山名川逛了不少,看多了秀丽景色,其实应该不会这样大惊小敝,但是一个人看风景,和两个人一起看风景的心情,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现在在她的眼里,处处是美景,就连嘈杂闹市的嗡嗡声,都比高山流水的乐音好听呢。
中午时分,他们在扬州城最富盛名的“易牙居”的对面一个小饭馆吃饭。
以他们的身分,本该进入最好的酒楼,偏偏苍心蕊不想。
小饭馆的老板见他们男的俊女的俏,又衣饰华美,急忙命小二把桌椅擦了又擦,吩咐善于厨艺的老板娘亲自下厨,还亲自为他们斟了茶水。
先前老板看到他们下马车的时候,也以为他们会进入“易牙居”,却没想到最后是走进自己的小店,不由得诚惶诚恐。
苍心蕊笑笑,对老板说:“来几样拿手小菜就好,我们不挑食的。”
雨点在旁边偷偷地撇嘴,小姐又撒谎了。
没有人比小姐再挑嘴的了,在“玉人何处”用膳时,都要如歌老板亲自下厨做菜,她才肯吃呢。
见大家都有点好奇自己为什么非要选这家小店,苍心蕊调皮地笑道:“你们不觉得这家店的名字很亲切吗?“好吃再来”!多坦率啊!”
苏凤南揉揉她的小脑袋,他知道她为什么不愿去对面那栋华丽的酒楼。
只是因为“易牙居”这个名字。
虽然后人都以“易牙”为厨艺高手的象征,但知道“易牙杀子以飨君”典故的却不多。
当时的齐桓公好美色美食,易牙便专以美食讨好他。
齐桓公有次说自己唯有人肉没尝过,易牙就杀了自己的儿子给齐桓公吃,后又为祸齐国,阴谋作乱,其心阴狠歹毒。
苍心蕊是在翻阅药膳典籍时,碰巧看到这个典故的,从那之后她就对“易牙”二字恨之入骨,凡是沾上这二字的,就算是天下第一美食,她也会嗤之以鼻,更不用说是去品尝了。
他的小泵娘在内心深处善良无比,他比谁都清楚。
“嗨,你们知道吗?“白玉京”的二当家成亲啦。”
正静静地吃着饭时,旁边却传来这样的声音。
因为是关于自己的事,苍心蕊不由好奇地注意听着。
那显然是几个赶脚的苦力青年,一个尖脸猴腮的小子,正一脸神秘兮兮道出听来的“流言”。
自从朝廷停止了对“白玉京”的围剿,“白玉京”又协助朝廷击退燕戎进犯后,“白玉京”在民间的名声就越发响亮。
只是,老百姓对于“落草为寇”还是有着根深柢固的偏见,总认为他们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甚至有点妖魔鬼怪化的倾向。
受过“白玉京”好处的,就把他们当作救苦救难的菩萨,没见过“白玉京”真面目的老百姓,就把他们当妖怪了。
“据说那二当家一头白发,而且还绿眉毛、红眼睛,很吓人哩。”一个矮胖的家伙插嘴道。
“那可不这还不是重点,你们知道他娶了谁吗?”
“谁?难道还娶了个狐仙不成?”另一个壮实的汉子随口取笑。
在传说里,狐仙虽然会要人命,可都美得很呢。
“啐!包仙那算什么。就说当强盗的哪有好人,你们不知道,他娶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哗!”
众人大惊,顿时热闹起来,唾弃的唾弃,谩骂的谩骂,起哄的起哄,还有几个人鬼头鬼脑地流着口水,明明脸上满是欣羡,嘴里还是要批几句:“娶自己女儿?!真不是人,真不要脸,可是那小女娃儿一定很水灵吧?”
苍心蕊一口气堵在心口,脑袋瞬间空白,眼前发黑。
雨点差点就要掀桌子骂人,却被苏凤南伸手按住。
苏凤南的眼神很阴厉,面容却平静得吓人。
雨点回头再看看那几个还在胡言乱语,以讹传讹的家伙,为他们的舌头感到惋惜,虽然她还没有亲自见识过“白玉京”二当家的手段,但是如此侮辱她家小姐的人,绝对不会得到好下场就是了。
雨点还在东想西想,却没看到自己的小姐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手里还端着刚才老板亲自奉上的茶壶。
苍心蕊脸色苍白,泛着奇异的笑,慢慢走到那一桌人面前。
“各位大哥,聊什么哪,这么热闹?”
众人一看来了位水灵灵的小美女,顿时噤了声,虽然想和她亲热一下,占点便宜,但被后面几道充满杀气的目光瞪过来,只好缩缩脖子,看好自己的脑袋。
“小娘子,你也爱听热闹?”
“是啊,你们说的可是真的?”苍心蕊边说边为他们每人斟了一杯茶,“这是上等好茶叶泡的茶,是小妹敬各位的,再多说些有趣事给我听好吗?”
“好好好,哪有什么问题。”
众人被她甜甜的笑容诱惑,傻兮兮地喝了茶水,等再想说话时却发现喉咙发干,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了。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心头又惊又怕。
眼前的小美女顿时化做了致命修罗,让他们有苦说不出,想逃不敢逃。
见药效起作用了,苍心蕊收起笑容,冷冷一笑,“我就是你们口中那位小女娃,如何?够水灵吧?”
众人拚命点头,这时才发现她身后的男子有着一头银发,顿时明白了他们的身分,后悔自己有眼无珠。
苍心蕊忽然妩媚一笑,投入苏凤南的怀里,坐到他大腿上,双手勾住他的颈,挑衅地对那几人说:“你们说的一点都不错,他就是我的爹爹,也是我的夫君,那又怎样?”
她从小就称呼苏凤南为“凤”,而不是像称呼其他几位当家那样,叫他“二爹爹”,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爹爹”,却是在此等尴尬荒唐的情景下。
苏凤南面容严肃,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低头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抱起她朝外走,看也不看那几人一眼。
杜渐随后跟上,把那几人的面容深刻记入脑海里。
苦命的雨点匆匆付了帐,也跟了出去。
那几个多子卩舌的家伙见他们都离去后,才终于从椅子上瘫软到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
成为哑巴没关系,保住了一条小命,那可真要回家烧香拜佛了。
今天总算明白了,有些人不能得罪,有些话绝对不能乱说。
惫以为那个嫁了自己爹爹的小女娃,是被万恶的父亲逼迫的,如今才见识到强盗窝里果然没好人,那长得如花似玉的小美女一出手就让他们成了哑巴,根本就是个活月兑月兑的小魔女啊!
丙然是虎父无犬女,强盗的女儿又岂是任人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