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舰队减缓了速度,再往前行一个时辰就要到长乐码头了。
“爷,情势不妙。”负责侦察的船员面色凝重地向云飞渡报告,“港口内的情况很不寻常。”
“没错,都快到码头了,我们却连一艘渔船也没遇到,以往这时候,许多老相识都会和咱们打招呼了。”严峻也紧皱眉头说。
巴长乐驻守的弟兄失去了联络,熟识的面孔也都消失了……这是怎么回事?
“全面减速航行,舰队立刻改为作战队形。”云飞渡沉思了片刻,立即作了决定。
“是。”战船统领应道,随即发出信号。
“严峻。”当一切准备妥善,云飞渡把严峻叫到身边。
“爷?”严峻不解地看着他凝重的表情。
“等会儿如果我们真的遇袭,你带着水半夏先走,务必要让她安全离开战场。”云飞渡沉声道。
“什么?”严峻一惊,“爷,这种时候,我应该在船上和你并肩作战!”
“这种时候,船长的命令高于一切!”云飞渡眼神陡然一厉,气势逼人。
严峻的嘴巴鼓了一鼓,但最后还是沉默应允了。
在爷的心中,什么时候水半夏已经变得这么重要了?
严峻的心中有了隐隐的不安。
水半夏也正焦虑不安。
舰队就要到码头了,她一直在想着云飞渡曾经说过的话——如果你想活着下船,到下一个码头之前,就乖乖做我的女人。
那么,这“下一个码头”已经到了,他是不是就要把她丢到这里了?不再要她做他的女人了?
是不是她一旦重新登上了陆地,就再也没有机会上船了?就……再也见不到严峻,再也见不到……云飞渡了?
水半夏突然觉得心烦意乱。
她决定舰队在码头休整期间,她也绝对不下船,宁愿闷死在这个舱房里。
“水姑娘?”
她正在郁闷的时候,门开了,一身普通渔夫装扮的严峻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套衣裳。
“这是什么?”水半夏拿起那套渔夫装,奇怪地看了看。
“不要多问,快换,这是云飞渡的命令。”严峻退了出去。
水半夏拿着衣服又看了看,这是云飞渡让她穿的衣服?
不再多想,她乖乖换了衣裳。
不知从何时开始,云飞渡已经左右了她的生活和思维,她总会莫名其妙地就顺从他。
严峻再次进来,拿了一些炉灰涂抹在她脸上,又要她把头发东起,完全扮成了男子的模样。
“怎么了?”水半夏开始觉得不安。
“别问。从现在开始,你就当自己是个哑巴。”严峻拉着她朝外走。
就在这时,猛然一声巨响,对方开炮了。
兵荒马乱间,水半夏被严峻紧紧抓着手腕,她惊慌地看着这一切,几乎要窒息。
可是就在不经意间,她看到了前方云飞渡高大挺拔的身影,他手中一把长剑所向披靡,剑身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第一次见到这种血腥场面,水半夏虽然有些不适的呕吐感,心底却不那么慌乱了。
有他在。
有他在就不会有事的。
舰队一定不会有事的,她也不会有事的。
从来没见过云飞渡打仗,水半夏却有这种一相情愿的认定。
他们成功登陆了。
水半夏被严峻带到了一所民居,草草安排了一下之后,严峻也匆匆离开了。
对于水半夏来说,这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她一直提心吊胆,眼睛周围已经有了大大的黑眼圈,却还是无法入睡,总是一睡着就被恶梦惊醒,一会儿是她被云飞渡扔到陆地上不再要她,一会儿又见到云飞渡一身是血。
她窝在小小的床上,用手指在墙壁上无意识地画来画去,最后才讶然发现自己写了无数个“云飞渡”。
就在水半夏近乎绝望的时候,严峻来了。
他这次回来,水半夏才知道时间已经过了三天三夜。
严峻还是一身白衣,飘逸俊秀,只是面色凝肃。
水半夏神情紧张地看着他,却不敢开口问一个字。
她好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别担心,他没事。”严峻见她脸色苍白,嘴唇都快咬破了,才恍然从自己的沉思中惊醒,笑着安抚她道。
“嗯。”水半夏点了下头,不再假装自己不关心那个男人的死活了。
“是官府和附近海域的海盗相互勾结,他们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只是没想到这次他们居然会官匪勾结,想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严峻说得淡然,水半夏却听得惊心。
她肚子里有好多疑问,譬如:为什么官府想要捉拿海龙舰队?但是她不敢问,因为她知道现在情势紧急,没有她开口问的份。
“我们要走了,在这里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严峻说。
“好啊,咱们现在就走。”水半夏高兴地站起来,准备立刻跟随严峻出去。
严峻悲哀地看着她,突然伸手点了她的穴道。
水半夏僵躺在床上,惊慌而绝望地瞪大了双眼,“严峻?”
“一个时辰**道会自动解开。你安心留在这里吧,留在这里的弟兄会照顾你的。”
不理她马上泪涌而出的凄怆表情,严峻毅然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声叹息。
“姑娘家终究是不该出海的。”
“严峻!不要!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不要把我丢下!
两个时辰后长乐码头
水半夏望着远处海面宛如黑点一般的舰队,放声大哭。
她的头发乱了,衣服破了,全身都是连滚带爬弄的泥土,可是她全然不顾,只是跪在地上大哭。
望着那些黑点越来越远,她觉得自己的心也正被一刀刀割伤。
罢刚经过战乱的渔民们忙着出海,奇怪地打量着这个半疯的女人,但也只是摇摇头,表情淡漠。
埃上人家都习惯了这种场面,经常会有渔船出去却不能回来,那些失去男人的女人就会到海边号啕大哭,哭喊那再也不可能回来的亲人们。
也许这也是一个刚刚失去男人的可怜女子吧?
“云飞渡……求你……呜……求你带我走……”
趴伏在地上已经哭得快要昏厥的水半夏胡乱喊着,她的嗓子早就沙哑了,脑子也不再清醒,或许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会很乖……很听话……再也不闹着上甲板看海鸥……再也不会欺负辛右……云飞渡……呜……我的月事早就过去了……我愿意成为你的女人……带我走……带我走……求你……”
小时候,父母就是这样骤然离开她。
今年开春的时候,爷爷也离她而去了。
现在,唯一让她感到安全和依赖的男人也要抛弃她了吗?
“云飞渡……云飞渡……你这个大混蛋……呜……王八蛋……臭鸡蛋……呜……我会扎草车人诅咒你的……呜……”
“你还要哭到什么时候?”
一个沉稳而厚重的声音响起,让她听了就再也忘不掉的声音。
水半夏霍然抬起头。
“像什么样子?趴在地上翘着很美吗?”
有只大脚踢了踢她的肩膀。
水半夏依然毫无反应,只是匍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惫是一袭蓝色长衫,洗得有些发白了,却丝毫无损他身上的傲然贵气。
他就是那样的男人,宛如海神一般凛冽而不可侵犯。
“小笨蛋,再不走,就真的赶不上了。”见她傻愣愣的样子,云飞渡无奈的蹲下,把她拉起来。
当男人粗糙的大手轻柔地为她拭泪时,水半夏终于回过神来,知道这不是一场梦,她扑进他的怀里,死命抓住他的脖子,放开喉咙号啕大哭。
“哇……云飞渡……云飞渡……呜……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我……我……恨死你了……呜……你怎么能这样欺负我?呜……我真的快要被你吓死了……呜……”
云飞渡把她抱上小型战船,吩咐了一声,船便迅速驶出了港湾,追赶着前面的舰队。
“好了,别哭了。”把她紧紧搂在怀中,云飞渡的眼神深邃而安宁,“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不管,就算要死也会拉着你一起。”
残酷的誓言,听在水半夏的耳里却无比甜蜜。
她哭泣着点头,像个努力啄米的小鸡,云飞渡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凌乱的头发揉得更乱。
他原本的确是想把她丢在这里的。
严峻和其他船员都劝他这么做,他也下令启动了舰队,可是当码头渐渐看不见时,他的耳边却恍惚听到了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一声声,一声声,让他觉得如果没有了他,那个小女人也许会活不下去。
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可是他就是有这种预感。
所以他冲动地跳上一艘战船迅速折回,果然在码头看到了那个哭得一塌胡涂的小东西。
那一瞬间,他的心彻底沦陷了。
明知把她带回是个错误,他还是选择了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罢一登上主船,水半夏就发现大势不妙。
甲板上聚集着许多人,而且这些人全部一身素衣,有些人的左肩上还系着一条黑纱。
看到云飞渡抱着水半夏走过来,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马上跪倒在地,气势惊人。
“爷!此女不除,后患无穷!”一个年纪颇大,看起来被推选为代言人的中年男子,用极为压抑的声音恳求道。
云飞渡皱了皱眉头。
严峻站在人群的后面,无奈地向他做了个摇头的动作,众怒难平,他也爱莫能助。
水半夏的心一窒,脸色苍白地看向云飞渡。
云飞渡的大手搂紧了她,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凝重的目光扫过众人,“她所犯何罪?”
“爷!”中年男子有些急了,“你现在还不肯承认吗?从她一上船,海神爷就发怒了,但还是好心地给了我们一个警告,阳春四月里哪曾遇到过那样大的暴风雨?咱们整整被刮毁了两条小船。还有,从航海以来,我们从未在陆地上遇到过埋伏,这次却吃了一个大亏,整整牺牲了一百多名弟兄啊!”
说到痛处,中年男子砰砰磕头,泪流满面。
这次战事极为惨烈,损失惨重,众人自然把怒火归咎到这个不该出现在船上的女人身上。
都是她的出现,才会招来重重灾难。
水半夏也惊呆了。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她的错?
“荒谬。”云飞渡沉声低喝。
“爷!”
“辛左?辛右?”云飞渡却不做任何解释,回头寻找自己的两个小堡卫。
“爷!”卒左急忙赶过来。
“取一坛酒来,拿两个碗。”
“爷?!”辛左和辛右慌了。
“爷,万万不可!”中年男子也脸色大变。
“飞渡?!你疯了?”就连严峻也从后头走了过来,厉声喝止云飞渡。
“去!”云飞渡的表情却是那么决然。
要喝酒吗?只不过是喝酒,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害怕?
水半夏有些不解。
在她的印象中,海上男儿应该都是很热爱喝酒的。
酒迅速被拿来,倒了满满两大碗。
云飞渡放下水半夏,端给她一碗。
水半夏狐疑地看了看他,在他深邃的目光凝视下,还是接了过来。
“喝干它。”云飞渡稍微弯曲身子,两人的手臂交缠。
交杯酒?
水半夏的心突然狂跳。
在一船人如刀子的目光注视下,她和他暍了交碗酒。
水半夏被烈酒刺激得咳嗽连连。
严峻看着云飞渡,脸色越来越苍白。
空碗被扔到甲板上,碎了。
“啊?”水半夏突然被云飞渡拦腰抱起,吓了她一跳。
这一切进行得太快,让她不知所措。
云飞渡和那些男人之间似乎在进行着某种较量,而她是惹祸的根源。
云飞渡抱着她大步走向船舱,淡淡的撂下话,“从现在开始,她就是海龙舰队的女主人,我今生唯一的妻。”